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伤了萧颂,可为何偏偏自己的心也痛起来?生似梦,情似盅,他们就象是在密林那夜般接近,纵使她在心底一次又一次提醒着他是皇朝贵胄的事实,仍有些情思迷蒙。
“萧颂,我们……”
萧颂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她,仿佛随着她粉唇微动,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也彻底断裂,他叹息一声,手上用劲,将她拉入怀中。
他身上有伤,内力全无,只需轻轻一推便可分开。她没有动,僵着身子安静地呆在他的怀中,良久才闭上眼,泪水涌进眼眶,似乎看到自己站在悬崖之上,前行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足以让她粉身碎骨。
“若我要你陪在我身边,你会不会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肉麻戏我写得太卡了,从早上三点卡到现在,实在是无能啊
粥棚()
梦就是梦,永远不可能变成真实,只是这个梦实在太短。薇宁睁开眼,缓缓离开他的怀抱,苦涩地道:“不能。”
她是掩藏身份辗转回京为报父仇的孤女,陪着他意味着忘记仇恨,忘记前尘旧事,忘记曾经的艰难遭遇,她怎么可能留下来?
其实她的回答其实萧颂已经猜到,可是听到那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仍忍不住身子一震,跟着心中一酸。他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有道刚刚愈合的伤疤,是她留给自己的一道印记,即使愈合得再好,总是隐隐作痛,心痛仿佛磨灭不去的疤痕,深深烙在心口。
分开的两人谁也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眸,萧颂似乎有些体力不支,退了两步捂住胸口坐下来,垂头叹了一声。那夜在密林中,他虽然不清楚陆仪廷的来历,但从他临死前说的话已猜出了个大概,他亦与陆仪廷的猜测相同,她的父亲一定就是那位惨死在国师之手的周姓臣子,只不过她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罢了。
萧颂沉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在和谁作对,就是势力庞大的长青会也不曾撼动过姑母的地位,难道凭你一人之力就能做到?”
薇宁当然想过,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要与什么样的人抗衡,一个惊才绝艳的女皇帝,一个为私欲手上沾满血腥的女人。
她轻声回道:“我不是长青会那些打着反旗,想拥立什么王室子弟回复正统的人,那些大义或许说出来很好听,可在我眼中什么也不是!萧颂,或许在你的眼中,她是个英明贤良的帝王,那些死了很多年早被人遗忘了名字的前朝臣子,不过是成王败寇朝代更替时微不足道的牺牲品,根本不值得同情。可是就算他们命若蝼蚁,也是人命,总会有人为了他们伤痛。”
萧颂的眉间聚起一股郁色,却无力反驳,情知这件事永远也没有商榷的余地。他默了半晌突然苦笑,德怡公主随性胡闹,浑不知将他二人置于这等情境。
“说到长青会,上回他们对你出手,是否已经知道你就是那夜劫走了陆仪廷之人?”
