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玲玲将目光移向远方,喃喃道:“是啊,我们很快就见到他老人家了,我一直很想见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风舞柳说话,她又道:“我一生下来,从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什么样子的,伯父和家父既然是孪生兄弟,他们的样子一定长得很像的。”
风舞柳道:“你又聪明又善良,你伯父见了一定喜欢,他一定会把你当成他亲生的女儿一样看待。”
贾玲玲仰望星空,悠悠道:“后天,后天就是中秋了,中秋的月会很圆吗?”
风舞柳轻拥着她,充满信心的道:“中秋的月一定是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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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山中,青龙潭畔。
独孤无双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与大地溶为一体。周围一片寂静,水面映着夕阳的余辉,平静得就像一面金光灿灿的镜子;远处,暗蓝色的峰峦重重叠叠,叠立在仅余一抹残阳的茫茫天际。此时,渔人停舟,采樵人回,百鸟归巢,正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
红日西沉,万物渐渐失去了自己原有的形状,所有的东西都溶成一片,随后又变得一片漆黑。。。。。。。
独孤无双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风舞柳和贾玲玲藏身于一方巨石之后,静静地等待着那惊天动地的一战。这一战必将是悲状而惨烈的。
凌元真为什么还不来?
在不远处的一丛灌木之后,也静静地站着四个人:一人四十来岁年纪,两手柱着拐杖,一男一女站在他两侧,双手搀扶着他;另有一人负手贮立一旁,白衣随风飘动。这四人非是别人,正是王贾弦、凌霄龙及王晓黎师兄妹。独孤无双劫持王贾弦的目的在于逼迫凌元真出手,现在他们都已自由,说明凌元真已接受了独孤无双的挑战。
天上地下,已没有任何人能阻止这一战!
武林中百年难遇的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战即将开始,所有的人心情都十分紧张,独孤不群的心却是平静的。
前来观战的人一共只有三批,独孤不群是人数最少的一批。他立在青龙潭畔,如孤峰挺拔,与独孤无双隔潭相望。
他就是独孤无双的影子,独孤无双不动,他也不动。即将到来的一场激动人心的、惊天动地的一战,在他心里激不起一丝波澜。
他不管遇上多么强大的敌人,多么刺激的事,都能保持一份止水不波的心境---正因如此,他才能以一颗通透澄明的心去感受和领悟一切。
---他此来的目的并非“观赏”,而是“领悟”。
东方又有月亮升起,惨淡的月光好像一身白得耀眼的寡妇的丧服,覆盖着广阔的大地。
独孤无双身后的地上,赫然多了一条人影。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就好像旦古以来就已站在了那里。
独孤无双没有回头,但已感到这个人的存在,口中淡淡道:“你总算来了。”
那人道:“我不能不来。”
独孤无双缓缓转过身来,淡淡的月光下,只见一个穿着淡黄长衫的老人静静地站在两丈之外。
看上去,此人的年纪大约在六十岁至七十岁之间,额头和眼角都已有了皱纹,两鬓也已斑白;一张脸看来很平凡,就像一个儿孙满堂的祖父,脸上随时都带着慈祥的笑容。
但他站在独孤无双这种绝世高手的面前,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有相形见绌之感。
贾玲玲看着这个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之感。在她的心目中,“冷面神侠”凌元真当是一个冷若冰霜的盖世英雄,这人看来一点不像。忍不住问道:“他就是我伯父吗?”
风舞柳望向那人的目光充满了无比的祟敬,口中说道:“一定是的。”
贾玲玲道:“但是他看上去却像不会武功的样子。”风舞柳道:“所以他的武功才更可怕。”
贾玲玲道:“为什么?”
风舞柳道:“一个人的武功若已突破了武学的极限,便达‘返朴归真’之境,精气内敛,不露锋芒,从外表看去就是一个平凡的人。”
贾玲玲道:“却不知伯父‘有形’的‘剑罡’,能否敌得过独孤无双‘无形’的‘剑气’?”
风舞柳道:“‘无形’即是无迹可寻,不可捉摸,相比之下,‘有形’自然落了下乘。”
贾玲玲道:“那么伯父岂非已输定了?”
风舞柳道:“你低估你伯父了,据说他的武功早在二十年前便已攀升至一个前无古人的境界,那境界便是‘返朴归真’,他早已能将‘有形’的‘剑罡’幻化无形。”
贾玲玲问道:“‘剑罡’与‘剑气’这两种功夫,熟弱熟强呢?”
