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大概恶贼已经知道情势不太妙啦!
大梁庄位于官道东面,三十余户人家,建了五尺高的庄墙,和一座小小的简单庄门。
两人在路口的茶亭下马,将坐骑柱在亭南的大树下。林彦瞥了在亭内喝茶的两名旅客一眼,泰然地向茶亭走去。
两个旅客一男一女,各带了一个小包裹。男的身材高大,年约四十出头,宽大的外袄掩住内藏的短兵刃,一看就知是位江湖人。遮阳帽盖在亭栏内的长木凳上,小包裹则放在茶桶旁的亭柱下。
女的花帕包头,遮阳帽挂在背后,青短衫,灯笼裤,装束很像个跑解的女武师。年约三十上下,五官姣好,粉脸桃腮,一举一动皆流露出成熟女人的风韵,并不算美,但相当动人,那双灵活的凤目似乎会说话,具有向男人挑战的俏媚风情。
两双眼睛紧盯着他,他泰然入亭。
龙姑娘则俏立在坐骑旁,冷眼旁观怀有戒念。
“我知道你要打听消息。”中年女人含笑打招呼,信手递过茶杓:“你很了不起。”。
“姑娘似乎并不感到惊讶。”他接过茶杓,顺手取下架上的另一只茶碗:“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但认识那两匹坐骑。”中年女人指指坐骑。
“哦!原来如此。”
“小柳庄留驻的七个人,只回来了一个,那六个……”
“其中有虎岭三雄。”
“他们完了?”
“完了。姑娘,两位是派在前面探道的?”
“笨鸟儿先飞。”中年女人的语气有自嘲成份:“你们的来意能不能见示?天下一家,四海之内皆兄弟,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是吗?”
“姑娘,你是明知故问呢,抑或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也许两者都有。”
“你应该知道,你们所保护的梁剥皮,是天下侠义道必欲得之而甘心的祸国殃民贼,这件事能平心静气解决吗?如何解决?”
“阁下,你们白白浪费了不少时日,梁剥皮根本不在这里。”
“真的?”他口气平静,其实心中暗惊。
“我用不着骗你,你可以到临洛关逐一查问,保证你会失望。”中年女人笑得很媚:“梁剥皮这次返京,事先策划了三年之久,花了银子数十万,计划之周详,可说是空前绝后的伟构。就凭你们几个人,算了吧,阁下,见好即收,你们杀了我们几个人,对天下英雄已经有所交代了,何苦仍然穷追不舍?那不会有好处的。”
“听口气,似乎姑娘也不知道梁剥皮到底在何处,那么,车内藏的人是谁?谁主持大局?”
“你说对了,不要说我,恐怕连主持大局的阴狼宰前辈也不知其详。两辆轻车中,前一辆是阴狼,后一辆是凌霄山庄的耿庄主。”
“不是千面客?”
“千面客留在开封,就是那位乔装杜二东主的人。”中年女人得意地说:“你知道我们走得很慢,用意就是等他所安排的另一批人赶到前面去,那批人恐怕已到了真定府,已安排妥当调动真定三卫官兵护送赴京;那批人里面才有真的梁剥皮。你们这时即使能插翅追上去,也只能光瞪眼无法可施了。阁下,认输了吧?”
林彦本来心往下沉,这时突然猛省,冷冷一笑,低头沉思。
“你在想什么?”中年女人追问:“很失望是不是?”
“呵呵!没有甚么好失望的。”他反常地怪笑:“就算梁剥皮逃掉一劫,第二劫他决难躲掉,我会到京师去等他。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之理?早晚我会要他的脑袋,他非死不可。”
“你白费工夫……”
“你放心,他活不了多久的。”他摇手阻止对方往下说:“现在唯一可做的事,简单多了。”
“你还不死心?”
“在下办事从不死心灰心。”
“那你……”
“你们这些助纣为虐见利忘义的人,当然会在京师继续保护那狗贼,为了日后行刺方便,你们这些人应不应该早些处理掉?”
“你……”
“这就是在下所要做的事,你同意吗?”
“你准备如何处理?”
