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每月都有密报从侯府报上来,竟然没察觉到此事。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有多少事瞒着她!如今宁柔昏迷不醒,焉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谁又奈何得了他。
“陛下,臣违抗旨意,自知万死难逃罪责,可臣对陛下、对熹庆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这话倒是没错,这些年能让女帝信任的人不多,国师不必说了,说他权倾天下也不为过,靖安侯周丛嘉也不错,女帝待这位拥立有功的臣子一向优待有加,只是他的名声有些不光彩,纵然封侯加爵也难掩其污,为世人所唾弃。他在朝中的地位也颇为尴尬,国师不知为何总是针对他,静王府又与他不相往来,这两方最为重要的势力都不容他,所以他过得很苦,而后对女帝更加死忠,因为他知道,只有紧紧靠拢在女帝身边,他才能好过。
女帝心里无由生出一股烦躁的情绪,冷哼了声:“你下去,朕不想听到有人议论此事,至于你,罚俸三年,听闻你最近过得不错,这些钱一定不放在眼中,那些生意还是罢手!”
周丛嘉只觉身上汗津津地,后背已湿透,既然罚了他,算是勉强过关,他与封家的生意倒是其次,再不舍得也要交出来。
殿内一片安静,良久后女帝冲着空无一人的大殿问道:“你看,怎么样?”
国师从屏风后走出来,原来他一直就躲在后面。他木着脸道:“陛下要我信他的鬼话连篇?”
女帝不耐烦地皱起眉,道:“也许这就是事实,他虽然瞒了这么多年,可是人都会有亲情,他也不例外。”
“我不信。”国师简简单单地说了三个字,他不相信这件事就这么简单。
“子安,你为何偏执如此,非要查出来是他故意害死你的女儿才行吗?要知道,他可是你的弟弟,薇娘是他的亲侄女。”女帝淡淡地指出一个事实。
“六亲不认可是我那好弟弟的拿手绝活,陛下忘了吗?当初他是怎么在您面前出卖我的。”国师缓缓道出事实,别人不知,他却是知道。当年周丛嘉一直对宁柔有另样心思,可是碍于她一心一意等着嫁给自己的兄长,故而隐藏着心思。刚刚国师在屏风后看到他提到宁柔时,目光中不是痛惜而是交杂着恐惧与不舍,当年的事一定不是周丛嘉说的那么简单。
若是早些知道宁柔的下落该有多好,说不定可以找到薇娘。他心中抽痛,无法再说下去,低低道:“容臣告退。”
女帝却叫住他,叹息着问:“你是不是又后悔当年助我登位,若不是为了我,薇娘也不会……”
她与国师君臣二人,本应在独揽大权得了天下之后共享这盛世之荣,岂料竟有这等遗憾,为此国师颇有悔意,这两年更是与她渐渐疏离。
“没什么好后悔的,这也许是报应。”国师淡然摇头,他与周丛嘉不过是半斤八两,哥俩谁也别说谁。
冬至大如年,每年到了这一日,奉都城中各大道场都有盛**会,皇家要祭天,百姓人家也要备办饮食享祀先祖,此日前后各部官员还要循例放上三两天假。
今年宫里一改往常馈赠分食之例,而是置办了一场盛宴,凡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妻带子女入宫赴宴。消息灵通者早看出昭明女帝另有心思,悄悄地嘱咐自家女儿为这次宫宴做好准备,此时正值小静王萧颂择妻之际,圣意难明,说不定这机缘就会落到自家头上。
