《沉默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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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是金- 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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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还是春梦……

“……同一个人吗?又是那皇帝?”

“这次我大概能确定了,好像是光绪哦!”

“光绪那个倒霉蛋?老姐,你真悲催……你要真是珍妃,那上辈子可真恐怖啊,在慈禧那个欲求不满,荷尔蒙失调的老女人手下讨生活……”

【雍正戊申年·景仁宫】

“怎么了?怎么了?大正月的,这是怎么了?听说上头还下了谕旨,命皇后前停止行礼?这……不跟停了中宫笺表差不离了嘛……”

“可不是嘛,主子在生闷气呢,躺了好几日了。”

“到底是怎么了?”

“主子……她,上头前几日难得来景仁宫……哪知,不知如何起了争执,主子竟把上头最喜爱的白玉扳指给砸了。还,还毁烂了一些,一些……字画……”

“是那个白玉扳指?字画是什么字画?”

“可不就是那个。刻了兰花,还有一句‘一香已足压千红’的诗的……其他敬献的犀角扳指,更加上品的翡翠玉雕扳指,上头都不稀罕,平日里就只带那个。这会子可好,被主子给砸烂了……字画不清楚,那得问魏嫲嫲才晓得啦。”

“谁有那个豹子胆,敢去魏嫲嫲那儿打听主子的闲事……话说,上头的这扳指到底什么缘故来头啊?”

“不知道。”

多棋木里,闷闷地躺在景仁宫寝殿的黑漆嵌螺钿雕凤纹的大架子床上。

眼前掠过往事一幕幕。

快要四十年的夫妻……一家人总要整整齐齐的,可是……弘晖没了。皇上,却是何曾像是在身边过?人纵然在,心却不在。经年累月,不是在圆明园,就是在养心殿,再不,就去原雍王府的行宫东书院……总说宫里嘈杂窒息,真的吗?以前做皇子阿哥的时候,他日日都去宫里谒见他皇阿玛,怎么不见他说嘈杂窒息?

三十七年前,似乎,为了他少时瘦弱,又得了暑病一直不好,这两人拴婚本是冲喜去的。他并不喜欢她这一类的女子。

嗯,他喜欢何等样的,这么多年夫妻下来,倒是清楚得很。

初时李玉琼,而后耿怀凝,再来是宋元贞,那武淑宁倒也不必提了。全部都是清瘦秀美的汉女,还有那纤纤弱弱的年心兰……故此,丰腴娇媚的阿昭会入了他的眼,令她着实惊异。本怀着同她好好相处的念头,哪知,她竟是八爷的人!自然不能不为他谋算,有心无心地遣了李玉琼,有意无意地暗示八爷,总算是警告了阿昭,莫要在四爷府内轻举妄动。

可,怎地又冒出来一个钱兰欣?!

而这一个,着实狐媚厉害!什么皇子拴婚,她是拴心!

自打当年,四爷他,皇上,给了她一个弘晖后,便如同完成誓诺一般,再不同她亲近,两人见面虽多,却不过相敬如宾。说些不咸不淡的话语,问候请安,晨昏共膳,却也仅此而已。

他,在亲王贝勒里头,妻妾确实不算最多,对她也算做足表面功夫,但,敬而不爱,便是这四个字。无论她为他做再多的事情,依然是那四个字。

那熹妃,钮钴禄·阿昭,也忒会招惹事端,先是八爷,后是德妃……加上后院争斗,明里暗里的排挤兑压,她总要摆平安抚,又要公正断事,这些,有多令她心力交瘁,他可知晓?

她,至多不过做了一件对不住他的事情,便是听了德妃的话,将那八爷给那钱兰欣装阿肌酥的空锦囊,交给了前来觐见问候雍王爷的何图。

而今看孝恭仁皇后,出此策略,也是为了十四阿哥筹谋考虑。若钱兰欣被屈打成招,那么三爷便要被陷害成功,而皇上他,毕竟是他府里的婢仆,也难独善其身;若皇上肯来搭救这个女子,则更佳。众人皆知当年废太子立太子之后,老爷子心中意属对象均指皇上,三爷次之……

但当时,她没瞧出来。只是妒火缠身,恨不得将那钱兰欣剥皮抽筋、凌迟碎剐,但有机会能出此怨气,绝不放过,且总想着德妃是皇上的亲额娘,又哪里会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这才做了错事……

他表面看着没有什么反应,可心底里大约是恨极吧?无非他这人极讲礼义,而她惯常又不曾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且他也不愿让人瞧他后院家宅骚乱不宁……这才隐忍不语?

