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芒大师身形疾转,并二指,向谭啸“气海穴”上就戳!谭啸怎敢与她恋战,见老尼点穴手到,凹腹吸胸,把肚腹吸进了半尺,就势一拧腰,用“野鹤窜云”的身法倏地拔了起来。
可是他这种举动,早在剑芒大师意料之中,他这里方自腾起,陡闻大师一声低叱道:
“下来!”
这老尼左手一抄尼衣下摆,整个身子,如弹丸似的倏地弹起,正好赶在谭啸背后。
她口中冷笑了一声,双臂一抖,十指已合在了谭啸后胯两面大骨之上。
谭啸打了一个冷战,向外用力一挣,可是老尼已把内力贯足双掌,向外一抖,喝声:
“去吧!孽障!”
谭啸不由自主,随着她双掌抖势,直飞出了丈许以外,“噗”一声,元宝似地摔了出去,一时双腿骨阵阵奇痛,几欲折断。
可是到了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一双腿了,双掌用力一按地面,身形再次腾起。他头上发束可全都散开了,黑长的头发,散在两肩,看来真和厉鬼差不多。他用全力挣扎着向外一纵,眼前是一块极高的假山石,谭啸正想纵身上石,那要命的晏星寒,却在这时,倏起倏落,飞纵了过来。
他口中厉叱道:
“谭啸,你还不纳命来么?”
随着他这种口音,双掌已按在了谭啸后背之上,当下心一狠,掌心向外用力,只听见谭啸一声惨叫,整个人直腾出了七尺以外。
他身子向下一落,“噗”一声趴倒在地,可是这年轻人,竟能再次跃起来,他用沙哑的喉咙道:“好!晏星寒……”
“哧”一声,一口鲜血,由他口中血箭似地喷了出来,他知道自己已受了致命的内伤,只要再喷出第二口血,这条命可就算完了。
谭啸铁青着脸,一阵踉跄,他忽然哭叫着:“爷爷啊!这个仇孙儿给你报不成了!”
他口中这么说着,猛然用出全身之力,直向那块大假山石上撞了过去。
他这种举动,不禁令左右暗侍的四老全都一惊,就连谭啸自己也想不到,他身子已整个快撞上石头的一刹那,由石后倏地伸出一只胳膊,巧妙地拉着他一只手,向外一扯。
谭啸整个身子都跌了出去,他因用力过猛,身上又有致命重伤,顿时双目一黑,人事不省……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苏醒了过来,只觉得自己全身似为一人横托着,向前疾驰。自己全身百骸俱酸,尤其是气息奄奄,随着这人轻快的脚步,几乎呼吸也感到困难了,他挣扎了一下。
那人似发觉他醒了,低头流泪道:“大哥……千万不要出声,我是小真,我救你出去。”
她说着,热热的泪都滴在了谭啸的脸上,谭啸惊怔得打了一个寒颤,可是现在他连说话的力量也没有了。
眼前情势,似在一个漆黑密林之中,真可说伸手不见五指,谭啸感觉到头和脚擦磨着枝叶,而晏小真足下,更是发出喳喳枯叶的声音。
他忽然想到,自己临去梅园之时,晏小真所交待自己的话,原来其中竟含有深意,自己真个糊涂;如果早想起来,何至于落得如此模样。此时虽蒙她救出,要想活命,只怕是无望了。
这么想着,不禁悲从中来,落下了几滴泪,尤其是他感到口渴得唇舌欲裂,满嘴腥苦,禁不住干呕了几声。
晏小真又俯下身来,贴着他耳边小声道:“大哥!千万不要出声,我爹爹及他们都在后面呢,要是让他们发现了我们,我二人都得死!”
她头上的秀发,在谭啸沾满了血汗的脸上拂动着,一张樱唇,更是几乎贴在了谭啸的脸上,可是这些腻情,谭啸此刻是无法消受了。
果然,晏小真身后不远,有树枝折断及践踏枯叶的声音,晏星寒愤怒地叱道:
“朋友!你报个万儿,你与我们为敌,对你是没有好处的!”
