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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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9-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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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功心切,仓促间尽皆举火,齐向江东战船袭去。吴兵望见点点火光铺满江面,自知众寡难敌,连忙调转船头。可哪还逃得脱?青州战船又小又快,眨眼间赶到近前。这帮水打仗自有一套,也不用长枪大戟,一时间飞爪挠钩齐发,身手矫健之徒口衔钢刀,抓着绳索三蹿两蹿便已攀上江东战船,嘴里吆三喝四喊着号,挥舞兵刃一通狂杀,个个如疯狗一般。东吴兵万没料到曹军之中还有此等兵士,眼见被围,船头船尾左右两弦,蹿上来的曹兵越来越多,心中骇然全无抗击之力,刀光闪闪一通惨叫,不多时皆成刀下之鬼;除驶在最后的两条船侥幸得脱,余者尽皆陷落。
尚未登洲先夺十余条船,周曜、管容喜不自胜:“弟兄们,南蛮不过如此,都是他妈酒囊饭袋,咱回去夺洲立寨!”霎时间大小船只调转方向齐奔江洲,众水兵抢着靠岸,争先恐后踏上小岛,顿时手舞足蹈欢呼雀跃——占据岛屿是海盗素有习惯,因为要躲避官兵的剿杀,海盗往往狡兔三窟,占领多个岛屿立坞守备,来了敌人就凭险抵抗,打不过就逃窜别处。东南近海大小岛屿数不胜数,海盗穿梭其间神出鬼没,追剿之人再多也无可奈何。
四将洋洋得意,哪知北岸山上的曹操眉头紧锁——看情形似是胜了,但这帮水不听军令、毫无阵法,暴露行踪也实在堪忧。他茫然注视江上聚在一处的灯火,不知为何心中不安起来,恍惚又见对岸火光骤起,似有大队战船移动。曹操心头一凛,黑暗中大叫起来:“可恶!无谋莽夫献此拙计,误我大事矣!”明知已迟了,还是朝亲兵嚷道:“快快传令,叫他们收兵!快去啊!”
这边曹操已急得连嚷带叫,洲上之兵却还在沾沾自喜。青州战船已陆续靠岸,三千士兵都下来了,忙着搬运辎重准备立寨。四将抱着肩膀说说笑笑,哪知不多时有敌船朝这边逼近。管容全然不惧,骂骂咧咧要招呼弟兄再战,张涉却道:“割鸡焉用宰牛刀,这功劳且让给小弟。”说罢自行领着麾下数十小船突向敌阵。哪知行至近处才发觉敌人甚多,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张涉倒也不惧,招呼弟兄们重施故伎抢夺敌船,却闻“嗖嗖”声响,箭支迎面飞来——原来东吴水军皆有法度,斗舰之间有艨艟护卫,不等他们钻入阵中,就是一阵箭雨。
张涉站在船头,肩上已先中一箭,忍着疼痛依旧催促前冲。不料敌人两艘大舰一齐撞来,张涉的船立时倾覆,舟上兵尽数落水。其他水见主船翻了,人人皆有恨意,这帮人原本干的是刀尖上营生,也不拿性命当回事,一齐向前冲入敌阵,惜乎这次敌船太多,刀砍斧剁弓箭配合,飞爪挠钩大半斩断,落水者不计其数,即便攀上船去也是徒然送命。加之东吴船大,三撞两撞就把张涉所部冲得七零八落。
那边曹兵还在立寨,渐渐感觉事情不对,江东大队战船已逼近。管容、李恕全然不觉大祸临头,还在冷笑:“莫非张老弟败了?这帮吴越蛮还真有两下,待咱再陪他们玩玩。”周曜脑稍灵一些,暗自挠头思量——这洲方圆不过半里,凭之御敌是不是太小?东吴船那么高,小洲又这么低,倘若四面包围一齐放箭……他想明白了,敌船也到了!
