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在最深的梦中被人唤醒般,神智微微有些波动。一如从前,再一次被扰了睡眠了呀!心中轻轻喟叹。灵魂飘飘荡荡间,足底周身却是半分力也借不着,只觉着难受已极。想睁眼,却是无力动弹,欲举手,却是连一根小指也动不了,如被那最深的梦魇魇住一般。心下大急,几乎想要哭喊出声,却只能在心中一人喊叫。无人可相助!爹地、妈咪,你们在哪?我现在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妈咪为什么不在?为什么不温温柔柔吻我额,喊我“宝宝”,一如往常将我从梦魇中唤醒?为什么为什么我连声也发不出?
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焦急。童年的梦魇,许久不再在梦中感觉到的恐惧,似乎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只觉得身子似乎在高速旋转着旋转着。明明连眼都睁不开,偏能清清楚楚看到身体正向着一黝黑黝黑宛若千百年来从来没有光光顾过一般的深暗旋涡急速被吸去,无论我有多想挣扎,都是动不得哭不得喊不得……
沉重的黑暗紧紧压迫,无法呼吸,不由得昏了过去。
浑身酸痛! 宛若每根骨头都被重新安装过一遍的酸涩感觉迫得我醒来。心中暗暗乞求,只要没有方才那般的无力感怎样都好怎样都好……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忍不住哼了一声,努力撑开眼皮,居然可以睁开了?!还未及欢喜,不由得又为眼前的景象而震惊。MY GOD!成仙了么?怎的身周全是雾?难不成是什么最新的医疗方法?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是什么呢?
努力努力,快想快想。
眼前白光一闪,忽觉身重若铅,急速的下坠。啊,记起来了!自己不正是那场无妄之灾的受害者么?爆炸声、哭喊声、呻吟声,火光、烟雾,放大的焰火迎面扑下的石柱……记忆到此忽然断了线。
忽的,很奇怪的东西被硬灌进了脑海。如同按了快放键一般,一个少年,还是个古代少年的一生就这么在眼前走马灯似的闪现。一幕一幕,不停播放,停不下来,只觉得似乎正有什么已不受控制悄悄在改变……
呜……头好痛!似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般,有些空落。身体却停止了下坠,只觉着似乎正被什么使劲按压入一狭小箱子盒子,那股力气甚大,直压得我眼前阵阵发黑。忽一股大力袭来,呼吸一窒,再次什么都不明了……
耳边有嘤嘤的啜泣声。
身体好生酸痛,喉咙更是如火燎一般,干燥火热痛楚。可是,一切的痛楚都比不过睡魔的诱惑,不知怎的,只想睡下去睡下去睡下去……
好吵!
为什么我就这么命苦,连觉也不能好好地睡一个?不理不理。哼哼,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努力睡觉努力睡觉,耳边的是蝉鸣是鸟叫……啊啊啊啊,谁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那个声音居然会越哭越响?呜……我……我……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吗?求求你别哭了啊!魔音穿脑哪~~~~~~
努力,努力,努力地扯扯眼皮。眼前一人影晃动。闭闭眼定定神。唔……圆圆的脸哭的红扑扑的,圆圆的大眼红肿可媲美核桃,腮边满是泪水……总体而言是个小美人……只是……迟疑着将眼往下移……天……天……天哪!为什么会是一副古装的打扮?!
登时,大脑死机。
回过神之时,那古装小丫头正抱着我又哭又笑又叫。极度想挣开,偏浑身无力。张了张嘴:“你……谁……?”哇,好难听的声音,磨碾过似的。
小丫头放下我,跑至桌边。我很奇怪的看着她跑来跑去。须臾,一杯水灌下,呜……呛死我了!忍不住大咳。呜……脖子好痛呀!小丫头见闯祸了,忙扶着我急急下手,又拍又打的。
赶紧冲她摆摆手。再让她这么折腾下去,只怕我想不死都不成了。
好容易缓过气来,我瞅瞅她,她亦定定看我。忽然哇地一声哭开了。边哭还边叫:“少爷,你……你……你怎能寻短见呢?你……你要是死了,那……我……我可怎么办?呜……呜……”
少爷?寻短见?脸色刷的白了。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微微侧首,惊见一头乌丝缠缠绕绕在枕边。却是不属于我的长发。一片苍白时,脑中忽掠过那个少年的影象似乎在告诉我些什么。闭闭眼,努力平静下来,抓住脑海中好不容易才出现的一点线索——好象最后一幕,那个少年正在……上吊?!不……不会吧?咽了口口水。借尸还魂也就罢了,还借的古人的尸?
