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放心,晚辈已经不理会背上的痛创了。”
“那就好。”葛老人一面说,一面解腰带将他背上。
李呜远的家在山阳,山脚下建了一间三进的茅屋。屋右有一座占地三四亩的平顶圆丘,上面长了两株巨大的柳树。站在丘顶向南望,里外便是小小的长庆村,村南是蓝田县境。
葛老人一脚踢开柴门,亮声叫:“呜老,在家吗?”
内间里出来一个花甲老人,呵呵大笑道:“是你,叫魂么?我正要进山,你……咦!你背上……”
葛老人抢入厅堂,一面解腰带一面说:“取出你的吃饭家伙,准备救人。”
“救人?病?伤……”
“龙须针。”
“什么?龙须针还能救?你……”
“中在背部,人支撑住了。”
“快,到内进药室。”
“你这慢郎中叫快,真是年头大变啦!哈哈!”
林彦心中暗笑,这位葛老前辈在家时,阴沉古怪像个没口子的葫芦,到了这里全变啦!变得活力充沛谈笑风生,装得真不含糊呢!
内进药室分为两间,一间是炼药室,鼎炉瓶罐甚多。一间是药室,木柜上堆入了不少草药,他被安放在病榻上,伏仆着任由李郎中摆布。当李郎中给他喝了半碗气味冲鼻的药液后,不久便失去知觉。
醒来时,天色已是黄昏,药室中灯火明亮,两老坐在榻旁的长凳上。短凡上,一只小碟中放着一卷寸大的紫色圈,紫芒闪烁,十分刺目。
“这就是龙须针。”葛老人说:“两端尖锐而微张,便于扣牢运劲,如无超尘拔俗的内家真力,不要说抖直发射,恐怕连拉直也力不从心。毒龙的内力修为已臻化境,但也仅能在一丈以内伤人,超过一丈,针便失力自行卷回原状,只能当金钱镖使用了。他这种绝技,天下间找不出第二个人,所以在旁人手中,这玩艺便成为废物。”
李郎中拍拍他的手臂,点头微笑道:“小兄弟,你是个铁打的人。葛老哥带你跑了二十余里,前后一个时辰,你居然活着,只有奇迹两字方能解释。老朽与人有约,必须赶到华山,明晨便需动身,药已经留下,葛老哥会照顾你的。大概三五天之后,创口愈合便可下床了。”
第二天,李郎中带了药锄药篓飘然走了。
走狗们花了三天工夫,遍搜葛老人住处十里内的每一角落,要找寻葛老人与绿袍怪人,与寻觅林彦的死尸;因为走狗们已认定林彦死定了,中了龙须针的人决难活命。
同时,绿袍怪人也在走狗们附近活动,也在找寻林彦和葛老人,在走狗们附近飘忽如鬼魅。
三天来一无所获,毒龙愤怒发疯,不许走狗们撤回,加派高手加强搜索圈子。又是四天,走狗们开始扩大搜索圈子,分批分向逐里推展,眼线四出。生见人死见尸,没见到林彦和葛老人的下落,毒龙不肯罢手。
林彦第三天便可下床了,在葛老人的照顾下,背伤已逐渐复原。
这天一早,他在院子里活动手脚,葛老人在旁观看,等他练完拳脚,拍拍长凳说:“哥儿,先坐下来,老朽有些话,不知是否该说。”
“老伯但请指教。”他坐下说。
“你还恨毒龙吗?”
“晚辈恨之切骨。”他不假思索他说。
“那么,下次见面,你可能失败得更惨。”
“该……”
“你的剑术狂野有余,沉稳不足。这是说,你养气持志的功夫,还差得太远。”葛老人郑重他说:“由于你养气持志的修养不够,所以交手时七情六欲形诸表面,攻时恨溢于言表,动时志在必得,因此必定灵智不够清明,予对方以可乘之机。毒龙气功盖世,功力比他差的人决难伤他。而且他惜命,手臂有铁裹皮的护套,腰部有双层带裹的皮护腰,前胸后背衣内藏甲,想想看,你能在灵智不够清明时伤得了他吗?”