白雀翁更是尖声骂道:“他妈的,你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不打听打听,我们是干什么的!”
晏小真一言不发,快步向前潜行着,这条路她因有见于先,所以记得很熟。七转八转之后,已把身后的父亲等人,拉下了一段距离。
眼前现出了月光,惊魂未定的晏小真,可丝毫不敢怠停,她仍然托抱着谭啸,亡命似地转过了一条小河,河边老槐树上,拴着一匹黑马。
她气喘吁吁地把谭啸抱上了马鞍,还没有死的谭啸,内心明白,现在自己已经承这个姑娘救了出来;今后就是自己挣扎生死的时候了。
他双手扣紧马缰,终于说出了几个字:
“姑娘……谢谢你……”
晏小真趴在他腿上,哭道:“大哥,我只能救你到此了,否则父亲回去见我不在,我这条命也保不住了……大哥!你伤很重,千万不要说话,肃州你也不能呆了,快离开……愈远愈好。也许天可怜你,还能保全你一条命……大哥!你快走吧!”
她一面说话,一面回头看看,神色至为仓惶。谭啸在马背上只觉得天昏地暗,摇摇欲坠,可是小真的话,每一句他都听进去了。
他咬紧牙关,热泪由脸上一滴滴和着血滴下来,他只能用点头来表示他的决心,来表示他的感激。
“快走吧……大哥!今后也许我们还能见面。大哥!我本来有很多话要问你的,可是现在来不及了,马鞍子里有我放的钱,还有你的几套衣服……”
这时,谭啸只觉得肺部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前金星乱冒,恍惚之中,听着晏小真断肠般的声音。忽然,晏小真抡掌在马股上击了一下,那匹黑马遂拔开四蹄,朝着眼前一片空旷的荒野飞逝而去。
马鞍上的谭啸,在这匹马才一起足之时,差一点翻身跌下,可是生命之力,常是那么的奇特;而垂死前,一个人更有超人的求生之力,那是不可理喻和不可思议的。谭啸竟能扑抱着马颈,一任那匹骏马,在无边的大块水草地上,拚命地驰骋。
这匹黑马,想是也知道背上的主人是在作生命的挣扎,足下丝毫也不敢迟缓,一径向有人居住的附近部族驰去。
黑夜之中,天上有星月,映着祁连山的背脊,像条大鱼似的;还有万里长城伸缩的蛇影,这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建筑物,到了此处,已是终点了。
可是这些,谭啸已没有能力去欣赏了。
他只是喘息着伏在马背上,两膝紧紧地扣紧马腹。因此马蹄践踏而起的水珠,弄了他一身一脸,他张开嘴,让那些水珠溅射到口腔里,否则,他真会渴死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地上的水没有了,他的手触着马颈,觉得全是热热的汗。
可是那匹疾驰的马,仍是如箭一般地飞驰着。慢慢,这匹马慢下来了,同时他耳边似听到有乱哄哄的人声,可是可怜的谭啸,已经连抬起头的力量都没有了。
他听到身侧有人怪声叫着,可是那是自己听不懂的话,并且另有马匹由后面追来。
马终于停下来了,他最后的感觉,是那匹马鼻子“噗噜噜”地打着喷嚏,人声喧叫之中,他知道自己总算遇着人了。
心情一松,血复上冲,随着“骨碌”一声,他由马背上翻了下来。
一个头上缠着白布,长着络缌胡子的人,拨开他的眼,他只说出一个字:
“水……”
然后,他便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和煦的阳光,由祁连山的边沿穿过来,照射在这十户哈萨克游牧民族团聚的部落里。
清晨有牛马羊的乱嚣嚣的叫声,暖湿的风夹着浓厚的水草气息,还有牛马粪便的味道。在一张半吊着的绳网软榻之上,谭啸终于苏醒了过来。
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夜,现在他喉中发出低低的呻吟之声,他仍然要求道:“水……
水……”
一个高大的、披着黑熊皮袄的老人走过来,低下头和蔼地笑道:
“你醒过来了!很好!很好……”
谭啸点头苦笑道:“老先生你是……我是在……”
老人手中有一支长长的旱烟杆,他龇牙笑了,用很生硬的汉语道:“小朋友!你大概是被仇人所伤吧?伤很重,有死的危险;不过,我女儿救了你,她说你就是她认识的那个姓谭的汉人……”
老人用黑壮的手,摸了一下脸上的胡子:
“现在,你可以放心休养,你的伤,我们会给你医治……”
在他说话时,谭啸鼻中嗅到了一阵极为强烈的牲口粪便的味道;而且身上湿热热的十分难受。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上身早已脱光了,整个上身全为一种黑糊糊的东西所包住,那浓厚的粪便之味,就是由这种东西上发出来的。
他不禁皱了皱眉,想动一下身子,可是稍微一动,五内俱感痛楚难忍,他不由又微微呻吟了一声。老人忙走上前来,皱眉道:“怎么!还痛么?”
