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便有二,这个外宿的先例一开,此后更加放荡不羁起来。
离宫的侍卫均知王爷对这位格格钱兰欣格外不一样,自然不会随意去阻拦她。但是生怕她出了事情,偏她又不肯让人跟随,到了近些时日,甚至是连福儿都不肯带了,总是独自出去,独自返转。
眼见着回来得是越来越迟了。
那些侍卫的管领觉得此事可大可小,担心之下便悄悄地传了消息去京里,无奈总也不见王爷来人来信。故此,众人头疼万分之下,更加惴惴不安,生怕哪天就捅个篓子出来。
在楚笑寒看来,可真是难得地,竟能如此自由。
这也是到了清朝以后,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王权,什么叫做黄带子……什么叫做随心所欲、肆无忌惮的自由……
但,还是有一点淡淡的落寞,充盈着胸口,闷闷地发痛。
其实,是知道的。
无论怎么样,总是会从喜圆、福儿那里得知,府里的侍卫、侍监等人偷偷传了消息到京里,将自己的放肆行为报了给他。可是,他怎么一派毫无所谓的样子,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呢?也许他在京城,有了新的变故?又或者,他另有新宠?
耿怀凝也说过:“像王爷那般显贵男子的宠爱,终归是不长久的,待到将来,恩淡宠消之时,……”
没错,恩淡宠消,这样的事,原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所以耿格格的这句话,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在耳边回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声,直到令自己的耳鼓、胸口、脑门俱都难受起来。
于是,便会从草房再去牵了马儿出门,跨骑在马背上,拽着缰绳,挥着软鞭,一路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在那草原深处,总要磨蹭着实在到了自己都接受不了的时候,才恹恹踏上返回离宫的路途。
也许,是想看看,他是不是一点点儿都不在乎。
只是,真的是,一次次地,越来越失望。
日复一日,始终没看到他的身影出现。
初春,天气甚好。
已经是出来的第三天了,依然不想回去。
一片漫无边际的油绿,可以给人异常开阔的视野。四周尽显春日里里绵延不断的草原景色。草木葱茏的绿色地毯直入天际,雪白的云层似乎就在头顶,远山近峦被葱翠的绿意裹着、被厚厚的云层压着,极目远眺,天涯望断。
周围的空气平静而安详,四周慢慢散去的云层里露出光亮的斜阳把自己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春风吹拂着绿草叶,映着阳光折射着碎碎的黄绿。
任凭清爽的风儿劲吹着,掠过近处满目的葱翠望去,远山似乎飘舞在一片绿色的海洋中。斜阳长风,高天流云,碧野清泓,绿草繁花,另是一种妩媚风姿。
在暖阳下,微风之中,随着马儿不经意地走。
不断朝着西南方向行进,待到发现之时懵然间有些震谔,我,往南走做什么?难道,难道是想回京城吗?
这念头一显现察觉,立时一阵恼恨自己的心绪陡然上了眉间。忍不住就恨恨地凌空甩了一鞭子,倒把胯…下的黄骠马给吓了一跳,转头嘶叫了一声。
这马儿随着嘶叫一偏转身子,楚笑寒也只好斜了身去拨缰绳,这一侧身间,立刻觉出异样来:似乎,有些儿不对劲。
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什么物事,十分扎眼。
这样一想,便低了头,不再自怨自艾,只谨慎小心地略作张望。
果然,果然有人。
身后不知是何时起,竟然尾随了几匹马,上头骑乘的均是统一服饰的汉子。隐隐绰绰间似乎还看到随身跨刀,后背箭兜,一派全副武装的样子。一种异样的感觉悄悄地爬上心头……
这,不对劲。
很不对劲。
他们,想要干什么?
他们,是谁?
强盗?贼匪?不太像啊……强盗贼匪不该会统一服饰的吧?某些帮派?那是小说中的人物吧?
那,那么,难道是……难道是……朝中宫中某派系的势力?
