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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大猷又来到赤哥儿身边,见伤口已经包扎起来,赤哥儿脸色煞白,嘴唇有些青,不过神色尚好,口中轻声喊道:“俞老前辈。”
俞大猷摆摆手示意不要讲话,然后探了探赤哥儿的脉搏,说道:“皮外伤不碍事。来啊,抬回房里请吴先生医治。”
众人慌忙抬起赤哥儿,就往前去,李如松本想一起跟去,但是刚抬脚,俞大猷冷哼一声,李如松吓得便不敢动弹。
俞大猷此刻附身拾起地上那团黑乎乎的物件,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个黑铁秤砣,手里掂量了一下,足有十斤重,心中不禁疑惑,抬头往府兵那边观看,这时只见一个年少男子快步走了过来,约莫也就二十岁不到,一身破棉袄,隆冬天气,脚上还是一双草鞋,上面乱七八糟的塞满了烂布条。
俞大猷看了看,心中思索:“这孩子应该是刚才掷秤砣之人,看他步履沉重,并非有高深内功的样子,可是这里到场边足有四十步开外,这孩子的臂力可是非比寻常啊。”
只见那人走到俞大猷近前,躬身施礼道:“老先生,刚才救人心切,我鲁莽出手,还望见谅,不知是否能把秤砣还我?”
俞大猷略微讶异这少年谈吐不俗,礼数周到,拿着秤砣略一思索,递了过来。
这少年又拱手道:“多谢老先生。”然后伸手来拿,可是用手握住秤砣,却哪里能动得了分毫。
少年诧异地看着俞大猷,俞大猷微笑道:“用力。”
这少年当即明白,挽了挽袖子,双手抓住秤砣,两臂用了七分力,可那秤砣好像长在俞大猷手上一样,无论如何用力,那秤砣依然为丝不动。
那少年一咬牙,双脚略为分开,方才使出吃奶的力气,脖子上青筋已经臌胀,牙关紧咬,那秤砣还是如长在俞大猷手中似得,这少年又一次鼓起力气,正这时突然觉得对面力道顿失,一下子收不住力气,登时身体后仰。
这少年心说不好,眼看就要向后摔倒,俞大猷用袖子轻轻一扫,那少年登时站稳,脸上一阵通红。
俞大猷哈哈大笑:“娃娃,力气真是不小啊。”然后扭头对李如松喊道:“松儿,还不过来谢谢你的救命恩公?”
方才生的事情李如松看的清清楚楚,知道有人手扔秤砣救了自己和赤哥儿,只是师伯在此,不敢造次,听师伯讲话,这才走了过来,本来不相信是这个脏兮兮穷酸的年轻人扔的,但是方才看师伯有意使出隐龙功和这少年较力,这才不由得不信。
这隐龙功是俞大猷独门内功,运功之时,浑身内力游走全身,浑身袍子受气劲激荡而胀起,听闻师父讲过,当年师伯单剑走少林,隐龙功对少林达摩堂座道释禅师的般若功,不相上下。
虽然师伯刚刚只是袍子略微摆动,但已经足见这少年臂力不同寻常,确信方才的确是这少年救了自己和赤哥儿,当下心存感激,也不顾忌自己的身份了,推金山倒玉柱就要跪下,高声喊道:“恩公在上,李如松这厢叩谢!”
那少年一看,吓得也慌忙上前用力拖住李如松的双臂,说道:“少帅,万万不可,小子可担不起如此大礼。”这少年手上用力,李如松努力的两次竟然跪不下去。
看李如松如此,俞大猷脸色方才缓和了一些,喝道:“松儿,起来吧,站在一旁。”
李如松这才起身,冲着那少年眨了眨眼,又略微点了点头,以示谢意,而后站在一旁。
只听俞大猷问道:“孩子,看你应该不是府里的人,你叫什么?家在哪里?怎会在这里呢?”