当日宫中出事,彻查无果之下便将罪名安在逆党身上,反正他们做了太多大逆不道的事,多这一桩也不算多。而紧跟着薇宁出宫路上被抓,人们自然而然地也归结到长青会身上,逆党行事莫测,究竟是何用意只有问他们自己了。
后来封长卿将她好端端地带回来,三京馆的女学子们诸多猜测,谢吉安还亲自出宫见了她一面,已是内卫的她可以不理会学馆同窗,却必须向谢吉安交待清楚。她只说自己才出宫便中了毒,被人掳去几日便吃了几日的药,长青会白白地将她关了几日,什么也没来得及问。
萧颂这么问倒不是对薇宁和长青会之间的关系有什么怀疑,而是担心她会再有麻烦。
薇宁不敢让他看出端倪,斟酌着道:“应该不是,那夜我才一出宫便被人在吃食里下了毒,长青会的人误打误撞倒叫我侥幸捡回一条命。至于他们为何这么做,我也想不明白。”
“长青会的人都是亡命之徒,他们一定不会罢休的。”
“我会的。”薇宁感激地看他一眼,他并不知道那一日他带病出现在城郊小院时,她也在场,所以,他不提自己为她担忧,并非她不知道。
可她不能提起此事,或者说一声谢。难道告诉他,当他拖着病体寻她不见之时,她就在一板之隔的密室里,正和逆党商谈合作?他们之间需要避讳得太多,顾忌得太多,纵使前一刻相依相偎,下一刻转身便是天涯。
再留在这里也无益处,德怡公主也差不多要回来,薇宁咬着唇想了想道:“差点忘了恭喜你,听说你就要成亲了。”
“听说是这样。”萧颂没有否认,望着她神色间淡淡的,似乎在说着别人的事。
也对,原本就是别人的事。薇宁收敛心神,转过身子快步走出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听着她轻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萧颂沉默许久,才咳出压抑了许久的丝丝痛意,胸肺间象被撕裂一般。
奉都城今冬的寒意来得格外迅猛,未入深冬便下了场大雪,寒风冷雪将奉都城吹洒得一片雪白。京都虽然较别处繁华,但总会有大大小小的乞丐游走在城中大街小巷讨生活,如此寒冬真正让他们的日子艰难起来,哀哀地想不知道能否熬过这一冬。直到听说国师在四个城门口支起了粥棚,大家伙儿才从破烂的藏身处走出来。
粥棚搭得很及时,国师还命人在城门外搭建了几处临时的居所,供无家可归之人居住。大冬天能有口热饭吃就不错了,国师大人居然还管住,不少人当场泣跪,直呼国师大人是菩萨转世,实乃朝中第一善心人,甚至有不少人悄悄地给国师立了长生牌位。
京都第二场雪花刚刚飘起时,上将军郭宏回京颐养的车驾也终于到了奉都城外。
郭宏戊守边关二十余载,此行不知何故将家眷留在乡间故居,只带着几名家仆回京,一路护送他的礼部侍郎杨锋殷勤小意,生怕老将军有个不妥,加上知道陛下急着见老将军,故而一到奉都就急着入宫奉命。
郭宏却不急,仰头看着城墙上空灰暗的天,零星雪花飘落下来,打在他花白胡须上,扑入他深深的皱纹里。
老家仆站在身后袖着手呵呵笑道:“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定有个好收成。”
“可是连连大雪,不知留在边关的将士们怎么样了。”郭宏的心头却有些阴郁,朝廷养兵历来是上头重视,下头应付,钱拔得再多,一层层关卡过完就剩不了多少,军晌发得不及时是常事,吃穿上面也多有苛扣。年前有阵子发的军粮竟参杂着陈粮,军营里吃死了人,闹得极大,最后还不是照样只摘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官的乌纱帽
但愿今年的冬衣没什么猫腻。想到这些,郭老将军再没心情欣赏雪中的城墙,回到车内,示意马车继续前行。他们一行人没有去城郊的驿站,按接他回京的那位礼部侍郎的话说,陛下心挂老将军身体安康,特准直接入京见驾。
长长的车驾由大开的西门直入奉都,城门处几口支起的冒着热气的大锅引得行人注目,那儿显然是座粥棚。粥棚前领粥的老少们捧着各自的碗,规规矩矩地排着队,旁边是京都守备营抽来的小队军士,挺象灾年时候赈灾的架式……可没听说京城闹灾啊?眯着眼养神的郭宏突然敲了敲车板,示意人去打听一下,这是谁在行善。
少顷,家将打听了回来禀道:“将军,是国师府设的粥棚,不光是这里,其他三个城门口也设有。”
“有意思,国师……”郭宏拍抚着自己的老寒腿,陷入深思。他知道国师这个人,国之妖孽,女帝的宠臣,虽手无缚鸡之力,却屡屡出手狠辣。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开粥棚行善?