风舞柳道:“‘剑罡’与‘剑气’是两种不同武学的极端。‘剑罡’是‘以剑为人’的最高境界,而‘剑气’却是‘以人为剑’的最高境界;‘以剑为人’和‘以人为剑’是武学中两种截然相反的习武之道,但所谓殊途同归,均可臻达‘人剑合一’的武学极境,‘剑罡’与‘剑气’便是处于‘人剑合一’的同一境界之中。”
贾玲玲听得似懂非懂,忙问:“什么叫‘以剑为人’或‘以人为剑’?”她武功虽然极高,已晋入一流高手之列,却是仗了其师伯易笑生将毕生功力生搬硬套的转注于她体内,非她自身苦修所得,而风舞柳自幼习武,且又跟随独孤无双学武百日,所以对武学论理的领悟要比贾玲玲精深广搏得多。
风舞柳道:“所谓‘以剑为人’,即是借助剑之锋利,将人的力量发挥出来。‘剑’之一字,可引申为所有兵器乃至人类使用的任何工具,意境最为广搏;天下习武之人,皆遵循‘以剑为人’之道,也有少数人反其道而行之,追求‘以人为剑’的武道,神鹰派的‘铁手刀’奇功便是其中之一;‘以人为剑’即是通过自我磨炼,不借助任何外物,使人的力量以某种形式发挥出来,意境较为局隘,却非常尖刻、深邃。”
贾玲玲道:“既然如此,独孤前辈又如何能创出那无所不包,溶天下所有剑法为一剑的天外一剑来呢?”
风舞柳道:“那一剑虽包容广博,却只限于‘剑’而已,比起大千世界中的诸般物事来,区区一剑又算得了什么?”
风舞柳顿了顿,道:“如果‘剑气’和‘剑罡’便是武学的极峰,那么以‘剑气’的尖刻锋锐,已可无紧不摧,无物不克;而以‘剑罡’的广博厚实,却是无法穷其极边,无法窥其底实,自是无所不容,无物能克。”
贾玲玲道:“那么‘剑气’与‘剑罡’的较量岂非正如矛与盾的交锋一样?”
风舞柳道:“这正是此战最精彩的地方,以无盾不穿的矛去刺无矛能穿的盾,那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贾小子眨了眨眼道:“那一定有趣极了。”
独孤无双比剑锋还锐利的目光已凝注在凌元真脸上,冷冷道:“你就是凌元真?”
老人带着微笑道:“我就是。”
独孤无双道:“二十年前的凌元真锋芒四射,你看来不像。”
凌元真道:“无论是谁,享了二十年的清福,再锋利的棱角都会被销蚀的。”
独孤无双道:“一个人若是锋芒太露,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凌元真微微点头道:“越锋利的刀剑越容易卷刃,一个人若是锋芒太露,他的锐气和武功也会消逝得很快。”
独孤无双道:“这道理谁都知道,可是一个人的武功若已练到了巅峰,那就像一柄已磨利了的宝剑,没有任何东西能令它的锋芒收敛起来,却随时都会卷刃,要让它保持那种锋利,就得不停地磨下去;所以一个人武功练到了极限之后,非但无法更进一步,还会倒退,若要保持那种巅峰状态,只有不停地修练,丝毫不能懈殆。”
凌元真悠悠道:“如果一个人的武功已突破了极限,进入另一种全新的境界呢?”
独孤无双瞳孔收缩,道:“难道阁下的武功已突破了武学的极限?”
凌元真微笑道:“这就要拜君所赐了,因为你的挑战,才使我突破了‘人剑合一’的武学极境,晋入‘无剑无我,天人合一’之境。”
独孤无双突然觉得胃部剧烈收缩。他厉声道:“‘人剑合一’既然已是武学的极境,又如何能够突破?”
凌元真道:“那是精神上的突破,---武功练到了你我这种境界,就只能寻求精神上的突破了。”
独孤无双目光上抬,正视着凌元真的眼睛,只见他的目光柔和得就像月光下平静的潭水,可是两人目光相遇时,竟好像激起了一串火花。
一串无声无息的火花,虽然看不见,但他们心里都能感觉得到,每个人的心里都突然起了震动。
独孤无双的眼睛就像一柄锋利的宝剑,能刺穿任何一个人的心脏。
凌元真的眼睛却如同浩瀚无边的海洋,碧空如洗的苍穹,足以容纳世间万物。
独孤无双的眼睛若是剑,凌元真的眼睛就是剑的鞘!
独孤无双忽然道:“你的剑呢?”
时正中秋,月已圆,天地一片肃杀。
凌元真的脸上却露出了轻松愉快的笑容,缓缓地抬起双手,手自袖中伸出。
每个人都看清了凌元真从衣袖中露出来的手,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王晓黎已惊叫起来:“他的手?!。。。。。。。他的手?!。。。。。。。”
只见那双手的拇指竟已齐根断去,创口上还缠着白纱。
这样的一双手,当然已无法再握剑了!
王晓黎用手捂了眼睛,道:“是谁削断了师祖的拇指?!”
凌霄龙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削断他的双手拇指,是他自己削断的。”
王晓黎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边,贾玲玲也这样问风舞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每个人都在热切地期待着这一战,却想不到这一战还未开始,就已结束了!
任何人都想不到凌元真竟会削断了自己的双手拇指。
他的武功既已突破武学的极境,他完全有把握击败独孤无双。
但他为什么竟削断了自己的双手拇指?
风舞柳没有回答,却将目光转向独孤无双,因为他知道独孤无双比谁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独孤无双怔怔地看着凌元真没有拇指的双手,他的胃又突然收缩,“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元真的目光移向远方的茫茫天际,声音也仿佛飘到了远方:“我已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凌元真,我还有家,家里有美丽贤淑的妻子,有孝顺的儿女,活泼可爱的孙子。。。。。。。我怎能抛下这一切呢?如果是你,你能么?”
