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啸接过插入袖中。小真忽然秀眉一扬,抬起了头,苦笑道:“梅园之中四面高墙,唯独假山石后有窄门,直通后面桑园……大哥!你去吧!”
谭啸不明不白地点了点头,含笑道:“姑娘不去赏梅么?”
晏小真轻叹了一声,苦笑道:“我不去……”
这时门外的司琴叫道:“相公换好了衣服没有?快点呀!”
谭啸答应道:“来了!来了!”
遂朝着晏小真欠身揖了揖,转身出门而去。晏小真呆若木鸡似地望着他的背影,口中讷讷道:
“只怕你这一去,再想出来是不容易了……”
想着她匆匆夺门而出,亡命似地直向桑园奔去,在那里,可由半堵矮墙内,隐隐偷窥梅园的一切情形。
谭啸随着司琴一路走着,想到了小真方才的举动,不由暗暗生疑,忽然他心中一动,忖道:“莫非那晏星寒等,已经看出我本来的身份么?”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顿时停步不前。司琴不由好奇地望着他,眨着瞳子问:“相公是忘了东西吧?”
谭啸没有回话,心中不禁又想到,自己太多疑了,试想昨夜他还亲热地向自己打招呼呢!怎会于一夜之间,就有所改变呢?再说自己一向谨慎,掩藏锋芒,他绝不可能看出什么来!
这么想着,不由又随着司琴继续前行,一面笑问道:“老先生另外还请有什么人么?”
司琴笑道:“一个矮老头、一个老尼姑,还有一个满脸大胡子的老道。相公!这几个怪人,都是哪来的呀?”
谭啸暗惊道:“是了,那红衣上人也来了,今夜,我要好好观察他们一番。”
想着遂答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大概都是老先生早年的朋友吧!”
司琴皱着眉道:“那个矮老头子最难侍候,夜里还要打水给他洗脚,他喝茶热一点不行,冷一点也不行,又要茶泡开,还又不许水太烫。相公,你看那个老头子不是成心找我麻烦么?可是老先生倒很听他话,他说什么,就听什么,今天早上就为他要喝真正杭州龙井,竟让我骑马给他现买去。”
谭啸微微一笑道:“小孩子跑跑腿有什么关系?”
司琴嘴里仍自一个劲咕哝着。说话之间,已到了梅园,谭啸见正面砌有一堵高墙,一个月亮洞门开在正中,上面刻着“梅园”两个篆字,一条圆石头铺成的婉蜒小道,由洞门直伸了进去,无限风光,映入眼帘,那羊肠小石道婉蜒深入,道边每二十步左右,插有一个圆团团的灯笼,照着园内盛开的梅花,乍看起来,真有点置身仙境之感。
谭啸爱梅成癖,此刻见状,一时几乎得意忘形,脱口赞了声:
“好美的梅花!”
司琴率先跨入洞门,招手道:“相公请进!”
谭啸迈步入内,这才看清这条弯弯曲曲的小道,直通到一个六角小亭,亭边悬着四盏红纸灯笼,随风摇来摇去,景致更是迷人。
司琴指着小亭道:“他们都在亭子里呢!”
谭啸点了点头,遂加快了脚步,远远见亭中似置有酒菜,晏星寒正陪着白雀翁朱蚕和剑芒大师,及一个高大的红衣道人,在亭边谈着话。
谭啸远远道:“有劳东翁久候,晚生来迟了!”
晏星寒这才发现他来了,哈哈大笑道:“谭相公才来呀!快快!快来!”
谭啸加快足步,行抵亭边,对着晏星寒及剑芒、朱蚕等弯腰一揖道:“晚生谭啸,给各位请安。”
白雀翁嘻笑道:“啊哟!谭相公不要客气,不敢当!不敢当!快清起来吧!”
谭啸含笑上了亭子,此时司琴尚侍立一边,晏星寒忽然怔了一下,咳了声道:“司琴,这里没事,你可以退下去了,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呆上一夜呢!”