长青会()
雪花飘飘洒洒地下着,不多时地上便已覆着薄薄的一层白絮,三京馆门前的雪被车轮压出了道道痕迹,纵横交错,凌乱不堪,中间的雪已经化开,污水混着泥泞,让人落不下脚。
从礼部回来的女学子们累了一天,早有宫婢侯在门口等着接她们,柳月踮着脚往门外探了又探,直到最后一辆马车上的人进入学馆,她依然没有看到自家姑娘的身影。
将近年关,礼部的事蓦然多了起来,倒不是朝中有什么大事,而是又快到“三节两寿”中的春节,每到年尾各部皆闲时,礼部却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京中事忙,礼部还要管那些打外面回京要晋级考核与上京觐见的官员吃吃喝喝,回回忙得人仰马翻。三京馆的女学子们在这时候终于真正见识到礼部的忙碌,最近几次学馆不再安排她们去其他地主,只往礼部跟班做事。
今日天不太好,还下起了雪,学馆去接女学子们的车已全都返回,可柳月却没等到薇宁。
说起来她在薇宁身边日子不短,离宫里那种勾心斗角,打斗刺探的日子渐远,竟也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再说伺候人的活计不累,尤其是跟着薇宁,几乎不需要太费心,只需定时给宫里去个消息便可。眼见着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慢慢变暗,柳月心里禁不住有些发慌,她有心去打听一下薇宁为何还未回馆,但又不知该问谁。她主仆二人近来在学馆颇受冷落,估计不会有人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了,司正大人!柳月匆匆去了凌云阁,也只有刘司正待她们还算亲厚。
哪知到了凌云阁,刘司正竟也不在学馆,她只得给桑嬷嬷说了此事。桑嬷嬷一听居然还有人没有归馆,便立即派了人去查,结果派去查问的小宫婢们皆回报说没有人知道薇宁的去向。桑嬷嬷知道事有蹊跷,也不敢擅做主张,只得焦急地等刘司正回来。
奉都一条不起眼的小巷,薇宁正抱着一方尺长的木匣子,独自在风雪中踽踽而行。她穿着三京馆的学子袍服,外面披了件素青斗篷,小脸被毛茸茸的兜帽护住,抬头看到前方的巷口才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这是第二家了。她怀中那个木匣子里装着的是请柬。冬至宴近,宫中素来有分赐百官的礼食的习俗,陛下今年要在宫中宴请五品以上的官员,也有借此为即将归来的上将军郭宏接风洗尘的意思。百官公卿齐聚一堂是何等场面,上下人等无不重视,司礼的内侍监往礼部跑了好几回,光是拟定人数、抄录请柬就花费了几日的功夫,还要一遍遍地核对仔细,再派人分发出去。薇宁的字写得好,一早到了礼部公堂便被叫去抄录了一整日,直至过午才抄完分给她的那些,手腕子已有些发麻。本以为这就算完了,待与其他学子同回学馆之时才被告知,她还得跑腿去送请柬。
礼部的堂官不知犯了哪门子病,突然说人手不足,要这些女学子也去跑腿,之前各有分工,薇宁抄录时其他女学子结伴出行,乘车去各府分发请柬,独到了她这里却要单独前去,委实有些不公平。明显是在针对她一个,可薇宁自问并没有哪里得罪过这些官吏,想想总脱不开学馆里那几人,她不愿多事,领命离去。
要去的地方不多,只分给了她五张名帖,念在她抄录请柬不容易,别人去十家,她只要去五家就行了。只是坏在这五家官员的府第过于分散,几乎要从城南跑到城北。适才去的那位大人是一位御史,似乎清廉过了头,住在左家巷这样逼仄的小地方,下雪后连马车也不好走,薇宁只得自己走着进去。
巷口停着的是礼部老旧的马车,车夫从一旁的屋檐下钻出来叫道:“叶姑娘,这是第几家了?”