2
不……不会吧?咽了口口水。借尸还魂也就罢了,还借的古人的尸?我瞪着小丫头,我……我……我比你更想哭啊!想我堂堂一博学多才有为少年,国之未来栋梁,爷爷疼姥姥爱,爹地妈咪宠之若宝,居然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跑到这么个没人疼没人爱只好上吊说拜拜的死人骨头身体里来!呜呜呜~~~我的周游列国计划还没完成呢,才刚踏入第三个国家的机场而已呀!这倒真成了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呜……
越想越伤心。
“哇……”不管了,先哭了再说!
“呜呜呜……”
“哇啊啊……”
一屋子的哭声。虽说只有两人,声音还是蛮响亮的。
哭累了,揉揉眼。既然人都来了……不对,是魂都来了,总得想法子活下去呀。所以我就努力努力努力地回忆。恩,少年,呃,就是现在的我的名字叫白君潋。哎,连名字都这般柔柔弱弱,难怪老是做受欺负的那一个。这里是暗堡。恩,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白君潋是被他老爹送来做人质的。哎,人质是好听一点的说法,实况是娈童。呕,想到现在这具躯体居然被男人那个那个过,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唉,好想念我的清白之躯呀!除了小时侯被不良老爸老妈偷袭过外,我可是连个吻都没送出去过呢。转念又想还好还好,托这白君潋那软趴趴性子的福,他目前只是失宠两年的旧人。唉,自古以来,以色娱人者哪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一向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白君潋这旧人伤心断肠痛苦万分,我倒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若是被陌生男人就这么压倒, 我倒宁可不再回到这人世间!
小丫头名唤荻儿。唉,名字不好,命也不好,一如其名,蒲草一般。作为白君潋的陪“嫁”丫鬟,才十四五岁就得担惊受怕。在这种地方,不受宠的男男女女,连丫鬟都不如,更何况是他们的丫鬟了,更是受气呀。好在这丫头神经满粗的。呵呵,真不知道以后可能嫁得出去?只是,呆在这地儿,又哪来的人可嫁?忍不住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小丫头睁着泪汪汪的眼,可怜兮兮看着我,活脱脱一只小狗。忍不住好笑。小丫头却渐渐晕生双颊,动了动唇,也不知嘟囔了些什么,我却是没了问的心情。
歇了这么会儿,气力倒略略恢复了一些。挣扎着站起来,在小丫头的扶持下挪至窗前。
窗外草长莺飞,春光明媚,却看得我心中大痛。自此后,怕是再也见不到疼我宠我爱我的家人了,也再没有人天天备一碗乌油油的酸梅汤待我回家了。一时之间,一股天大地大何处是我家的凄清苦楚迎面袭来,忍不住红了双眸湿了颊。
不再去想温馨往事,那会让我忍不住怨天的。现下只该想着要如何让自己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活着,就有希望。旧日的快乐,搁在心底放在心上就好。
揽镜自照,镜中人长发及地,玉颜精巧如画。双目红红肿肿,倒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风情。这原主儿原是个菟丝花般的人物。难怪——摸摸明显一道青紫勒痕的颈子——会为情自尽。仅仅只被宠爱了半年,尚未年华老去,便已被弃若敝帚。在这寂寂角落苦苦等待了两年,换来的却仍是心上人的不闻不问视而不见与其他人的冷嘲热讽欺凌辱骂。终在见到那人轻怜蜜爱新宠的时候失去了生存的勇气,决然投缳。
何必!何必!身是你的,心是你的,纵使是身不由己,只要不将心捧出送上,别人又哪来的机会伤你痛你?逍逍遥遥为自己而活着不更好么?