谭啸露出感激的微笑:
“谢谢你老人家,这么说,老先生是依梨华姑娘的尊翁了?依姑娘她……”
老人哈哈笑了几声,用力吹了一口烟管,把灰烬吹了出来,一面点着头道:“不错……不错……要不是她,我是不愿管这种闲事的……你看!”
他用烟管指了一下屋角,那里放着两个大盆,盆中全是污秽的粪便,另有一个大炭火盆,燃着熊熊的烈火,怪不得这室内丝毫不冷呢!老人说:
“这盆子里是马和骆驼的粪便,另外有一种祁连山出产的刺草。我们把刺草烧成灰,然后混合两种粪便,糊在你身上,要一个时辰换一次……”
说着他笑了两声:
“这种活是很讨厌的,我已经守了你一整夜了!”
谭啸不由感动得热泪浸枕,在这无情边地,竟会幸遇着这么好的父女,不用说,自己的命又是绝处逢生了。他感激地点头,讷讷道:“谢谢老伯……依姑娘呢?”
他的脸在说完这句话后,微微红了一下。老人叹了一声:
“我倒不怎么累,要谢你应该谢她……唉!她骑着马上了祁连山,来回一夜去给你割刺草,两只手全被刺扎破了……今天天一亮,她又骑着马去了。”
哦!谭啸惊愧地吁了一口气,那大方、天真、直率姑娘的脸盘,不觉浮上了他的眼帘。他真有说不出的愧疚,想起来,自己这一条命,竟是被两个姑娘所救活的。
听着老人的话,他一时反倒不知要说什么了,所谓“大恩不言谢”,这恩惠太大了,自己一辈子也报答不了。口头谢,又算什么呢?
想着,他不禁微弱地对着老人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老人已含笑摇着手道:“相公,你不可说话,你受了很重的内伤,要静养。你可以放心,这是我们祖传下来的方法,对于内伤很有效,你只要小心静养,一定会好的!”
谭啸不禁感激涕零,只好遵言慢慢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口中的干渴,又睁开了眼睛,见依梨华的父亲正坐在火盆旁边抽着烟,一面烤着火,他轻轻道:
“老……伯……我要水!”
老人站起来,叹了一声道:“本来是不能给你水喝的,不过我看你实在渴得厉害,这么吧,你少来一点吧!”
他说着由身后拿下来一个水囊,走到谭啸床前,谭啸张开了嘴,半天才觉得有一种甜甜的微带膻味的汁液,滴在他的嘴里。只滴了十几滴,老人就放下皮囊,含笑道:
“够了!够了!不能再多了!”
谭啸不便再求,只好点了点头,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时,窗外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唤着:
“拔荡!拔荡!”