“第二家,接下来咱们去枫林巷,户部文大人的府第。”
车夫去过那地方,路程可不算近,但见薇宁低头钻进了马车,不好再说什么,跳上车驾吆喝马儿起步。他回头看了眼马车上随风飘摇的帘子,微不可闻地叹口气,也不知道这姑娘得罪了谁,上头分吩咐今日定要她吃些苦头才行。雪天马车行走缓慢,车夫看了看周围,这一片店铺不少,即使一个女子落单也不会出事,便轻轻一拉车辕上缠好的绳索,马车前端突然一沉,马儿仰首长嘶一声,停步不前。
车夫下去看了会儿,沮丧地来报:“叶姑娘,咱们的车怕是不能走了。”
薇宁也知今日之行不会一直顺利,坐在车里淡淡地问:“出什么事了?”
“马车突然坏了,天寒地冻的,我看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言下之意便是车不能坐了,您得自己个儿走着去送。
若是仅凭自己一双腿走到今夜也送不到其他三家,可她必须得在今日回去复命。望着车外漫天飞雪,薇宁略有愁意,倒不怕风雪欺人,只是真得顺了那些人的意弄得自己狼狈不堪才行?她抱着匣子下车,一阵冷风夹着雪花吹过来,霎时呛得她咳嗽起来。
车夫看着不忍,想了想叫住她,递过来一把伞,说道:“姑娘请小心。”
她没有拒绝,撑起伞往西行去,车夫望着她的身影叹了口气,怎么会有人要难为这么美丽的女子?授意他这么做的人本要他一处也不送的,刚刚心软跟着送了她一程,还将她放在这处人多的地方,也算是仁之义尽了。
冬日天寒呵气成霜,薇宁撑着伞慢慢走在风雪中,间或看一眼街旁店铺的招牌,在看到盛安堂的金漆招牌时,她站定了身子,听飞舞的雪花打在伞上,簌簌轻声更衬得伞下空寂。
盛安商会已烟消云散,盛安堂自然也已经易主。不知封长卿可在里面,她轻轻转动伞柄,想了想仍是继续前行,不意发现后面有道崇崇人影。
难道竟不给她半点退路?薇宁皱了皱眉,原想着那些人故意使绊整治她,要她独自出来送帖,又把她扔下车便已到了头,这会儿看看竟然还有后着。真当她软弱可欺?
她不动声色继续前行,足下加快了步伐,走了不到一刻后,在一间卖吃食的铺子帝旁突然闪身藏了起来。缀在她身后的人急忙追上去,才发现铺子一侧是条偏僻的小道,小道并不长,顶头已被堵死,有座四面漏风的破草棚子。可薇宁却不见人影,雪地上只余浅浅一道脚印,在正中处消逝不见,还有一柄油伞在地上打转。
来人不慌不忙地退后几步,拿出个哨子轻轻吹了一下,尖利短促的一声哨响之后,几道人影借着风雪之势出现,在附近仔仔细细地搜起来。虽然天色还亮着,可是这些人手上却持着明晃晃的利剑,一步步地向小道尽头逼去。
薇宁正站在小道尽头的草棚子后,这里原先住着的大概是乞讨之人,如今国师开粥棚建住屋,草棚子自然留不住人。她从缝隙处看着来人召了同伙,心里一紧,若是只有一人,她自问可以应付得了,诱他过来拿下便是,可惜此人居然十分谨慎,还知道叫人,难道在他眼中,自己并不是个弱质女学子?眼下来的人有五个,她还真没有把握。
直到此时,薇宁仍在分析来人的身份,似乎与她原来的猜测有些出入,但那些人手持利剑总不是好事。眼见着来人越逼越近,她怀抱木匣,右掌猛地从斗篷里推出,激得草木雪粉铺洒开来,虽然不能伤人,打在身上却有些生痛,那五人护住头脸躲避时,薇宁抬起脚,足尖在墙壁上轻点,斜刺里飞身向前一冲,纤纤手指并拢成刀轻轻一挥,砍在正对面一人的臂膀上,登时将他的胳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那人闷哼一声,手上的剑已拿捏不住掉落在地,忍痛叫道:“她手上有古怪!”
他叫出来同时,薇宁已如一道风影连冲过两人面前,接连两道痛呼,又是两条深深的血痕。艳红的鲜血滴落在雪上,不多时成了粉色,如同寒冬时节盛开了朵朵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