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阶下台谁不会,韩萱雪接了话道:“那你说该如何?”
“说起玉镜,我那里倒有一面,也是从波斯商人手中得来的,不如拿来给韩姑娘,你可千万别嫌弃。”
她是看出韩萱雪的犹豫,便送个台阶给她,又承了蒋颜儿的情,可谓一举两得。
果然,韩萱雪一脸勉强同意下来,转身先行回房,宋语荷自然跟上,只是与薇宁插身而过之时,她仰着头嫌恶地道:“让开些!”
跟着推了一把,并没用上什么力道,可薇宁却似站立不稳,晃了几晃便朝外翻了出去。
这处船舷较低,不然好端端拿在手中的镜子也不会那么轻易掉进水里,现下掉进去的却是个人。
众人惊呼,只来得及听到“扑通”一声响,薇宁已没入水中,几乎没怎么挣扎就沉了下去。蒋颜儿高声叫道:“叶姐姐!叶姐姐!快,有没有人,救救叶姐姐!”
这边的慌乱引得附近靠近岸边过夜的几条船人声大作,都听到动静,纷纷跑到船板上来看,听说有人落了水,有心要救可天色已暗,估计下去了也看不到,只是站着对这边指指点点。官船上的差人匆匆赶过来,令几名船工跳下水找了一会儿,却没找到人。此时天色全黑,船上的人一边点了灯出来,一边派人去禀报内廷官和两位女史。
蒋颜儿连声叫下来,嗓子已哑,容若兰不住声安慰她叶姐姐定会吉人天相,实则心中惴然,这么大会儿功夫,怕是已经不行了。
女学子们聚集在船舱口,听说有人被宋语荷推落下水,全都低低地议论着。宋语荷瑟缩在一旁,她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只是随手碰了那个女人一下,怎地就闯下祸事?
与官船相邻的一条船上突然有个人影跳了下去,那艘船上跟着乱起来,扯灯照向水面,似乎下去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跟着几声又有几人跳下去,黑夜里水面上一片混乱。没多大功夫,那边找到了落水之人,一群人拥着个男子踩着坠绳回到船上。
“叶姐姐!是叶姐姐!”两边船上灯火通明,隐约可见那男子怀里有个纤弱的素色身影,蒋颜儿认得那是薇宁今日所穿的衣裳,吃惊地叫起来,跟着又是哭又是笑:“太好了,叶姐姐得救了。”
听说人已得救,众人均松了口气,可惜两条船之间有些距离,不能立时知道那条船上都是些什么人。
内廷官连忙吩咐人手去同人家交涉,岂知船家还不曾放下板船过去相询,那边已经派了人来,官差本以为人家把落水的女学子送回来,岂料来的只是个黑衣护卫,端的架子一点也不比官差小,只递过来一块小小的令牌,张口便要见内廷官。
内廷官看了令牌后满脸不置信,定了定神,不传唤那护卫来见,而是亲自去船板上见他。
“下官不知小……”
来人却立马打断他的话:“这位大人心知即可,不用说出来,主子爷不想声张。那位姑娘咱们救了上来,可是有些不大好,暂时还得在船上歇一下,你们送个人过去服侍她。”
“是,是,下官这就去办!”说罢连声吩咐,选了名船上的仆妇跟着来人离去。
奎总管满心后怕,围着自家主子看了好几圈:“主子爷,您为何亲自下水救人,让奴才们去就成了,若不是怕无脸去见王妃,老奴刚刚已被您吓过去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先救人要紧,你去同那边的人说一声,她刚救上来,不好乱动,暂时就在船上歇息,要他们派两个人过来服侍。”
船上皆是男子,他也是男子,方才为她清腹中河水是迫不得已,眼下却不好逾矩。
奎总管边为他除去发冠,边应声道:“是,老奴已派了人过去,您先换了衣裳,求主子爷体谅老奴不易,您千万别再做这样的事了,若是有个好歹,老奴的罪过可就大了。”
他千交待万交待,生怕再出这样的事,今日主子爷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是在船头上透气,那边一乱,他也跳下去救人,难道那女子有什么地方让主子爷瞧上了?
