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意思……”
“如果他看出你的身份,就不会和你谈条件。十一道是他的知交好友,这是武林朋友无人不知的事实,面对杀友的凶手,他用不着拐弯抹角和你打交道,他当然更明白你不会相信他的话。依我看,他与人约会的事可能是真的,有意利用你也是情理中事。”
“你的猜想很合理。先不必担心,反正我们当心些防备他,谅他也玩不出什么新把戏来。睡吧,雨仍在下,不知明天船能不能开?真烦人。”
归州附近下大雨,只影响下游的船只,次日天一亮,上游便传来了鞭炮声,从屈原沱下放的船只,已在祭神准备开航了。
林彦和姑娘回到村里早膳,准备随旅客走陆路至屈原沱等船。
码头好热闹,屈原沱来的旅客已经到达峰舟,挑夫们已成群结队,沿江岸开辟的小径,将上游客货船的货物送到,堆放在码头。然后将上行客货船的货物行李,挑往上游的屈原沱。
第一艘船放下来了,两边的桨齐动,船前的大桨和船后的长挠,同时在太公的指挥下,由从当地雇请的太公统一发令,以雷霆万钧之威,从巨石丛中、从丈余高浪花里,破空倾泻而下。船像狂风中的落叶,似是凌空飞渡,有时船尾凌空,似要钻入水底;有时船头向天,似要倒栽沉没。
船像发疯,操舟的十几个人也发了疯,泻落、狂扭、摇摆,出没在丈高的激浪中,旋舞在巨崖怪石间,势如脱缰的野马,险象横生,令人惊心动魄,目眩神移。眼看要撞上巨石,却又间不容发地从石旁一掠而过,从飞珠溅玉的波浪中钻出,再冲向另一座巨石。
只有一个人没有发疯,那就是从当地雇来引航的太公。每一声吆喝,皆沉着坚定充满信心,准确地把握刹那的变化,每一个指示皆被舟子们准确的执行。他双手控制着长挠,口中指挥着前、左、右的舟子,一双饱经风霜的老眼,在惊心动魄的巨石波浪中,显得坚强、稳定、自信。在这生死关头的环境里生与死间不容发,他能面对着死亡,而毫不动容,严肃得像宇宙皆不存在了。只有他,冷漠地向死亡挑战,向不可知的鬼神挑战,也是向生活挑战。人定胜天,他向天证明了人的力量、精神、和意志。
突然,码头上数百人同声欢呼,鞭炮狂鸣,声动山岳,第一艘船终于冲下百十丈的鬼门关,到达滩下的回水区,正向码头平稳地冲来。
姑娘和林彦也夹杂在人群中远眺,她感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呼吸时急时停,心脏真快要跳出口腔了。等船冲入回水区,她才如恶梦初醒般喃喃地说:“我的天!要是我在船上,不吓死也会吓昏。我发誓,我决不坐船下三峡、”
“你想坐也不行,舟子会把你赶下船。”林彦笑笑说:“船上有一个人鸡鸣狗叫,船不撞成粉碎才是天数。”
“这些舟子真了不起。”姑娘由衷地说。
“是了不起,所以他们信鬼神信得十分虔诚。走吧,已经有人动身上行了。”
“还早嘛!等下午船拉上去,那时走还来得及。”
“这样吧,到归州只有二十来里,不如早由陆上走。”林彦说:“看样子,我们的船要到未牌左右才轮到牵线,今晚在屈原沱过夜,已是铁定的事,早些到归州,心里面也落实些,也可能摆得脱跟踪的眼线。有人长期跟踪,不是滋味。好在船一定在归州停泊,行李丢不掉的。”
“也好,走就走吧。听说路上不安静,得小心些。”
欲速则不达。他俩走陆路,过了一山又一山,尽在崇山里绕来绕去,全是绕着山转,上下不停的羊肠小径,好半天看不到任何村落,猿猴鹿能可真不少,不时可以看到五尺高的大青猴,和狰狞恐怖的大马猴成群出没。
路是人走出来的。这里人烟稀少,村落都靠江而建,山里面无田可耕,怎能容人聚居?这条古径一天不会有十个人走动,野草侵径,有些路段已无法分辨了,迷失在内平常得很。
说是二十五里,那是指水程而言,爬山越岭就不止二十五里了,再加上迷途重新找路,那就更多啦!