不管皇帝心里想着借此为谁接风洗尘,或是要相看哪些臣子之女,总之本朝已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的盛会了,昭明女帝并不是个待下宽和的人,她登位以来,对朝中臣子的猜忌大过安抚,毕竟她亦知道凤身为龙来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面圣,那是一品大员才能与陛下同殿宴饮的殊荣,其他朝臣官员则分别安排在一座座精美的宫殿中。今日宫中盛会,许多官员带着家眷天蒙蒙亮便已起身,做好入宫觐见的准备,平日不曾开放的数道宫门门洞大开,层层宫殿似乎望不到尽头,金顶玉柱,彩绘飞檐,宫城处处极尽奢华之能。
封长卿在宫婢的指引下来到了锦庆殿,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来。锦庆殿中武将居多,可他认识的人却不多,别看北衙活轻闲,可是在外面名声却不太好,这殿中坐着的将领的功名大都是实打实拼出来的,一向瞧不起北衙那些靠着祖荫过活的二世祖。象封长卿这样的人本无资格入宫,可身在北衙有一项好处,那便是军中权贵子弟多,拿到张入宫的红贴并不难。
封长卿只得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年轻将领打个招呼,环顾四周,满堂皆在谈论着上将军郭宏回京之事。据说郭老将军今日亦会到场,但不知道会不会来到锦庆殿。不管是谁,言谈中对这位军中老将充满敬佩,他是前后两朝的传奇,守着边关二十余年,可谓是朝中不倒支柱。
藕色宫装的婢女们奉上精致的酒肉佳肴,却没有人动一下,宫里开宴有定时,要等宫侍从奉天殿那边传旨过来才可开宴。封长卿独坐在角落里,送菜到他面前的宫婢以眼神微勾,示意他看桌案后翩然离去,只见其中一个盘子下露出一角纸片。
见左右无人留意,封长卿将那片纸角悄悄抽出来一看,原来不是长卿公子魅力无边,引得宫娥动情相诱,纸片上写着一个小小的叶字。
他若无其事地同身边人告了个罪,缓缓退出殿外。锦庆殿外有两条路,往左是依水而建的亭子,往右则是一道长长的廊道,尽头拐角处栽种着几棵梅树,有道粉色身影冲他招了招手。
封长卿眼睛一亮,已看清那人是谁。他穿过廊道,薇宁一身宫廷女官的衣饰,正站在梅树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封长卿心中稍安,几次去三京馆都没有见到人,后来探得她受召入宫,一想到她神神秘秘的行事,忍不住为她提心,今日找了门路入宫,见到她一切安好才真正放心。
薇宁也一直在找机会见封长卿,可一纸诏书将她召入宫,根本没给外头传信的机会。今日宫中有宴,她才得以出了那间看似普通的小院,与其他几名一同入宫的女学子们到宫中女官那里报道,帮着调派人手。
“封大哥,许久未见。”
“你怎么……这副打扮,在宫里可好?还回三京馆吗?”
“还好,宫中宴请结束便会回学馆。”
今日宫中难得热闹,廊道上不时有人经过,薇宁想着自己的宫装有些惹眼,若想问些什么需得赶紧些,正要切入正题,封长卿便道:“大哥来信了,真不知道大哥为何会答应你……叶薇,你能告诉我,到底为何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
他压低了声音,含着怒意急切地道:“你可知这样做有多危险?”
封伯行的动作好快,薇宁十分满意这个姐夫的态度。不过看样子封伯行没有对封长卿说太多,她不愿面对别人的盘问,却不得不回答他的疑问。可是该怎么说呢?
宫宴(二)()
“有些事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封大哥,我不是有意将封家牵扯进来,我也不愿给你惹麻烦。”
“糊涂!”他听了这句反倒更加地生气:“你以为,我是怕被你连累?你也太轻看我!我猜得出你是谁,一定是有人要你做这些事,对不对?那个人或许对你有恩,可是,长辈们的要求会很无理,会给你凭添多少危险,叶薇,难道你就不为自己着想吗?”