“放心,我还死不了。”说是如此,却微咳了几声,他知自家事,也不敢大意,连忙换上干衣,将一头湿发擦干。
那边奎总管的脸色已变,连忙去请人来看,不多时,若虚子一脸不悦地过来,大声抱怨:“我又不是你萧家的奴才,任你们呼来喝去,刚被叫去救个落水的女子,还没看完便慌着要我来见你家主子。萧颂,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
奎总管胖脸一抖,忙道:“先生岂可直呼主子爷的名讳,要叫……”
“小王爷?有你这样的王爷吗?我与你无怨无仇,却要被你强关着不放,刚刚那个女子怕是被你抢来的,真是欺男霸女,天理难容!”
他被关得久了,心中怒气难平,直瞪着座上那个懒散着伸出一只手腕的贵公子。
初遇这些人时,他并不知道萧颂的身份,只知他寻自己是为了医治家中病人。若虚子因他手中有个对自己来说十分要紧的物件,当时没有多想应承下此事。谁知后来想起这些人是从京城来,那就是说要带他去京城,立马改了主意,拖延了许多日子想跑,最终还是被迫进京。
萧颂披着发靠坐在床头,闻言泛起一丝微笑,之前他从未见过象若虚子这样的人,大声呼喝没有半分顾忌,倒真是潇洒如名士。为了防若虚子逃走,他才弃了陆路走水路,日日行在河上,就算他有千般计策也无法可施,这般斗着倒打发了不少时间。
奎总管拉着若虚子上前:“若虚先生,主子爷为了救那落水女子也被河水浸了身子,怕是沾上寒气,你先给瞧瞧?”
若虚子不情不愿地伸手搭脉,口中说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家主子一看就是个长命的主儿……咦,似乎有些不对……你今年多大年纪?”
萧颂挑了下眉,他不爱说话,只抬起另一只手比了两根手指,意思是说今年二十。
若虚子又换了只手搭脉,半晌才道:“那你真是活得够久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古怪,奎总管的脸忍不住一黑,才想说话,就听萧颂道:“先生所言极是,我这二十年活下来十分地不易,往后该怎么活还想请教先生。”
每个人都不想死,活在这个世上固然避免不了悲哀痛苦,但无论多么不容易,都要挣扎着活下去。二十岁,风华正茂的好年月,萧颂的身份又尊贵,这样的人想必更不想死。
若虚子看着他的目光有七分惋惜,三分无奈,收回手道:“小王爷,凭我的医术,怕是无能为力。”
不必奎总管再说,他已改了称呼,看萧颂面容平静,便知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大概他早已接受这个事实,若非如此,在江南刚见自己时便会求医,而不是到今日才说。
萧颂点点头:“先生过谦了,再说我请先生来是为家人治病,只要能治好他便足矣。”
“你想得开便好,我先开个方子,毕竟浸了水,还得养上几日。”若虚子收起顽心,仔细想了半天,才下笔开了个方子,奎总管接过来让人照方抓药。
萧颂依若虚子所言,在热水里泡了会儿,喝完药打发奎总管下去,却久久不能成眠,起身望月,可今夜的天上不见星月,暗沉的河水没有一丝波光,让他心头发沉。
当若虚子说出那些话时,他面上无波似是早已料到,然则内心深处仍微微失望。
所谓机缘(补全)()
其实薇宁并没什么大碍,宋语荷只是轻轻碰了她一下,那力度本不至于推得她掉落河水,当时她不过是借势而已。
今日之事看似是找蒋颜儿的麻烦,然则究竟是冲着谁来的,薇宁心头雪亮。韩萱雪想做什么她从来没放在心上,跟这些女孩子斗说实话薇宁不屑,所以这些日子她刻意避让,尽量不出风头。可既然人家找上头来,她又何必客气。一路走来,她早看出两位女史对女学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完全没放在心上,大概内廷官也是如此,人有贵贱之分,出身如何门第如何永远被世人看重,今日她若吃下这个暗亏,只会让韩萱雪等人欺压之心更甚,还不如将事情闹大,小小争执变成人命关天的事,内廷官总不好坐视不理。
于是她落水了,装作无力挣扎呛了几口水便骇晕过去,其实是闭了气任自己沉入水下,五月的天虽然不冷,河水却冰凉得紧,水流透过薄薄的衣裳钻进来,河面上隐约有光和慌乱的人声,她微闭双目,在心里计算时间,只等着上面的人急够了再自己浮上去。只是没料到会有人多事将她救起,正是那个身份莫名的男子!