斗舰、艨艟交织一片,自北面包抄过来,青州士卒尚未登船,已被乱箭射回,不多时小洲被江东军紧紧围住,连泊在洲畔的船也动弹不得。敌船上有人高声喊嚷:“尔等自投死地,还不投降更待何时?”管容、李恕此刻才知不妙,生死关头狂性大发,各拎一口大刀,招呼弟兄们冒着箭雨一拥而上。
二将乃亡命之徒,在小船上左蹿右跳,抓住敌军船舷便爬上去,昏天黑地一通狂杀,不多时便杀得浑身是血,奋力夺下一艘战船,可借着火光一望——兵重重甲重重,东吴战船不知有多少层!二将不敢怠慢,率领亲信继续拼杀,这帮人蹿纵跳跃身手矫捷,兔起鹘落间又杀过两条船;勇则勇矣,惜乎寡众殊异,不多时亲兵折尽,二将身中数枪伤重跌倒,立时被吴兵一拥而上乱刃分尸。
洲上三千步兵更没这本事,手持兵刃躲在尚未搭好的寨墙之后,已不知所措。周曜唯恐敌人登岸不可抵御,硬着头皮带亲兵冲出去,左挡一阵、右挡一阵,挥舞兵刃拨打射来的箭支,但求拖延时间以待救兵——其实曹操已瞧出破绽,焉能不救?救援的船早到了,被江东战船阻于重围之外,根本过不来!
周曜左阻右挡,绕着小洲疲于应对,不多时身边亲信死伤殆尽;眼见吴兵纷纷登岸,心头一慌,不留神一箭正中膝头,脚下一软跪倒在地,紧跟着脖颈、胸口接连中箭,终于栽倒不起。周曜浑身剧痛已经力竭,吴兵唯恐这悍将不死,依旧往他背上狂射,不多时已如刺猬一般,冥冥之际他还满心疑窦喃喃自语:“妈的……老在海上闯过多少惊涛骇浪……怎反倒……反倒栽在江里了……”
眼见三将顷刻毙命,曹兵早吓得肝胆俱裂。又听吴兵喝道:“曹兵听好了,如若不降他们就是尔等下场!”三千士卒看得清楚听得明白,“锵啷锵啷”一阵乱响,全都抛下了兵刃……
长江大战
经过两个时辰激战,抢占江洲的行动一败涂地。三千曹兵被俘,训练已久的青州水师几乎全军覆没,数百艘大小船只连同所载的粮草辎重一并被孙权缴获。周曜、管容、李恕三将战死,唯张涉中箭落江被船救回,顾不得一身血水,跪在丞相面前请罪。
“哼!”曹操气得浑身哆嗦,“你等大言不惭,竟被孙权打成这样!”打败仗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昏头涨脑打了场糊涂仗,竟不假思索白给人家送了三千人马。青州水军固然有勇无谋,却是操练已久的猛士,若严格驾驭未尝不能建功,不想只这一仗数年心血付诸东流。
张涉不服不忿,捂着肩头伤口喘着粗气道:“他妈的!孙权以众欺寡胜之不武,请丞相再拨我三千战船,来日再与……”
“住口!”曹操狠拍帅案,“你还嫌败得不惨?尔等草寇出身治军不严,只知死缠烂打,懂什么用兵之道?江中小洲不过方寸之地,还在上面驻军,岂非驱羊入虎口?此洲距敌近而距我远,倘真能驻军孙权早就占了!时逢春日江水必涨,我军将士即便不被敌擒也活活淹死了!”仗打完了,曹操也想明白了,深悔自己被莽夫所误,“老夫真是有病乱投医,竟信了尔等鬼话!你到底懂不懂水军之道?”
“我……我……”张涉兀自糊里糊涂,心下纳闷——昔年在海上就这么讨生计,看见岛礁就占、冲上敌船就杀,练兵也是这么练的,还有什么别的道道?听丞相喝问,想说懂又不好意思开口,直言不懂又拉不下脸来。
“可恶!”曹操一见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就全明白了,气得胡都撅起来了,“来人呐!把这蟊轰出去,今后不准入大帐一步!”虎豹士听令而行,棍棒交加打得张涉嗷嗷直叫,连滚带爬逃出大帐。
“唉……”曹操跌坐帅位,“气杀我也!”