司琴弯腰道了声“是”,转身离去。晏星寒回头对谭啸一笑道:“相公请稍候,容老夫把门关上,以免别的人贸然而入,破坏了雅兴。”
谭啸微笑欠身道:“东翁请自便。”
晏星寒遂自去,谭啸这时才看清了那红衣上人的真面目,不由含笑欠身道:“这位道长法号是……”
红衣上人声如洪钟似地大笑了一声:
“谭相公,贫道姓裘名海粟,道号红衣上人,对于谭相公大名已是久仰了!”
他慢慢走过来,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谭啸,又哈哈笑了几声:
“相公画得一手好丹青,贫道真是拜服不尽,故此才请求晏老哥务必邀请相公一见。”
谭啸见这道人说话时,一双眸子闪闪生威,再衬上他那半截铁塔似的伟岸身材,看来真有些怕人。当时淡然哂道:“道长夸赞了,其实晚生只是随意涂鸦,哪里有什么深奥功夫?倒令道长见笑了!”
红衣上人目光迟迟地在这少年身上转着,暗暗惊赞着,这少年好一副丰神秀质!不由一时默默地呆住了。剑芒大师走近一步,微微叹息道:“适才听晏老友谈起,原来少施主身世甚为悲惨,贫尼不胜悲感!贫尼佛门中人还要奉劝一句:凡事自有天定,不可人力强为之。相公,你以贫尼之言为意么?”
谭啸不由脸色一红,他目光很快地在三人脸上扫了一转,并未看出什么不妥之处,才黯然地苦笑了笑:
“大师有所不知,灭祖之仇不共戴天,晚生只要有三分气在,此仇务必雪报的。大师,晚生谢谢你的好意相劝了!”
剑芒大师不由面色一沉,目光很快地在朱、裘二人身上转了一转,朱蚕面上微微带出了一丝冷笑,可是这丝冷笑很快就消失了。
他抖了一下长仅及膝的短袄,嘻嘻一笑道:“相公乃文质彬彬之人,想报仇谈何容易?”
谭啸冷笑了一声,全身热血为之沸腾,面对着这三个杀祖大仇家,他实在很难再保持镇定了。他脸色极为难看地苦笑道:“今日为晏老先生暖寿,晚生家门不幸,还是不提的好,否则……”
他觉得全身打了一个冷战,忽然身后冷笑了一声:
“谭相公,你也太会藏拙了!”
谭啸不由吃了一惊,猛一转身,不知何时,晏星寒已进得亭中。只见他此刻脸色极为难看,一双瞳子,更是凶光毕现,一扫他素日神色。
谭啸一时尚不明他言中之意,窘笑道:“东翁何出此言?”
晏星寒上前几步,呵呵大笑了两声:
“谭相公!俗话说,光棍眼中揉不进沙子,老弟你装得虽像,可是到头来仍露了马脚!”
谭啸不由打了一个冷战,手中画笔落地,他装着不经意地弯腰把笔拾了起来。这一霎时,他似乎已预感到一种大难来临的前兆!
“谭相公!你的仇人,现在可都在你的眼前了,你还不下手对付么?”
谭啸后退了一步,尴尬地笑道:“东翁何必开玩笑,这玩笑开得太大了……”
晏星寒哼了一声:
“是的!谭相公,你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
说到此,这老人头上青筋毕现,猛地厉喝了声:
“说实话,罗化是你什么人?”
红衣上人裘海粟嘿嘿一笑道:“老哥哥,这还用得着问么?”
谭啸心中不由大吃一惊,后退了两步。可是,白雀翁朱蚕那矮小的身子,却如一只怪鸟似的,腾身而起,正落在了谭啸身后丈许以外。
谭啸往左跑了两步,红衣上人比他更快地飘出亭外,哈哈大笑道:“谭相公,当年我们手下留情,今夜却不会再留情了!”
谭啸倏地转身,那素衣的剑芒老尼,正自双手合十,面对而立,口中讷讷道:“少施主,今夜就是你解脱的日子,不必再妄想逃跑。”
谭啸面色一阵惨白,口中“哦”了一声,一直退到一根亭柱旁边,喃喃道:“你……
你们原来都知道了?”
晏星寒狰狞地笑了一声,进退了一步:
“这么说,你承认了?”
谭啸心中暗暗叫道:“此番休矣……”他挺了一下腰,朗声道:“不错,我正是十八年前,被你们逼死的那个铜冠叟的孙子!晏星寒,你们要怎么样?”
