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含嫣越想越觉得无趣,找了个借口匆匆告退。
薇宁眯着眼看着江含嫣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听里面传出的丝竹声,并没有打算跟进去,只在心里想着关于立储的事。虽然昭明女帝建立新朝已有九年之久,对朝堂局势进行了大肆轮换和清洗,但满朝文武依旧有不少是旧朝的人马,此番立储的消息一出,定然会得到大多数官员的支持。
武将们自成一派,谁的帐也不买。郭宏是军方的人,立储是由他提出来的,会不会军方已经想好由谁来做这个储君?当年女帝在京都扭转乾坤,而郭宏手握大军,本可举起除妖孽复正统的大旗杀回来,但当时正值边关战事吃紧,他一反天下就会大乱,届时边关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幸好如此,女帝才能有惊无险登上龙椅,军队是国之利器,总算她心有顾忌,没有朝军方下过手,可是依女帝的强硬作派,若是此次逼急了,她定然下手无情。
冬日的风干且冷,太阳一过午就没个暖和气儿,薇宁看过宫侍们捧上来的名册,嘱咐他们交回原处,放他们回去歇会儿,吃点东西偷个懒,自己则打算找那几个同窗一起用饭,岂料国师有请。
由奉天殿往西一路走过去,国师正站在通往宫中御苑的路口等着她,除了他之外没有别人。
薇宁的心里充满着忐忑不安,除了几次暗中窥探,这尚是她第二次见到国师的面。
她深吸一口气,恭敬地拜□子:“见过国师大人。”
“免了。叶薇,你走近些。”
“是。”薇宁听命,直直走到国师面前。
离得这么近,她甚至能听到国师呼吸的气息声,微弱的阳光下那张诡异的面具别具魅力,柔深的双目似曾相识,看得薇宁的心一跳。
国师负手而立,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是三京馆资质最好的学子,从入馆到今日,她的一切都呈放在丛芜居的桌案上,她做的文章,画的画,做过些什么事,说过什么话,他全都细细看过。他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对这个叫叶薇的女学子,究竟是开始就有莫名的熟悉,还是过了这么久以后,才熟悉起来的。
总之她是不一样的,国师想,也许真该考虑一下女帝的提议,收她为义女。
“告诉我,你为何会左手书写?”
“学生幼时顽皮,家父命学生习左手书,或可磨练一下性子。”
国师的长袍微动,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他的薇娘也是太过灵动,故而他让她练习左手书写。
“你曾说过,因为避读母名,所以才会少写了梅字的一笔,你的父母何在?”
“学生的父母俱已西去,世间再无亲人。”
“今日过后,你们就会被送回三京馆,过段时间你去一趟国师府。”
薇宁有些迟疑地道:“国师大人……”
国师意欲何为,难道是对她有赏识之心,想要提携她吗?过了年就是应试之期,这时候去国师府,似乎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怕?”
薇宁摇摇头,国师府不是龙潭虎穴,她也不是没去过。只是国师这个人太危险,想到他的手段,想到陆仪廷死去时的惨状,薇宁心里微凉,眼前这个人手上沾着无数忠臣义士的鲜血,他杀了她的父亲。
“是,学生遵命。”
冬酿酒()
薇宁来时还穿着白日里那身女官服,入得殿门上前几步,跪倒在地恭声道:“学生叶薇,参见陛下。”
“免礼,起来吧。”殿堂空旷,女帝的声音遥遥传来,较之白日少了些冷硬无情,多了些疲惫。
江含嫣并没有留下来,她等着薇宁进殿便退了出去,还顺手将殿门关紧。
站灯火通明的大殿中,薇宁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入宫已有十几日她一直在等着女帝的召见,没想到直到今夜才被传召。此时,殿中只有她二人,薇宁不可遏止地生起一个念头,如果她现在出手的话,会有几成上算?
