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缓缓地摇头:“不用!”
往日他怀疑此女的身份时有所防范,只留意有关她的一切消息,眼下再不用去怀疑她,反倒记着她的好处,样貌好才学佳,难得知道上进。出身寒门怎么了,凭他的能耐,足以让她的身份地位变得被世人所尊崇。
但是,真要这么做吗?
多年前的事()
站在街边的薇宁似乎察觉有人在暗中窥探着自己,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焓亦飞飞快地道:“别找了,那边车上的人是我师尊。”
薇宁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国师大人也在,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我想你一定知道,前次你无故失踪,是他老人家亲自带着内卫去救你,若非如此,那个封家二少爷怎么会轻易救得了你。不过我很奇怪,怎么可能有人劫得了你?更奇怪的是你平安回来,师尊本想要见你一面,忽然间就不再提起此事。”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薇宁,阳光下她眸子突然发亮,虽秋尽已无芙蓉,可是对着这张胜似芙蓉的容颜,不由得微微失神。
薇宁的心思已转到了刚从南边传来的消息上,口中闲闲地道:“不奇怪,是人就有弱点,我的弱点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比如说焓公子,您的一封信几句话就让我忐忑了好多天。”
“不对,你到底在想什么?”焓亦飞紧紧盯住她,总觉得她似乎知道些什么,虽然身为国师弟子,但他们也从没见过国师的真正面容,只是隐隐觉得师尊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只有受到打击的人才会如此,焓亦飞想一定发生了件大事,足以让他的师尊心神受挫,而这件事显然与眼前的女子有关。
“我在想你这个弟子当得很不称职,居然让国师大人等你。不耽误焓公子,我先走了,告辞!”
说罢不理他的拉扯,薇宁拎着茶包和蟹糖回学馆,心情放松了许多。多年前做的一件看似无用的事在几年后派上用场,一个玉锁片就让想查她底细的人彻底迷惑。
在她第一次跟着柳月潜入国师府,发现国师对她有不同寻常的关注时,浓浓的危机感涌上心头,随即传信回梅庄,启动多年前便设好的一个局。
寿春被冻死的孤女是有的,被扒走的玉锁片也是真的,那是她流落数月仍舍不得丢弃的唯一物件,是支撑她一路艰辛的念想。只是死的人并不是她,一切早在她到了梅庄后义父便已让人安排妥当。那块随身带着的玉锁片被拿去寿春,放在了一具与她年纪相仿的女童尸体身上,之后被人扒走,辗转过了几手后,安安静静地停在了丹阳一间首饰铺里,至此再没出现过,等待有朝一日重见天日。
薇宁深深佩服义父当年的睿智与远见,一个人只要活在世上,就会有迹可寻,除非能从世上消失,而只有死才会消失,当年若是有人追查到底,那么那个玉锁片将会及早露面,将那些人引向寿春,最终他们会发现要追的人已经死去,而薇宁的处境则会安全许多。
叶薇这个名字也是在那时造入官府籍册,淮州城里有对夫妇远行,他们的名下有个女儿叫叶薇,也就是九年后父母亡故后返回淮州的叶薇,是参加女科选入奉都应考的叶薇……
本来这个局是针对当年追杀薇宁的人而定的,一直没派上用场。春天的时候,靖安侯周丛嘉南下到淮安,并不单纯是为了散心。当时薇宁已做好准备启用此局,谁料想周丛嘉的人办事不力,竟没有查到丹阳去,只在淮安附近草草找了一回便丢开手,于是等到如今用在了国师身上。