“这……”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这是能控制情绪的至高境界。进一步便是如虚似幻,若有若无,对方无法估料你的心境,更无法预料你的行动。哥儿,老朽指点你几招散手,必能制毒龙的死命。问题是你必须达到交手时万虑俱消,而且平时能心胸开朗的境界,不然成功无望。再就是他爪牙众多,你必须练暗器应付他们的围攻。”
“晚辈以至诚受教。”他起立行礼:“晚辈年轻,长者赐,不敢辞,当诚意正心求取进益,俾毋负长者期望。请受晚辈一拜。”
他的确是出于至诚受教的。他自己的缺点自己知道得最清楚,葛老人的话,不啻醍醐灌顶,打开了他智慧之门。他行了四拜大礼,诚意正心受教。
葛老人的经脉受过创,运劲有困难,但指导剑术却不碍事。所授的剑术仅七招,名叫魔幻七散手,是老人自参的秘学,走的全是怪异路数,无成规无定制,任意所之。
至于养气持志的功夫,不是旦夕可成的,葛老人只能讲授诱导,一切得靠他自己。
一天天过去了,他的外表有了显著的改变,笑容常挂,不再为行刺与复仇的事心中耿耿了。练剑的成效也是惊人的,他每天要花大半天工夫在丘顶的大柳树下苦练,渐可收发由心,已获其中三昧。他的剑术根基本来好得不能再好,有明师指点,更上一层楼乃是意料中事。
在林彦养伤练剑期间,府城中发生了一些变故。
在毒龙围攻林彦功败垂成的次日,勾魂鬼手带了大批爪牙,声势汹汹到了南关的鸿宾客栈。城外四关中,南关最小,商业区在东关西关,南关的客栈不到十家,住店的几乎都是准备来访名胜游终南的外地人,而且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但这几天来,陕西已成为是非地,来关中吊古迹访名胜的人快绝迹啦!南关的每一家店,皆已濒临关门大吉境地,因此环境更为单纯了。
鸿宾客栈店面并不大,两间门面,四座院子共有百十间客房,设备甚佳,尤其是那两座小独院,花木扶疏、环境清静幽雅,以往是接待名流的好地方。四天前,西院住进了一批奇奇怪怪的老少,包下了整座独院。他们有不少仆人,自带了两乘山轿,落店之后,便四出打听消息。
早膳后,勾魂鬼手大驾猝然光临,气氛一紧。
两名健仆正在院子里向店伙交代,将需用物品的清单交给店伙,看到八名大汉拥簇着勾魂鬼手踏入院子,吃了一惊,健仆有眼下识泰山,一名健仆伸手相拦,沉声问:“干什么的,站住!”
勾魂鬼手冷冷一笑,招手示意一名大汉上前打交道。大汉上前大声说:“咱们长上要见陶掌门。”
“贵长上是谁?”
“快去通报。”
“你们是……”
“轰开他!”勾魂鬼手不耐他说。
大汉就等这句话,伸手便拨。健仆不是庸手,金丝缠腕迅疾地搭向大汉的脉门,擒拿术不含糊。岂知大汉用的是虚招,手一沉,起右脚一拨一勾,身形续进,快极。
“砰!”健仆仰面便倒,右脚被勾住后跟,胫骨被大汉的脚猛压,怎能不倒?
另一名健仆冲上抢救,被另一名大汉劈面拦住了。
“你也想躺?”大汉狞笑着说:“上啦!等什么?”
厅口出现灰影,三角眼厉光闪闪的中年人,正是曾在安阳南荒村小径戏弄林彦的怪人,三角眼一翻,喝道:“住手!谁敢在此地撤野?”
“好神气。”勾魂鬼手撤撇嘴说,举步迈进:“鬼影夺魂施禄,你说谁撒野?”
勾魂鬼手叫出对方的名号,口吻不友好,鬼影夺魂这才看出这位穿着华丽成风十足的人,原来是早年曾有一面之缘的江湖黑道名人,傲气消失了,哼了一声说:“原来是勾魂鬼手凌老兄,钦差府的外堂大总管,久违了。在西安,谁不知凌某是钦差府的外堂大总管?”
“阁下有何见教?”
“要与贵掌门谈谈。”
“敝掌门并未前来西安。”
“那……谁是主事人?”