但是,坤宁宫,那皇后的坤宁宫,世祖皇帝、圣祖皇帝的皇后,全部都居于坤宁宫。偏她,却居景仁宫。

是她做错了?他的惩罚?还是那个女子太过烟凝媚色手段卓绝,令他如此胡妄昏错?

无论如何,今日,他终是大怒了……

第114章 应照离人妆镜台

【雍正戊申年·养心殿】

雍正皇帝仍旧是一身怒气地在养心殿内大踏步踱着圈子,走得数圈,不知如何便走进去东暖阁,犹疑片刻,终是坐在了靠窗的锦榻上,而后,他才慢慢地消了气,渐渐平息下来。

过得良久,他长叹一口气,也不回头,只对着门口的苏培盛道:“让造办处,仿着原样做一个吧。可……终也不是原来的……”

在丁未年改做了副总管太监的苏培盛低身恭声道:“喳。”

而后他便迅速退了出去。

养心殿东暖阁中,只留皇帝一人。

也都五十多岁了。人的年纪大了,似乎就会总想着过往的年岁。

眼前房间,基本如旧。

即便是改了做他理政休憩之所后,仍旧没有撤掉那些成排齐顶的红漆描金木板大案架。仅将那些陈年造办处档尽皆挪移走,改放他临时要看的红本白本档,偶尔也放些奏折、奏稿、奏案、奏底或行稿。

窗前帘幔微动。

似乎恍然看去,就瞧见一个女子,头上双团髻,身着绿色宫装,靠在原本堆满档案的红漆木架子边沉沉睡着,怎么唤都唤不醒。

寒冬时节,满目银妆,冬阳虽弱却温暖,轻轻柔柔地隔着窗户投射进来。偶尔一阵凉风吹过,窗幔轻动之间,她的身影忽隐忽现,似有若无……定目看去,总要消失,恍惚间,却又出现那抹亮丽……

总觉得,只需一回眸间,便又似乎能看见她单薄纤细的身子微微侧着,直直站立在床榻边,稍稍转过头来,倏忽一个盈盈的笑颜如花,口中轻唤着:“四爷……四爷……”

曾经在她将发往热河行宫之际慨然应她:“将来,若有机会,再带你来这暖阁玩耍……”

只是,他应她的事情,多半都是做不到的。

——

“在行宫呆三年后,为你请个恩旨提前退离返乡。”

“尽可以在山庄呆些个时日再进宫。”

“进宫后,你放心,我会常来看你。”

“待太子登基,我便不做这皇子阿哥,陪你遨行四海,笑游天下。”

“生个孩儿吧。你若生有子嗣,我便求皇阿玛封了他做世子。”

“定会求皇阿玛册了你做侧福晋,你可愿意?”

“从今往后,你要死便死,要走便走,我绝不拦你。”

“你……不要走,留在这里……陪着我,不可以吗?若然,若然……我听了他们的话,去争那把椅子,此后便再没障碍……就算是皇阿玛曾说过什么,以后……整个天下都给了你也不见得不可能,何须担心他下的密令呢?”

“若你回了家乡,从今往后,再不出现在大清,却也不会想你。”

“若是当真上天怜你,神佛显灵,有重回家乡之可能……本王,定会想尽法子阻你。”

“一阵子飞鸽传书、或着人去驿站加急送到京里去,只说被钱格格阻住了,今次不回了,生日么,也不过了。”

——

这些,都是空应不诺的话语。

她也曾大胆笑他:“王爷又开始说大话了。”

猛一回想之下,悚然心惊,怎有这许多不曾兑现了承诺许了,却又不应?