在薇宁看来,国师突然不再提要见她的事,大概就是因为对她打消了怀疑,可有一点她怎么也想不通,国师,究竟是怎么对她起的疑心?难道他竟神通广大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一眼就看清她来历不明?薇宁好生不安,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在心里愈发的谨慎起来。
她并不知道国师看到她后的种种猜测,更想不到国师会有怎样的过去,毕竟在世人眼中,国师来历神秘,从没有人知道他的身分。而当薇宁从谢仪廷口中得知血腥的真相后,已对国师暗起杀机,血债唯有血偿,她身为人女,自然要为父报仇。
回到三京馆自然免不了见到柳月,薇宁心头浮上一丝古怪之意,她想到在皇宫里谢吉安给她的那个木牌子,谁会想到她们会成为同僚,大家如今坐着一条般,女帝为何还不召此人回去,难不成还是不放心自己?想到柳月私下里会见国师的事,薇宁忍不住猜测国师当初是如何拉拢她。
柳月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照常殷勤服侍她更衣:“姑娘,您出门的时候刘司正来过,说是晚些会再来。”
薇宁停住换衣服的手,重新扣紧了扣子,边往外走边道:“我去瞧瞧有什么事。”
刘司正恰好出现,笑道:“不必去了,我已经来了。”
薇宁直觉有事发生,否则刘司正没必要巴巴地跑这么两趟。
刘司正是薇宁入京后最早熟悉的一个人,还与她的义父有旧,对她尽可能的提点照顾,所以当刘司正带着她在三京馆里绕了极大一圈,久久没有开口说话时,薇宁只得问道:“刘司正有话直说,学生谨听教诲。”
那种目光令薇宁有些不快,可想到近来她如此关照自己,便又忍下了。
刘司正轻咳一声,道:“今日我进了趟宫,听说……小静王要议亲了。”
周遭一切突然安静下来,薇宁听到自己的声音道:“如此说来小静王身体已经安康,真是可喜可贺。”
外头都传小静王萧颂身受重伤,眼看就要归西,此时突然传出这个消息,实在叫人惊诧。
“陛下早想为他找个妥贴的女子为妻,奈何他一直推脱,这回陛下是铁了心,要在城中适龄的名门闺秀中挑一个出来,尽快成亲。”
萧颂……要成亲了吗?她看着远处渐渐西沉的落日,久久没有说话。暮色不知不觉降临,凉意渗入心底。
“小静王人才出众,不知会谁有这个福份能嫁入静王府。”刘司正转过身正视着她:“你有什么打算。”
薇宁难以做答,她并非萧颂的任何人,甚至连伤心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薇宁平静地道:“学生的打算早对大人说过,安分守已念书,至于来年应考能否夺得名次,青云直上做我熹庆女官,则要看天意。”
“我以为……算了,你能想开最好。其实上次救了你的封家公子似乎不错,江南封家富可敌国,未尝不是良配。”
刘司正良言相劝,薇宁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可想到封长卿的长卿公子名号,微觉荒谬。
“刘司正误会了,封公子与我有救命之恩,除此之外别无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太卡了,先更这么点吧。
夜园()
天色已晚,黯淡星光照着寒露衰草,三京馆里已不复初来时那般姹紫嫣红。花开花落,皆有定时,薇宁辞别了刘司正,在昏暗中慢慢前行,很难忍住不想方才刘司正的话,她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事。
石致远该早将她的意思转告给了长青会,虽然上面提到的内容着实诱人,可她不能肯定长青会是否会相信,单看长青会的人一直没有动静便知。或许正有人暗暗观察着她,不过不要紧,她有的是耐心。
封家生意的三成利,她不信他们不动心。
前路隐隐传来人声,似乎是谁在争执什么。薇宁秀眉轻扬,眼前只有这条路通向她的住处,是接着前行还是回头绕过去?
“韦姐姐,咱们不过是在这里说几句闲话,你何必生那么大的气。”话里明显有讨好退让的意思,这是韩萱雪的声音。
韦燕苒今日不知为何不吃这一套,哼了声道:“你也配叫我姐姐?”