刺杀从来不是上策,尤其是在步步危机的皇宫内,她紧张地手心攥出了汗,勉力抗拒这个念头的诱惑。就在接到传召那一刻,她刚刚得知一个消息,靖安侯周丛嘉府上死了位侧夫人,名慧。
慧夫人的死在内卫例行卷宗上只占了短短一行字,却让薇宁的心沉到底端。此次昏迷九年的宁柔被找到,是隐藏在周丛嘉身边最深的慧夫人,竞全身之力才查到的消息,可是她死了。薇宁不知道该将这个帐该算在谁的头上,没错,慧夫人定是死在周丛嘉的手上,可到底是因为梅庄的安排她才去了周丛嘉身边。义父深谋远虑,一切都是她的错。
女帝已换下龙袍,披着件轻软料子的常服,打散的头发随意披着,坐在一张矮案后细细打量薇宁身上的女官服,她想起当年在后宫为妃时,曾偷偷将女官的衣服拿穿来试,那时候她便如眼前这名女学子一般,青春正盛,风姿动人……
她向薇宁招了招手:“上前一点儿,让朕好好看看你。”
薇宁略有些疑惑,依命往前移了几步,又上了层台阶,直至来到案前,她下垂的目光正好看到案几上那些散乱的奏章。
“坐下来。”
矮案前放着个圆形绣墩,她看了看道:“学生不敢。”
“朕说了,想好好看看你。”
薇宁一想总不能让女帝仰着头看自己,于是听话地坐下。
“你的容貌确实上佳,只是……朕心中实在很为难,到底该不该遂了颂儿的意,要知道他从未如此坚决地求过一件事。”
薇宁头垂得更低,不敢接话。
女帝换了个随意些的坐姿,拂了下袍角道:“谢吉安这几日教了你很多吧,他曾对朕说过,你心聪灵敏,是可造之材,看到你,朕觉得当日开女科之举实在是件幸事。”
“有陛下这样的明君,是天下女子之福。”薇宁想了想,又微笑着加了句:“学生不过是沾了些陛下的福气而已。”
既然女帝突发奇想要与她秉烛夜谈,那自然要好好的谈,最好是谈些心里话。
坐得这么近,可将女帝的眉眼看得极清楚,也许是脱下了龙袍卸去了御冠,她就象个韶华渐去的妇人,唯一不同的便是她眼中的自信。女帝听了薇宁的话有了淡淡的笑意,眉稍眼角的风情自然不是少年女子能比得上的。
“朕有一个问题,这些年总也找不到人问,你来说说看,朕这一生,是否做事错多对少,是否真的不为天地所不容?”
她问得淡然随意,薇宁却不敢大意,自问没有资格狂妄地评点君王对错,犹豫着道:“陛下……”
好在女帝并没有非要她回答,自顾说下去:“都说女子不能执掌江山,可是朕偏要做个皇帝,还要做一个让朝臣们信服的皇帝,这些年我以为他们已经认清这一点,女人也能治理江山。可是,他们竟然还没死心!”
薇宁闭上嘴,眼下的女帝显然只是在发泄自己心中的怒气,郭宏这么做是在挑战她的威严。可立储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这一点她无法反驳,还需尽快与朝臣们拿出个章程来,立谁不立谁,将来她百年之后皇位就该传给储君,江山是在她手没错,不过也只是眼下这些年而已。
这一点让女帝极不痛快,她波澜壮阔的一生容不得人质疑,跟她做对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那些朝臣们一个个看似老实,其实都巴不得朕早些死,早点交出手中的权利,可是朕哪里做得不好,前朝那些男人,只知享受后宫三千佳丽,朝政国事全都视同儿戏,朝臣却认为理所当然,他们有谁能及得上朕得勤勉?”女帝说的是实话,前朝之尊,是她的夫君,一生碌碌无为,朝政国事早早便交给了时任皇后的女帝处理,临死前又觉得自己养虎为患,想要斩杀这头虎,岂料虎未死,斩虎的利器却折个精光,反逼得猛虎伤人。
“叶薇,你也觉得朕错了吗?”
