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莲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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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莲艳酒-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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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中点着红烛,烛影在账帘上摇摇曳曳,像极了秋季的荻花。人影微侧,那人斗笠上的纱也晃了一下。渺茫得几近虚幻,一如苍苍往事,红波香染的浮萍。

  他的侧脸隐隐约约,一直望着我这个方向,但声音像经过岁月的沉淀,许久许久,才传出来:

  “请。”

  我挑开账帘,白翎敞着领口靠在墙壁上。

  烛火像是刻意嬉闹的孩子,在那层薄薄的纱上忽隐忽现。我几乎看清他的脸,却一直看不到。

  明辉辉的灯盏实在惹人厌。

  白翎不过轻回首,透过隔阂看着我。我却一瞬间想起了令人难过的事。

  还是少年的我,还是少年的轩凤哥。

  竹林中下着大雨,竹片儿被水花冲得晶亮晶亮。雷声轰鸣,我和他坐在小屋中。一切寂静得可怕。

  他拨弄着手中的长笛,指尖修长,白皙如玉。

  同样是烛影,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上。

  他的瞳孔很亮,一如沧海的明珠。大概是发现我在看他,他忽然抬头看我。

  飞在风中的雨珠变成了静止。

  他放下长笛,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躺在软软的,破破的棉花小枕中。

  思维之箭早已不知飞向何方。

  雨水融合了大地万物,竹窗被风吹上了墙,无节奏地撞击。我只记得他的手冰凉。和他十指相扣,紧紧缠着,谁也摆脱不了谁,谁也忘记不了谁。

  他的目光温柔淡静,大自然的喧哗嘎然而止。

  寂静之中,他在呼吸。

  他吃力而煽情地呼吸。

  就连这种轻到令人无法察觉的东西,都已经随着他的灌注,渗入骨髓。

  所以,就算亲眼看到他写的遗书,留下的遗物,都不相信他已经离去。

  因为,我能够感受到深深陷入骨髓的呼吸。

  “你叫重莲?”白翎突然道。

  我顿时反应过来,笑道:

  “没错。”

  斗笠下的嘴唇扬了扬,他没再说话。

  调整心态,我将西瓜碎皮夹在指尖,弹出。红烛刹那间熄灭。

  四周漆黑了。

  白翎倏然站起来。我冲过去,按他坐下:“大尊主武功卓绝,我自然不敢冒犯,只是我这人素来有个喜欢——说话喜欢和人面对面,你戴那个破面罩,实在很妨碍我们交流。”

  白翎摘了斗笠。

  他似乎有一头很柔顺的发,面庞也格外的瘦。他没有回话。

  我直接拽住他的脖子,重重吻下去。

  他身体微颤了一下,随即便再无激烈的反应。

  我捏住他的下巴,逼着他抬头,心中大喜:这小子吃这一套。于是更加放肆,手指开始不甘寂寞地摸索他的身体,他的背,绕到前面,时重时轻地揉捏他的敏感点。

  他细细地喘气,似乎有些吃不消。

  我已经开始怀疑这个人是冒牌,怎的这么好对付?再夸张点,我就要上他了。

  我捏住他的下巴,搂紧他,往他嘴中吹气:

  “选我,知道么。”

  “嗯。”

  我一愣,这也答应得太快了。

  他的手似乎触摸到了我的脸庞。我再一惊,突然想起蜡烛应该是在进来前就灭掉的——他已经看到我的脸了。

  说不定,他正在想办法弄死我。

  我紧张得浑身收紧,随时准备迎战,然后逃之夭夭。

  谁知,他只是在摸我的脸而已。从额心一直抚摸到眼睛,到鼻梁,到嘴唇,到下巴……就像一个从未见过阳光的盲人孩子,好奇地抚摸着一辈子只能见一次东西,想要将它深深记在心里。

  分明是没有光的。

  可我总觉得他在看我,目光不曾离开过。

  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忐忑着,却听他轻轻喊道:

  “林宇凰。”

  我的心一瞬间几乎跳停。开始确是做了傻事,这白翎的记忆力也太好了,才见我一次,就记如此清楚。

  可是,叫过这一声以后,他便没有再说话。

  他的声音哑哑的,这一声发出来以后,他便扶着我的肩咳嗽。咳得很剧烈,就连在旁边的我都感到钻心的疼。

  既然都被认出,看他的样子又不大可能灭了我。我干脆问:

  “什么事?”