此时薇宁正好踏着落叶从枫林小道走出来,只见通往幕遮亭的青石板路被几个学子堵死,她站定犹豫了下,本想绕个弯走过,韦燕苒已看到了她,无名火起之下竟不由分说打出去一掌,喝道:“奉都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你们放肆,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看到这一幕薇宁不悦地皱起眉,她是知道韩萱雪与宋语荷二人的,她们时常跟在韦燕苒的身边,不知今日与韦燕苒起了什么冲突,竟惹得她连风度都不要了。
韦燕苒话音刚落之际,正是薇宁走到众人面前之时,她只当未曾看到,一言不发想从众人边上走过。
“这不是叶大才女吗,你站住!”
已经很久未曾与韦燕苒打过交道,她似乎比往日还沉不住气。只可惜薇宁的心情也不是太好,她依言站住,挑了挑眉,示意韦燕苒说话。
“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你,小静王就要成亲了,可怜你还不知道。”明明是讥笑,她却偏偏用怜悯的语气说出来,惹来身后几人轻声讥笑附合。
薇宁的目光在那几个女子身上一一扫过,在看到容若兰有些躲闪的目光时顿了顿,殷如秀在这儿不稀罕,容若兰为何也在她身边?
她淡淡地道:“我有什么可怜的?”
“谁不知道你一心想入静王府,使尽手段巴着小静王不放!可惜呀,你本来也有机会的,只是怨你自己不洁身自好……王府怎么会容得下名声有损的女子。”她说得意味深长,直指薇宁被人绑去几日已是不洁之身。
“啪”地一声脆响,韦燕苒捂着脸踉跄后退几步,原来是薇宁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她一巴掌!包括刚挨了韦燕苒一掌的韩萱雪在内,在场的人想也想不到这一掌的报应来得如此快。
韦燕苒瞠目愣了下才叫道:“你敢打我?”
打了她又怎样!薇宁轻轻一笑,眼中凌厉之意意却更盛:“我忍你很久了,韦燕苒,你虽然出身名门,可行事作派真叫人看不起,大家都是陛下钦选入京的学子,日后各尽其才为陛下效力,你凭什么肆意打骂同窗学子?有本事来年应考凭自己的本事考个头名,不然永远只会是仗势欺人的恶狗!”
居然骂她是狗!韦燕苒的目光倔狠,看着薇宁气得深身发抖,殷如秀醒过神,上前去看她伤得如何,不忿地道:“你凭什么打人!”
可薇宁连同她说话的心情也欠奉,抚了抚凌乱的衣袖。
殷如秀怎敢真的替人出头,涩声劝韦燕苒:“我送姐姐回去,好吗?”
说罢拖着韦燕苒离开,临走时容若兰勉强冲着薇宁笑笑,却什么也没说。
这厢宋语荷安慰着抽泣的韩雪萱:“你别哭了,她今日也气闷着,想来最该生气的是她,小静王娶谁也不会娶她,活该她难受。”
原来是为着萧颂。
女帝要为小静王择妻的事已传了几日,薇宁与众人少有往来所以一点消息也不知。今日宋语荷与韩萱雪闲来无事,吃了晚饭后在园子里说起这事,想到最近容若兰近日与韦燕苒走得极近,比她还会来事,处处压着自己,故此心中气不过,方出言讥讽了几句,谁料韦燕苒正好带着容若兰走过来,突然就发起了脾气。
从小静王要择妻的消息传开,韦燕苒的心思便活泛起来,可今日安休回家才知道,凡参加女科应考者不在入选之列,不光是她,学馆里的其他几位符合条件的女学子也都不可以。
怨也无用,总不能现在说不考了,女帝如此重视此次女科,若是韦相之女为了想嫁人从三京馆里退学,岂不是丢了个大大的脸,韦相丢不起,女帝丢不起,她是个女孩子,更丢不起。
韩萱雪使劲忍住抽泣声,恨恨地道:“凭什么,她受了气就出在我们身上,日后我定不会饶过她!”
宋语荷可不敢有这种志气,连声劝道:“快别说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韩萱雪怒其不争,推着她道:“你走,快走!”