“丞相息怒。”众文武一齐跪倒;曹丕赶忙过去为他揉肩捶背。曹操兀自闷气,倒不是气别人,只埋怨自己——无论何种原因败仗,身为统帅都难辞其咎,若非求胜心切,以他之精明岂能办这蠢事?他喘了一阵大气又凝眉思忖片刻,从案上抽出道空白手札,提笔写道:擂鼓一通,吏士皆严;再通,什伍皆就船。整持橹棹,战士各持兵器就船,各当其所。幢幡旗鼓,各随将所载船。鼓三通鸣,大小战船以次发,左不得至右,右不得至左,前后不得易。违令者斩!
写罢随手往案前一掷,厉声道:“军法不严,兵之大忌。从今以后水军皆按此章法行事,不得破坏阵势恣意进退,违令者斩!”
无论如何弥补,曹军毕竟吃了场败仗,面对大江束手无策,刚有的士气又低落下来。《战船令》下达水军,各部将领严格遵照指示,陈师江畔静候战机。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江东军打了场胜仗,一心要痛打落水狗,每日派船队到北岸挑衅叫战,今天放一通箭,明天敲一阵鼓,后天又对着曹营一阵叫骂,曹军不胜其烦。曹操未有良策不敢应战,约束将士不得出击,仅以弓矢抵御。
如此过了七日,第八天午后突然喧闹起来,江东水军大举出动,气势汹汹向北而来。曹操颇感意外,却不敢贸然迎击,只命水军沿岸列阵、陆军集结江畔,以逸待劳静候敌军,又亲自到江边观阵:但见乌云滚滚烈风阵阵,灰蒙蒙的天幕下旌旗密布锣鼓喧嚣,数百大小战船列一字长蛇阵,齐头并进绵延数里,朝着北岸推进——若真冲过来也好办,曹兵已弯弓搭箭等着,来了就是迎头痛击;可人家偏偏不来,渡过一半尽皆停船,离着曹军不到二十丈。这距离太缺德,看得清楚却射不着,眼瞅着他们耀武扬威叫嚣讨战,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这不故意逗火么?
曹操身经百战胜多败少,从来都是他激别人出战,今天却被孙权将了一军,见此情形早已气愤填膺,但他头脑还很清醒,水战本就不是北军长处,敌人士气又旺,一旦交战必然不利,若伤了元气,以后的仗就更没法打了。因而强压怒火,传下军令:“敌人若来弓箭伺候,若叫嚣不进,切勿主动出战。”
战场气氛格外吊诡,江上耀武扬威喊破喉咙,岸上却鸦雀无声,本来是曹操征孙权,现在的情形却似攻守双方颠倒了。江东之士纷立船头摇旗叫骂,初时还只是嘲笑曹军不敢接战,继而越骂越难听,到后来都是听不懂的吴侬俚语。此番南征曹军接连不顺,甘宁趁夜劫营、青州水军惨败,现在又被人家堵在门口谩骂,将士怎不恼火?但弓箭射不到,慑于军令又不能出战,只好咬牙切齿压下怒火,实在忍不住了就放下弓箭,放开喉咙回敬几句。双方俨然成了“打嘴仗”,又是曹操老,又是孙权小儿,村街俚语漫天飞,你一声南蛮,我一句北侉!
如此僵持半个时辰,忽见船队左右列开,自水阵中央闪出条大船——这是艘双层斗舰,长有三丈,两条桅帆,船头雕成龙的形状,高竖一面大旗,上“讨逆将军”。曹操识得是孙权的座船。
只见这条船桨摇橹齐摇,如离群之雁,独自向北岸冲来。一时间连曹操都蒙了——孙权疯了?难道单独向老夫挑战?将士们可不管那么多,总算有船过来,立时万箭齐发。耳轮中只听“咚咚咚”一阵响,无数箭支钉在孙权船上。那船有护板,划桨之士藏身护板之后,孙权与士兵们安坐阁楼内,根本伤不到。
曹兵憋了好几天的火,这会儿恨不得全发泄出来,无论水军还是步卒都铆足了力气,弓箭一阵接一阵,没完没了地向孙权座船射去。但那条船却似闲庭信步不紧不慢,横过船身任由他们射。见此情景曹兵愈加恼怒,不多时一侧船舷已密密麻麻钉满了箭。
“射!继续射!”孙观挺着大肚奔到岸边——青州水军那几个头都与他称兄道弟,如今死的死伤的伤,岂能不恨?他原本是督后队的,这会儿竟带着亲兵跑前面来了,眼瞅着别人放箭不解气,劈手从一个小兵手里夺过长弓,亲自射起来。
眨眼的工夫,孙权的船中箭何止千支。那船左舷朝北右舷朝南,曹军的箭都射在左侧,千余支箭何等分量?这条船渐渐有些倾斜了。曹兵再接再厉,满心以为再多射些箭就能使它倾覆,淹死孙权小儿。哪知人家晃晃悠悠掉转了船身,改为右舷受箭,曹兵依旧不悟,几阵箭雨过去,又射得刺猬一般,这条船竟又渐渐平稳了!
