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勇气不是天生的,因时因地因事而有所不同,变化消长极为奇妙,一念之间便有霄壤之别。先前他为了报恩,勇气与道义感空前旺盛,赴汤蹈火义无反顾,任何艰难险阻他都无所畏惧,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但真象大白之后,他那股气吞河狱将生死置之度外所鼓起的勇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止此也,代之而起的却是恐惧感,手脚开始发冷,冷汗沁体。
“崔爷。”小绿见他不语,低声轻唤。
他吁出一口长气,定下神问:“怎么啦?”
“你说家小姐在杨家寨救了你?”
“我记错了,别提啦!”他闷闷不乐地说。
“你……你真的对小姐毫无爱意?”
他一阵烦躁,猛地抱住了小绿。
小绿会错了意,“恩”了一声,知中电触,在他的虎腕中颤抖,娇喘吁吁地说:“崔……崔爷,原来你……你喜欢;我,我……我好高兴,等救出小姐之后,你……你向小姐说一声。我……我还没有……有过男人,我……我愿侍候你一……一辈子,我不要学小姐,我……”
“你听清了。”他烦恼地说,叹口气又道:“我救你家小姐,一不为情,二不为爱,只是一个错误,鬼使神差落到这种地步。”
“你……你是说……”
“我可以掉头而去,任何不管。”
“天!崔爷,求求你……”
他放了小绿,苦笑道:“骑虎难下,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大丈夫行事,有始有终,我将尽力而为。禁声。”
风声呼呼,似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满地都是落叶,脚下再小心,也不可能不发丝毫声息。听到声息,显然人已到了近旁。
果然不错,人已接近,大雾弥漫,看到人影,已经贴身了。
一声暴此,他挺身就是一剑。“擦”一声响,砍下了来人的一条腿。
“咕咚!”人影倒地。
“啊……我的……腿……”倒地的人狂叫。
“走:“他低叫,拖起小绿急窜。
他收了剑,一手拉了小绿,一手探道摸索而行,步步提防,运功护体探进。
不久,突然眼前一亮,原来钻出雾影,看到了隐约的高大院墙。
“进去!”他断然地说。
他一跃而上,手一搭墙檐,引体上升,露出半头向内察看。
墙内好象是花园,距前面的楼房,还有三箭之遥,园中有凋零了的花草,有冷清清的亭台,不见有人。
身形一转,他滚越墙头,投石示意要小绿跟来,然后飘身而下。
两人蛇行鹭伏而进,刚到达一座八角亭前,侧方的假山旁一声怪笑,然后是钟声大鸣。
他不再隐起身形,挺身而起。
火光大明,四面八方共亮起十六支火把,十六名黑衣大汉皆赤着上身,左手执火把,右手提单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假山顶上,共站了六个人。一名老者,一名老太婆,一个中年人,一位中年妇人,一位七八岁小娃儿,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男女老少六人,全佩了剑。小娃儿的剑细而短,长仅一尺八寸。中年人手中,多了两杆金枪。
后面的花园中。站起高矮不平的阴山四魔,截住了退路,不住冷笑。
亭子里也有人,是两个须发如银的阴坐森石凳上不言不动,冷眼旁观。
站在假山上的老人嘿嘿笑,说:“小辈,你们是十年来,唯一能不走庄门,而能进入本庄的人,你值得骄傲。”
他心情渐渐放松,定下神笑道:“过奖过奖,幸运而已。”
“你会奇门遁甲之学?”’
“略谙皮毛,幸勿见笑。”
“你姓崔?”
“崔长青。老前辈高姓大名?请教……”
“老夫艾修明。”
“哦!那位持一双金枪的人,定是令郎双枪艾文琮艾少庄主了。亭中两位老前辈中,定有一位是魔道至尊无影叟老前辈。”
艾修明哼了一声,沉声问:“你明知无影叟老哥在,竟敢闯庄讨野火?好大胆!”
“小可不得不来,恕罪恕罪。”
“你来救红绢魔女?”
“正是,请老前辈高拾贵手。”
“你是她的情夫?哼!”
