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飞的那群鸟,像是乌鸦,它们只是在水面上盘旋着,并不落下来,嘴里发出难听的“呱呱”声。
马群一到,这些鸟立刻惊得往别处飞开,七匹马就像疯了似地欢嘶着,直向池边奔去。晏星寒等七人,也各自由马背上飘身而下。
莫老甲的两只白额鸠,更是不待招呼,双双鼓翅飞起,直向水面上落去。它们用翅膀拍打着水面,噼噼啪啪地翻着水花,不时“呱呱”地欢鸣着。
这池沼旁边,长着十来棵先天不足的柳树,在长途跋涉之后,这地方真好比天堂一样诱惑着每一个人,他们都靠着树边坐了下来。
铜锤罗弄了块布,在池子里洗头洗脸。那些马都在饮水,池子那头一棵柳树上拴着一匹瘦马,靠着树根坐着一个人。这人脸上盖着一块青布,在夕阳下,似乎已睡着了,那匹马也似吃饱了喝足了,在悠闲地扫着尾巴。
晏星寒先还没注意到这个人,等到坐定之后,才开始注意到他。他碰了碰红衣上人,用手指了这人一下,裘海粟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现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小声道:
“多半是个藏人,你看他的衣服和鞋。”
晏星寒仔细看了看,也不再多疑了,因为这人所穿的是一件古铜色的藏袄,足下是一双黑绳子所结的软底鞋,款式也颇有异汉族,通身上下,没有一处显眼的地方。倒是那匹瘦马,看来却很神骏,像是伊犁的名种。
莫老甲只是注意地看他两只鸟,剑芒大师闭目养神,黄花瘦女打了一盆水在洗脸,王一刀和铜锤罗在给马洗澡,大家都自得其乐。
西天的一抹朱霞显得更红了,太阳已经下山了。
各人经过短时休息,都显得神采焕然,七匹马也喝足了水,在嚼着池边的青草。
铜锤罗看了看天,提醒大家道:“前辈们,该上路了,要不然可就赶不到了!”
莫老甲站起来,抖了一下他那身肥大的袍子,怪笑了一声道:
“咱们现在就去会那姓谭的小子吧!也许南海一鸥桂老儿也在那里呢?”
他扭头对徒弟王一刀说:
“你好好带着它两个,我看它们像不大舒服似的。”
真奇怪,方才这一双怪鸟还在池子里拍打着水玩,只这一会儿,二鸟却现出一种极为疲累的样子,静静地站在池边,闭着眼睛。王一刀小心地把它们捧起来,它们口中发出“嗤嗤”的怪叫之声,用嘴去叼王一刀的手,吓得他忙松开了手,二鸟懒洋洋地自己飞上了马鞍。
莫老甲望着二鸟,皱了皱眉,没有多想什么。大家都上了马,铜锤罗在前喊了一声“得儿喔!”众马纷纷向前奔驰而去。
他们的马跑出很远,晏星寒偶然回头,却见池边那个老人,似乎也站了起来,正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只是相隔太远了,不能看清他是什么长相。他心中动了动,可是马已经把他们带到了更远的地方去了。
铜锤罗的马最前,红衣上人第二,其次是剑芒大师;然后是莫老甲、王一刀、黄花瘦女黄丽真,晏星寒的马在最后边。
忽然,黄花瘦女黄丽真的马,前蹄一曲,“噗”地一声跪了下来,黄丽真口中“啊呀”一声,直直地给甩了出去。
众人全是一惊,相继把马勒住!红衣上人口中“哦”了一声,倏地腾身而起,坐下那匹马也和黄花瘦女的马一样,前蹄一软跪下了。
这么一来,大家同时飘身下马,差不多同一时间,那几匹马都犯了同样毛病,一个个都跪倒了,整个的身子趴倒在沙地上,虽挣扎着要站起来,却是力不从心。
晏星寒大吼了一声:“坏了!我们的马大概是中了毒了!”
他瞪着眼,厉声叱道:“铜锤罗,这是怎么回事?”
铜锤罗脸都吓白了,抖颤颤地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呀!”
