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纲瞳孔微缩,显然是被面前这堆白玉粉末所震慑。想将玉石摔碎不难,可想将他摔成粉末可就难如登天了,非得是修有三五十年的功力不可,而御阶上的君王如今不过年方二十,这简直就是一个悖论,可如今切实的在眼前发生,却又由不得他不信。
更何况,说起年龄和武功的悖论,脑海中又不自觉的想起那个妖异的东厂提督。
“哼,等我练成了天地合,再来与你们计较。”纪纲暗暗咬牙,却仍旧极力的保持着自己脸上的谦卑的微笑与懊恼。
相较于纪纲,云铮和刘喜的心中就没有什么波动,对于朱允炆有武功在身的事情,之前徐如意已经和他们说起过。
朱元璋通过秘法给了朱允炆一身功力,但实际上,根据徐如意的了解以及天门几位门主的猜测,再加上与朱允炆闲聊时偶尔不经意的泄露之下,对于那门名叫皇道的武功,徐如意已经算是有了八九分的了解。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皇道不算是一种武功,只能算是一门传功的法门。能够让身具皇道内力之人将自身的功力在自己需要的时候传递给自己指定的从没练过任何武功,身上也没有一丝内力的人。
这所谓皇道的武功当然是有缺陷的,而且缺陷不小。首先,内力的传承当然不是百分百的,而是大概七成左右。而且身具这皇道内力的人一生不能再练其他的高深武功,自身的内力接受传承的时候得了多少便是多少,再不得寸进。
而所谓的高深的武功,便是能够练出内力的武功。像什么龙爪手,太乙剑,玄天指,甚至是丐帮的降龙掌法,这些都是能够练出内力的武功,不管是由外而内还是自内而外的,凡是练出一丝内力,都会第一时间被体内盘踞的皇道内力驱出体外,而那些内功修炼法门就更不用说了。
朱允炆继位以来,也搜集了许多武功试着修炼,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除非是像太祖长拳,通臂拳一类的粗浅功夫,其他的武功他是真的练不了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也是身具百年功力的人,一抬手一顿足皆有莫大威力,常人难膺其锋。颇有些顽童持大刀的感觉。
“陛下,息怒。”眼见朱允炆胸膛起伏,气息粗重,刘喜开口轻声劝慰了一声,朱允炆瞥了一眼,看看刘喜谦卑的笑容,深吸一口气,随后重重的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黄子澄死了,不管是横死也好,老死也罢,都是死了,永远也不会在出现在自己面前。每当思及此处,朱允炆都觉得心情很复杂,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要说哀伤,那是不可避免的,毕竟在自己的人生中,黄子澄所扮演的角色,与其说是严师,不如说更像是一位刚愎自用的忠仆。仗着自己劳苦功高,便对他不甚恭敬,甚至经常有犯忌之言,无礼之行,可归根结底,还是占了一个忠字,方案也好,厌烦也罢,黄子澄没有做过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只是方法上或许有他意识不到的错误而已。
可抛开哀伤,心里还有着丝丝窃喜,毕竟黄子澄死了,倚老卖老的押在自己头上的大山算是去了,少了一个必须要尊重的老师,终归是自由了一些。
心中有喜有悲,但在此之外,还有怒。
不为别的,帝师都能在城外被一莽夫一刀所杀。朝廷的颜面何在?堂堂帝师,身死之时身边竟只有一老仆,一学生,其他的那些同僚、学生呢?
对以武犯禁的贼子怒,也为这朝上平日里衣冠楚楚的道德君子今日所展现的炎凉世态所怒。
“看来如意说的对,这些江湖草莽,整日里嘴上说着侠义肝胆的话,做的却都是下三滥的流氓强盗的恶事,目无王法,是时候整治一下了。”想到这里,朱允炆开口说道:“纪纲,云铮。”
“下官(奴婢)在!”
“今日起,七日内大锁京师,东厂主东,锦衣卫主西,把这京城给朕好好的梳理梳理,还有,务必要把那光天化日之下刺杀朝廷命官的恶贼抓到,手段不计,朕只要结果,到时候朕要把他碎尸万段!”
“是!”
纪纲和云铮二人叩首,正要起身告退,却又小黄门一脸慌乱的跑进殿中。
“陛下!”小黄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高高举起随后身子前倾,趴在地上,惊声说道:“京中有乱贼作乱,人数无算,但应该有千人上下,如今在东直门外被东厂番役拦住,正在厮杀。”
“什么?”云铮皱眉。
“你说啥?”纪纲愕然,但一双大眼睛却滴溜溜的乱转,显得有些做做。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朱允炆气极反笑,声音低沉而高亢,怒火有若实质:“好好好,短短一日之间,先死了一个帝师,紧接着又蹦出来千多号人冲击皇宫,看来这是有人想把朕的脸面撕了啊。纪纲、云铮。。。”朱允炆目光冷冽,煞气弥漫:“杀无赦。”
“遵旨!”
