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前方回了头,一脸天真无邪的大无畏:“扎西贡布?你不走了?”
骨神有点怕他,所以在回答之前先瑟缩了一下:“我怕丁思汉。今夜的情况很异常,他好像是放出了他手里全部的小鬼。”
白琉璃若有所思的又问:“丁思汉在哪里?让我去看看他。”
骨神被他问住了——收到了玛丽莲的警告之后,他现在真是不大敢靠近丁思汉。
白琉璃本来对骨神也没感情,骨神又是吞吞吐吐的一问三不知,于是他打算甩了骨神自己走。可是未等他真正前行,一个女鬼忽然出现在了他和骨神之间,正是玛丽莲。玛丽莲本是有话要说,然而此刻看了看骨神,又看了看白琉璃,她抬手一捂胸口:“哇!你俩放在一起真是帅得刚柔并济呀!”
骨神对她是一贯的不客气:“我问你,丁思汉在哪里?”
玛丽莲笑嘻嘻的:“主人还在家里,你可不要去冒险哦!”然后她转向了白琉璃:“敢问这位小哥高姓大名?鬼龄几何?看你也不像个淹死鬼,可是一身湿淋淋的宛如出水芙蓉,莫非死前还特地洗了个澡?”
白琉璃正在望着天想心事,并没有回答的意思。于是玛丽莲兴致勃勃的又面对了骨神:“米奇,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近女色了,原来是你的性取向有问题。刚才我看你像哈巴狗一样苦追这位中性风小哥,可惜人家一直不肯理你。”
骨神听到这里,当场崩溃:“玛丽莲,你少来恶心我!我虽然不是丁思汉的对手,但是收拾一个你还不在话下!”
玛丽莲见势不妙,立刻逃跑。而骨神在追杀她之前一转眼珠,发现白琉璃已然自顾自的离去了。
白琉璃像一朵沉重的云,慢慢的飘向了树木环绕之中的二层小楼。小楼是座粗糙的建筑,水泥外墙上生着脏兮兮的青苔。一楼的窗口亮了电灯,从外向内望,可以看到室内摆着稀稀落落的桌子椅子,一名背着猎枪的大汉正在桌椅之间来回踱步。
于是白琉璃追着一抹鬼气,向上升到了二楼。隔着二楼紧闭着的玻璃窗,他没敢贸然的穿墙而入,因为室内窄窄的窗台上左右各立着一支巴掌长的小黄旗子。房内不该有风,然而旗子各自向着左右猎猎的飘动,倒像是一股疾风在窗台正中兵分两路了一般。盘起双腿悬在窗外,他将双手搭上膝盖,闭着眼睛垂下了头。
窗内的风似乎越发急了,并且乱了方向,小黄旗子盘旋乱转,扑啦啦直打窗玻璃。忽然起了“砰”的一声爆响,两扇玻璃窗猛的大敞四开,两支小黄旗子则是被房内鼓出的疾风吹飞了。
通过黑洞洞的窗口,白琉璃看到屋内的小老头。小老头穿着一件毛茸茸的连帽衫,在房间正中央席地而坐。抬手一推滑到鼻尖上的半框眼镜,小老头闭着眼睛一笑:“不得了,来了个大家伙。”
白琉璃进入了房内,在小老头面前也坐下了:“丁思汉?”
丁思安微微一点头。
白琉璃又问:“能看到我吗?”
丁思汉摇了摇头:“看不到,也不必看。”
白琉璃力不能支似的向前俯下了身,轻声说道:“把无心给我。”
丁思汉笑了一下:“他刚逃了,逃得无影无踪。”
白琉璃缓缓的偏过了脸,在黑暗中向上翻起一双蓝眼睛:“去找到他,然后给我。”
丁思汉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没有修炼过阴阳眼。看阳界,他用眼;看阴界,他用心。自从以着丁思汉的身份重新复活之后,他用心的时间,远远多过用眼。准确无误的对准了白琉璃,他不把人放在眼里,同样也不把鬼放在眼里。
“口气不小啊。”他闲闲的说道:“你和无心是什么关系?好朋友?有交情?”