未牌时分,他俩总算幸运地摸到了旧归州。
这时,他们的船正由百余名纤夫,正一寸寸地将船往滩上拖,纤夫们那古怪的歌声,在峡谷形成雄壮而悲凉的乐章,听得懂的外地人,真没有几个。
船上行或下行,碰上费力的地方,舟子们也会唱歌助力。
一方面是借歌声减少疲劳与寂寞,一方面可以统一舟子们的协同动作。歌的内容,大多是三峡的地名、典故、神鬼等等,外地人能听懂的也没有几个。节奏古朴、单纯,音阶变化有限,虚声比实声多;这就是三峡的舟子之歌。
在旧归州,他们雇船渡过江北岸,沿江边的小径,进入小小的归州新城。
姑娘久走江湖,江湖门槛精,落店后立即利用店伙展开行动,利用金银在车、船、店、脚、衙各式人物身上下工夫,打听本州附近有没有姓符的人家。
可惜,毫无结果。
州城到底是州城,这里的旅舍好多了。他俩要了一间上房,晚膳在房内进餐。姑娘一面进食一面问道:“彦哥,你想,还有人监视我们吗?”
“没有才是怪事。”林彦说:“老狐狸的人,恐怕早就在州城等我们了。”
“他说他知道归州有姓符的人,我看靠不住。”姑娘禁不住冷笑:“他也是外地人,我不信他的消息,比本地的地头蛇灵通。”
“很难说。老狐狸一代江湖豪霸,耿家的凌霄山庄尊称武林三庄之一,朋友众多,手面广,江湖大势武林秘辛所知极为渊博,某些人隐身在何处,他知道得比任何人都多。六合瘟神隐居并未逃世,三十年来在江湖闯荡,并不表示他不沾人间烟火。也许,六合瘟神真可能在这附近隐居,符家的人并不住在城里,也不在城里招摇,往山里建屋隐居,城里的人怎知他的底细?不像你我四出走动,有时候不得不通名道姓。”
“你仍然对老狐狸寄望?”
“不然怎办?继续往上走入川?”
“这个……”
“总比没有希望好一点是不是?”
“我对老狐狸的居心,一直心中懔懔。”
“保持最高的警觉,不怕他弄鬼。”林彦说:“好在事先已经约定,由他派人先带我们去找人。他如果是用莫须有的风闻来骗人,我们也没有践约的义务。”
“那老狐狸恐怕已经来了。”
“也许他一早就来了。”
“可能吗?”
“他不是乘船来的。依我的估计,也许他很久以前就潜伏在归州,所以他知道装黄魔神吓人,所以他地头熟。他一定留下人监视我们,连夜到了屈原沱,利用在屈原沱等候的小船返回归州布置。他约定三天,明天我们的船到达,恐怕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明天他的事就可以澄清,咱们等不等他,全在他是否真知道这里有姓符的人。如果是骗人的,咱们用不着等三天。”
可是,第二天船并未到埠。刮了一天风,不但上行的船在屈原沱躲风,下行的船也无法靠上归州码头过夜,也改航屈原沱避风去了。该死的归州码头设备差,水太急,从上游来的船,一起风就靠不了岸。当地人称沱,沱的意思是潭。屈原沱是个大潭,水势平稳,是躲风的好地方。
第三天已牌末,船终于抵埠。这是说,约会期已缩短至最后一天了。霹雳掌连天候的变化都算准了。
花费了不少银子,结果是谁也不知归州有姓符的人家。
近午时分,一名大汉在他俩进食时叩门请见,开门见山道出来意:“两位请随在下去见敝长上,庄主希望立即与两位去找姓符的人。”
“好,你老兄请至店堂稍候,在下兄弟饭后动身。”林彦欣然说,客气地送客。
第三十七章 六合瘟神
归州虽有四座城门,但南临大江,北枕峻岭,东面有古道通向夔子城(楚王城),西有小径至牛口,城西不远便是叱滩。
叱滩也叫人鲆瓮,舟子则称为黄魔滩,紫极宫就是黄魔神庙,不远处便是雷鸣洞,大石阻江三分之一,喘急的江水冲至洞下,声如雷鸣,像是老天爷发怒叱骂,所以叫叱滩。另一座修真人所住的天庆观香火并不怎么旺盛。
大汉领着林彦与姑娘到了码头,轻舟待发,五名操舟大汉健壮如牛,长相凶猛。
“请上船。”领路的大汉客气地肃客。
“上船?要到何处?”林彦颇感意外地问。
“姓符的人住在对岸。”大汉笑笑说。
“旧归州?”