今日奉天殿之事不是秘密,之后谢吉安已分派人手出宫,严密监视相关人等,务求在第一时间知道朝臣们会有什么举动,此事没有避着薇宁,她知道得很清楚。
凭心而论,熹庆朝比从前数十年间要安乐得多,得益于昭明女帝的费心治理,薇宁垂首道:“非是陛下做得不好。”
“那为何,他们要逼朕?一个个喊着立储是为朕着想,不过是想逼着朕早日把江山交出来罢了。”
她的脸色阴沉,后半句本不该当着这个女学子的面说出来,可她还是说了,有些话不吐不快,她想听听叶薇是怎么说的。
“陛下是天子,臣子们不明白天子之心,难免行事欠妥,只要他们知道圣意所向,定然会安份许多。”
此次立储之事已成大局,关键在立谁。肃王阴诡,福王庸碌,裕王随性,那个被她赶到陈州去的梁王则懦弱无能,长青会暗中想要拥立他,他却连番上书陈表自己无的忠心,听说几次吓得想要自尽。
一直以来女帝不是没想过立储之事,她再不愿意,也知不立储是不行的,只不过无一人合适,眼下又被朝臣们一逼,更厌烦此事。
“你再说说看,朕立谁好呢?”
薇宁出了一身的汗,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她不知会得罪多少人。
“学生不敢妄议,不管是谁,都是陛下的儿子。”
女帝心中暗叹,怕是不见得,若是顺着朝臣们的议论方向,说不得要立肃王才好,更好的便是她退位给肃王。其实她今夜说这些并不是想从叶薇嘴里听到什么建议,只是找个人说说话罢了。想到郭宏那个老匹夫,女帝又厌烦起来:“朕还是错了,不该对郭宏如此宽厚。”
薇宁想了想,缓缓地道:“郭老将军于国家社稷有功,自当享尽尊宠。”
尊宠?有时候将一代重臣供养起来,也是削权的一种手段。郭宏此人在军中影响力太大,女帝早有意找人替代他,收服一众边关将领。她忍不住颔首:“原来朕待老将军还不够好,未能尊宠。”
说完又深深地看着薇宁,突然说了三个字:“你很好。”
薇宁谦卑地低下头,女帝笑了笑,突然拿起一柄小锤,轻轻敲击案上的金钟,清脆的声音是在唤人进殿,江含嫣捧着金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个玉碗,碗中不知盛了何物,闻起来香气扑鼻。
“明日起百官放假三日,你也不必总呆在谢吉安那里,好好歇上三日,朕赐你酒酿一杯,然后送你出宫。”
玉碗里原来是酒,薇宁在南方居住得久,每年冬至要喝一碗冬酿酒,据说喝了冬酿酒一冬都不会冷,这碗中之物香甜如桂花,确实是酒酿中的上品。
薇宁起身谢过赏赐,接过玉碗时留意到江含嫣飞快垂下的眼眸中有丝不安,她立即肯定这碗酒酿有问题。女帝刚刚说的话究竟有何深意,为何要赐她饮酒?难道这酒是穿肠毒药?