“杀!”他厉声说,往亭外退:“从你两位开始,在下给你们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出来吧!”
中年女人向同伴一打手式,举步向外走,媚笑着说:“你的口气真托大狂妄,请问贵姓大名呀……”
“打!”林彦的叱声似沉雷,身形疾转,电芒破空。
中年女人一惊,倏然止步。
“啊……”惨叫声惊心动魄。
同一瞬间,坐骑旁的龙姑娘斜掠两丈外。
同一刹那,两个从树上悄然飘落要袭击龙姑娘的人,距龙姑娘头顶不足八尺两枚扁针击中要害,砰然堕地挣命。
中年女人大骇,变化太快,结束更快,任何人也帮不上忙了。
“你……你是……”中年女人骇然惊问。
“大刺客林彦。”他按剑把说。
“我,龙芝。”龙姑娘。面走近一面朗声通名。
中年女人惊得倒退两步,中年人则打一冷战,已从衣下拔出的匕首几乎失手掉落。
“大刺客在太原。”中年女人惊怖地叫;
“千面客会变戏法,我大刺客也会变,所谓把戏人人会变。巧妙各有不同。在下的暗器天下闻名,刚才作已经见识过了。”他左手一伸,掌心有两枚扁针:“你如果不相信在下是大刺客林彦,这两枚扁针就奉送给你们,逃得过一针,在下放你们一马……打!”
持匕首的人一跃两丈,脚尚未站地,扁针已贯入右背,重重掉落,挣扎着呻吟不绝。
中年女人胆裂魂飞,猛地身形一晃,作势跃起,却挫身仆倒,奋身急滚。老天爷保佑,滚至第二匝,恰好滚落路旁的深沟。
林彦的扁针不但没有出手,反而摇手示意要追出的龙姑娘退回原地。
中年女人沿沟挫身急窜,远出十余步外,爬出沟拼命向大梁庄狂奔,一面狂叫。“救命!救命啊……”
“彦哥,你怎么让她逃走?她会通风报信……”龙姑娘讶然问。
“就要她去通风报信。”林彦去拖尸体取回扁针。“她这一逃,躲在临治关的人一听大刺客真的光临,保证有一半的人斗志全消。毒龙的大批爪牙,断送在山西死亡之路上,这件事江湖朋友记忆犹新,这些人能不心惊胆跳?符老前辈和荣叔办起事来,一定轻松愉快。”
“咦!听你的口气,你似乎不想参加?”龙姑娘去解坐骑:“想到真定追梁剥皮?”
“我不参加,荣叔可以主持大局。”
“那你……”
“荣叔和符老前辈对付得了这些斗志已失的人。”
“我们赶往真定?”姑娘将缓递给他。
“不到真定。”
“咦!那你……”
“跟我走,慢慢告诉你。”他扳鞍上马驰出。
“怎么往回走?”姑娘上马叫。
“是呀。”
“回去?”
“去宰梁剥皮。”
“梁剥皮已到了真定府。”
“那鬼女人所说的话,是预先有人教她这样说的,她自己也不一定相信梁剥皮到了真定。”
“你也不相信?”
“我相信的确有一批人超越,可能正向真定飞赶,而且一定在顺德府城留下一些线索,希望我们拼老命追上去,而他们一定比我们先一步到达。那批人一定也有两部车,但护送的人却少一半以上。”
“梁剥皮有这么大胆,敢减少护送的人?”
“情势逼人,他必须冒此风险,人少反而行动迅速,也不致引起注意。”
“也许可以追上去……”
“那是浪费精力,他们就希望我们能赶上去。走!”他驰上官道往南走:“梁剥皮不在前面那批人之内,也不在后面躲在临洛关那批人之中。”
“那……你好像知道?”姑娘策马跟上问。
“我在下赌注。”
“下赌注?这……”
“那鬼女人的话提醒了我。”
“提醒什么?”
“她说千面客仍在开封,又说千面客安排另一批人接应,把梁剥皮安排在内,乘乱超越,让这里的人吸引我们。我问你,在开封能指挥数百里外的人吗?千面客又不是神,他怎知道在这一带会发生变故?他怎知道情势而适当地调度人马?”