“不是,届时自知。”
林彦不再多问,首先登船。
船靠南岸,大汉说声有僭,便走在前面领路,沿江滨小径越过叱滩,小径一分为二,大汉趋南面小径急走,进入一条山谷。两三里之后、谷道上升,前面山城下出现一座三家村,犬吠声入耳。
三家古宅建在树林旁,南面山泉泻下汇成一池。住宅以巨木筑成,粗犷、古朴、简单,与一般山居人家掏泥为墙完全不同。
迎面第一家外围以巨木为栅,以防止猛兽入侵。栅门口,站着已失去山藤杖的天孤郑川。这老家伙脸色阴沉,本来就生得长相难看,这时更像个讨不到债的债主。
“你俩个小子真是够狂够大胆的。”天孤郑川阴森森地说:“随便一个人就可以把你们招之即来。”
“招之即来事极平常。”林彦口上不饶人:“想挥之即去就不是易事了。你是准备先打一架报那晚偷袭失败之辱呢,抑或是带在下兄弟去找姓符的人?”
“耿庄主马上就到,亲自带你去找人。”天孤郑川向里面不远处的大门击掌三下:“有人认为你能逃过耿庄主的霹雳掌,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要当面试试你的武艺,要证明耿庄主是不是过甚其词。”
大门本来是开着的,踱出一位白脸书生,青施飘飘,有如临风玉树,佩的剑古色斑斓,没有任何饰物。
天孤那阴骛的面孔,露出更阴森的冷笑,闪在一旁向林彦伸手虚引说:“院子很宽敞,足以施展,请吧。”
林彦淡淡一笑举步,朗声说:“会无好会;没想到耿大庄主如此小气,人还没露面,便先安排一场决斗。”
姑娘也不示弱,接口说:“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耿大庄主如果认为咱们兄弟是善男信女,他是打错了主意。姓郑的,你是说,这位俏书生要当面试试咱们兄弟的武艺?”
俏书生灿然一笑,背着手走近,一双水汪汪又大又亮的明眸,在两人脸上瞟来瞟去,最后凝视着林彦,笑意更浓,抱拳施礼说:“林兄,久仰久仰。天孤郑老的话,请不要放在心上。在下小姓余,名国维单字德。诸多多指教。”
“兄台客气。在下林彦。”林彦也客气地行礼:“郑前辈绰号称天孤,为人孤僻阴鸷理所当然,在下不会与他计较。”
一旁的天孤郑川老脸上挂不住,见余德居然毫无表示,难免心中不快,向余德说:“小兄弟,你和他们打交道好了,庄主不久可到,你们先准备准备,人一到就动身。”说完,愤然进屋去了。
余德不加理会,向林彦说:“请屋里坐,耿庄主即将到来,还有余暇小坐片刻,两位请。”
林彦也就不再客气,举步便走。
姑娘一直就在冷眼旁观,她的目光显然不太友好,一双明眸不离余德,对这位俏书生深怀戒心。
余德却毫不在意她的存在,老实不客气与林彦并肩而行,不在乎主人的礼数。
厅堂设备简陋,一桌四凳别无常物。余德清两人上座,自己在下首相陪,笑笑说:“此地的主人是耿庄主的朋友,出去办事不知何时方能返回,连茶水都没有准备,林兄休怪简慢。”
“余兄应该明白。”林彦说:“在下与耿庄主在极不愉快的场合中见面,彼此各怀机心各有所图,暗地里彼此憎恨,表面上又不得不保持客气礼貌,即使备有酒筵,在下兄弟也不敢领情。访问余兄与耿庄主……”
“在下与耿庄主可以算是朋友。哦!林兄的口气,似乎对耿在主甚不谅解……”
“谅解?余兄说得太含蓄了,应该说,在下对耿庄主深怀戒心。”
“有此必要吗?”