那少年见李如松的谢意,也点头回敬。
见俞大猷问他,方才说道:“小子姓秦,大名苍羽。从小父母早亡,流落街头。后来白家街的尤铁匠见我可怜,收我在身边当个打杂送货的帮手。前几日贵府在铺子里要打几把兵器,今日是交货期,我来是送货的。方才正在校场兵器库清点数量,大家说是少帅李如松和人比试武艺,他们都来观看,我也就跟着来看看热闹,当时情急,顺手掏出点货的秤砣就丢了出来,侥幸砸中钢刀。”
俞大猷点头称道,原来如此,这少年出身铁匠铺,因此双臂有劲倒可解释,不过这少年讲话用语分明是读过书之人方能讲出,不是村夫鄙人的话语,虽然心下诧异,不过人家是恩人,又是个孩子,自己不合适刨根问底,自己收了念头,然后说道:“秦苍羽,你对松儿有救命之恩,且随老夫去见过夫人,待李帅归来,当面重谢。”
李如松也说:“是啊,恩公,我要好好谢谢你。快随我来。”说着就要上前去拉秦苍羽,但是突然想到师伯俞大猷还在,慌忙停了脚步。
秦苍羽赶紧摇头道:“不敢不敢,小子情急举手之劳,何敢惊动夫人大帅啊。小子这厢收拾了东西,要赶紧赶回去呢。只是有一事不知道少帅能否帮忙?”
李如松问道:“什么事啊?”
秦苍羽犹豫片刻,脸上一红方才说道:“我也几次给贵府送过兵器,每次贵府都要拖欠克扣银两,每次回去都让尤老爹骂上我几句,希望这次不要克扣银钱,也好让我交差。”
俞大猷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道:“放心吧,孩子,此事容易。”
正在这时,一个武官模样的人慌张的跑过来,见了俞大猷和李如松施礼道:“叩见俞右府,少帅,大帅回来了,正在内堂,让我来相请俞帅,并且叫,叫”说了两个叫字,说不下去了。
俞大猷道:“但说无妨。”
这武官这才说道:“叫,叫少帅滚回去。”
李如松听闻此言,吓得脸都绿了,想是自己父亲已经知道赤哥儿受伤的事情了,父亲从来都是军令如山,在家里也是治家极严。今次自己闯了如此大祸,父亲回来自己定然难逃干系,这武官说父亲叫自己滚回去,定时父帅雷霆震怒,不知道这次如何才能过得了关。
俞大猷听闻是李成梁回来,便对秦苍羽说道:“李帅回府了,孩子,且随老夫去见一见,也好当面道谢。”
秦苍羽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说道:“俞老先生,真的万万不可,小子这厢去库府领了银钱就告退了。”
俞大猷见秦苍羽执意不去,也就不加挽留,然后吩咐武官道:“你随秦公子到库府,原价交付银两,并再加两百两纹银以示谢意。告诉库府的人,以后再敢克扣银钱,小心重罚。”
武官称是,这才与秦苍羽一同往功业楼下的库府走去。
俞大猷目送他们走了,这才跟李如松说道:“松儿,走吧。看你这次如何和你爹交代。”
李如松赶紧上前拉着俞大猷的手道:“师伯,你最疼我了,我爹最敬重您老人家了,到时候您为我求上一求,我爹哪能不听呢?”
俞大猷道:“唉,你这不长进的东西,屡教不改,争强好胜,到处与人比斗。不让你吃点苦头,你难长记性。”
不过俞大猷又是真的疼这李如松,又说道:“见了你爹,你要认错诚恳,老夫就再帮你求求情,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犯,不用你爹,老夫就饶不了你。”
李如松听了这话,好像吃了定心丸一般,这才随着俞大猷往前府走去。
第七章 受罚()
李如松随着俞大猷赶往前厅大堂;虽然俞大猷答应帮自己求情,但是要见爹了,心中依然是惴惴不安。
李如松从小天不怕地不怕,见了皇帝老子也不打怵,而师父师伯对自己疼爱有加,从内心深处只是尊敬,却也并不惧怕。在这世上,李如松就怕两个人,一个是如今的当朝辅东阁大学士张居正,另外一个就是他爹李成梁了。
步入内堂,见并无一人,问了丫鬟才知道,李成梁,戚继光,李夫人都去了赤哥儿的房间。
俞大猷就带着李如松直奔西房,路上刚好碰到吴医师。
这吴医师是府里最好的医生,见了俞大猷和李如松,赶紧施礼道:“见过俞帅,少帅。”
俞大猷问道:“孩子的伤如何?”