。。。。。。
纪纲大步流星的向宫外奔去,一副迫不及待的架势,但实际上心里对今日的种种都如明镜一般,一切都是那和尚搞的鬼而已,而自己这边所要做出的唯一的配合,便是在稍晚些时候,在发现宗人府的那三个世子失踪的时候,让手下的锦衣卫们往北平方向搜索。
但知道归知道,明面上还是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匆匆往来,否则被人瞧出端倪来就不好了。
而相较于纪纲的表演,云铮却不急不慢的走着,皱着眉头,思索着目前所只晓得一切,一环套一环,黄子澄的死与东直门外那突然出现的千百匪徒绝对有着密切的关联,否则单凭一句巧合,实在难以令人信服,可如此做为,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最终的目的又是何在?
“他们是想搅浑京中的这潭水,好把朱棣的那三个废物儿子救走。”枯井边,李彩娱如此说道:“已经查的清楚了,那个道衍和尚确实进京了,虽然还没有明证,但今天这些个破事儿肯定与他跑不了干系。”
“说的那么多有什么用?还是要想个对策,拿个主意才是。”赵鹿亲沉声说道:“那三个杂碎肯定不能让他们回了北平,可怎么拦是个大问题,如今东厂的番子们都被缠住,锦衣卫的反应也不及时,恐怕此刻那三个杂碎已经被救出来了,而且就快出城了,咱们要不要出手?不然等他们出了城,只怕会有意外。”
“咱们出手?”唐身葬的那张面瘫的脸永远没有表情,但嘴唇开合,仍有声音传出:“咱们若是暴露了,最后被不该看到的人看到,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会有大麻烦的,若真如此,还不如就让那三个杂碎跑了得了。”
“跑不了他个卖小米儿的,”楚埋儿阴恻恻的笑了笑:“出了城又能怎样,稍后东厂和锦衣卫缇骑尽出,沿路北上,千里之遥,还能让他们跑了?”
“正因为跑不了,咱家才觉得奇怪。”七人中身份最高的地字堂堂主黄扇枕紧皱眉头,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救人不难,难得是如何再走回北平,那个和尚究竟是怎么想的?”
楚埋儿性情急躁,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管他怎么想的,我觉得咱们想的多了,这明显就是个快刀乱麻的事情,北平南京,南京北平,难道他还能走第三条路?”
“啊!”黄扇枕看着楚埋儿惊呼出声:“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我说什么了?”楚埋儿指着自己的鼻尖,有些不明所以:“我就说南京北平的路大多是大路,没有别的途径,”
“呵呵呵呵。”黄扇枕嘿嘿冷笑点头:“谁说没有别的途径,咱家随便一想,便能在水旱之外,再想出第三条路来。”
“黄公何解?”几人正色问道。
“他们要回北平,北平在北,可不代表他们就一定要往北走。”黄扇枕来回踱了几步,幽幽道:“往西北走,出关,在草原上转一圈不也一样能回北平?”
“啊?这也太麻烦了吧?而且路程更远,不是更危险,变数更多?”
“非也,非也。”李彩娱此刻有些明白了过来:“别看路程远了,但却绝对安全了许多,因为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手必定会往北搜寻,他们往西算是玩了一招灯下黑。”
“那为何又是往西而不是往东?”楚埋儿还是不太明白。
“因为快入冬了,”
“那又怎样?”
“龙门关外,朝廷与那几个部落互市的日子也快到了,若脚程稍稍快些,正好可以打个掩护,做个接应。”
虽然蒙元大股的势力已经剿灭,但草原上零零散散的总还有些几千人的小部落。从来都是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对朝廷的要求命令百依百顺,有感于此,朱元璋特旨每年秋冬时节在特定的日子里准许边关百姓与这些小部落互市。
如今听李彩娱提起互市,有那不明白的也渐渐明白了过来,但还是有些吃不准李彩娱的意思,依旧还是楚埋儿出声问道:“老李你到底是个啥意思,说的明白点儿,你就说咱们该怎么办吧?”
“怎么办?”李彩娱深了个懒腰,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小牌子,上边一头独角的恶蛟张牙舞爪:“咱家有个偏方,说不定能治点儿大病。”
。。。。。。
“大师。”
“道衍大师。”
“大师。。。”
看着面前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朱高炽、朱高熙以及朱高燧不由得热泪盈眶。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救星给盼来了。
“三位世子,你们受苦,贫僧来晚了。”道衍合十施礼。
“大师言重了。”朱高炽上前微微扶住道衍的手肘,温和的笑道:“孤兄弟三人命中该有此劫,并怨不得大师什么。再说如今大师已经来了,相信就是来救我们出去的?”