“你是说,千面客不在开封而在这里?”
“不在开封,也不在这里。走吧,恐怕要辛苦一些时日了,但愿我押对了宝,我不能输这一注。”
车马果然在临治关不走了,在驿站旁的冀州客栈住下,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这座关关城已古旧不堪,共有六座关门,里面的镇市倒还具有规模,官府没有马步递运所,府城在这里没有通判分司,毕竟这里曾经设过县,也是一处适当的中途站,成为大镇理所当然。
入暮时分,狂剑与八荒神君大摇大摆出现在街头。
明晚是毒发期,要是梁剥皮在内,恐怕就无法如期赶到真定断气了,到真定还有四天马程呢。
走狗们不敢发动袭击,其中有人认识狂剑,更认识老狐狸八荒神君,大刺客一定真的来了,谁不害怕?
狂剑也按兵不动,甚至晚间也不到冀州客栈踩探。
双方僵持住了,充满了暴风雨欲来的凶兆。
次日,夜幕降临,预料中的暴风雨并未发生,但空间里,死亡的气息更浓。
二更天,另一场暴风雨发生在冀州客栈内。
镇上五名有声望的郎中,半夜三更硬被不速之客从床上拖起来,接入客栈诊病。
闹了一夜,共有十一个人病倒。郎中开的脉案,五个人所写的完全一样:中暑兼吃坏了肚子。
练武人对这两种病,根本就不放在心上。问题是:半夜三更,天气转寒,怎会中暑?见了鬼啦!走不成啦!十一个人病倒,怎样走?
第四十八章 烟消云散
就在林彦与龙姑娘离开大梁庄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临治关冀州客栈抬出第一具死尸的同一天。
近午时分,广宗县与冀州南宫县交界处的石井冈。
这条官道比起磁州至京师的大官道,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前者仅可容两车对向而行;后者可容六车相错。但这里的道路比较平坦,河流也少,人也少。
冈下的石井店有二十余户人家,有一座歇脚站,那座小食店居然颇具规模,店前广场两株榆树已是光秃秃地。两匹坐骑已卸了马衔鞍辔,正修闲地吃草料。
虽是近午时分,大太阳斜挂在南天,似乎热力已经消失,从西北刮来的金风凉飓飓地,夹衣不胜寒。”
店堂中冷清清,十二副座头只有一副有客人。今天似乎路上旅客甚少,小二哥乐得休闲。
两位客人一男一女,女的美得出奇,而且年轻。按理,那流里流气的两个健壮店伙,贼溜溜的视线应该不会离开这美丽的小姑娘。可是,他们不但不敢逆视,甚至连偷瞄一眼的勇气都消失了;因为小姑娘带了剑,那一身水湖绿绣云雷纹图案的劲装太抢眼,真令人害怕。再就是那位男的,更是英气勃勃人高马大,想找麻烦的人,真得事先考虑考虑是否吃得住他。
两人切了一盘烧卤,几味小菜,一壶酒似乎并未动过,倒是那盘油饼已少了一大半。
官道南面,传来了隐隐蹄声。由于地势高,站在店门前,可看到官道前后两三里的景况。
“老三,准备照料牲口,南面来了不少客人。”站在店门外观望的店伙扭头向里叫。
“算算他们也该到了。”男食客似在自言自语。
“哦!客官与他们是一路的?”在店堂内的店伙老三信口问:“官客也是从南面来的。”
“不是的,但也差不多。一起走了两天,今天在下兄妹先走一步而已。”
“那也算是熟人罗。”
“对,熟人,熟得不可再熟了,等会儿你就知道啦!你们这里地近山东,可听说过山东税监陈阎王的事?”
“别提啦!客官?”老三失声长叹:“山东来了两个绝子绝孙的混蛋,陈阎王和马堂。陈阎王离我们这里远;马堂却在咱们南面的临清府,搞得他娘的十室九空,烟消火灭。客官,他们不是人,真的,那是妖孽。”
“陕西出了一个粱剥皮梁永,他与陈阎王一样出身御马监,是个养马的,你知道吗?”