  他按住胸口,强忍住,吃力地换气,发抖着,压抑下去。

  像过了好几个时辰,他才悄然道:

  “宇凰。”

  我没说话,他像听不到我说话。

  “宇凰。”

  我也再听不进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跟这家伙在一起,我就变得特别多愁善感,跟个女人似的。而且,我还很容易想起林轩凤。林轩凤站在西村口的小河边,朝我挥手的样子。

  风是清凉的,薄薄的雾中,飘摇着竹叶的清香。

  那些一去不返的时光。

  少年的如虹豪气,欢畅多情。

  但林轩凤不曾用这种口吻叫我的名字。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压住咳声,一遍又一遍地唤道:

  宇凰。

  


五一
  从白翎那里出来,我立刻在人群中搜索那道蓝色的身影。
  殷赐站在房檐下,悠闲地抱着双臂。

  虽说他性情风流,但据说面对“仙人”级的人物,还是需要毕恭毕敬。我双手一拱:

  “行川仙人。”

  殷赐横着瞥我一眼。“嗯。”

  怎么觉得有些不大友善?我怀疑是在白翎那黑屋子里待多,出来都不懂如何与人打交道了。

  “我有事想请阁下帮忙……”

  我话还没说完,他便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什么事啊,赶快说。”

  “哦,是这样,我有个朋友在英雄大会上中了白翎的招,现在还在昏迷不醒,希望阁下能出手相助。”

  “有没有人告诉你啊,殷赐不治两种人:一,战伤之人。二,死人。”

  “既然如此,在下还有事相求。在下几个月前中了一个女人下的蛊,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我听二尊主说这蛊为行川仙人所造,还请阁下能帮忙解蛊。”

  “你听不清我的要求么。”

  “在下并未负伤。”

  “我说了,不治死人。”

  我猛然抬头:

  “我不是很明白。”

  “我不治死人啊。你烦不烦?”

  这殷赐说话怎么这样?

  我笑道:“活人和死人只差一口气。可惜这么重要的一口气,堂堂行川仙人竟然察觉不出来。”

  “人家说我是仙人,我确实就是仙人。凡人就是猜不出你什么时候死。我却能看出。”

  “望指教。”

  “明晚。”

  “何故?”

  他挥挥手,又指指楼中央。

  我看看周围,挺平静的。看来我找错人了,这殷赐名不副实。本来想再数落他两句,但一想到他,就想到步疏。想到步疏,就想到重莲。想到重莲,我就一股闷气憋着特想发怒。

  这个时候,花满楼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掌声。

  “艳门重莲!恭喜恭喜!”

  鬼母拖着我的领子,把我扔上高台。

  众目睽睽,男男女女包围。

  我看着底下的人,一个劲拱手微笑。

  不错,我林二少有生之年竟然有机会当上花魁,花魁就是美男子。

  美男子就有人喜欢。

  有人喜欢,那重莲也不算什么。

  杜炎抓着小手帕,使劲拧着扭着。殷赐已经不知所踪。

  “野门的男子向来被称为花满楼男花魁之最,因为同时拥有阴之俊美、阳之刚毅,而这一次,重莲公子却给艳门争了口气,非但美貌倾城,文武双全,重莲公子还拥有最高杆的诱人技巧,折服了……”

  开始只是觉得浑身鸡皮。听到后来,我发现“重莲公子”四字的重复几率也高得太惊人了些。于是抢险梨花带雨道:

  “这乱世红尘总有诸多不幸无奈,沦落风尘,原非我所愿……也多亏了大尊主的仍让,我才重新寻回了当男人的感觉。”

  花满楼一下满坐寂然。

  我梨花带雨地下台。

  在场混江湖的人不少。相信不久的将来,白翎被重莲上的消息会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重莲是何等人物,让白翎和他搭上关系,多少有点不愉快。

  刚下台,就主持人拉回去:

  “好,明天重莲公子便可以随大尊主回天山了!”