宋语荷看了眼薇宁,怏怏地走了。
韩萱雪越想越是不服,她也是名门之后,只因为势不如人便受这许多气,好半晌才留意到身前站着一个人,却是方才替她出了口气的薇宁,委曲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你挡了我的路,韩姑娘,麻烦让一让。”
方才薇宁那一巴掌等于替她打的,替她出了头。韩萱雪本以为她会如宋语荷一样安慰自己几句,谁知道竟是这样,一时羞愤,哭得更大起起来,身子却不动,根本没有让路的意思。
薇宁不耐烦地听她呜呜哭泣,冷冷地道:“你还要哭多久,我要走了!”
“别……”韩萱雪拉住她的衣襟,这会儿园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大都已去就寑,看看周围一片漆黑,她心中寒意上涌,更不敢一个人留下来。“刚才谢谢你,那一掌真痛快。可是,你不恨我吗?”
“恨你?但愿我恨的人是你。”薇宁拂开她手,道:“不用谢我,我又不是为了你才打她的。”
韩萱雪冲着她的背影叫道:“你也不是好人,自以为是!被人害了还当人家是朋友!”
薇宁脚步微滞,轻笑一声自顾离去。
眼看着冬日到来,熹庆皇朝将要迎来第十个年头,朝中出了件大事,上将军郭宏要回京养病。这位老将军威名赫赫,在边陲大展国威二十余年,护得天下百姓安居,极得人心。他这次回京也是不得已,杀敌再勇猛,智计再过人,无奈年老体衰,数十年边疆生涯让他重病缠身,不得不自请回京养病。
郭宏手中握着熹庆过半兵权,昭明女帝对他向来敬重,早在接到他上书告病之时,亲自派了重臣远行,一路接回奉都。
最疼爱的公主险些被谋害,外有长青会逆党仍在作乱,女帝连连在朝会上发怒,好在郭宏回京一事让她十分欣慰。
这一日女帝传召国师入宫,按捺不住心中喜悦,道:“杨锋前日传书,郭将军一行已过了河间,不日便可入京。”
“老将军这些年十分辛苦,若是能安心在京中荣养,也是件好事。”国师自然明白她为何喜悦,当年女帝夺位登基时,上将军手握兵权,是她最忌惮的人。
御园中养着珍兽异草,一年四季景色交替,女帝忽有所感,叹道:“朕还记得当初第一次与卿相见时的情景,至今难忘。”
“臣也记得。”
“这么多年了,不知护国寺的雪庐是否还在。”
“年前雪灾护国寺也被压垮了许多房屋,陛□恤他们,下旨修缮寺庙,雪庐已经没有了。”
“可惜,朕上回出宫时还想去看看,原来已经没有了。”
或许往事总有些令人甜蜜的回忆,女帝的面色越来越柔和。近来冷雨缠绵,她没有一晚好眠,加之忧思过重,稍稍有些不适,忍不住咳了起来。
一名女官快步上前,极有眼色的递上温热的巾帕,又送上御医开的加了蜜的微温药丸,扶着女帝的手肘,轻轻替她拍打后背。
国师轻轻扫了一眼,认得她叫江含嫣。
她入宫时间很短,可瞧这架式,已取得陛下足够信任,得以近身服侍,且做得这么顺手,陛下已是十分信任她。国师清楚记得江含嫣的父亲,那是一个有铮铮铁骨,敢直言犯上的人物。为何要让这样一个女子留在近前?
国师大概能猜到昭明女帝的心思,她是一个手腕与胆色并存的女人,身为帝王,她一直想要所有人臣服于她。而江含嫣正好符合她的要求,若能将逆臣之女收用,岂不是件乐事?
江含嫣静静地做着这一切,即使已经觉察到国师的目光。她眼下的官阶不高,小小的不起眼的一个人物,不值得有人找碴,如国师这般高高在上的人物更不屑理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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