“小可仅与她有一面之缘,那位是她的婢女小绿,请小可前来救她的。”他指着软了的小绿说。又道:“见死不救,小可于心难安。”
“先教训教训他”艾修明挥手叫。
阴山四魔的老四是个大胖子,跃出叫:“修老,交给我阴山老四啦!”
第十四章
八角亭前面是大方砖铺的地面,正好施展。
阴山老四身材并不高,胖得象只大肉球,灰袍飘飘滚滚而至,赤手空拳似乎未带兵刃。
崔长青退至中心,沉着地说:“前辈助袖里乾坤找场面,小可为了救人而闯庄,大家都是为朋友两肋插刀,是不是点到即止,尚请明示。”
阴山老四桀桀笑,怪叫道:“哪有那么多废话?你上啦!进了福寿山庄,你还想活着离开不成?少做清秋大梦,把你的平生所学科出来吧,看你能接得下老夫多少招?”
他也呵呵笑,说:“如果在下能接下前辈十招,如何说法?”
“你配接老夫十招?”
“十二招,如何?”他用上了激将法。
“你如能接下老夫十招,老夫从此返回阴山,不再在江湖上丢人现眼。”
“一言为定。”崔长青欣然地说。
老四一声怪笑,象肉球一般的身躯疾冲而上,怪眼中杀机怒涌;双手一伸,“饿虎扑羊”毫无顾忌地抢攻,一双巨爪其色灰黑,一看便知练了黑砂掌奇学。
崔长青斜移、扭身、出掌、欺进,一气呵成,迅捷如电,闪过双爪,有掌如刀,向阴山四魔的有肘劈去。
阴山老四在未摸清对方底细之前,自然不敢托大,扭身右爪反钩,用“金丝缠腕”反制对方的脉门。
“噗”一声响。崔长青一脚踢在阴山老四的右膝旁,力道千钧。他那一半是虚招,引诱阴山老四近身擒拿,果然料事如神,全在其中.出腿回敬快逾电闪。
阴山老四马步一虚,退了两步,厉叫道:“好小子,老夫要活剥了你这狡猾的家伙。”
崔长青斜飘八尺,大笑道:“且慢!你输不起?”
阴山老四哼了一声道:“老夫输什么?你这一腿,还不配给老夫抓痒,伤不了老夫一毫一发。”
他哈哈大笑,大声说:“第二招你便挨了一脚,你说话算不算数?在下已经胜了,彼此无仇无怨当然点到即止,你想食言?请艾老前辈评评理、看主人有何话说。”
艾修明不得不说公道话,颜面攸关,只好直说:“没话说,你小子赢了这一场。”
“你听到没有?”崔长青问。
阴山老四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不服地叫:“这不是印证所学,而是生死相拼,这种使巧手段当然不算……”
最矮的阴山老二一跃而出,劝道:“老四,算了,这小于机诈过人,只怪你事先没说清楚,怨不了人,沾了衣服也算输,认啦!愚兄替你争口气,退!”