白琉璃缓缓的一眨眼睛:“好朋友,有交情。”
丁思汉抬起了一只手,当着他的面凌空画了一道符。示威似的横了白琉璃一眼,他随即猛一挥手,半空中竟是骤然爆出了一道火光。火光直奔了白琉璃的面门,一道雷似的要把他劈成魂飞魄散。然而白琉璃纹丝不动,火光掠过他的鬼影,竟是无声无息的熄灭了。
小丁猫颇为意外的一挑眉毛,随即感觉膝盖一凉,低头看时,他预感到了不妙。
白琉璃的手介于虚实之间,是幻影,却又带着隐约的重量和温度,无声无息的搭上了丁思汉的膝盖。他缓缓的直起了腰,他的手也一路后退。手指恋恋的离开了丁思汉,他垂下头,声音轻不可闻的又道:“给我。”
然后不等丁思汉回答,他一路后退,穿墙而出。
丁思汉慌忙卷起了自己的裤腿,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看到自己膝盖上黑了掌心大的一片。急忙用小刀子挑破乌黑的皮肤,他忍痛狠挤,竟然挤出了一股子浓稠的黑色油膏。心神不定的喘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是遇上对头了!
白琉璃决定自己去找无心。然而无心没找到,他先找到了小猫。
小猫缩着翅膀蹲在一根低低的树枝上,正在很警惕的四处张望。忽然见了白琉璃,他欢喜的一张翅膀:“琉璃哥哥,无心像只野猴子一样,没有人能找到他的!你找也找了,是不是找完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白琉璃莫名其妙的答道:“我正在找。”
小猫在树枝上搔首弄姿,连着换了好几个姿势:“我替你找过了,整座大山我也都飞过一遍了,没有无心,什么都没有!”
白琉璃听了这话,感觉猫头鹰满嘴谎言,也是个骗子。心中忽然一动,他换了个话题问道:“无心的女人和女人的弟弟去哪里了?”
小猫张开了尖嘴,露出一条尖舌头:“他们——走了另一条路。”
白琉璃不再多问,也不理睬小猫,径自飘远了。而与此同时,史高飞抡着他的砍刀,正在山路上和一只纸人搏斗。原来他和史丹凤中了迷魂术,怔怔的在路上呆站了许久,直到两双手掐上了他们的脖子。他们被掐得如梦方醒,挣扎着回头一看,却是和两张描眉画眼的纸脸打了照面!
史丹凤尖叫了半声,另半声被纸人的手扼在了喉咙里。史高飞不知道害怕,此时反倒占了临危不乱的便宜,向后便是一胳膊肘,当即把纸人的白脸杵了个大窟窿。纸人全靠着一股子阴魂控制支撑,身体受了损,并不耽误它们行凶。史高飞又去用力撕扯了它的双手——一双手合在脖子上时,凉阴阴的很像人手。史高飞没能立刻扯开它的手,正是窒息之时,身边却是腾起了火光。原来史丹凤做好了露营的准备,随身携带着一块钱一个的打火机。此刻她手无寸铁,情急之下掏出打火机,噼里啪啦的乱摁一通,想要放火吓唬身后的东西。不料一点火星落到颈部的手上,腾空一团光焰过后,纸人竟是没了。
史丹凤吓了一跳,自己抬手摸摸脸,脸上不疼,五官也都还在。自知找到了克敌制胜的法宝,她一把火燎了弟弟身上的纸人,然后张皇失措的去叫小猫。
未等她找到小猫,纸人又来了,而且一起来了三个。
一块钱的打火机十分不做脸,无端的开始摁不出火。眼看纸人越来越近了,史丹凤带着哭腔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史高飞抽出砍刀,略一思索,随即有了答案:“姐,不要怕,它们应该还是鬼。一般的鬼都是3D的,但是我们面前的鬼是4D的,更先进而已。姐,这就是科技的力量。”
史丹凤带着哭腔做了回应:“科技你奶奶个腿儿呀!这下可好,咱俩全交待在山里了,我也不用伺候你一辈子了。”
史高飞听了他姐姐的牢骚,心中暗骂:“这个粗俗的地球妇女!”