黄丽真由一边赶上来,“叭”地给了他一个耳刮子,尖叫道:
“不知道!这还用说,这一定是那水里有毒,你这小子会办什么事?”
莫老甲倏地回头去看他的鸟,果然那两只鸟也显得不对劲了!
二鸟虽尚能勉强地站在沙地里,可是全身却抖得厉害,不时地伸缩着脖子,就像鸡吞食水蛇一样。莫老甲身形一晃,已站在了二鸟跟前,他一伸手,捧起了一只,仔细地看了看,顿足道:“果然是水里有毒!”
他猛然放下了鸟,身形一晃,窜到了铜锤罗身边,当胸一把,把铜锤罗给抓了过来,右手一举,正要直劈而下,却被剑芒大师和红衣上人上前拉住了。剑芒苦笑道:
“教主请暂时冷静一下,这并不是他的过错,其中一定另有原因,何苦先伤自己人!”
铜锤罗眼都直了,颤抖着道:
“这……这不关我的事,教主饶命!饶命!”
莫老甲狞笑了一声,往前一推,把铜锤罗摔出了丈许以外,所幸地上都是细沙,就如此,铜锤罗仍被摔得龇牙咧嘴。
晏星寒怔了怔,忽然想起一事,冷笑道:
“这事情很明显,一定是方才那池边老鬼施的诡计。你们等我一下,我这就回去找他!”
他说着就要转身而去,莫老甲怪笑了一声道:
“贼走了关门有什么用?你现在回去,他早就走了!”
剑芒也叹息道:
“晏兄不必多此一举,依贫尼看,倒也不见得就是那人所为,即使是他,此刻也早走了,晏兄又何苦再多跑这一趟呢!”
天马行空晏星寒不禁脸色通红,他冷笑了一声:
“这事情很明显是那人所为,这老儿多半就是那桂春明!他欺人太甚了!”
裘海粟搓着手急道:
“大家先别说废话了,咱们总得想个办法,沙漠里没有马,这可是伤脑筋的事。”
黄花瘦女跳到一匹卧倒的马前,看了看,回头道:“它还没有死……呀!好惨!”
几个老人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裘海粟弯下腰来,用手翻开马的眼睛看了看,叹道:
“看样子死是不至于,只是也不能立时就好,那水里不知有什么?”
莫老甲冷笑着,回头对黄丽真道:“我那个药箱子带来了没有?”
黄丽真连连点头道:“带来了!”
她说着,把胸前的麻花扣儿解开,解下一个包袱,由内中找出了一个半尺见方的朱红色匣子,西天一怪莫老甲冷着脸问:“你们谁有水?”
王一刀忙答应了一声,送上了一个水囊。莫老甲回头看了看瘫痪在地上的马,漠然道:
“只要它们没断气就能治好。”
晏星寒素有“神医华佗”之称,可是对马却是门外汉,但他可以断定,这些马只是被一类似“迷药”的东西所制,于是他对莫老甲道:
“教主,它们只是被迷住了,恐非短时所能治愈,而我等此刻是如此急迫,还是……”
莫老甲哼了一声,打开那朱红色的木匣,只见内中共是八个小格子,分置着一些色彩不同的药粉。他对一边的黄丽真说:“你过来拿着水囊!”
黄丽真一跳而过,笑向晏星寒道:
“我师父的‘八宝金散’最灵!能起死回生!”
莫老甲冷笑了一声,目视着晏星寒道:
“晏兄不必担心,少时你就可知本教主仙药的奇迹了!”
剑芒和红衣上人都皱着眉头偎了上来,他们要看看这是什么药,会有这么灵!
这时西天一怪以小手指甲,在八格之内,各挑了一些药粉,洒在水囊之内,然后把塞子塞上,略为摇动了一下,交向弟子王一刀道:
“在每一匹马的口内灌一些,不要太多了!”