  掌声雷动。

  我惊:“什么?”

  “大家一起恭喜重莲公子!”

  掌声再次雷动。

  我回头,看看二楼廊道上的白翎。他斜倚在大红柱子上,白衣上是烟笼水月的素雅花纹。一把剑夹在怀中。

  兴许是灯盏的缘故,总觉得那斗笠下有一双澄澄明媚的眼眸。

  不过,他就算生得跟天仙似的也无济于事。

  我给人卖了。

  正准备用怨毒的眼神杀死鬼母,鬼母却发话了:

  “重莲,你可能不知道花满楼的规矩。每一年的两个花魁,必须归属天山的任一主子。步疏已经走了。现在只剩下你。”她说到这里,仰头对白翎道,“大尊主,这小伙子是我身边的人,你不会抢的吧?”

  算她有点良心。

  “不会。”

  白翎也有点良心。

  “不过,大尊主既然特地赶到,这面子还是要给的。”鬼母转而对我,“重莲,今天你就陪大尊主一夜吧。”

  白翎道:“一会我还有事。亥时正刻之前到西街的青溪沐浴堂找我,过了这个点,直接来深松阁就好。”

  一个时辰后,鬼母观。

  寻常人绝对无法想象,我如何从花满楼来到这里。艳门出了个花魁,二少我成了民族英雄。一路上不少人点头哈腰,送来奇奇怪怪的东西。到目的地时,林林总总大概十七件。

  全是小瓶子小罐子,小棍子,小竹片,蜡烛,奇怪的长绳串铃当,春宫七十二式,角先生……

  我把这些东西集体扔到蝎子堆里,坐在鬼母旁边。

  “干娘。”

  “哦。”

  这大妈不是想跟我玩阴的?我捅捅她的胳膊。

  她把手臂一抱,特别高深莫测。

  “干娘今天真漂亮。”

  “嗯。”

  这大妈还是不懂?

  “干娘身子不舒服么,要不要儿子按摩按摩?”

  “懂礼貌的好孩子,来。”

  按摩中。

  “干娘还想要点什么?”

  “我想睡一会。”

  忍耐快到极限。

  “今天天气好,干娘怎么会想睡觉?”

  “黑黢黢的,哪里好了。”

  要怒了。

  “这里天气当然不好。”

  “那我出去走走。”

  她刚想站起来,我就先行站起来,一脚踹飞板凳。

  “你小子胆儿大了,敢在老娘面前撒泼?”

  大妈凶起来真可怕。我摆摆手:“没有,这板凳不听话,板凳说要让我坐还扎我屁股,不守信用,我就踹了它。干娘又不是这样的人,我怎么会撒泼。”

  “你这小鬼啊,早看出你等得不耐烦了。”鬼母长叹一口气,从长椅下抽出一个长袋子,扔过来。

  我伸手一接。嘿,这重量,拿在手里就是沉甸甸的啊。

  我立刻把它放在椅子旁,重新替她捶腿。

  “你要不嫌那木棍子硌手,就继续捶吧。别又给我捶断就好。”

  我有些窘迫,换过去给她捶另一条腿:

  “干娘这腿是怎么回事?”

  “断的。”

  “我当然知道是断的。”

  “小伙子,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你,知道的少一点,活得久一点。”

  我一听这口吻,知道把这大妈给惹恼了,只好保持沉默。

  过了很久。

  我捶到一半,悄悄用靴尖拨开黑袋子。

  那紫水晶,那七个孔,那质地……乖乖,真是天鬼神刃!不是我以前做来骗人的玩意!

