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黑影远在二十步外,手脚并用悄然蛇行接近。
“你们还有多少人?十五个还是十个?”林彦问,声音仍从原地传出。
“等天亮了阁下就知道了。”
“天亮,对,在下也在等天亮。”林彦说:“天亮就可以一网打尽了。喂!你老兄得了梁剥皮多少银子?一千两呢,抑或是两千两?如果是两千两,那你就是很了不起的江湖蟊贼,你的身价就值这么多嘛。哈哈!请教,你那二千两银子,是给了你老娘呢。抑或是给你的妻子儿女?不会是花在酒色上吧!”
“姓林的,咱们平心静气谈谈好不好?”
“谈什么呢?你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只有一个目的。宰了我大刺客林彦,以便领五万两银子赏金,别无他念,我林彦的命,不到两年价值提高了将近二十倍。老兄,五万两银子你知道有多重。能买多少东西吗?”
“你……”
“共重三千一百二十五斤,要三十个人才能挑得动。一两银子可以买两三只鸡,买一个十六岁的大闺女,要不了一百两银子。老天爷!难怪你们这些利令智昏的江湖蟊贼,会丧心病狂替人神共愤的梁剥皮卖命了,我可怜你们。哈哈!来得好!”
弦声撕裂着人的神经,劲矢飞行声有如天际传来的隐隐殷雷。两个爬近暴起袭击的人,崩起三尺高再重重地摔倒,那惊心动魄的惨号划空而起,令人闻之心胆仅寒。
“又少了两个。一哈哈!又是两个……”
弦声再起,令人气血翻腾。
两个黑影远在三十步外,向后飞奔逃命。
“啊……”两人狂叫着向前一栽。
视界不良,三十步外只能看到模糊的形影,人如果不动,是很难发现的。箭居然在黑夜中命中三十步外的人,委实令不敢移动的人丧胆。
“还有谁不愿等到天亮?”林彦的语音可远传里外:“阎王注定三更死,决不留人到五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一位仁兄是把二千两银子聘金用来奉养双亲的?给我站出来让我看看,也许我会箭下留情,用卖命钱奉养双亲的人是可敬的,苍天也会饶恕他。”
没有人站出来,大概这些人中,没有一个人是用聘金奉养双亲的。当然,也有人觉得站出来送死未免太不值得。
“林老兄,你知道咱们这些人中。有不少是身不由己的吗?”先前发话的人高叫:“咱们绝大多数的人,并不是为赏金而来的,尽管赏金多得令人发狂。”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谋生?你们自始就不该作为非作歹的鹰犬。好,也许你们有些人真的身不由巴,在下网开一面。从现在起,在下放那些不向在下动刀动剑的人一马。现在,丢下兵刃脱掉上衣的人可以安全地离开,不然就得死在此地。”
二十步外,幽灵似的站起一个人,“噗”一声丢掉剑,然后脱衣,光着上身畏畏缩编地举步。片刻,身影消失在沟西南端。
“你们看看是否有可救的人,把人带走救治,找找看。”林彦大声说:“当然你们不至于把尸体留下的。”
次日已牌初,林彦回到客栈,店伙们见到他,皆默含笑点头向他打招呼。
他在等,等候明天午正的约会。
关于龙姑娘的安全,他并不大担心,女强盗抓到了女人质,不至于有难以想像的危险,何况女强盗留下了太多的困难问题无法解决,至少其他的强盗都要向女强盗讨公道,怎敢对女人质不客气?
更重要的是,先赶到的黑狼会一群鹰大已经作鸟兽散,死伤惨重,留下的人已吓破了胆,女强盗即使想把女人质送给黑狼会,也没有人敢冒万千风险接收。那不是人质,而是要命的阎王帖子。谁沾上手谁倒楣。
唯一令他不安的是:强盗们到底把龙姑娘藏到何处去了?