骂过之后,他呐喊一声,抡着砍刀冲向了最近的一个纸人,一刀削下了对方的一条手臂。然而纸人满不在乎,仰着一张喜眉笑眼的白脸,飘飘忽忽的包抄向了他们。史高飞并不是练家子,左一刀右一刀的乱砍一气,差点把他姐也给剁了。史丹凤被一只纸人抓住了头发,自己挣脱不开,眼前又是刀光闪烁,不禁吓得吱哇乱叫。正是要命之时,路边树上忽然腾空跃下一个人影,紧接着三团火光升了空,纸人已经灰飞烟灭。
史高飞和史丹凤气喘吁吁的站稳了,大睁着眼睛去看来人。在一轮惨白的大月亮下,他们想自己是看到了无心。
夜色之中,看不清无心的面目,但他们对无心是太熟悉了,一看身形便能认出。无心赤裸着身体,胳膊和腿都是极端的细瘦,身体依稀是个斑斓的颜色。史高飞没有耐心端详他了,大叫一声冲上前去,他欢天喜地的喊道:“宝宝!”
然而无心逆着月光,却是退了一步。
史丹凤越过了弟弟,连哭带笑的伸出了手:“无心,傻小子,过来啊!”
无心微微的侧了脸,半张面孔上的白毛在夜风中微微的抖。静静的凝视着面前的史高飞和史丹凤,他感觉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方才是凭着本能才下树救他们的,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手相助。
史丹凤史高飞一起向他迈了步,他们距离他越来越近了。周身皮肉忽然针扎似的剧痛起来,无心猛的一惊,一个转身冲入了路边密林之中。
无心一直跑,一直跑。四脚着地的跑,攀爬跳跃的跑。跑到最后他停在了一棵老树上。茫茫然的嚼了一嘴树叶,他瑟缩着转动了脑袋。
动物性压过了一切,支配了他的身心。他一边大把的捋下树叶往嘴里填,一边警惕的环顾四周。“咔嚓”一声咬碎了混在树叶中的一只硬壳大甲虫,树叶的绿汁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
当树叶填饱了他的肚皮时,他溜下树,继续疯狂的向前跑。一直跑到无路可跑了,他在一片石壁前仰起头,壁立千仞,草木不生,只稀稀疏疏的点缀了几个黑影,是千百年前留下的悬棺。
抬起尚且完整的左手抚上石壁,无心问自己:“他们是谁?”
“他们”已经成了个模糊的大概念,他只知道“他们”全是人。有坏的,也有好的,好的是谁?想不清楚了。
抱着肩膀坐在了石壁下,他在寒冷的夜风中瑟瑟发抖。他真希望有一个好人肯来抱他一下,不抱他,摸他一下也好。他太恐惧太孤独了,再次抬头看清了石壁上的一处小小洞口,他颤抖着站起了身,残缺的右手举起来扳住一块凸出的尖石,他开始向洞口攀爬。
第236章 中招
无心蹲在石洞的边沿,右臂新生的一层粉红肉膜在方才的攀爬之中磨破了,淡红色的血水顺着胳膊肘向下滴答。他伸长了被草汁染绿的舌头,轻轻去舔自己的伤口。夜色之中有不知名的大鸟掠过,当空的大月亮已经有了西沉的趋势。
他舔了良久,直到疼痛的感觉渐渐钝化了,他才放下手臂,四脚着地的爬向了洞内深处。洞子的入口堪称干净,内中则是黑沉沉的深不可测。他抽了抽鼻子,忽然隐隐的嗅到了一股子恶臭。
于是他不动了,靠着石壁蜷缩成了一团。洞子不算宽敞,大概是一人来高一人来宽,不知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工开凿的。无心闭了眼睛,有气无力的摸索着周遭——他想藏到地下去,先避一阵子再说。然而他现在虚弱之极,没有立刻上天入地的力量了。
他不敢回到地面上去,只想找个隐蔽地方,能容许自己慢慢的往土壤里钻。可是洞中石壁坚硬,连滴水都不能轻易渗入。
夜风从洞口灌了进来,正吹在了他的后背上。他觉出了冷,于是瑟瑟发抖的继续往洞里爬。洞子起初一段是笔直的,地面也平坦,然而越往里越崎岖曲折,冰冷潮湿的空气也渐渐升了温度。无心小心翼翼的贴着一侧石壁向内行进,忽然半路停了动作,他那残缺不全的右手猛然在空中晃了一下。一瞬间的工夫,他已经从石壁上方摘下了一只大蝙蝠。
不假思索的,他把大蝙蝠填进了嘴里。“咯吱”一声牙关紧咬,温暖的鲜血立刻溢满了他的口腔。他大口咀嚼着蝙蝠细脆的骨头和柔软的皮肉,舌头尝不出味道来,完全是出于本能在吃。在成长期间,他总是疯狂的索求着营养。