老人站起来,挤着眼睛笑道:“她回来了。”
说着转身而出。
谭啸用振奋渴望的目光,向门外搜索着。果然,那个可爱的姑娘——依梨华,出现在室内。
她穿着草绿色的大裙子,脸色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似的,这么冷的天,她的发鬓和眉梢却沁着一粒粒晶莹的水珠,那可能是雾,也可能是汗珠。
从她起伏的胸膛里,可知她跑了很多路,她飞快地跑到床边,像小鸟似地跳着:
“哦!哥哥,你醒了……你醒了!”
谭啸不再为她这亲密的称呼而惊奇了,他兴奋地看着这个救自己活命的姑娘,讷讷道:“谢谢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姑娘!我不知如何来感谢你!”
依梨华收敛了脸颊上的笑窝,微微嘟了一下小嘴,伸出一只白雪似的嫩手,轻轻地按在他唇上;然后杏目半转,嗔笑着说:
“不要说这些话,我不要你谢我,知道么?”
她俯下身子,吹气如兰地道。谭啸微微点了点头,事实上,他也不能开口了,因为嘴还被对方冰冷的玉指按着呢!
依梨华松开了手,回头笑着对她父亲说了几句什么,那老人含笑拿着烟袋出去了。
这房间的格式很怪,谭啸已观察很久了,还是没弄清楚,它的屋顶是圆形而突出的,可是室内却是方形的。由半支的窗户望出去,对面有一排排的房子,全是老羊皮连缀成的,房顶也是尖椎形的,于是谭啸猜想自己这房子,一定也是那样。那是典型游牧民族的羊皮帐篷,很易拆建,迁移十分方便。
依梨华搬过来一张小凳子,放置在他床边,轻轻一推那绳网编就的吊床,这张床遂轻轻地摇荡了起来,她笑着问:
“舒服不舒服?”
谭啸微笑望着她,那是深情的微笑。依梨华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轻轻叹了一声:
“昨天晚上,可把我吓坏了。你的马跑在对面回族部落停下了,那些人也不管你死活,还想抢你的马。正好我骑马回来,天呀!一看原来是你,我也顾不得他们笑话,连马带人给拉回家了。”
她脸色红红地问:
“你是怎么了?我看你全身是血,当时吓得哭了。拔荡出来,我就给他说了,幸亏他老人家过去给人家医过病,说不要紧,就用这个土法子给你治,我连忙上祁连山给你去找刺草。”
谭啸仔细听着,不禁眼圈红了,直想掉泪,可是他不愿在女孩子面前哭,苦笑道:
“姑娘,谢谢你……”
依梨华小嘴一噘:
“瞧!又来了!”
她低下头,拉长了声音,娇声道:“以后不许再说什么谢不谢了,好不好?只要你伤能好,我就开心了。”
谭啸微笑着看看她,她那长长的睫毛,深如大海似的一双眸子,亭亭如玉树耸立的身材,一切都显示着女性真挚的美。
谭啸微微叹息了一声:
“姑娘!我的事一言难尽,等我伤好了以后,再慢慢地告诉你。”
依梨华扭了一下身子,妩媚地笑道:“不要紧,你慢慢地告诉我好了。”
然后她蛾眉一挑,杏眼泛威:
“我一定替你报仇,这个人好狠的心!”
谭啸苦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怕说出来之后,依梨华真的去了,那可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依梨华又笑了笑,道:“你的马,我已经拴在我们的槽上,衣服和银子,我都给你收起来了,还有一张画!”
谭啸怔了一下,微弱地道:“什……么画?”
依梨华笑着跑到一边,在一张桌子上找了半天,找出了一个卷着的纸卷。谭啸不禁面上一热,依梨华笑着打了开来。
“看!是画的梅花,真美!”
谭啸正想叫她收好,却见她低头细细看着画上的字,口中念着:
“春雪不解情,梅残心亦残!”
谭啸闭上眼,轻叹了一声。依梨华不解其意地皱眉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谭啸讷讷道:“没有什么……意思……”
依梨华终于发现了题在下款的名字,她脸色倏地一阵苍白:
“晏小真敬赠。哦……大哥!这是晏小真送给你的?是她画的?”
她的手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