难道她哪里露了破绽,这一碗酒酿喝下去,会不会就此死去?不,她不能死,否则所有的筹谋、等待的时机就此白费,但这是御赐之物,即使有毒,她也只能毫不犹豫地喝下去,不然抗旨不遵仍是死。
转瞬间心中闪过种种念头,薇宁面上带着感激之情仰首喝了下去,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犹豫。
四周的明亮的灯光突然慢慢昏暗,她神思飘忽,蓦地软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可怜,就算上强推也没有留言,我这是什么体质啊……
两心相依()
冬至夜长,寂静的静王府并未因冬节热闹半分,府门口静坐的石狮巍然不动,看守着这一方的安宁。一道俪影悄然来到此处,门前高挂着的红灯笼映上她的脸,赫然是靖安侯府的雪夫人,她想到这些日子求见无门,咬了咬牙便想硬闯进去,才跃进高墙便被横空出现的护卫给逼退出来,她不敢再往前一步,跪在冰冷的石阶前,高声道:“请通禀一声,萧春雪求见王爷。”
奎总管刚服侍静王歇息下,听闻此事思面露为难之色,他不敢惊扰王爷,转身去了明园,向萧颂回禀了此事。
靖安侯因私藏宁柔一事,与女帝之间离心,他不相信整件事不过是因为国师弟子碰巧遇上而暴露,也不敢明着追查,只在自己府上盘查了一回,有一名侧夫人因此丧命,对外宣称暴病而亡,到底怎么回事只有靖安侯知道。而雪夫人,即萧春雪也因此受了些牵连。她是女帝赐给靖安侯的人,既是侯府夫人,又是陛下的一枚棋子,当女帝发现这枚棋子无用,迁怒不已,她瞬间没有了依仗,靖安侯则连她也怀疑上了,一时间在侯府的日子难挨起来,不知如何竟决绝离去,想要重新回到静王府。。
萧颂正喝着若虚子新配的药汤,眉宇间是浓浓的倦意。而一向不离近前的莫言却不在屋中,只有若虚子在一旁古怪地笑着叹气摇头。
听说萧春雪深夜求见,萧颂冷声道:“不见。”
奎总管赔着笑脸道:“总是府里的老人,小王爷不如见一见,看看她有什么事。”
“如果我没记错,她早离开了王府,同咱们没了任何关系。”
主子眼中的厌烦之色奎总管看得分明,仍想替萧春雪再求求情,便道:“可是……她总跪在门口……”
“她若是跪着不走,那便让她跪吧。”萧颂放下药碗,示意若虚子也一起退下。
若虚子象是在极力忍着不说某些话,紧紧闭上嘴收拾药具拉着奎总管退下,还将房门关得死紧,长出一口气,对奎总管道:“今夜你家主子绝对不会见外人的,他没空。”
空寂的房中,萧颂静靠在椅中发了会儿呆,似乎终于做了个决定,站起来缓缓走入内间。
明烛高照,罗帐低垂,萧颂看着一道模糊的人影躺在他的睡床上,脚步不由得虚浮,心也跟着乱起来。他走到床前,脚踏上放着一双绣着鸳鸟的紫缎宫鞋,鞋尖还缀着几颗小巧的珍珠,在烛火照映下发着微光。
若虚子说得没错,今夜他有客,没空去见其他人。
罗帐里的人儿不安的动了动,萧颂的心跟着一提,知道她即刻便会醒来。
方才宫里有人持着令牌悄然入府,一路秘而不宣直入明园,竟是奉旨送来一个大活人。萧颂怎么也想不到姑母会以这种方式将薇宁送到他身边,本以为今日宫中那番争论后,姑母会坚持已见,即便不逼他在那些名门贵女中选一个为妻,也不会将薇宁许给他。
薇宁一直昏睡着,萧颂放心不下,借口身体不适将若虚子叫来,为她诊治了一番,道是并无什么大碍,过个一刻半刻就会自动醒来。
金纱灯罩绣腾龙,薇宁在清醒的那一瞬间,眼前似乎还晃动着承光殿里金色的灯影,喝了那碗桂花酒酿后她便没了意识,最后看到的便是刺眼的灯光。这会儿慢慢看清楚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纱罗帐中,床边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萧颂。
薇宁有片刻的恍惚,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她恍然有所悟般睁大双眼,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悲怆,闭上眼将头扭向里边。
她一言不发的模样刺痛了萧颂,无奈地解释道:“这里是静王府,刚才宫里有人送你过来,我也没想到姑母她会这么做。不过你放心,此事并无人知晓,你若真的不想看到我,大可自行离去。”
薇宁稍稍放了心,昏过去前的那一刹那,她以为噩梦成真,萧颂终于在女帝面前道出她的秘密,所以才会落得这般地步,毕竟他们是姑侄,是亲人。如今听萧颂的意思并非如此,她又有了新的烦忧,眼见着他就要娶得如花美眷,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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