妙手空空接过水囊,照着话去做。莫老甲又走到他的爱鸟面前,只见二鸟仍是瑟瑟地抖着,口中滴着黄水,见了主人,张开眼来低低地鸣着,莫老甲错齿出声:
“好狠的东西!本教主要抓住了这下药之人,不将他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他瞳子里闪烁着怕人的光,打开药盒,以指甲分挑了些药粉,放在了鸟嘴中;然后合上了匣盖,冷笑了一声,对剑芒大师道:
“如果方才池边那人是敌人的话,这人倒有几分与那桂春明相似。如是他也来此,今夜倒更热闹,本教主定要叫他知道一下厉害!”
天空垂下了夜幕,已经看不见西天的红霞。天马行空晏星寒显得十分急躁,来回地在沙地上走着,四面没有风,也没有牧人的笳声。对于莫老甲的“八宝金散”,他实在没有多大信心,可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因为,在这样的大沙漠里,没有马,那是很困难的;虽然每个人都有一身好功夫,不见得就会倒毙黄沙,可是,那却是一件极感头痛的事。故此,他显得很忧虑。
剑芒大师和红衣上人也是一直愁眉不展,他们担心漠地里不正常的气候,暴雨、旋风,甚至于流沙、狼群……这些都不知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来临;而且,和谭啸约会的时间,更是愈来愈近了。如果因为这个意外不能及时赶到,被对方误认为是有意的逃避,那将是多么的可耻!
因此,他们都默默地不发一语,只有铜锤罗大声地叹着气,一个人在骂天骂地。
忽然,奇迹显现了。
首先是那两只白额鸠张开了眸子,用力地扇着翅膀,发出“呱呱”的鸣声,跟着双双振翅腾空。黄花瘦女拍手乐道:“好呀!它们好了!看!看!”
就在这一霎时,那卧在地上的几匹马,也相继从沙地里站起来,唏聿聿地叫着,这真像是变魔术似的令人感到惊异不止。想不到莫老甲的“八宝金散”,竟会有这种神力,这确实是晏星寒等人想不到的事。
西天一怪莫老甲冷哼了一声道:“怎么样?这不是本教主空说大话吧!”
剑芒大师嘻嘻一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教主真神人也!”
红衣上人上前一步,皱着眉头说:
“时候不早了,教主既已将马救活,咱们就快走吧!”
几匹马纷纷地嘶鸣着,用力地抖着沾在身上的沙粒,西天一怪莫老甲怪笑了一声,只见他大袖挥展,已四平八稳地骑在了原来乘骑的马背上,各人惊喜之下,也纷纷上了马背。于是,在夜色黝暗中,他们又向前继续奔驰而去!
众马虽然在莫老甲的灵药之下,显得很活跃,其实它们体力已大不如前,短程的奔驰之后,已显得有些气力不接,自然地改跑为走了。
天马行空晏星寒不禁十分焦虑,他抬头看了一下天,叹道:
“这么走法,即使到了营盘,只怕他们也走了,岂不是毫无用处么?”
剑芒大师皱眉道:“这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舍马而去呀!”
裘海粟急躁地看了前面的铜锤罗一眼道:“喂!铜锤罗,营盘快到了吧?”
铜锤罗耸肩一笑道:
“早呢!道爷,我看再往前赶一阵,咱们留下一个人押着,其他的人还是用轻功往前面赶吧,要不然……”
他哈哈笑了两声道:“天亮也到不了呀!”
晏星寒偏头看着剑芒大师道:“大师之意如何?”
老尼姑叹了一声,她不敢作主,回头看着莫老甲,微微一笑说:
“铜锤罗说要是这么走,天亮也到不了,我们再往前行一阵,留下一人押马,其他各人施展轻功赶往营盘,教主以为如何?”
西天一怪莫老甲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点了点头道:“也好!”
剑芒含笑看了“黄花瘦女”黄丽真一眼道:“你和你师兄留下来押马好不好?”
黄而真忙摇手道:“不!不!那怎么行?还是叫铜锤罗好了。”
剑芒不由微显不悦地皱眉道:
“铜锤罗还要带路,他留下来怎么行?你兄妹留下最为合适,怎说不行呢?”