楚笑寒越想越觉得没有头绪,慌乱间只得双腿夹紧了马腹,挥鞭加速驭马。顺便扯了缰绳控制胯下的黄马,略偏转方向,朝着不远的山峦处奔去。
刚才远远地看前方,似乎有山脉岗丘,层峦叠嶂。
有山,就有人。
很多村庄城镇都会依山而建。
楚笑寒心道,须得尽全力奔到城郭之处,方可甩开后面这些人。
这一扬鞭提速,身边立时风声呼呼,很明显,胯下的良驹已然加快了马蹄。
今天骑乘的乃是随意挑的一匹黄骠马,但在这皇家行宫的马厩内,随便一匹马都是上好的良驹。
这匹胸宽脊丰的黄骠马虽不是顶尖的千里马,却也着实不弱。
时日长了,也知道这是乌珠穆沁马和白岔铁蹄马的杂交种,体型中等,眼睛明亮,胸部发达,四肢短,鬃、鬣、尾毛特别发达。冲刺速度较快,不像普通蒙古马不长急速奔驰,但是依然保留了长途奔袭的优点,而且对草料也不挑剔,可以耐得严酷的自然条件。
颠簸在马背上,急急地奔了一阵,再次略偏转头向后偷瞄看去,不由得浑身一震,他们,竟然,竟然还是跟着,丝毫没有落下一点点距离。
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而且,很明显是精于马术的行家。此外,看着架势行装,武艺当是不弱,只怕自己完全不是对手,一旦被追上,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可是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何躲得开去?便是最近的山峦,这远远望去也没发现人迹炊烟。找个城镇村子混入人堆里脱逃,这样的法子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实施呢……估摸着当是还没找到村庄城郭,自己就要被活活抓住了。
完全不知道哪个方向会有安全的城镇,此刻早已不辨方向,实实在在地迷路中,所以眼下也只能拼了命地往前冲。
只求这匹马儿乃是千里宝马,汗血名驹,靠它的血统能赢了那些人的坐骑,这样自己也许还能逃过一劫。
后面的追兵,似乎感觉到楚笑寒意图加速前奔,以便甩开他们;更有甚者,她想快些找到村庄,以轻松在人堆里摆脱他们的追踪。由于这个缘故,他们也像是快马加鞭,开始提速追赶起楚笑寒来。
虽然几个月都在骑马,但是那纯属玩票性质。和这些看起来精于骑术,长期专门训练的人比起来,自然是完全不在一个程度上。
总算,自己的坐骑似乎比他们的要强不少,所以一时之间,倒是没有迅速缩短距离,还在安全范围之内。
但是,渐渐地,距离越拉越近。
而且,他们是有弓箭的。
心里开始害怕起来。
只能持续地咬牙,用尽了双腿的力气去夹紧马腹,同时开始用软鞭重重打在马屁股上。这样残忍的事情,以前是从来没有做过的。
之前都是很爱惜很爱惜这匹马的。
因为,实在是很怕伤害到同为动物的胯…下之灵。这马儿,都已经驮着自己了,还想要怎么样?竟然会用鞭子抽马,用马刺踢马,用绳索勒马……可是,现在的自己,已经说不出这样悠闲的话了。
逃命要紧。
能够在闲暇时,说些不痛不痒的悠闲话,是需要条件的,首要条件是闲暇、安全。
现在,完全不是。
而自己的这种与平常风格迥异的狠心做法,显然舒服惯了的黄骠马一时之间难以理解,它开始瞪眼竖耳地表示不满了,同时发出长长的嘶鸣声。
于是,由于马儿的不配合,逃跑的速度更慢了。
没多久,已经在眼光余角瞥见追赶上来的人的马首以及骏马四肢,距离自己不过数十丈了……真的是逃不掉了吗?楚笑寒开始有些绝望。
远处的山,虽然是越来越近了,甚至连山上的树木,都能看得清叶子的轮廓了,可是却没看到这近处曾有任何人迹的样子。也许,在山背后?