如此也好,反正她早好奇得很。此时她已喝过药,在官船上派来的仆妇服侍下换上干衣,独坐房中猜测着救了自己的人是什么身份。
这船上的人全是男子,薇宁被他抱上船救治时,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与男子这般亲近,无奈惟有继续装晕。稍晚时奎总管看了她一回,乍一见便认出来曾有过两面之缘,当下没有多想,还一脸亲切地告诉她,可在这船上歇息一晚,明日再回官船,又请了若虚先生给她诊治,怕落下寒症。
薇宁试探着打听这船上主人的来历,奎总管没有多想,只说主人家姓萧,自京城来,如今与他们同路回京,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
说起萧这个性,薇宁心头突地一跳,如今的圣上可不就是姓萧,难道这萧姓男子……
昭明女帝出自陇西萧家,选秀入宫为妃,因容貌绝美受宠于先帝。她天资聪颖,又宫于心计,几番沉浮后终得后位,先帝死后执掌朝事,终登上了帝座,可谓是个传奇。这些并非密事,天下人无不知晓,她登基之后,大封萧姓族人,一时之间京城无不以姓萧为贵。
若这个萧姓男子是个皇亲贵戚,或许她可以好好利用一番。只是此人身体甚弱,听说此番为了救她累得病倒,薇宁心中不免小小地不安了一下,总算人家与她有恩,她却已在算计其中的好处。
第二日,薇宁一起身便回了官船,临去前想了又想,终究没开口求见恩人,只托奎总管转达自己的谢意。
奎总管叹了口气,他倒是十分想为她引见一番,昨夜里主子爷的举动虽是吓了大家一跳,但难得一向清心寡欲的主子爷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救个女子,必定这女子有过人之处。可如今主子爷的心情不太好,这会儿哪有见人的心思,奎总管暗叹可惜,叮嘱薇宁回去好好将养,又拿了许多补品给她装上,一再言明若是有缘京城必会再见。反正他知道薇宁是入京备考的女学子,要找这么个人还不容易么?
如此一来倒叫薇宁有些不太适应,心情古怪地回了官船。一回船上便赢得众人的礼遇,蒋颜儿扑上去抱住她呜呜地哭:“叶姐姐,你受苦了。”
容若兰上前拉住她的手,却垂下头不敢看她。围过来的女学子往日并没有多亲近的,但到底同吃同住许多天,大家又同是远离家乡到异地,遇上这种事关切者居多。她朝人群扫了一眼,并不见韩萱雪与宋语荷,而后宋女史走出来肃容道:“大人有令,诸位往船厅一聚,蒋颜儿,莫要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薇宁轻轻拍抚她的背,道:“颜儿妹妹,已经没事了,莫要再哭。”
如薇宁所猜,宋女史与周女史只是看顾她们这一程,想着女孩子家争吵闹不出什么事,故不曾严管。如今内廷官慎重地将这十二名女子召集在一起,好生训导了一番,并言明若再有类似事件发生,将不再容情,至于宋语荷,便罚她此后三日不得出自已的舱房一步。
众人散去,内廷官独留下薇宁一人,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突兀地笑道: “你便是叶薇?”