天马行空面色一沉,嘿嘿冷笑道:“你承认了?很好!小子!你胆子太大了,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深谋远算,可是,小伙子!你仍还是落在了我们手中,今夜你必须死了!”
他又逼进了一步,阴森森地笑道:“听到没有?像你爷爷当初一样的死。小伙子,你有这个种么?”
谭啸只觉得由脊椎骨间向外丝丝直冒冷气,面对着这四个大敌,他一时失去了主张。
可是他那好强的嘴,有力的膝盖,绝不会允许他向敌人屈膝求饶。
这一霎时,他作了一个明智的考虑,知道自己只有死命一拼了。如能侥幸逃出晏宅,或许这条命尚能保全,否则简直是不堪设想了。
想到此,他冷笑了一声:
“我还不想死,晏星寒你们以众凌孤,岂不可耻?”
天马行空厉声叱道:“小子!你休想再逞诡计,就算是以众欺寡,以大压小,今夜你要想逃得活命,是难比登天!”
他说完这句话,身形向前一伏,轻轻地一抄,已来到了谭啸身前,双掌向外一递,用翻天掌势,照着谭啸“心坎”、“肺腑”两处大穴上打去。
谭啸容得他双掌指尖已堪堪逼近身前,口中冷哼道:“晏老贼休得欺人太甚,谭啸并不怕你!”
他口中这么说着,右腕一抬,用南海一鸥桂春明亲传的分翅手,向外一分,中、食、拇三指,如鸡啄似的,直向晏星寒“曲尺”穴上拿去。
晏星寒心中一惊,向后一拂双袖,闲云野鹤似地飘出丈许以外。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谭啸只一递招,四老都不禁暗吃了一惊。
晏星寒冷笑了一声,二次腾身。蓦地,一边闪出了剑芒大师,她轻叱道:“且慢!”
晏星寒陡然在空中一折腰,轻飘飘落了下来,奇道:“大师有何吩咐?”
剑芒大师身形一晃,已来到了谭啸身旁,口中念着佛号:“阿弥陀佛!相公如能将令师之名道出,我等或可网开一面,不一定致相公于死命,如何?”
这老尼说着,一双凤目精光四射地注定着谭啸,面上冷若冰霜。谭啸面色苍白地后退了一步,苦笑道:“老尼姑,你想错了,谭啸并非怕死贪生之辈,卖师求生,恕不为之。”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往后退着,陡然长啸了一声,拔身而起,直向梅林丛中纵去。
可是他身形方一落下,一边的白雀翁朱蚕,已如同蝙蝠似地窜了过来,这矮老头子,冷叱了一声:
“你还想跑?”
随着他翩翩的身势向下一飘,正好够上了部位。白雀翁在同道之中,素以心黑手辣著称,此刻更不会再手下留情,一出手即是最狠毒的分心掌,斜兜着直向谭啸心窝上打来。
谭啸身处在这么些个高手之间,自问实难幸免,可是要他俯首待毙,却是万万不能。
白雀翁掌到,他不得不抖擞起精神小心应付,当下双臂交叉着向外一分,用“进身逼虎退”的绝招,一屈左膝,十字叉手已临朱蚕两助之下。
朱蚕怪笑了声:
“你还真敢递爪子?”
这小老人确实有一身惊人的功夫,只见他一举双手,双足轻轻跳起,复往下一挥两腕,整个身子已由谭啸头上掠了过去。足尖一落地,刷地一个疾转,已到了谭啸身后。
这老儿狞笑了一声:
“打!”
双掌齐出,用“小天星”掌力向外一抖!他这种落身、拧腰、抖掌、现力,几乎是一气呵成,尤其厉害的是快如疾雷奔电,绝不容你稍缓须臾。
谭啸只觉后心一阵发冷,双方掌中劲大,已侵衫而入,他怎会不知厉害?
当时猛地向前一跄,身形向前一伏,拧身现腿,“秋风扫落叶”!这一腿挟着强烈的劲风,直向朱蚕双腿上扫去!谭啸五岁随南海一鸥桂春明习技,十五年的浸淫苦练,可说是已登武功堂奥,举手投足之间,满是真实功夫。这一腿实有扫断三根柏木桩的功力,老智如朱蚕者,岂能有不识之理?