那么,如果真的在山背后,那可怎么办啊?自己还来得及赶到安全地点吗?一边有些绝望地想着,一边则继续催驾着黄骠马。
救星是在骤然间出现的。
那是一大队规模巨大、礼仪隆重的人马。忽然从山峦间岔路转出,远远的传来特殊的优雅的吟诵经典声音,和山川大脉混作一体一声,颇有些飘渺不清。
最前头的乃是正蓝旗的幡架子,中绣大龙的蓝色大口旗帜迎风飘扬,气势威武。旁边同样显眼的则是一红漆四方木架,中间一根三丈多高红漆旗杆的“丹旐”,杆顶是金箔罩漆“火焰”形的葫芦顶,顶下悬挂着一面绣有金龙的黄帛直幅,垂至杆底,四周以红色“火焰”为饰,上系铜铃,走起来叮当作响。这黄帛即是招魂“大幡”。
两面大幡旗后头,就远远地看到浩浩荡荡的队伍,最前头有数人各举拨旗,红漆竹竿,上挑横二尺、竖三尺,长方形,黄地白圆光,上书“皇室奉安”字样的小旗。足有十数面之多。
长长的队伍中触目俱是全堂满洲执事,排出约有数里之遥。他们一路行进一路挥撒纸钱,只见扬起来的金银箔纸乃是铺天盖地而来。
“拉幌”的杠夫大概有二十多名,跟在一名手拿藤鞭的“执鞭压差”后头,缓慢地抬杠而行。仔细一看,可辨出那些杠夫均为正蓝旗的包衣旗人,俱都头戴青荷叶帽,上插朝天锥式的黄雉翎,身穿紫色团花麻驾衣、正蓝色的套裤、足穿白布袜、青布靴、上盖蓝色靴护,手上还戴着蓝色手套。
整个队伍极度庄重、严肃。
楚笑寒见此情形大喜过望,顾不得是否有冲撞冒犯之嫌疑,直接驾马冲向那前头的奉安队伍。而眼角也不忘去睨一下后头的情形,果然喜见那后头的数人均都放慢了速度,逐渐和自己拉开距离去。
忽听一个厉声呵斥从最前头的执鞭压差的口中发出:“大胆,竟敢冲撞良妃主子的奉安队伍,还不快止步下马请罪!”
良妃?
是良妃的奉安队伍?啊,对,皇族薨殁,一棺两殡。
眼前犹如幻象般立刻显现出良妃那微笑着的绝代容颜,她在天边云层处,轻轻地冲自己招着手:“兰欣,过来,兰欣……”
良妃……
第66章 看山不厌半云遮
“罢了,你们勿须多事。”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队伍当中传了出来,随着轻轻的笑声逐渐近来,便看到身着天青色朝服,头上则顶戴花翎舍林齐备的朝帽,外披青狐端罩。这位八贝勒,胤禩,从人群中分花拂柳般地行了出来。他似乎刚从桥辇上下来,因他身上衣帽一丝不苟,毫无褶皱,可见不可能是随行或是骑马跟行……
他笑着走过来,向马上的楚笑寒,伸出一只手示意扶她下来:“真是神鬼莫测啊,兰欣,你总得叫我这般意外。”
楚笑寒喘了口气,没有理他,只回转头看四周,那些追兵,竟然都不见了……真快,动作真快……到底是藏到哪儿去了呢?
难道是那些过人头顶高的草丛底下?那确实是很难发现的……
正琢磨着这件诡异的事,却冷不防地失去了平衡,一个倒栽葱跌下马去。
原来是八爷。
胤禩可没那个耐心慢悠悠地等,直接就把楚笑寒一把从马上拽了下来。不过总算他还有几分良心,撑抱住了莫名其妙晕头转向中的楚笑寒,没让她凄惨无比地掉在地上摔个嘴啃泥。
“你怎会在这里的?这里离热河府,可也太远了些……莫不是,你打算离开四哥,故此偷偷私跑了出来?”胤禩语带嘲意戏谑地笑说道。
楚笑寒闻得“偷偷私跑”四字一个愣怔,八爷倒是说得没错。自己还真是偷偷私跑出来的,只是,是离开,还是……别的呢?