黑狼会的人招出并未与强盗们取得协议,的确不会接收到龙姑娘。
现在,他必须把云中山主碧玉飞熊左山主逼出来打交道了,这个女强盗不知躲在何处不敢出面了断了。城内的地头蛇因近来风声太紧,各路英雄纷向城郊藏身,为了自身的安全,不敢出城活动,因此对城外的消息所知有限。连其他强盗也不知道左山主藏匿在何处,城内的地头蛇更是毫无所知啦!明天如果逼不出这个女强盗来,他恐怕必须把六十二个强盗人质交给霍将军法办了。
午睡一个时辰,疲劳尽复,看着窗外天色,已经是午本末初。他洗了一把冷水脸,佩上剑出房直趋食厅。
膳堂中食客不多,他刚在窗口的一副座头落坐,跟来招呼的店伙已被邻座的一位食客拉住了。
那是一位不像店中旅客的年轻人,眉清目秀,脸色姜黄带有病容,年纪约二十出头,病容却掩不住清秀五官的灵气。
穿一袭宽大的掩襟短装,脚下的快靴却是精制的鹿皮短靴。
一个有经验的江湖人,第一眼便可看出打交道的人身材面貌的特征。林彦就是有经验的人,他就在对方拉开店伙的瞬间,看清了年轻人的特征。
他淡淡一笑,举手示意阻止店伙向年轻人发话。
“你敢和我同桌吗?”年轻人以挑衅的口吻向他说:“酒菜我都叫了,刚上桌,就等你。”
“等我?”他打量着对方,感到有点好笑:“大概我是无法拒绝尊驾的邀请了,恭敬不如从命啦!”
他移座就教,目光落在对方的耳垂上,一瞥而过。
“老弟贵姓?”他在对面拖出长凳落坐。”好像老弟并非是店中的旅客,定是冲在下而来的。”
“我姓田,田地的田,”年轻人替他斟酒:“田英。林兄目下是太原的风云人物,想前来一瞻风采的人多得很,不嫌在下冒昧吧?”
“好说好说。据在下所知,人怕出名猪怕肥,风云人物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我这种人。似乎身上带有瘟疫一样,谁也不敢沾惹,避得远远地以免惹祸上身。田老弟公然置酒盛邀,|Qī=shū=ωǎng|冒了很大的风险。惜花献佛,我敬你一杯以表达敬意。”
他敬酒,田英也礼尚往来回敬。两大杯汾酒入腹,田英脸上的病色加深了些,眼神也在变。
“贵女伴龙姑娘失踪已有五天。”田英打开话匣子:“林兄,你似乎并不焦急。”
“急不来的,人一急便容易激动,自乱心神是为大忌。”他亲热地说:“好在龙姑娘是落在女强盗手中,而且我林彦也不是好惹的,任何人如想对龙姑娘不利,他必须考虑考虑后果。”
“哦!原来你倚仗的只是这些?”
“不够吗?”他反问。
“别忘了,敢做出这种事的人都是亡命。”
“亡命又怎样呢?”他不在意地笑笑:“龙姑娘与这些人并无不共戴天之仇,犯得着用性命来对她不利吗?所谓亡命,并不是真的不要命。我也是亡命,我不会因为不相关的小事而不要命。”
“有龙姑娘在手作人质,就可以协迫你做任何事。”
“你错了,田老弟。”他正色说。“如果你落在我手中,你的亲友会不会顺从地由我摆布?”
“这……”
“会吗?”他追问。
“不会。”田英终于肯定地说。“而且,这种情势不可能发生。”
“哪一种情势?”
“落在你手中的情势。”田英警觉地说。
“但愿如此。”他笑笑:“不过,天底下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太过自信的人,早晚会碰上意外的。哦!老弟,你不会专为请我喝几杯而来的吧?”
“确是有事找你商量。”
“在下深感荣幸,但不知老弟有何见教?”