“家师。”
“哦!神行无影费云浩,在吧?”
“昨晚出去访友,尚未返回。”
勾魂鬼手不管主事人是否在此,昂然举步上阶,说:“快派人去叫他,凌某等他片刻。如果他不回来……”
“不回来又怎样?”出现在厅口的狞恶老太婆厉声问。
“笑话,他敢不回来?除非他有九条命。”勾魂鬼手不客气他说:“无影枭婆,你最好安分些。”
无影枭婆点着龙首杖,咬牙切齿向下走,不理会勾魂鬼手的警告。
“你如果敢撒野,凌某保证在一刻之内,连根拔掉你无影门,你信是不信?你最好是相信。”勾魂鬼手的脸色十分难看,老太婆惹火了他。绷着脸说:“令兄不在,这里你该是无影门身份最高的人,你的一举一动,皆可能影响贵门的生死盛衰。你如果妄想在凌某面前耍光棍示泼辣,你算是打错主意了。”
无影枭婆凶不起来了,眨着鬼眼问:“你想恐吓老身吗?你也打错主意了。”
“嘿嘿嘿……”勾魂鬼手发出一阵刺耳的阴笑:“你少臭美,老太婆,凌某用得着恐吓你?进了陕西,你无影门算得了什么,别往你自己脸上贴金了,闲话少说,把你们的人全叫出来。”
“你想怎样?”
“查一查你的人。”勾魂鬼手傲然地说:“在下奉石统领手谕,公事公办。你如果存心抗拒,在下保证你们公私两不了。”
“人都派出去了。你到底要查什么人?”
“贵门下是否有一个姓葛的人?”
“没有。本门不收戚友以外的人为弟子。”
“给你一个时辰,把所有的人找回来,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告辞。”勾魂鬼手恶狠狠他说:“再次警告你,安分些。一个时辰后,在下再来打扰。”
无影枭婆气得几乎要咽不下气,可是却不敢发作,这个江湖朋友人人憎恶的狂傲虔婆,居然忍得下这口恶气。
鬼魂鬼手带了八个爪牙,神气地到了店堂,向掌柜的说:“把投宿的花名册拿来,得好好查查。”
一名托了食盘的店伙,若无其事地经过大柜旁,接近至八尺内。一名爪牙信手伸出阻挡,叫:“走开!”
店伙突然哈哈狂笑,食盘一挥,一条几乎透明的怪绳破空而飞,像灵蛇般闪电似的缠住了勾魂鬼手的脖子,同时啪一声响,食盘把伸手阻挡的爪牙,拍出丈外摔倒在地。
“哈哈!你一动,头就会分家,谁敢上?”店伙大笑着说,跳上了柜面,伸手一抹脸面,取下一张人皮面具,现出本来面目。
那是一个老人的面孔,小眼睛,花白山羊须,笑容可掬。右手握住一根半指粗的半透明怪绳,绳未端缠在勾魂鬼手的脖子上,崩得紧紧的。
“夺魂索。”有人惊恐地叫:“八荒神君单仲秋老鬼,老天!”
八荒神君单仲秋,宇内十一高手之外的功臻化境江湖怪杰,江湖上黑白道名人恨之入骨的怪物。据传说,十年前他与十一高手中的九儒决斗九华,两败俱伤跌下莲花峰,尸体喂了老虎。
“老前辈,请不要用劲。”勾魂鬼手惊骇地叫:“大家退!退!”
爪牙们怎敢不遵?乖乖地退至一旁。其实,即使不叫,也没有人敢上前救,八荒神君的名头已把他们吓软了。
“老前辈,有话好说。”勾魂鬼手讨饶,先前胁迫无影枭婆的威风消失无踪。
“这才像话。只要你不动,死不了。”八荒神君怪笑着说:“小辈,老夫有话问你。”
“晚辈洗耳恭听。”
“听说毒龙下令,任何来到陕西的江湖人,必须听任你们摆布,违者杀无赦、可是真的?”
“不,冤枉,石统领并未下令……”
“你敢撒谎?”
“不不!晚辈怎敢?石统领的指示是,过往的江湖朋友,如果表明态度不过问陕西的事,其他一概不管,去留悉从尊便。石统领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相当尊重江湖道义,大家本来都是江湖人嘛!”