“不仅是必要,而且是必须。余兄,你想想看,耿庄主所要作的是,派人带在下去找住在归州姓符的人,这在任何人来说,可说平常得很,平常得不屑一提。可是,他却把这件事搞得十分复杂,复杂得令人觉得这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神秘的令人如堕入五里雾中。余兄,这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吗?”
“这个……”
“看情形,似乎他要亲自出马,带在下兄弟前往,委实令在下心中懔懔。如果连一个七八岁的顽童也能胜任愉快的事,竟然要劳动一位武林中大名震天下的世家高手亲自来做,这件事也未免太离谱了。余兄,原谅在下多问,阁下介入这件事,到底有多深?”
“林兄的意思……”
“余兄如果介入不深,退出还来得及。如果在下所料不差,耿庄主恐怕将要与在下剑上决生死,参与的人,决无置身事外的可能。在下不愿与余兄生死相拼,如此而已。在下认为,余兄的修为,容或没有耿庄主精深,但必有一两样奇技异能为耿庄主所不及,届时在下兄弟为求自保,势将以平生所学周旋,余兄明白在下的意思吗?”
“在下有件事请教。”余德正色说:“林兄与耿庄主,是否有何仇恨牵缠?”
“很难说,所谓仇恨,并不需要当事人双方有意结下的,远因近由谁也不能彻底了解。有些是上一代留下的恩怨;有些是被人有意所造成;有些是受朋友所牵累……总之,当事人是身不由己的。”林彦淡淡一笑:“耿庄主如何想法,那是他的秘密,在下却可保证,在此之前,在下从未与耿庄主见过面,闻名而已。”
“在下可以保证,耿庄主对贤昆仲决无恶意。”余德郑重表示:“两位但请放心。”
“但愿如此。”
“在下也有一件事请教,希望林兄坦诚相告。”
“在下能回答的事,必定直言无隐。”
“林兄找姓符的人,为仇呢,抑或是为恩。”
“非恩非仇,在下只是受人所托,留心查访而已。”林彦不假思索地说。
“姓符的名号,可否见告?”
“抱歉,不能,余兄请见谅。”林彦斩钉截铁地说。
“是不是……”
不等余德说出是什么人,门外已传出叫声:“庄主请进。林家兄弟已经来了,现正由余公子接待,不知在谈些什么。”
“耿庄主来了。”余德离座而起:“林兄,庄主一来就动身,走吧!”
果然是霹雳掌耿庄主,还有两男两女四随从。那晚四随从皆戴了鬼面具,今天露出了本来面目。两个男的年已四十出头,面目阴沉不苟言笑。两个女的也是三十左右的半老徐娘,相貌平凡毫不出色,但那双眼睛阴森森之光凌厉逼人,令人感到浑身不自在。总之,四随从即使没戴鬼面具,光天化日之下,依然带有几分阴森森的鬼气。
霹雳掌今天没穿金盔金甲装神唬人,脸貌也有些少改变,黄须少了许多,只有一双怪眼依然幻现着碧光。
“小兄弟,两位来得正好,”霹雳掌好笑:“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
“庄主也去?”林彦问。
“不,顺道而已,半途老夫有事走另一条路。”霹雳掌向余德一指:“余老弟与天孤郑老兄,负责将两位领至地头。”
“哦!在下以为庄主亲自带在下前往呢,走吧!”
绕了两座山,前面出现一座峡谷,湍急的溪水,沿着曲折的陡立峡谷向北流。
霹雳掌止步,向北一指,说:“小兄弟,你们往北走,老夫向南行,不陪你们了,余老弟会带你们去找姓符的人家,回头城里见。”
林彦真弄不清这老狐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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