他目光灼灼,除了怒气,还有难以掩饰的关怀之情。
可是他猜错了,或者说只猜对了一点,她的身份。不用说封长卿定然已经认定她便是本该身在梅庄的叶薇宁,而她做这些事,全都是死去的梅庄之主,薇宁义父安排的,他原是朝中重臣,晚年虽避居江南,心仍是向着旧帝。
身畔几株梅花开得正好,淡淡清香萦绕在四周,薇宁嗅着梅香,想到义父临去前尚在殷殷嘱咐,要她尽早放下心中仇恨,忘记过去,不禁微有些伤痛。她没有对封长卿解释什么,勉强笑道:“正是为了自己着想,我才要这么做。”
她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可是却不能对别人说。
已经相识这么久,封长卿多少了解一些她的性子,不想说的事,永远也不会告诉他,此次若非事关重大,他一定不会拦她。
可是瞧着薇宁心意已决,断不会为了自己三言两语便回心转意,只得叹道:“前几日我已经和石致远联系上了,你放心,即使大哥他没有答应,只要能帮到你,我一定会出手。”
薇宁意外地抬头看他,心里涌上感激,本来她想在封伯行从淮安写来信之前亲自同封长卿谈一次,没想到他竟然对她如此信任,什么也没问就这么配合。封长卿在男女情事上有些风流不羁,可他是个言出必行的磊落男儿,他说会帮自己,就一定会帮。
封长卿略转过头,避开她清亮的眼神,咳了声将长青会近些日子不断对他试探纠缠的事说了说,讲到石致远被推出来与他商谈合作事宜时,薇宁忍不住笑道:“石致远等急了?”
长青会派石致远与封长卿联系,也算是物尽其用,原本这其中就有石家的产业,怎么做下去每年大概会有几成利润,石致远肯定一清二楚。凭他对封长卿的怨念,长青会一定吃不了亏。
薇宁送了长青会一份大礼,让他们不必费事就在封家的生意中占了三成干股,比原先石家未败落时的给的条件还要好,头笔款子封长卿已经兑付,那些可都是真金白银,足够让长青会的人满意之余,禁不住猜测那位叶姑娘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说得动江南王支持他们,而她又会提什么样的要求。
想来她图谋之事比这些真金白银还要大上许多,一想到这事儿长青会的人便乐不起来,催着刘司正去问清楚薇宁到底会提什么样的要求。可惜薇宁入了宫,暂时无法联系,长青会的首脑们亦喜亦忧。
而石致远看到封长卿就没好脸色,还不得不来找他商谈,一定心头犯堵,封长卿想到此处也跟着笑起来:“是长青会等急了,能让石公子放下成见,坐下来与我好声好气地交谈,这钱花得值。”
“他心疼妹妹罢了,说起来你确实对不住那位富娘小姐。”薇宁看了他一眼,石家被抄,石富娘宁赖着封长卿,与封长卿有些关系,可也与石致远这个哥哥当得不称职有关,他做事冲动连累全家,苦的只是女人罢了。
封长卿何尝不知,他摸摸鼻子没有说话,薇宁约摸着宴会时间会到了,柔声同他道别:“你放心,这笔钱我不会让封家白拿,稍后该是多少,我会让人送回江南去。”
封伯行是看在她的义父、他的岳父面子上才会默许远在京城的封长卿可以和长青会周旋一二,身为商人,他岂会轻易牵涉到这种事里,钱财对他来说已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这么做带来的风险和利益。薇宁并不打算真正动用封家的钱,谢仪廷临死前说出了金库兵符的秘密,足够她用来做任何事。与长青会合作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还要找一个很重要的人,是否能够动摇到女帝江山的根本,那个人会是关键。
封长卿面色不愉地道:“何必这么见外……”
凭梅、封两家的关系,凭他对她未曾言明的情意,她这些话只会让他觉得生分,没奈何又跟了句:“叶薇,我只怕对你不够好。”