“陕西?陕西在什么地方?远不远?”老三问。
“哦!很远,很远。说陕西你不知道,该知道秦始皇做皇帝的地方吧?”
“哦!知道了知道了,那不是叫长安吗?”
“现在叫西安,被梁太监把那地方搞得一点也不平安,他比陈阎王、马堂狠上百倍,毒上百倍。”
“苍天!妖孽妖孽!老天爷为什么不报应他?你说,天上真的有神佛?地底下真有地狱恶鬼?”
“我也不知道。不过,地面上就有梁剥皮、陈阎王、马堂。”
“天杀那些妖孽!”
“天不会杀他们,我杀。”
“你……”
“梁剥皮快要来了,你不要怕,因为你没有做坏事。”
蹄声止于店门外,老三没工夫体会食客的话,匆匆出外照顾新来的旅客。
旅客共有四名,南面官道远处,尘影中可看到驮影,有一队商旅正蜿蜒而来。
店中出来了两名小厮,在店伙老三的指挥下,上前接坐骑。为首的骑士真像个行商,一身上打扮毫不起眼,腰间栓了个褡裢,朴实的面孔晒成古铜色,身材高大手长脚长,将马鞭往腰带上一插,扳鞍下马,将缰绳递给老三和气地说:“伙计,辛苦些,咱们后面有二三十个人,要在你这里打尖。好好照顾坐骑,鞍不要卸,供些水草就好。”
“爷台请放心,保证满意……”老三话没说完,突然愣住了。
男女两位食客,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店门外,并肩而立有如金童玉女。
四名骑士全都现出惊讶的神情,眼中有强烈的警戒神色,目光全落在门口并立的男女食客身上。
“辛苦辛苦,你们才来呀?”男食客含笑打招呼:“大名府这条路虽然没有京师大道方便,这条唯一的顾忌是有小毛贼劫路,你们人多势众,没有任何小毛贼敢捋虎须,顺利自在意中。”
“朋友话中有话,很有意思。”骑士一步步接近。“在下姓伏,咱们交个朋友,两位贵姓呀?”
“哦!你们四位一定没在陕西耽过。”男食客也向前走:“阴狼宰森与千面客闻健是老江湖,他不会把曾经在陕西亮过相的人留在身边,所以你们都不认识我。尊驾姓伏,这个姓并不多见,江湖上有位以天罡指绝学威震武林,在徐州坐地分赃的大豪也姓伏,绰号叫莫测高深伏天罡,是阁下的本家吗?”
“正是区区在下。”莫测高深在丈外止步。
“那就对了,这条路阁下最熟,附近的不法之徒啸聚之所,阁下了若指掌,难怪会请你带路罗。”
“阁下到底贵姓大名呀?似乎对伏某的根底知之甚详呢。相见也是有缘,咱们亲近亲近……”
“不要再过来了。”男食客伸手相拒:“阁下的天罡指力,八尺内可洞穿金石。你已经默运真力,手一抬在下可吃不消啦!在心坎上来上一指头,整颗心穿一个大孔,哪有命在?”
另三名骑上,已取下大马包挟在胁下,两面一分,冷热袖手旁观。
“朋友语含玄机,伏某真不明白阁下用意何在……”
“呵呵!你明白在下的意思的,当在下说出陕西二字时,你就明白八九分了,何必反穿皮袄装羊?喂!千面客这次不再扮杜二东主了吧?扮谁呢?他的易容术的确宇内无双,很了不起。”
“咦!你……”
“阴狼宰森真也不愧称燕北第一霸才,千面客的运筹帷幄也宇内称尊,可惜智者千虚,必有一失。当初狂剑堵住了柳园口渡头,走狗们居然一哄而散,从此不再渡河,岂不透着古怪?如果我是千面客,主子真的在耿庄主的车马中,哪怕出动全开封的所有人手,也要拼命渡河赶到前面去接应。但居然没有人再试,任由狂剑堵住渡头三天之久。而两批车马一徐一疾北行,互相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