阴山老四无颜分路,气呼呼地退走。
矮老二阴阴一笑,向崔长青道:“小子,你我也来玩玩,生死相决,没有什么可说的,你上吧,看你撑得了多少招。”
崔长青脸色一沉,冷笑道:“老狗,你听清了,你一个大名鼎鼎的武林前辈,向在下一个出道不久的后生晚辈叫阵,居然厚着脸皮说出生死相决的话来,你这条老命就这么不值钱?你的声誉身份就是这样唬出来的?你……”
这一顿狠教训份量不轻,把阴山老二挖苦很险上一阵红一阵白.怒火上升三千丈,怒极地厉吼一声.狂风似的扑上,形如疯狂;灵智不清,双掌连环拍出、如山暗劲怒涌,忿极出手志在必得,掌上用了十成劲,恨不得一半便把崔长青打成肉泥,不然难消心头之恨。
崔长青心中大喜,智珠在握。他并非狂妄,而是有意激怒矮老魔,人在激怒中不但灵智清,手脚必定不够灵活,犯了练武人的大忌,予对方可乘之机,功力再高也必定大打折扣,容易浪费精力判断错误,稍一失误,可能在阴沟里翻船。
旁观者清,艾修明大叫:“小心他的激将法诡计……”
可是,叫晚了一步,崔长青连换三次方位,避过三记可怕的凝血阴风掌,在对方攻出第四掌时,“哎”一声惊叫,似乎被阴柔直迫心脉的阴风掌力所扫中,身形一晃,扭身旋退。
阴山老二跟上,左手急探他的胁肋。两人身材相差悬殊老凶魔比他矮了两尺以上,向上探也仅能探及胁肋,用的不是凝血阴风掌,而是无坚不摧的玄阴爪。
他已布下了陷阱,只等老凶魔自己往里掉,顺势急速扭身倒地,也顺势一腿飞扫。
“唆!”腿从爪下扫入,正中老凶魔的腹部。
他飞射丈外,一声龙吟,长剑出鞘,人站稳剑亦指出,立下了门户。
皮竹竿似的阴山老大,出现在他身前,鸟爪似的怪手伸出一半,竟不敢迫近。
“刷……”一具怪异的九合银丝怪网,撤落在他先前扭身倒下的地方,是阴山老二挨了一腿的一刹那撤出来的,连他的衣袂也没沾上。
“砰葡!”同一瞬间,最矮的阴山老二,仰面飞跌丈外,躺在地下呻吟,挣扎难起。
他的剑斜指阴山老大,沉声问:“你们要用车轮战吗?上吧!”
艾修明举步上前,大袖一挥说:“退!交给我。”
阴山老大恭敬地欠身说:“遵命,庄主干万不可让他逃掉了。”
艾修明意似不耐,说:“还要你说?”
阴山老大应喏一声,急急退走。
崔长青收剑入鞘,冷然待敌。
艾修明冷冷一笑,说:“小辈,你并未按规矩前来讨人。”
他沉静地道:“在未查明红绡魔女的下落之前,无凭无据,不能冒昧打扰贵庄主。”
“但你来了。”
“不错,来了。”
“因此,老夫也不能用江湖规矩接待你。”
“所以小可并未抱怨,老前辈可以命人一拥而上。小可既然敢来,就不敢奢望老前辈公平接待。”
“你认为老夫气量这样小?”’
他淡淡一笑,朗声道:“如果老前辈海量,那么,今晚除非老前辈亲自出手赐教,不然福寿山庄可能威望将受到考验,而且老前辈万一也大.意失手,三场全输,老前辈如何善后?所以小可认为老前辈已势成骑虎,决不容许小可胜了三场之后,从容带走红绡魔女,是吗?”
“你敢夸口还可以胜一场?”
“很难说,小可必须取胜,取胜方是唯一的生路,因此小可别无选择;”
“你的胆气豪壮可嘉。”
“巷前辈夸奖了。”
“老夫愿意和你睹一场。”
“小可感激不尽。”
“睹命。”
“小可此来,本来就在赌命。”
“好。来人哪!把红绡魔女主婢带出来。”
不久,四名大汉把委顿万分,上了手铐脚镣的红绡魔女与小秋拖出,往假山下一推,两女跌倒在地。
“咦!你……”红绡魔女大感意外地叫,做梦也没想到来救她的竟是崔长青。
艾修明淡淡一笑道:“红绡魔女,你一辈子淫乱江湖,臭名四播,阅人万千,没想到你居然得到崔长青这位有慧眼的人,甘心情愿替你卖命,真是老天爷瞎了眼,异数。”
崔长青剑眉一挑,大声说:“请老前辈留下口德。”
“你有何高见?”艾修明笑问。
“小可与红绡魔女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只是有一面之缘的江湖同道而已。”
“真的?”