他在别的女子面前如何放纵轻狂,每回见了她却不自觉有些束手束脚,刚刚脱口而出的话却有些造次了,薇宁两腮飞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岔开话道:“对了,还未恭喜你升迁之喜。”
封长卿一愣,他马上就会从京四营调去禁军做个小统领,可这事儿并未对外宣扬,调令也未曾颁布,成日和他在一起的那些老少爷们也都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其实这算不得升迁,谁不知道他是靠着靖安侯的关系进了北衙,近日靖安侯连遭陛下斥责,靠山不稳,连带着他也跟着受人奚落排挤,上头趁乱打发他去禁军做苦差,什么升职,不过是明升暗降罢了。
薇宁虽然没有太多权限查看内卫秘档,但她却知道朝中最新调换了一批军中武将的职位,封长卿级别光够,自然不在其列,但他沾了这股暗涌的光,得以跟着换了个地儿,而内卫连一个小小散将的升迁情况也记录在册,被她看在眼里。
薇宁替他分析了下:“能去禁军是好事,在北衙呆久了,难有什么作为。”
封长卿点点头:“我明白,不过往后出入没以前方便了。”
最主要的是见薇宁不大方便了。
薇宁约摸着快要开宴,又同封长卿细细交待了一件事,她不知几时才能出宫,趁此机会让他给给长青会捎个信,他们既然收了钱,就得拿钱办事了。
不远处走过来一列仪仗,护着一乘抬舆往廊道这边来,少有人能在宫里用这玩意儿,不知又是哪位王侯,二人只得暂停了细语站在一旁垂首避着。
偏偏那些人到了薇宁与封长卿站立之处停下来,从抬舆上下来的人赫然是萧颂。他并非无意偶遇,今日入宫便一路寻来,岂料看见薇宁与一名男子低声细语,明显关系密切,不由得面色微沉。
早在薇宁入宫后第二日他便已经知道她的去向,连姑母将薇宁与一干人等召入宫中的用意也一并打探出来,原来他不在内卫的这些日子里,皇帝姑母竟悄悄地将薇宁送到谢吉安身边,虽然别人不知道女帝此举之意,萧颂却想到了姑母的用意,姑母爱才,看来她十分欣赏薇宁。刚知道这回事后,萧颂冒出涔涔冷汗,终日不见她有什么举动,竟悄没声息进了内卫,他不敢想像姑母对薇宁的欣赏变成信任之后,会出什么事。
她是怎么做到的?他不想看到薇宁做出什么伤害姑母的事,同样也担心她因此被姑母斩杀,接连几日都没有休息好,长夜独坐,甚至想找个法子将她一生都牢牢困在自己身边,似乎唯有这样,才能一世安心。
薇宁与封长卿恭谨一礼:“见过小王爷。”
萧颂的眼光落在薇宁身上,久久没有说话。
头一日与自己在马车里暧昧情思似乎要走到天长地久,第二日便跟另一个男人出门孤山赏雪,消息传回王府,他只觉满心苦涩,甚至想当面问一问,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问,难道他能给她什么承诺,她会愿意放弃一切?
他的声音淡然,似乎不经意缓缓问道:“叶薇?你为何在这里?”
真是明知故问,他一直派了人跟着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入宫之事?大概连她被暗暗召进内卫也猜到**分。
“学生应陛下所召,入宫协助几位女官为今日宴请略尽绵力。”
“那他是谁?你们在说什么?”
任谁都能听得出萧颂阴沉话语中的寒意,封长卿忍不住开口道:“在下是……”
萧颂冷冷地打断他:“我问你话了吗?”
一时间场面骤冷,薇宁想到谢吉安带给她的那些京中贵女的秘档,暗暗做了个决定,轻轻吸了口气回道:“回小王爷,封大哥与学生乃是同乡,来到奉都后全蒙他照顾才不至于过得艰难,自是有不一样的情份,今日宫中得见,难免多说了会儿话。”
情份?封长卿挑了挑眉,忍不住往旁边瞄了一眼,见他二人对答间眼中只有对方的模样,偏偏言谈却不是那么一回事,看来自己被她小小地利用了一下。
萧颂看着眸清若水的薇宁,心情有些复杂。难道她非要做得这般明显,宁可与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