吃掉了大蝙蝠之后,他继续前进,从靠近石壁的地面上蹭了一身的蝙蝠粪。不知拐了几个弯,他开始听到了隐隐的水声。嶙峋的洞壁滑溜溜的,也凝结着一层水珠。无心的精神当即一振——他需要水。
进了肚的大蝙蝠给他增添了一点体力。他觅着水声又爬又跑又跳,末了在一面倾斜的石坡上打了滑,“咕咚”一声跌落进了一处水潭之中。水潭的水并不很凉,他一边下沉一边咕咚咕咚的痛饮,一直涨出了个大肚皮。水潭底部也是石头起伏,他在漆黑的深水中长长的伸展了身体,脑袋忽然甩出一道暗流,他用牙齿咬住了一条擦肩而过的水蛇。
双手抓住扭曲盘卷的蛇身,他仰面朝天的把自己陷在了一处石窝子里。石窝子向上开口,宛如人的臂弯,稳稳当当的托了他的后背和大腿。他专心致志的吮吸着蛇血,吮着吮着,忽然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在不久之前,或者很久之前,也曾有人这样托抱着他,给饥饿的他喂食。
蛇血从他的嘴角散逸开来,混于水中。无心正是放松惬意之时,心中无端的一凛,却是生出了不祥的预感。他此刻已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下意识的纵身一跃凫上水面,他嘴里叼着死蛇,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岸。结果未等他在岸上蹲稳,水声由远及近的激烈了,面前的水潭中骤然崩出了一朵巨大水花,不知是什么东西正在水下翻江倒海。
无心连连的后退,一直退到了角落里,嘴里还叼着死蛇。原来水潭也不是他的安身之处,他可不是水中那大家伙的对手。至于大家伙到底是什么,那他还不能确定,希望是鱼,因为鱼不能上岸。
无心有些怕,沿着原路往外退。退着退着,他抱着脑袋躲到了一块突出的大石后面。与此同时,洞外起了铺天盖地的异响,正是无数大蝙蝠赶在黎明之前回洞了。
蝙蝠密密匝匝的往洞子深处钻,洞内直乱了一个多小时才恢复了太平。无心不敢和蝙蝠大军抗衡,只能被蝙蝠挤到了洞口去。天还是黑,月亮也落了,简直黑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无心倚靠着石壁坐好了,茫茫然的用牙齿撕扯蛇肉。想要做人,至少得有个人模样,人模样连着他的人心。如今他不是很有人模样,连着的人心就也不知丢去了哪里。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两件事,第一是吃,第二是躲。
天边显出了一线鱼肚白,把群山与丛林映衬成了起伏的剪影。无心小心翼翼的从洞口伸出了一张红白相间的花脸子,眨巴着大眼睛往远方眺望。他吃饱了,肚子舒服了,然而心中依旧难过,仿佛是在思念着谁,可到底是在思念谁呢?不清楚了,不知道了。抬手轻轻挠了挠生着白毛的半边面颊,他感觉新生的嫩肉有一点痒。歪着脑袋在肩膀上又蹭了蹭脸蛋,他垂下眼帘,看向了自己搭在大石头上的双手。手很瘦也很脏,指甲缝里凝结着干涸了的蛇血。右手的一半是块粉红畸形的肉,手指的骨骼藏在肉里,还未生长成形。
他呆呆的直了目光,右眼的睫毛挑着一缕灰尘。末了向着前方一抬头,他迎着地平线上喷薄而出的漫天朝霞,微微的张开了嘴。
他是想呼唤,呼唤一个名字。名字是什么,名字是谁的,他全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孤单,他想在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另一个人认识自己,关怀自己。
否则,自己怎么会在最痛苦的时候,感到委屈?
无心躲在洞口横生的一块石头后面,静静的回想着那个名字。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于是最后他垂下眼帘,默默的向后缩,一直缩进了洞中黑暗处。清晨的风在洞口盘旋而过,带着冰霜的凉和草木的香。无心冷了,有意往深处躲,可深处住着蝙蝠的大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