独孤无双冷冷道:“一个真正的剑客,不该有任何情感,也不该有任何牵挂。”
凌元真道:“剑客并不是一柄剑,而是一个人,剑没有情感,人却是有情感的。”
凌元真收回目光,凝视着自己已没有拇指的双手,柔声道:“剑虽也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是我的灵魂,但家对我来说要重要得多,所以我宁愿抛弃我的剑---你明白么?”
独孤无双的目光中忽然流露出讥嘲和轻蔑之意,冷笑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无剑无我,天人合一’之境?”
凌元真道:“如果放不下手中之剑,又如何能臻至‘无剑无我’之境?”
独孤无双闻言一震,默然良久,忽道:“我败了!”
凌元真道:“这一战并未发生,何言胜败?”
独孤无双道:“你能放下手中之剑,而我却不能。”他将目光投向广阔无边的苍穹,缓缓道:“心中无我,能容万物,与天地相谐共存,相济相生,便是‘无剑无我,天人合一’之境;一个人的武功再高,剑法再好,但区区一剑,区区一人,与天地万物相比是何其渺小?你的修为既已晋入‘无剑无我,天人合一’的圣境,自然比我高了一个层次。”
凌元真道:“那只是精神上的境界,单论剑道上的造诣,我尚有不及你之处;我能放下手中之剑,实因自知非你之敌,不得已而为之。”
独孤无双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你难道没有把握击败我,去跟家人团聚么?”
凌元真道:“要是在二十年前,我可以击败你,因为你的武功太锋锐,必不能持久,千招之内我也许会被你击败,而千招之后,你锐气必减,只要我能挺过,就不难将你击败。可惜现在我只怕连你的十招都接不下了。”
独孤无双道:“为什么?”
凌元真道:“你应该明白的,一个真正的剑客,必须做到冷酷无情,心中无所牵挂唯系一剑,而现在我已无法做到这一点。”
独孤无双仰首凝望着深邃的天空,思想和感情全部汇合成一种孤独的感觉,他突然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寂寞,一种无法挽救的孤独。
若连武林中奉为神话般人物的凌元真都接不下他的十招,天上地下,还有谁可作他的对手?他非但没有亲人和朋友,甚至连敌人都没有了!
这已不再是孤独寂寞,而是一种深邃的悲哀。
凌元真注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同情和悯怜。
他十分明白独孤无双此时的感受。
一个人的武功若已练到巅峰无人能敌时,他的感觉并不是惬意,而是寂寞。
独孤无双道:“看来今天我不该来的,你并不是我要找的人,我要找的人已经死了!”
凌元真沉默了很久,忽道:“不错,我不是凌元真,凌元真从他归隐的那一天起就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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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畔有雾升起,独孤无双忽然转身,大步走入雾里。
凌元真望着他孤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凄迷的夜雾里,也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寂寞之意。
他与独孤无双本是同一类的人。他们一生都在追求剑道上的突破。
唯一不同的是:
他已放弃---因放弃而获得。
“剑”虽然代表着辉煌和荣耀,却始终局限于“自我”,而“自我”与天地万物相比,则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只有“无我”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所谓“无我”,便是将“自我”溶浑于天地万物之中,与万物相谐共存,相济相生,这是何等高尚的境界!历代先贤追求的岂非正是这种境界?
凌元真由剑入道,悟出了这种境界,殊为不易。
夜雾散去,月亮已升得老高,又圆又亮,她睁大眼睛和蔼地望着大地,你若以多情的眼睛去凝视它,它会像圆脸的乡下姑娘回望市井登徒子的热烈而含情的顾盼一样质朴地回望着你。
今夜是中秋佳节,正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他的妻子儿女们一定在等着他回去。凌元真注视着自己没有拇指的双手,心里的感觉不知是悲伤,还是喜悦。他喃喃地道:“我答应过你们一定要活着回去,我宁愿放弃一切,也要实现我的承诺,我终于做到了。”
“爷爷,爷爷。”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忽自身后传来。他转身一看,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奔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三个人,正是凌霄龙及王贾弦师徒。
凌元真见了四人,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道:“你们可都安好?这小丫头便是黎儿罢?”
王晓黎挽了他的手臂,道:“爷爷,我是晓黎啊,我八岁的时候曾跟着爹爹去看过你呢,你不认得我啦?”
凌元真呵呵笑道:“爷爷人老了,眼睛不好了,你这小丫头也变得太快了,爷爷怎么认得出来呢?”
王贾弦拄着一对拐杖在吴谦的搀扶下走了过来,躬身道:“伯父,侄儿连累你老人家了。”
凌元真笑道:“不打紧,只要你们平安就好,你的伤好了点罢?”
王贾弦道:“多谢伯父关照,侄儿好多了。”
凌元真目光转向王贾弦身边的吴谦,道:“这位是---”
王贾弦道:“他便是黎儿的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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