“你知道我的身份吗?”田英正色问。
“不知道。”他坦率地说:“不瞒你说,我并不打算在太原行刺梁剥皮,在此地公然现身,用意是逼梁剥皮的人来找我,所以用不着花许多工夫,来摸清太原地区的各色人物。”
“不知道也好。”田英长叹一声:“看来,你在这里真的替地方人士惹来不少麻烦,有如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一块巨石。”
“这就是人生,田老弟。”他苦笑。“任何一件事,都会牵涉上一些人;因为任何一件事都会引起利害冲突,那是无可奈何的事。田老弟,你就直说吧。你我一见如故,希望我能替你尽一番心力,尽量减少你的麻烦。”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证明你是个明理的人。”田英脸上有了笑容:“其实,你如果帮我的忙,对你极为有利。”
“真的?”
“真的。”田英语音低得只有坐在对面的地方能听到:“听说你和霍将军之间有了互谅的默契。”
“有这么一回事。”他也低声说。
“霍将军掌有生杀大权,他的耳目极为灵通。”
“对,他是很了不起的人才。”
“千里追风朱前辈与他的私交很不错。”
“所以千里追风刚从陕西赶到,便知道在下的一举一动,难怪。”他恍然地说,难怪他与群盗约会的消息外泄。
“林兄,如果你能请千里追风出面,在霍将军面前美言一二……”
“你要我向军方买关节?很抱歉。”他一一口拒绝。
“你听我说好不好?”
“好。”他苦笑:“梁剥皮投鼠忌器,不敢将在下落案,原因是一开始他就错了,他以为凭他自己的力量,就可以解决我这个小人物,因此霍将军没有抓我的理由,在公在私,我是尊敬霍将军的,所以要我向他说有关公务的事,那是办不到的事。”
“公务也得看是吸—种公务,对不对?我决不会要求你向霍将军说贪赃枉法见不得人的事。”
“那你说说看?”
“看梁剥皮沿途的部署,已可断言他返京必定走这一条路。因此,当信使到达太原财,霍将军责任所在,必定立即执行防险措施,第一步便是封庄,和逮捕可疑人物。”
“那是一定的。”他说:“短期监禁,牢中人满。”
“你知道阳曲镇?”
“知道,在北面军十里左右,但没去过。与府城附部阳曲县同名,也是本县县丞大人的衙门所在地。”
“阳曲镇南面八里路,有座大寨叫鹊岭田家……”
“且慢!”他打断田英的话。”你是北岳田家北剑田中舒老前辈的子侄?”
“不错,那是家祖,从恒山迁来鹊岭,已有五十六年了。”
“哦!失敬失敬。”他客气地说:“令祖虽然不是侠义道的名宿,但为人正直不阿、嫉恶如仇,极为江湖朋友所称道,我不信会与军方有磨擦。”
“是被朋友牵累的。”田英摇摇头:“家祖有两位朋友,因案亡命投入五虎岭为盗,活跃在滹沱河一带山区打家劫舍,因此官府对我鹊岭田家监视极严,每一次有文武大员过境,都按例封庄,一封就是十天半月,不仅庄中的人苦得要死,连庄稼也耽误了。”“我听说过有关封庄的事。苛政猛似虎,奈何?”他愤愤地说。
“这次听说不但要按例封庄,而且稍有地位的人,也要依例请入囚牢拘禁,直至钦差离境五百里方可释放。林兄,我田家最少也有十个人要进监牢,这是令人无法忍受的侮辱和伤害,家祖年事已高,怎受得了?”
“没有人敢反抗,除非他想破家。”他叹口气说。
“林兄,大权在霍将军手上,如果你能说服霍将军,只封庄不抓人,小弟必涌泉以报。”田英满怀希冀地说。
“你能不能在一个时辰后再来讨回音?”
“林兄,你肯帮忙?”
“我愿尽全力。能不能办得到,现在不敢说,但我一定全力以赴。”他慨然地说。
“小弟先行谢过。一切拜托了。”田英离座道谢。
食罢,送走了田英,他立即去找千追风。为了田英的事,他不得不改变主意,主动与千里追风联络。
千里追风的住处不难找,林彦找到一位地头蛇,一问便知,到了三桥街,在一家门前竖了栓马桩的大宅略一察看,方上前扣门。
应门的是一位老眼昏花的老门子,眯着老眼问:“这里是三桥街阳家,有事吗?”