他不由冷笑了一声,向外一翻,错出六尺,正好躲开了谭啸一腿,他回头冷笑道:
“晏胡子别看着啦,早一点拾掇了他算了!”
晏星寒应了一声“好”,由旁边陡然拔起。可是谭啸自知远非四人敌手,时刻转着逃走的念头。晏星寒身方拔起,他即用“八步赶蝉”的轻功绝技,嗖!嗖!嗖!三个起落,已逼向了梅园右首。正在打量眼前地势,忽听左侧一人朗笑道:“你死了心吧!”
跟着红影一闪,一条高大的身影,正由第七杆灯笼梢上猛扑而下,现出裘海粟长满虬须的一张丑恶面目。
这道人更是手狠心毒。只见他大袖向外一甩,以袖沿斜扫谭啸面门,此举意在投石问路,谭啸方一闪身,裘海粟第二式“金风送爽”斜着左掌直劈而下。
谭啸虽有一身惊人功夫,可是面临这四个强敌,也不禁有些惊慌失措。
红衣上人铁袖拂面,他方自闪开,却料不到他第二式来得如此迅疾,一时惊叱道:
“你敢!”
他猛然转身合掌,向左一拧,可是究竟还是慢了些。裘海粟如刃的指尖,已经扫在了他的肋边,只听见“嘶啦”一声,一件缎质的直掇,被撕开了尺许长的一条口子。
谭啸口中“哦”了一声,蹒跚出去五六步以外,裘海粟五指的长指甲,已在他左胸肋处,划了五道半寸深的血槽。一时鲜血淋淋,痛彻心肺。谭啸忍着痛,一哈腰,又纵出三丈以外,可是眼前一条人影,飞星殒石似地落了下来,谭啸还没有看清来人是谁,这人已用“乾元问心掌”猛力向外一推,口中叱了声:
“去!”
鲜血淋淋的谭啸,自问今夜是跑不脱了,面临着这四个强敌,他又如何能闯出重围?
他奋力纵起身子,当空又落下一人,这人的“乾元问心掌”挟着十成功力,直向他前心逼来,谭啸咬着牙向左一旋,对方掌势走空。来人是银发皓首的晏星寒,这老儿此刻正在盛怒之下,发眉皆立,他满以为以自己四人对付谭啸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却想不到对方武技绝高,几次三番地逃出掌下,一时恼羞成怒,誓必手毙谭啸而后已。
此时掌势走空,他冷笑了一声,挫身勾足,以“海底灯”之式,右足尖直点对方“生死窍”。谭啸此刻全身是血,双目已红,竟忘了逃命,见对方如此心狠手辣,誓必杀己而后快,不由厉吼了一声:
“老儿!我与你们拼了!”
他向后一坐,想用“老子坐洞”之式,来避开晏星寒来势,可是身形方一后坐,只觉得背后一股劲风劈到。谭啸倏地向外一滚,可是仍为这阵尖锐的风力,扫着肩头而过。
顿时,左肩头如同火焚似的热烫,他此刻真是狼狈透了,强忍着全身伤痛,一个“鲤鱼打挺”,由地上窜了起来。头上方巾,也在滚动时,掉在了地上,乍看起来,真是如同鬼魅似的。他再也不敢恋战了,知道自己和四人比起来,差得太远了,这条命葬送得太没有意义了。
可是进逼的四老,岂能容他脱逃?谭啸未及腾身,眼前灰衣一闪,那个唯一没有动过手的老尼姑,忽然现身而出。
她面上没带出什么表情,身形一落,双掌合十向外一推,谭啸忽觉迎面一股极大劲力,几乎令自己为之窒息,由不住呛得连声咳了起来,整个身子一连向后退了三四步。
当时双臂一交叉,用“十字手”反向外一崩,直奔剑芒双腕。
剑芒大师身形疾转,并二指,向谭啸“气海穴”上就戳!谭啸怎敢与她恋战,见老尼点穴手到,凹腹吸胸,把肚腹吸进了半尺,就势一拧腰,用“野鹤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