黄丽真还是一个劲摇头道:
“那不行,我们不认识路呀!再说,你们都走了,要是敌人……”
裘海粟回头笑了笑道:
“这你尽可放心,我们和敌人约定在营盘见面,他们绝不会中途在沙漠里出现!”
黄花瘦女仍自皱眉不语,妙手空空王一刀却点了点头,很爽快地道:
“好吧!你们走吧!我师妹怕,我可不怕,只是到时候铜锤罗得回来一趟,因为我们俩都不认识路。”
裘海粟笑了笑说:“这倒可以。”
铜锤罗心里可是老大的不乐意,却也不便说什么。黄丽真向师父撒娇道:
“师父得把鸟留下来,必要的时候,可以去找你们。”
西天一怪莫老甲点了点头道:
“好吧!”他对这个女弟子一向百依百顺。说话之间,众人已来到了一个较高的沙丘上,铜锤罗勒住了马,回头道:
“怎么着,咱们就在这里下来吧,这儿是个下坡。”
各人纷纷下马,黄丽真在马上皱着眉道:
“喂!铜锤罗!你可想着回来一趟,要不然我可叫鸟去找你!”
铜锤罗吓得龇了一下牙,忙回过头来摆着手道:
“得!得!姑奶奶,我一定回来!你老行行好吧,别叫鸟来找我,我可惹不起它们!”
说话之间,几个老人已略微把衣衫整理了一下,剑芒大师回身嘱咐道:
“你们现在不妨慢慢走,只朝着这个方向走就行了!”说着手往前面指了一下,王一刀在马上抱拳点头道:“各位前辈请吧!”
剑芒点头道了声好,却见西天一怪莫老甲身形弓伸之间,已飞纵出六七丈以外。各人不敢迟慢,纷纷展开身形,直向前边纵驰而去。疾行了一阵之后,晏星寒忽然驻足道:
“咦!铜锤罗呢?”
各人俱是一惊,忙都停下步来,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身后铜锤罗气喘吁吁地边跑边叫道:
“你们跑吧!等会儿跑岔了路,可别怪我!”
一抬头,却见众者皆在目前,他不由吓得一愣,累得张着大嘴直喘气。晏星寒恨声道:
“没出息的东西,就会吃饭!”
铜锤罗哭丧着脸,望着晏星寒直翻白眼。天马行空晏星寒走上前,一伸胳膊把他夹在臂下,沉声道:“你只管告诉我们怎么走就行了。”
说着继续向前疾行,铜锤罗但觉两耳风声呼呼,身子在天马行空的夹持之下,如同点水蜻蜒,只觉得倏起倏落,直似星丸跳掷一般。他眼看着红衣上人和剑芒大师,尤其是那个魔头莫老甲,身形施展开来,就如同脱弦之箭,铜锤罗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心说这可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这两手和人家真是没有法子相比。
他干脆把眼睛闭起来,一任晏星寒夹持疾行,瞬息之间,已奔驰出十数里之外。展望远处漠地,似有数点荧光,只是那光太昏暗了,如不注意地去看,还真不太容易看出来。铜锤罗在四老止步略歇时,手指着那数点灯光道:
“那就是营盘,还有四十里地。”
想到谭啸、依梨华,晏星寒、剑芒及裘海粟三人,都不禁热血翻涌,巴不得即刻找到他们,了却这一段宿仇。
因为多少日子以来,这种恼人的无法克制的急躁、仇恨和不安的情绪,实在困扰得他们太厉害了。他们知道,谭啸和依梨华一日不除,这种情绪是一日不能平息下来的。
那么,眼前似乎已经到了清算这笔旧账的时候了。
在晏星寒等五人以不同凡响的速度向前驰进的时候,他们身后的黄花瘦女黄丽真和妙手空空王一刀却不急不躁地押着马慢慢地往前走着。
大地一片漆黑,天上只有半弯新月和数得出来的几颗星星,那光微弱得可怜,远处沙漠里,似乎有“喔——喔——”的狼嗥之声。风起的时候,卷起薄薄的一层沙雾,那白日吸满了阳光热力的沙粒,在日落的时候仿佛热已散尽,冷气一阵阵地往人身上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