“三位世子,大师。”徐增寿的声音有些焦急:“叙旧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如今时间紧迫,咱们还是抓紧出城去吧。”
“正是此理。”三兄弟点点头,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略略的整了整衣衫,便跟着徐增寿向宗人府外走去。
“世子,慢点儿。”马三宝的声音依旧还是记忆中的那般轻柔,让朱高炽紧张的心情不由舒缓:“不碍事,孤还挺得住。”
虽然朱高炽是这么说的,但马三宝还是放缓脚步,一只手抓在了朱高炽的左臂上,看起来有些擒拿押送的意思,但其实力道很柔,说是搀扶才更加准确。
“世子,再坚持一下,宗人府外已经布置好了车驾,上了车,出了城,一切就都好说了。”
“嗯,孤明白。”朱高炽点了点头。
徐增寿拿着宗人府宗正的令派,一路在前头引着,有惊无险的将几人带上了马车,不久之后,车驾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向着西边而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博弈()
尘埃落定之前,没有什么计划是十拿九稳的。煮熟的鸭子会飞当然只是夸张,但却能很准确的表达出问题的所在。
朱棣的三个儿子上了马车,道衍和徐增寿坐在对面。五人沉默着,尽量的敛着呼吸,静静地听着车外的动静。
“停下,车里是谁?要去哪里?”
“官爷,”这是李毒的声音,带着一丝倨傲:“我们是纪大人府上的,要出城办点事情,怎么,这也要查验吗?”
“纪大人?京中当官的多了,姓纪的也不少,老子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姓纪的?再说老子也不在乎,别废话,赶紧下车!”
“你说什么!”李毒的声音冷了下来,却被旁边一个尖细的声音拦住:“老李,早就和你说了你们锦衣卫的指挥使比不上我们东厂的厂公,你还不信,现眼了吧?”
“老子这就让他们长长记性。”
“你们。。。是东厂和锦衣卫的?”头前的声音低沉了些,透着一股子小心还有疑惑:“可别糊弄我,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怎么会走到一起去?”
“管的着吗?”李毒这样说,但还是假模假样的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锦衣亲军腰牌在那守城兵丁的眼前晃了晃:“看清了吗?”
“额。。。”其实他没看清,但看着二人这骨子威势,他又不敢多问。
“怎么?”马三宝挑挑眉毛:“还想查查东厂的腰牌?”
这兵卒心中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接在手中好好查验一番看个仔细,刚要开口答应,却听那独眼汉子似乎怒了:“查查查,两位大人信任咱们,结果咱俩还没出城便被个臭把门的给拦住了,脸都丢到姥姥家了,你还陪他玩?”
要玩你玩,老子不伺候了,这就回镇抚司衙门禀报都督,说这差事办不了了!”
说到这里,李毒手腕一抖,打了个响亮的鞭花,扯着缰绳似乎就要掉头。
“诶诶诶诶!两位爷爷,两位爷爷!”守城的兵丁急了,自己不过就是按照惯例见到马车搜查一番顺便讹点儿银子(有女眷在车的大户人家一般不愿被人查验,都会打点些银钱),谁知碰上两个硬茬子。
凡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两人若不是锦衣卫的和东厂的,自己也不过就是少得点儿银子。若这两人身份属实,那自己回头不得拔一层皮?
想通此节,兵丁满脸堆笑,看样子就差跪地磕头了:“爷爷,两位爷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两位爷爷的虎威,两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咬咬牙,从怀中摸出一个脏兮兮的钱袋子,不舍的双手捧上:“这是小人的。。。”
“呸,谁要你这点儿脏钱。”马三宝甩手将那钱袋子抓起砸在了兵丁的脸上:“别说没用的,我俩着急办事,没工夫和你磨蹭。”
“是是是,小人这就放行。”兵丁连连点头,随后回身挥手示意了一下,使了个眼色,几个袍泽心领神会,知道是惹不起的人物,赶忙将来往的百姓拦在一旁,留出一条宽道。
“两位爷爷,您请。”
“哼,”李毒冷哼一声,都没用正眼看这兵丁,还是马三宝和气道:“不怕与你说,城中出了乱子,估计一会儿便有锁城的旨意下来,所以我们两家的大人才会急匆匆的派我们出城办些密事,毕竟有些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回头要是有人问起你来。。。”
“两位爷爷放心,小人今天啥也没看见。”
“很好。”马三宝满意的点点头,反手从袖子中摸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我们东厂办事和锦衣卫不同,从不亏待办事的人。”
“说什么废话,就你们东厂的话多。”李毒不耐烦的摆摆手,一扬鞭,马车驶出西门。
等到烟尘不见得时候,那锁城的命令才传了过来,可已经太迟了。
“大师,我们安全了吗?”
“还没有。”
对于朱高燧的问询,道衍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还是太过顺利了,东厂、锦衣卫以及宗人府,自己都算计到了,可有一点,黄子澄到底曾是皇帝的老师,盛怒之下,只凭着自己在京中留下的那三百颗脑袋还是不够的,或许,还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大师?”朱高炽看道衍皱眉沉思,轻声开口道:“大师在想些什么?可有用得着孤的地方?”
声音很低,因为徐增寿睡下了。
“没什么,贫僧只是想起了一件趣事。”道衍笑了笑,是个温和的表情,但那副病虎的面相却叫人觉得不寒而栗:“旅途寂寞,贫僧与三位世子讲个故事可好?”
“大师请讲。”朱高炽三人端正了身形,态度公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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