操一剪刀,剪缕缕青丝。
断发齐肩。
既是由我主宰这身体,那就要活的潇潇洒洒漂漂亮亮自自在在。
剪发断欲,无欲则刚。
3
虽决定要在这陌生之地好好活下去,然我亦不想将生命浪费在这种地方。
所以,决定——出逃。
只是这暗堡戒备森严——武林三大禁地之一,想也不是什么能轻易混进混出的地儿。只能静待时机了。在机会到来之前,我还是乖乖在这儿扮好我的白君潋吧。只是,这白君潋也未免太好欺负一点了吧?怎的天天有客光顾?哼,白君潋好欺负,我这个现代来的灵魂可不想做甚么灰姑娘!
于是,我的小院就时不时会害人跌交,访客们的头顶上会是不是有蜘蛛表演荡秋千,小虫子也不安分,老爱找人亲热,茶水质量也不过关,老会害人拉肚子。哎呀呀,不要责怪人家,我这个主人也是极委屈滴;胆子也小,挨多了骂会变笨滴;一个不小心——哎呀呀,弄脏了你的漂亮衣服呀,使劲擦擦擦。哎呀呀,看我笨的,怎么竟把它弄成花衣服了哩?哎呀,原来是帕子搁久了灰落多了。使劲一掐大腿…那个疼呀……眼眶发红,使劲咬着唇——怕露出龇牙咧嘴状,再加上哭腔哭调,对不起对不起,我再帮你擦擦。呜呜……撕啦……哇……再度放声大哭顺便抹点口水上去,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缝缝好不好……哎……你……你别走呀,我还没拿针线出来呢……嘻嘻,再度驱逐成功!
摇摇头,都是些落水的人,大家本当该同命相怜同舟共济的嘛,怎么却反过来欺负比他们更弱小的人呢?真真是群可怜又可悲的人!
倒杯好茶,补充一下口水和泪水。
心下暗嘀咕:还是辣椒粉好。有些心疼腿上那一下了,明天一准青青紫紫一大块。可惜呀,资源严重不足,只好用这种小儿科的手段了。
心情大好, 翘着二郎腿躺在太师椅中美美的喝我的茶。忽有种被窥视的感觉。
抬头,阳光下一人青衫飘飘,脸上一副似笑非笑刚偷吃了鸡的狐狸般表情。糟糕!据白君潋的记忆,这一个好象是什么左护法还是右护法呢。切!本以为这种偏僻角落、失宠人居住的地方决不会有什么大人物愿意屈尊降贵污了他们的鞋底前来的,却不意这还有一位吃饱了闲着没事干的。唉,老爸教训的对,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放松警惕的呀。
垂下睫毛,估算那只狐狸到底看到了多少。唉,刚才太投入了,忘了观察环境。不过……心中恨恨大骂:“臭狐狸烂狐狸,简直是吃饱了没事干了。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可真会挑时间!”
平了一下气,冲他举举杯子。再垂下眼恨恨咬我的茶杯。眼前光线一暗,人已至面前。审度了我半晌,他微笑:“怎的两年不见,你似乎变了很多了呢?”
无聊人士!继续喝我的茶。
他又笑:“听说前几天有人投缳自杀了哦。”
眨眨眼,瞅瞅他,将杯放下。“死都死过一次了,也就没什么再值得我怕的了。”哼,这几天敢籍此嘲讽我的,现在都躺在床上哼哼呢。我改良过的巴豆可不是盖的,可惜现在不能让你尝尝味道。
他继续笑。也不怕抽筋!“你现在,就好似一尊有了灵魂的水晶雕像,让人见了,好一阵惊艳呢。”
这个,我能告诉他他现在见到的这个人已经有了本质的改变么?恐怕会被拉出去一把火烧死罢。所以我只好摆个笑容满面的POSE。
对面的人眼中突现奇怪光芒。“我以为你只会用小狗般可怜兮兮的讨好笑容笑呢。不想,你亦可以笑的这么……媚惑天成。若早如此,又怎会沦落至此?”