总忍不住会回想,那最后的当日,若真的飞鸽传书,不回去王府过生日……那么,还可以多一年的时光……怎会?怎会?如八弟般,轻轻松松地就脱手了,失之交臂。说到底,是不是也同八弟一般,终是不够放在心上,于是,便再找不回返那一年的日子……竟丢了一年,竟是,丢了一年,她,最后的一年。

她在狮子园时最后的容颜,是温温地笑着说:“好,我一定乖乖呆在狮子园,等你回来。也会专心想个新鲜东西出来,送你做寿礼。”

这竟是最后的几句温存言语……

再后来,便是听她在歪桃峰顶,苍然绝望地笑着大喊:“愿为南北分飞雁,来世今生不再逢。”

她瞧见他后,吃了一惊,却极高兴,轻笑着说:“真……是四爷……,我还道是我看错了呢……”

那些话,说着轻松,却那样决绝。

一刀两断,今生来世俱都了结的决绝。像是在说着,我都给你啦,再不欠你啦。情缘恩义全部结清,两不相欠。

哪里,有这样轻松的事情!

朕,绝对不许!

这一次,虽是梦中,但是诺了你的,定要做到。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亦是在所不惜!

皇帝记得,他曾在梦中对着那女子许诺说:“我定想法子为你筹谋,令你早早归来。”

月色下,她穿得古怪,似是寝时所穿亵衣,一套白色衫褂同同色的裤子。可这不打紧,确实是她,没错。

她身上什么都没有。

他送她的翡翠链子,没有;他送她的白玉贵妃镯,没有;他送她的银铛香囊,亦是没有……实在也是不奇怪,那些物事,都在仁增旺姆的身子上,她那梦中的孤魂,又怎会携带这些饰物呢?

那白玉扳指,同那白玉镯子,本是一对儿。

同出一块整玉,表面均阴刀施秀兰,扳指上镌的是“一香已足压千红”,镯子内壁则镌“莫讶春光不属侬”。

不想,这扳指,竟被多棋木里砸烂了。

——

前头几日,会去皇后的景仁宫,也是想着腊月里,快到除夕,要同她说说话,既属旧例,亦是一时心血来潮。

也许,不曾令她入住历朝皇后所属的坤宁宫主位,他心里还是有些歉疚的。而后,将垂垂将死的年心兰册了皇贵妃,定了皇贵妃从葬帝后陵寝的规定,这便令得他同她两人的陵墓内,却又生生多了一人。

为着那位女子,心中已然没有她,多棋木里的位子;待到登基,又为着那位女子,终究生生夺了她的坤宁宫主位;而今,却连死后的同穴专属之份,都要减薄了去……

数年来,总想同乌拉那拉氏,好好说些话,可是,总是找不着机会。

也许,今日,是个合适的日子。

这样想着,雍正皇帝将侍监等人俱都留在景仁门外,连走二进院落,但见伺候的宫女太监,他都挥手遣退了。

命那些宫人婢仆不宣不报,却是他嫌那高声回报太过嘈响,令他头疼……夜里批折子批得迟,而后又常常是大半夜的梦魇……且还……食了……丹药……

只是,他刚刚一踏入那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内,就惊见那两个多棋木里的贴身宫人瞥见了他,脸色大变,似是想拔腿进内间,却又猛省起该同皇帝请安,而后又有些焦虑,但又极为惊慌……

这是怎么了?

雍正皇帝皱眉道:“皇后呢?你们主子呢?”

那两名宫人齐齐跪倒在地上,浑身抖得跟筛米糠一般,只其中一个哆哆嗦嗦地说:“奴婢给……给皇上请安,恭请皇上圣安万福……”

雍正摆了摆手,说道:“退下吧。”

那俩不敢多说一句,赶紧急着步子退出了明间的槅扇门,出了门槛,又把门扇带上。

雍正皇帝颇有些玩味地四处打量了一下,仔细竖耳亦是听不到什么声响,猝然间鼻端传来一股焚烧纸墨的气味。

他无声无息地踩着轻悠的步子,越过那个紫檀嵌檀香木五扇插屏式银屏,轻轻掀开凤纹雕饰的琉璃珠帘子,行到内室门口,赫然瞧见多棋木里正紧皱眉头,蹲在地上,恨恨地将一卷卷的纸张丢入掐丝珐琅大熏笼内,宣纸遇到炭红,登时燃起一蹿火苗,亮眼之际闪过点点红星,噼啪作响。

“皇后躲在这里烧什么好东西?”雍正皇帝微笑着问。

多棋木里猛然懵住,她不曾想到这个最不可能出现在景仁宫的人,竟然会在此刻出现在这里。

平时,但不到重要节庆日,他哪里会想起她来?更不要提踏足景仁宫了……可他,怎么会来的?