“老伯请了。”他抱拳施礼:“在下姓林名彦,求见陶三爷和千里追风朱前辈。”
“哦!”老门子老眼一亮:“原来是林小兄弟,请进,三爷与朱爷都在。”
踏入院子,厅门已踱出千里追风和一位健朗的花甲老人两位急急降阶相迎。
“老弟,欢迎枉顾。”花甲老人欣然迎来:“老弟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请堂上相见。”
“老朽正要去与老弟把晤,”千里追风笑吟吟地说:“想不到老弟却先来了,请。”
“来得鲁莽,两位前辈休怪。”他行礼,脸上有点赧然。
“朱前辈,在扶沟八柳庄,晚辈言词间多有得罪,前辈海涵。”
“老弟台言重了。”千里追风挽了他登阶:“老弟台的心情,老朽是体会得了的,老朽那些所谓侠义的门人,老实说,对老弟台亏欠良多,坏就坏在我们这些人做事畏首畏尾诸多顾忌。老弟可知道撤消沿途暗杀站的用意吗?”
“晚辈愿听其详。”
到了堂上,陶三爷肃客就堂,欣然说:“老朽陶裕清,原是太原暗杀站的主持人。久仰老弟台高义,只恨无缘识荆,今日得见,足慰平生。老弟台光临敝地,老朽正待亲至客店拜会,无如有恐暴露身份,也顾虑老弟台见疑,因此未能冒昧拜晤。朱老兄一来,老朽知道定可如愿以偿了,朱老兄正打算相偕至客店拜会呢,没想到老弟台却先来了,幸会幸会。”
彼此少不了客套一番,然后千里追风问:“本来各地暗杀站成立之后,布线工作都能顺利地展开,可是等到满知县与王知县被捕解京,这件事深令我们这些侠义道朋友心中不安,早知如此,我们该在陕西诛杀梁剥皮,两位知县必定死得瞑目。这件事经过我们与余御史详加计议之后,决定集中全力,在陕西下手,不让梁剥皮活着离开陕西。
余御史愿意被累而死,其他官吏的死活只好听天由命了,反正沿途刺杀那恶贼,现场附近的官吏也是死路一条,死西安的官吏,至少在道义上不至于亏欠太多。目下大部份的人已经向西安动身,老朽一听到老弟台现身的消息,便昼夜兼程赶来促驾,希望老弟台能立即动身赴西安,在梁剥皮离陕之前,要他的狗命,不知老弟台意下如何?西安群雄因京师一卫两厂的高手陆续赶到,正感势孤力单,亟盼老弟台能早日赶到,如大旱之望云霓,期望殷切,老弟台……”
“你们在西安杀不了梁剥皮,我去了也是枉然。”林彦打断千里追风的话:“目下晚辈的行踪已露,走狗们已纷向太原集中,晚辈的一举一动皆落在他们的监视下,如果晚辈动身南下,他们也将一窝蜂往西安赶,戒备更为森严,晚辈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接近不了那恶贼。”
“这个……”千里追风不住点头。
“因此,必须在路上杀他。”林彦郑重地说:“必要时,不妨在京城要他的命,急不在一时。朱前辈,晚辈希望能将人手调到山西来。”
“调到太原来行事?”
“不必在太原。”林彦用手沾茶在桌上画动:“这里到娘子关,山穷水恶,地广人稀,可下手的地方多的是。被连累的官事,最多只有一个知县陪死,在太原就恐怕得增加二十倍。coM电子书,甚至五十倍枉死的冤魂。如果这段路无法得手,晚辈决定跟到京师去要他的狗命。朱前辈,你们的人能赶来为晚辈壮声势吗?”
“这个……”
“赶不及?”
“问题不在是否赶得及,我这里信息一天就可传抵风陵渡。”千里追风老眉深锁:“问题是,我们在娘子关以西的山西等候,恶贼却走大同绕恒山小五台东走,岂不是枉费心机?在京师行刺,天子脚下可不是容易的事……”
“你放一千个心,在京城行刺,比任何地方都容易,京城杂乱的情形,比任何一座城都糟。”
“你像是很有把握?”千里追风慎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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