“走罢,先到辇乘上去坐一会子,我们站在这里聊天,倒是阻住他们行进了……额娘的牌位,终究还是要去皇陵奉安的……”胤禩一边喟叹,一边不由分说地拉起了楚笑寒往队伍当中走去。
这队伍,可真是长啊……
先不去说琳琅满目的熊虎常旗、金银执事,满满当当的銮舆卫,一班满洲执事,执大门、小旗旒、大轿、小轿。光看那采绸扎的影亭,黄缎绣花伞,金鼓乐器和笙管笛萧乐器各一班,就已经够令楚笑寒咋舌了。
再看由胤禩所辖管的正蓝旗的统领军队,后头便是喇嘛、坤道(女道士)、比丘、乾道(男道士)、禅、“呼小呐”等队伍相连数里左右;手执法器,不断地吹奏念经。而良妃的魂轿内安置牌位,后跟辇乘,被簇拥在队伍的正中。
坐在轿舆车辇内,听着外头悠悠长长的诵经声和十分嘈杂的哀哭声,总觉得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是在二十一世纪,那个外公去世后的守夜晚上,耳边始终萦绕着外婆、姨舅等人哭声,还有那请来的僧侣彻夜诵念佛经的声音,久久不停息……
不自觉地凝神沉思起来。
“跟我去皇陵吗?前圈陵墓地宫固然有些肃穆无趣,但是后龙禁区内的雾灵山内山峦起伏,群峰叠翠,奇峰秀岭,纵横交错,风景异常美丽。若是有兴致,可以带你赏玩一番。”胤禩在一旁问道,“只是,你这样跑了出来,四哥知是不知啊?”
楚笑寒完全没有听进去,半晌之后才啊了一声,叫道:“我……我已经出来三天了……”
看她眼下一副神魂不知的样儿,再听了她毫无自觉的话语,胤禩终于无奈地叹气了:“兰欣啊,打从在宫里初见你,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那副心不在焉、且行且止的样儿呢?”
说着他的目光终于投向楚笑寒,细细地打量着,又好气又好笑。
蓦地,胤禩的脸色有些铁青起来,他缓缓地伸出手,将仍然坐在靠窗的车厢坐榻边,呆呆盯视着外面奉安队伍的楚笑寒的脸颊下颌捏住,用力地抬了起来。
本来一直在发呆中,此刻终于被硬硬硌着的扳指、以及胤禩那带着硬茧的手指的强劲力道给弄疼了,楚笑寒终于回过魂来,诧异地转头看向胤禩,满带着疑问的眼神:“八爷……”
“兰欣……”胤禩缓缓地说,“从初见到现在,也有,七年了吧?”
楚笑寒不解其意,应道:“嗯,是呀,虽不到一点儿,但也差不离有七年了呢。八爷……”
心里偷偷地补充着,实际上,有九年了吧?
“七年啊,”胤禩的脸慢慢地凑近过来,口中说着,“七年……闲时无事,对镜自照之时,也觉着自己,真是老了不少呢。眼角都多了不少细纹,偶尔也会找见白发……可是,兰欣啊,你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变呢?”
楚笑寒浑身一震,如梦初醒般彻底清醒过来,眼眶撑大了看住眼前的胤禩,他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真的,你自己没瞧过么?”胤禩轻轻地说道,一边微弯食指,摩挲着她的面颊,而拇指则带着那翡翠扳指用力地压在颊边,“七年……啊……那时候,在养心殿头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大约二十一二岁的样子吧?现在,你也总该有二十八九岁了吧?年近三十的女子,怎么会是像你这样的呢?同七年前完全没有一点儿变化?”
不会!
不会的!不可能啊!
虽然,自己是基本不照镜子的。
但是,但是,记得是有什么证据的……对,对的,那时候,重回雍王府的时候,那李玉琼李侧福晋不是说过什么吗?
她说什么来着?
对,她说的是:我道是怎样一个天仙的人儿,却原来也不过如此。而且年纪委实是大了些,这样的年纪尚未嫁人,难怪是急得什么都不顾地猴急着勾引八爷,听说是直接扑上去扒了八爷的衣服?我的天哪,这种事情,我们真是想都想不出来!
重点是那句:而且年纪委实是大了些,这样的年纪尚未嫁人,……
不是吗?李侧福晋的意思是,从年岁上看,自己确实是很大很大了。而她的这句话,周围的人,像是福晋乌拉那拉氏,以及诸位格格,不都是赞同的吗?
所以……所以,自己的年岁,是正常的,不对吗?
可是,可是,……也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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