吴医师道:“皮外伤并无大碍。俞帅放心。”然后对李如松道:“只是大帅颇为震怒,少帅当小心行事啊。”
李如松面色苍白,点了点头。吴医师告退后,两人这才步入西院。
进了西院,俞大猷让李如松先在门口等着。自己走进门内,一进门就见宁远伯李成梁满脸怒容,坐在侧座椅子上,中间主座椅子空着,而另一边座词宗先生戚继光笑着劝道:“李引城,你我都是习武之人,交手受伤是难免的。所幸没有大碍。再说了,你能当着师兄的面惩罚李如松不成,我这当师父的言轻,一会儿子师兄说话,看你如何答对?”
李成梁兀自气愤不已,说道:“戚元敬啊,别讲了,不是为兄埋怨,这孩子都被你惯坏了,我在他这个年龄都已经领兵和蒙古人开兵见仗了,而他如今整日里到处惹是生非,今天赤哥儿刚到,就差点把命丢在这里,我等已经愧对觉安昌和塔克世了,如果今天好一好赤哥儿命送到这孽障手里,我李成梁何以立足天地间啊。今天你就别白费唇舌了,我是定不轻饶!师兄最讲就是军纪,治军比你我更甚,此番这孽子军府私斗,所犯军纪,师兄从来就是军令难违,如何会讲情?”
正在这时,俞大猷进门,两人一见,赶紧起身上前行礼,均恭恭敬敬喊道:“师兄。”
三人虽然以兄弟相称,而且戚继光是俞大猷的亲师弟,李夫人又是俞大猷的师妹,李成梁从夫人处论起也称俞大猷为师兄,尽管李戚两人官职比俞大猷高,但是俞大猷比李成梁和戚继光大了近二十岁,长兄如父,因此李成梁和戚继光对俞大猷非常尊重,以父礼视之。
俞大猷挥了挥手,居中坐下,等李成梁和戚继光坐下后,俞大猷问道:“赤哥儿伤势如何?”
戚继光赶紧回道:“师兄,并无大碍,略有出血,不过皮外伤,筋骨完好。此时师姐正在房中照料。孩子精神如旧。”
俞大猷点了点头,又扭头对李成梁说道:“贤弟,松儿此刻等在门外。”
李成梁剑眉倒竖,高声喊道:“孽障,还不滚进来。”
李如松从小见他爹都像老鼠见猫,此刻听他爹的声音,顿时觉得滔天大祸就要临头。不过转念一想,大不了一死,男子汉做就做了,怕个什么,又想到师父师伯都在,也就壮了胆色,当下稳了稳心神,进了屋内,双膝跪倒朝上扣头,说道:“孩儿拜见父帅。”
赤哥儿此时趴在床上,虽然肩头还有些疼痛,但是也知道自己伤势并不碍事了。
李夫人拉着赤哥儿的手,心疼的直掉眼泪,听闻李如松进来,站起身来,从里间屋内出来,见了李如松,手指气的抖,指着李如松说道:“冤家,你瞧你做的好事。为娘刚刚才说过你们兄弟要相敬相亲,转眼你就惹祸,今日你父如何罚你,任其落,为娘绝不为你求情了。”
李成梁此刻面色一沉,说道:“李如松,你可知罪?”