薇宁敛首施礼道:“正是。”
不知这位大人因何将她留下,难道是嫌她落水找麻烦,故而想敲打敲打她?
“我记得你,当初来应试者皆有家人陪伴,你却只身一人,又夺了头名,小小年纪着实了得。”内廷官的语气如同话家常,看她的目光也带着欣赏。薇宁却心中惴惴,他怎么会注意到这些?
内廷官却话锋一转:“此次淮安府能入京备考的女学子只有一十二人,你可知其中原因?”
究竟谁该录取,谁又该不录取,岂是她能知晓的?虽说知府苏清齐认得她,可也不会因此便帮她什么。
她老老实实地道:“这……叶薇不知。”
“应试之后你便收到了一封信,可有此事?”
提起那封没头没尾的信,薇宁心中恍然,许多之前未想通的事如今也该明白,想来那封没头没尾的信只不过是个饵,天清观内必定已设好了局等人跳进去,她当日隐隐猜过这个可能,竟成了真。怪不得放榜后有几个素有才名的女子落了榜却无声无息,想来是怕传出去有损家声。
她缓缓抬头看向内廷官,目光全是了然:“是,我是收到一封信,上面说若要心想事成,可到天清观一晤。”
她与蒋颜儿、容若兰等人不同,孤身到淮安应试,所以信直接送到了她手上,蒋、容二人不知此事,想来信未直接送到她们手里,自有其家人料理。
“可你没有去,难道你不想心想事成?”
薇宁含笑道:“大人,若是我去了,如今便不会站在这里同大人说话。”
内廷官含笑点头,此女聪慧,不需多说已明白其中关节。
薇宁心中的疑惑却是越来越重,不住猜测内廷官为何要将此事说与她听,而且他的态度值得推敲,不象是在对一个小小学子问话,更象是对自己人的口气,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待自己如此不同。
内廷官突然问道:“你对当今圣上知道多少?”
私议当朝之主,未免有些不敬,薇宁吃惊地抬起头,与内廷官坦荡的眼神对视了好一会儿,微微带着些崇敬答道:“我只知陛下心怀伟略,乃是位明君,更是位奇女子。”
内廷官似是早知她会如此作答,微眯着眼缓声道:“此番陛下开设女科,朝中一片反对之声,多少大臣力劝陛下收回成命,皆认为此举不妥,怕至此阴阳逆反,国将不国。我等均知惟有选出品行端正、才学兼备之人,教他们无话可说才行,故而各州府应试均多了这道考验。”
没想到当今圣上竟如此重视女科之试,倒是真的求贤若渴,她心中微讽,只是瞧韩萱雪、宋语荷之流便知,才学兼备未必是真贤者。薇宁垂眸道:“陛下英明。”
内廷官看出她心中不满,叹道:“叶姑娘,今日你受委曲了。”
“劳大人挂心,这算不得委曲。”即便是真委曲,那也是无法。
“京都世家众多,你到了奉都便会知道,类似今日之事只会更多。”
因为她的出身不高吗?奉都是京师重地,世家名门的子弟多,规矩也多,寒门子第若想要出人头地确实不易。不过薇宁所求并非出人头地地,她一脸受教,感激地道:“多谢大人提点。”
本以为就此完事,谁知内廷官并未允她离去,又问:“对了,你可知昨夜是谁救了你?”
“昨夜醒来昏昏沉沉,只见到位奎总管,并不知恩人是谁。”
他意味深长地道:“那可是个贵人,京城中多少人欲见小静王萧颂真容一面却不能如愿,没想到你竟有此机缘……”
原来是他,据薇宁所知,静王府有大小两位静王,乃是父子二人,按理说子承父爵,静王萧恒仍在,其子萧颂应是静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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