媚惑天成?你当我狐狸精呀?有些恼,偏当着他又不能发作,只得扁扁嘴:“喜新厌旧本就是位高权重人士的专利。早失宠晚失宠不过是时间问题。哎,受宠的时间越长,失宠后的日子就越难熬。”很实际的回答,却引来他的摇头叹息:“不想你原来也是个妙人,凋零在这,真真可惜了。”
所以才想逃嘛!你要真觉得可惜,就放我逃走呀!没诚意!
紧盯了我片刻,他眼中又流露出兴味的光芒:“你可知这里的人将会被如何处置?尚受着宠的自不必说。失宠了的,若家中势力还在堡主眼中,自会留下以安其家人的心——等快三十了没什么用了时再换个新的;若势力入不得堡主眼的,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姿色过人者,会被用来笼络暗堡贵宾,姿色稍差的,赏给堡中办事得力的。当然,还有一条路可走——死!”
“白家的势力,近年来颇有增长,堡主自不会将你随便送人。但若想白家将你换回,只怕还要再等十余年罢——遥遥无期哪!”
苦笑,我又不笨,怎会不知?谁家会送宠之若宝的明珠宝玉来任人糟蹋?会被送来这里,多是不受重视甚或是视而不见之人,有谁会愿意拿未来的希望换累赘?一旦送了来这里,就已注定身上一标签标明了出去后也将是废人一个。可怜了这些容貌殊丽的人儿,所谓的怀璧其罪呀。只期望,下辈子这些人能生在寻常百姓家,总好过这般毫无尊严的活着。
白君潋之母本为白家丫鬟,只因一次被酒醉的家主强暴才有了白君潋。白君潋不为父喜,又为主母所恨,终在生母操劳成疾病逝后被送了来这里。白家自是怎么都不可能早早换他回去——只怕还巴不得他能在这里呆上一辈子!
帅狐狸见我沉思,也不相扰,只静静坐着,品茶,看我。许久后,见天色不早,终于起身打算离开。临到门了,却转头朝我:“我是卫寰星,记住了!”
翻翻白眼,记住你干嘛?我们又不熟!
4
谁知从那天起,卫大公子倒成了我这儿的常客了。不时来聊聊天、品品茶什么的。当然,茶是他带来的,我这可有不起什么好茶。每次来时他都会带几本书过来给我,让我不至整天无所事事,直算计打个洞钻出这暗堡的几率有多大。卫大公子不喜我这般呼他,亦不喜我连名带姓地唤他,说什么作朋友如此称呼实在很别扭,我也就顺应民情喊他作寰星——其实我比较想喊他卫狐狸——没办法,第一印象太深刻了。礼尚往来,我则要他唤我小云——我本姓云,原来的许多朋友亦多如此呼我,我既当他为友,自不想全然欺骗于他——若能逃出生天,我必用自己的真名姓,“白君潋”亦当作灰飞湮灭——素不喜这个名字:君潋,君怜,有什么好的呢?乞求他人无法确定的感情倒不如多爱自己一些。抛弃自尊依附于人,和宠物又有何区别?卫狐狸却非唤我“云儿”。无所谓啦,反正也有人这么唤过我。
和狐狸在一起倒出乎意料的轻松愉快。这只狐狸还满博学多才的,和他聊天很是有趣,可以听到他精辟的讲评,他也乐得换我奇奇怪怪的言论。来到这么个陌生的地方,吸收知识了解外部情况是很重要的咯,所以我很喜欢让他讲外面的新闻旧事给我听。也许狐狸是认为我寂寞吧,故事讲的精彩纷呈,好像说书的似的。有时忍不住暗乐:此人若生在现代,凭这生动的表演、绝佳的皮相,自当是红星一颗。
日子过的满逍遥,只惟两点不好:一是离不开这鬼地方——对自由惯了的我,这是个多么大的精神折磨!二是卫狐狸老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盯的我毛骨悚然。(展颜语:我觉得你更奇怪,那么热情的眼神居然会被你理解成……)哎,也是我太不小心了,虽然知道一个特单纯特懦弱的人忽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是会很引人怀疑的。但——谁让你好死不死跑到这里来的?人家本来是打算扮演好那个白君潋的说!哼,若不是看在你待我还是很不错的份儿上,我早钉小人了。至于他会不会看我作间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