“老夫刚才亲眼看见和亲耳听见,你们在示威逼迫无影门的人。”
“这可不能怪晚辈放肆……”勾魂鬼手将有人救走林彦的事简要他说了,最后说:“那姓葛的人逃走的轻功,的确是移影换形。”
“废话!天下间不论何门何派的轻功,练至化境看来都差不多,一口咬定是移影换形,不是有意入人于罪吗?”
“这……这……”
“老夫认为,你们是有意向江湖朋友示威,妄想吓阻江湖人入陕,让你们独霸一方。”
“这是天大的冤枉。”勾魂鬼手极口呼冤:“石统领雄才大略,壮志凌云,结交江湖豪杰志士,礼遇天下英雄,岂会自绝才路吓阻江湖朋友入陕?老前辈如果不信,可至各地明查暗访,便知晚辈所言非谬。”
“哼!老夫当然会查。”八荒神君手上的劲道略弛:“第二件事问你,龙杖金剑易天衡目下是在何处?”
“晚辈不知他的下落……”
“胡说!他半年前就到了关中,他的行踪老夫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你敢胡说?”
“老前辈,关中大得很呢!”
“他一离开潼关便失去踪迹,是不是你们暗算了他?”
“老前辈明鉴,易老前辈一代豪侠,功臻化境,谁又能够暗算他?晚辈发誓不知他的下落,他根本就不曾来到西安,如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
八荒神君手一抖,夺魂索回到手中,怪笑道:“呵呵!暂且相信你一次,尽管老夫从不相信任何的人。回去告诉毒龙,他如何称雄霸道,没有人理会他。但如果妄想将所有不愿向他投靠效忠的江湖朋友赶离陕西,他将自食其果,江湖朋友会群起而攻的。叫他少管江湖朋友的事,知道吗?”
“是是,晚辈必定将话传到。”
“你们可以走了,希望不要再来打扰老夫的安静。”
勾魂鬼手心惊胆跳带了八名爪牙出店,远出三五十步,转身扭头切齿叫:“单老狗,咱们走着瞧,有种就别扮兔子溜,你再也不能扮店伙暗算太爷了。”
不久,四客江湖客莫致远在勾魂鬼手的指引下,声势汹汹进了店。可是,八荒神君已经早一步结帐离店了。
江湖客与十余名爪牙高坐店堂,派人找来了无影枭婆,大刺刺地问:“陶夫人,你的门下真没有姓葛的?女弟子中,该有几个高明的人。”
“拙夫手创无影已三十年来并未调教出多少弟子,三传迄今,总计不过十二人。”无影枭婆知道情势严重,不得不在矮檐下低头:“这次同来的女弟子中,仅孙女梅影与三名使女。如果致老认为舍孙女高明,等她返回后便知究竟了。”
“令孙女青春几何?”
“十八岁。”
“好,凌总管也许会再来请教的。”江湖客口气缓和了许多:“贵门精英萃聚光临西安,不知有何贵干?打算逗留多久。尚请明告。”
“来找狂剑荣昌。”无影枭婆照实道出。“晤!贵门多年前便向友好传出信息,走遍天下寻找狂剑,知道此事的人不算少,其中内情……”
“恕老身难以奉告。”无影枭婆抢着说:“总之,老身发誓要找他出来挫骨扬灰。”
“原来如此。陶夫人可知本地所发生的一些大事?”
“老身在永宁一带搜查,几乎搜遍了伏牛山区。月初听到消息,说有一个姓林名彦的年轻人大闹陕西,据说是狂剑的弟子,所以兼程赶来找他。”
“哦!这么说来,贵门应该与石统领是一条线的人。”
“老身不敢高攀,希望致老转告石统领,无影门在贵地做客,自当守做客的本份,幸勿相迫,至于那位姓林的年轻人,如果已落在石统领手中,务请将他的师门迫出来,通知老身一声,感激不尽。”
“陶夫人恐怕要失望,他已经死了。”
“死了?这……”
“他中了石统领的龙须针,那是昨天的事。”
“糟!没问口供?”无影枭婆追问。
“没有,他死了,贵门已没有留在西安的必要了。”
“他死在何处?尸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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