  鬼母闭着眼睛,忽然道:

  “这腿是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没了的。”

  “怎么?”

  鬼母靠在椅背上,一手捏住一条小蛇的尾巴,长长的指甲这么一弯,便抠入蛇皮。还没见血出来,蛇挣扎了一下,不动了。她捏住它的三寸,掐断,把血注入小壶。最后扔掉蛇,擦擦手。

  “那时候,有人追杀我,没法子的。”

  “所以他们把你腿砍了?”

  “我自己砍的。”

  “啊?”

  “腿被打骨折了,要拖着一条死腿,跑不快。”

  “可是,你要斩断它,它就没有了。”

  “我要不斩它,我的命就没有了。”

  我顿时哑然。

  “那时我儿子还活着,我还不想死。”

  这会真不知道该接什么好。我这种娃是从小没爹没娘的,对爹娘这俩字也没什么概念。好不容易遇到个爹,就被重莲一剑戳了,也不觉得有多难过。二少我在乱葬村那小破篓子里长大,觉得挺好。待我好的人也不少:缺只眼的曲悠延,缺根腿的鬼大妈,缺条命的林轩凤,缺心肝的莲宫主……

  重莲和林轩凤,真是想着就胃疼。我还年轻,怎能被这点风花雪月的小事纠缠住?赶快忘掉,寻找新一片天空,等一切平静了,娶个老婆生个娃,好生过日子去。

  生娃……

  我的可怜紫宝贝,我的混帐芝丫头。

  我居然开始怀念雪芝自创的青天霹雳锅贴掌,女儿哪,爹爹想得心肝都疼了哎!

  “不说这些了。”鬼母拨开我的手,“瞧你捶得心不在焉,想看刀了吧?回去回去。”

  “没事,我多坐坐。”

  “坐什么坐?晚上你还要去陪大尊主,再不去就没时间休息了。”

  “干娘,你怎么这样待我!”

  “你都接了这么多客,陪陪大尊主有什么?”

  我一阵恶寒。虽然我确实有事找白翎,但怎么说都不想以这种方式。

  “干娘,人家还是处子之身啊……”

  “没事,大尊主人又英俊又温柔,不会亏待你的。赶快回房梳拢梳拢,准备去接客!”

  “干娘~~”

  “滚去!”

  “年纪一大把了还瞎操心年轻人的事,大妈你小心长皱纹!”

  我跳起来,飞奔出去。瞬间,后脑门被击中,壮烈倒下。一无头蛇软软落在我的面门。


五二
  从鬼母那里侥幸一逃,看时间不早,我直接穿到西街去。
  青溪沐浴堂。

  壁上大理石雕刻,秀色红黛,娇香绮罗。这里是高官名士享受的地方,我虽然现在银子也不少,但穷惯了的人一下这么奢侈,多少有些不适应。刚想掏银子,就有小厮过来说:

  “这位公子,白翎尊主命我待您去等他。”

  果然是沐浴“堂”。

  白翎那个挥金如土的,选了一个最大的房间,水放得满满,还只有他一个人用。周围美女没有,英俊小生倒有一堆。

  桌上金盏一座,美酒一壶,处处轻纱飞扬,醇香四溢。

  估计这会儿白翎不会回来,我又不打算和他玩鸳鸯浴,绕着那些木头小生转了几圈。

  谁知刚一转身,那些小生就被叫了出去。我还道是白翎回来,赶紧跟着跑。可是门锁上了。

  我拉了几下,开不了,干脆坐在轻纱后的椅子上发呆。

  这一呆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水中的热气已经完全消失。蹲下用手一试,根本是彻底凉了。

  刚抬头,却正对上一个人。

  那人穿了衣服。只穿了衣服。

  我差点一头扎入水中——虽然背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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