李如松此刻只好趴在地上,往日犯错母亲都会为自己求情开恩,而这次母亲已经说不求情了,李如松心下又不免慌张起来,嘴里下意识地回道:“孩儿知罪。”
李成梁又道:“我多次军规明令,军府严禁私斗,你身为长子,知法犯法,如不严惩,以后还有谁会尊令?来啊,李如松所犯棍刑,拖到前厅,重打四十。”
门前站了两名亲兵,见大帅话,本应上前去拖李如松受罚,不过眼前这是少帅,两人面面相觑,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宁远伯府的棍刑所用之棍并非官府衙门的水火长棍,而是六根三角六棱乌木军棍,这棍子要是打的实了,只需一棍就能让人皮开骨裂,莫说四十棍,寻常人几棍就要了性命,两人听说四十棍,莫说李如松是个肉人,就是烟熏的太岁,火燎的金刚,也非给打烂了不可,这分明是要李如松的命啊,两人都吓的一吐舌头,越的不敢动了。
李成梁又喊:“来人,哪个胆敢违令,不要你项上人头了不成?”。
那两名亲兵此时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伸手来拖李如松。
李如松吓的高喊:“父帅饶命啊,母亲饶命啊。”边喊边望向李夫人。
李夫人一听,也吓了一跳,恨归恨,毕竟自己的亲生骨肉,哪能真狠心不管,但刚要说话,就听李成梁哼了一声,一摆手,说道:“夫人莫要讲情,此子所犯是军规,定难饶恕。”
李夫人见话被堵住,赶紧望向旁边坐的戚继光,戚继光两眼含笑,不慌不忙地摇了摇头,然后用眼睛向右边扫了扫,意思是我可不行,还是要师兄说话才行。
李夫人赶紧又看了看俞大猷,只见俞大猷闭目养神,似乎并不知道生的一切。
李夫人顾不得别的,轻轻喊了声,:“师兄。”
这时俞大猷方才微微睁开双眼,咳嗽一下,说道:“且慢。”
李成梁已经听见妻子叫俞大猷,赶紧说道:“师兄莫要为这孽子求情,师兄治军最为严明,小弟常听师兄教诲,军令如山命出必行。岂能为这孽子坏了治军大计。”
俞大猷说道:“贤弟,老夫并非要求情,违反军令,定罚不饶。”
李如松此时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俞大猷了,可是听师伯这么说,顿时觉得万丈高楼一脚蹬空,扬子江心断缆崩舟,一下子就坐在地上。
他本来指望师伯俞大猷能在父亲面前求情,谁知听了俞大猷所说定罚不饶,心说完了。
李成梁见俞大猷赞同,便说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将李如松拖下去。”
只见俞大猷又不慌不忙的说了句:“且慢。容我一言。”
李成梁只好恭恭敬敬的说道:“师兄请言。”
俞大猷道:“军府私斗,如伤性命,论罪当斩。如无害命,军棍四十。贤弟所罚不假。”
李成梁道:“既是如此,师兄何故相阻。”
俞大猷道:“李如松如果所犯具实,理应如此。但是据老夫所知,李如松和赤哥儿并非私斗,而是两人兄弟初逢,习武之人以武会友比试过招,赤哥儿受伤原为意外,因此李如松并非私斗,贤弟如若不信,等赤哥儿休息后,一问便知。”
话音未落,只见赤哥儿也从里间出来,面色有些白,因为失血,脚上也有些轻飘飘的,来到俞大猷,李成梁,戚继光面前就要跪倒。
李成梁赶紧用手扶着说道:“赤哥儿,你身上有伤,赶紧休息将养,莫要随意走动。”
李夫人也过来扶着赤哥儿说道:“孩子,你不躺着,下来作甚,小心伤口再出血了。”
赤哥儿摇摇头说道:“我是来禀告姨丈,这事和松哥无关,是我在房前练剑,觉得内府练武场地狭小,多有不便,刚好松哥路过,我便问了松哥可有练武的所在,松哥这才带我去的校场,我本就爱骑射马战,因此到了校场看见了马儿一时情难自已,央求松哥陪我过上两招,是我学艺不精,出了岔子,都与松哥无关的。千错万错都是我赤哥儿的错,姨丈要罚也应该罚我,而不该惩罚松哥。”赤哥儿本来出血不少,此刻一口气说了半天,登时有些喘气。
李夫人心疼的说:“好了好了,孩子,都清楚了,赶紧上床躺着吧,别再说话了。”说着扶了赤哥儿就回了里间,不过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