“小可字字皆真。”
“怪事,你为何要拼死救她?是存心向福寿山庄挑战吗?”艾修明沉下脸问。
“老前辈要知道内情?”他沉静地问。
“当然,老夫要满意的解释。”
他只好将杨家寨遇险,误认红绡魔女是救命恩人,两度报恩以求心安的经过简略地说了,最后说:“直至脱出贵庄的三才大阵后,小可方发觉救错了人,但小可不能因此而后悔,更不能失信于小绿姑娘,因此不得不硬着头皮闯,尽其在我无可怨尤。这是实情,老前辈如果不信,小可无需分辩。”
所有的人,皆用奇异的眼神死盯着他。
艾修明鹰目炯炯迫视,冷电四射的目光如同利簇,似可,透人肺腑。
他无所畏惧,也沉静地注视着艾修明。
久久,艾修明摇摇头。
他冷哼一声,说:“小可并不期望老前辈相信。”
艾修明大笑,说:“我信,只是你竟愚蠢得委实可怜。”
“哼!行心之所安,小可深以为做,不需要任何人可拎。”
“你是哪条道上的?”
“劫富济贫,专偷大户,黑道上的晚辈。”
“哼!没出息。”
“小可认为盗亦有道,不以为耻。”他亢声说。
“你出道多久了?”
“年余。”
“闯出名号吗?”
“不曾,小可启称黑衫客。”
艾修明的目光,转向八角亭内的两个老人,投过询问的目光。
第一位老人点点头,第二名老人接着颌首示意。
艾修明脸上的浓霜溶解,笑道:“赌命之议取消。”
“小可深领盛情。”他抱拳欣然地答。
“但有条件。”
“条件?”
“你得答应。”
“大丈夫不轻言语,老前辈必须说出,小可方能决定是否能答应。”
“好。你深谙奇门生克之学,胸有城府。”
“略曾涉猎,见笑方家。”
“你留在本庄三天,允许你在花园园墙上察看阵势。但一出围墙,便不许转回。三天之内,不许带粮水。这三天中,体必须脱离本庄三里外,不许从大门出庄,你必须通过庄外奇阵,穿越重重机关陷阱,是否能活着离开,得看你的造化了。”
“是明闯还是暗闯?”他问。
“全在你,本庄不会有人拦截你。”
“小可答应了。”
“不要答应得那么轻松,机关埋伏都是致命的玩意。只要中了一处机关。后果不用多说了,三天出不去,本庄的人便会搏杀你。”
“小可有选择吗?”
“没有。”
“所以小可答应了。”
“好,从明晨日出始、第四天日出之前你如果仍未离开……”
“小可便死定了。”
“对。今晚你到客厢安顿。”
“谢谢。红绡魔女生婢……”
“来人哪!把她们释放,赶她们走。”艾修明向手下的人吩咐。
“小可送她们出门。”崔长青说。
“呵呵!你未免太小心了。”艾修明大笑着说。
“不是小可不放心,而是略尽心意。”
“好,体可以送她们出去。”从后园至前面的庄门,经过不少房舍,穿越五六座厅堂,有些有灯火,有些黑沉沉,不见有人走动,似乎整座庄院空芒死寂,鬼影俱无。
在四名大汉的押送下,红绡魔女一言不发,威风尽失,手铐脚镣难已解除,规规矩矩依然急走,直至到了至院门的半里长走道,方神色一懈。
崔长青也放下心中的忧虑,问道:“杜姑娘受惊了,不要紧吧?”
红绡魔女咬牙切齿地说:“这几天的侮辱,我会记一辈于。袖里乾坤用这种毒辣的手段对待我,他必须后悔一辈子。鸳水村卓家,不可能永远让福寿山庄的人替他看门,不将鸳水村的人斩尽杀绝,我红绡魔女杜宜春决不罢手。姓卓的有明友,我红绡魔女的朋友也不少,咱们走着瞧。”
崔长青不以为然,说:“杜姑娘,冤家宜解不宜结,何苦……”
“你没受过一天被二十个男人蹂躏的惨痛折磨,所以说这种风凉话……”
“什么?他们用这种手段对付你?”
红绡魔女一字——吐地说:“你看看小秋,她以前还是个黄花闺女,你看她今天变成怎样的人了?”
小秋象个行尸,脸色白中泛青,眼中射出怨毒无比的光芒,脸上每一条肌肉似乎皆已冻结,走路一拐一拐地,浑身不时会突然一阵痉挛,双手握拳握得死紧。
“小姐,我不要紧。”小秋凄厉地说。
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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