雍正皇帝笑吟吟地看着皇后,自然早垂了眼睑扫了熏笼一眼,这一看不得了,他立时大步上前,伸手抓起一片衣风带起的残纸,细细一辨,再蹲身反复拨看那熏笼内的残痕碎灰,可不正是他当年从狮子园带回来的剩余字画、佛经,全部是她,亲笔所写所画!

确实,这多年来,他一直更关注她遗下的身子,更由于发现这仓央嘉措赠予的躯体竟然经年累月,丝毫不损不腐,而令得他好奇研磋,料理毕政事,全副心神便都在她那仁增旺姆的尸身上头了,加之他送她的那些链子香囊镯子等均在那身子上,时日渐去,那些看不懂且又不算高明的画作,也终是没再研看,只束之高阁。便是佛经,也是听了她的话,尽量亲笔抄写,亲口读诵……故此,她所抄写的佛教也是搁置,唯留一本《日课经忏》放在身边做个念想,其他尽是同些闲杂书籍放在养心殿床榻炕桌上的一应茶具边,也不曾多做查看。

每年春末到秋初、秋末至春初两个时节他均在圆明园中治居,也确实甚少回宫,只是,便如此,他在养心殿的东西,可也不是别个轻易能染指私藏的。皇后,多棋木里她,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

雍正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黑,一时在脑子里几番思索,琢磨到底是哪个这般大胆敢犯这等事出来。

正当他皱眉沉思之际,却见多棋木里忽然站起来,脸色惨白惨白,如石灰一般,她忽然跑过来,到了他身边,伸出双手抱住了他。

雍正有些愕然,一时愣住。

皇后素来矜持,做事也慎重,同他相处也常常是敬而远之一般的态度,会这样突然变故样地抱着他,倒也是极为罕见的一桩事。

他正想着,许是要软语哀求讨饶?又或是表述衷怀?

多棋木里没有说话,只将双手环住皇帝的腰,心中悲然忖道:他还是那样清瘦,每日里不晓得怀了多重的心思……只是,除了家国大事外,剩下的,有那女子,有他的兄弟,有他的子嗣,待临到她,却不知只剩得几分几毫?这样一想,竟是狠狠心,迅疾地解开了他腰间的带子,猛力一抽,整条腰带立刻被她拉了出来……

她抬头一看,见雍正无比愣怔,尚在不明所以中,登时一笑,以极快地速度将那腰带,连同上头的蹀躞十二事,鹅黄贡缎荷包,一起投入那掐丝珐琅熏笼中,而后使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放在一旁的盖子搬起,狠狠砸在熏笼上头,再用双手死死按住。

雍正初时不知她意欲何为,到得此刻终于心中大明:她,她竟是要将他所珍视的这些遗物,统统毁去!

怒气逐渐直冲脑门,夺上几步欲要挥掌,却终是没那个打女子的习惯,无奈之下只得用力抓住多棋木里的手臂,只想将她扯开去,好打开那个珐琅熏笼。

不曾想,竟拉她不动!

多棋木里这两年养尊处优,心如死灰,人是比三十多年前胖了不晓得多少。偏胤禛原本就清瘦,应付全部烦乱国事,梳理朝政,西北边陲依然不定,胤禩胤禟又多番搅乱,反清暗流还是汹涌……这数年的殚精竭智,忧思愁虑之中,身体更加瘦弱不堪,只得掩耳盗铃,强令御容画师刻意将自己的面容画得天圆地方,肥头大耳,颇显福相,方觉满意。

但实际上,虽他不承认,臣工问安折子上均回复:朕好,朕安好,朕甚安好……却终究是越来越弱了。每年酷暑又不肯去热河行宫、狮子园离宫避暑,夏苗秋狝,俱都不行,只强留圆明园,那京城的暑气又如何能同热河相较?多次昏厥之下,湿暑之气入体,再加上他又是个心思极重的人,实在是心脉渐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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