孙观气得直咬牙,腕上一使劲,把一张铁胎弓折为两段,也不顾军礼了,推开虎豹士,一猛蹿到曹操身前:“何必这般麻烦!南蛮崽自来送死,俺过去灭了他!”
“不可造次。”曹操紧锁眉头注视江面,“孙权就是想诱咱出战,老夫偏不叫他得逞。”
“气死俺了!”孙观连连跺脚语无伦次,“俺姓孙的不杀那姓孙的,誓不为人!”
曹操想笑却笑不出来:“你给我忍着!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小不忍则乱大谋。”话虽这么说,其实这次他也没有明确的破敌之谋。
“孙权小儿太过张狂,分明视我军如无物,这如何能忍?”乐进也怒冲冲挤了过来,“末将恳请出战,必献孙权首级于麾下。”
曹操深吸一口气,并不理睬二人——事情哪似他说得这般容易?孙权船队在后,若自己派船奇袭,敌人一拥而上,自己再发兵救援,一场水仗立时打起。这可不妙啊!
正思忖间孙权的船已缓缓远去,不但没射沉,还带走曹军数千支箭,这些箭拔下来还能再射曹军,以之矛攻之盾,可气不可气?这会儿不单孙观、乐进,所有将领都气炸肺腑,个个拔剑在手斩地泄愤。耳听对面敌人一阵阵高喊“谢曹丞相赠箭”,连虎豹士都按捺不住了。
中领军韩浩愤然道:“丞相英明一世,几时受过此等大辱?如今群情激愤万众一心,难道还不足以一战?”
曹操手捻长须,仍旧不发一言,默默盘算着利弊。
正在此时孙权的船去而复归,这次不但在曹军面前招摇,还奏起凯旋之乐,鼓乐齐鸣得意洋洋。曹军的咒骂声立时响成一片:“拼了,跟孙权小儿拼啦!”“宁可战死,也不受此奇耻大辱!”“孙权小儿目中无人,过去宰了他!”
曹操心头怒火也不免上蹿,恰如韩浩所言,他用兵一世未尝遭此大辱,即便当初赤壁之战,也败得痛痛快快,从没有让敌人逼得不敢出战的时候。眼见孙权小儿如此狂妄,明知道他故意激自己,也把持不住了;又见将士骂声连天,若再不准他们出战,今后大家还有何斗志可言?况且他至今尚无破敌之策,此刻群情激愤,盛怒之兵必骁勇,未尝不可一搏……想至此曹操倏然拔出佩剑,一字一顿道:“是可忍孰不可忍,给我上!”
众将就等这句话呢,一声令下,十几只艨艟齐向孙权座舰驶去。果如曹操所料,孙权见曹军出阵,乐也不奏了,鼓也不敲了,猛然掉转船头向后撤去,这船方才还不紧不慢,这会儿却似离弦之箭,别看扎着数千支箭,三晃两晃便钻入了船阵之中;紧跟着杀声大作,江东水军两翼包抄,要把那十几只艨艟围在阵中。曹军哪肯弃船,续发战船前去抵御,江岸杀声四起——终于还是如孙权之愿开了仗!
一方接连得利士气高昂,一方怒气冲冲斗志正盛,这场仗一开始就杀得惨烈。性命相搏之际江东军连箭都懒得放了,几乎与曹军的船生生撞在一起,双方的战船都剧烈摇晃,毕竟曹军水战差了一截,只一晃就不少人落水;但曹军顶着火去的,哪管那么多,依旧呐喊着往对面船上冲,吴兵也往曹军船上涌,霎时就打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处处都在厮杀,也分不清谁的船。堵在后面的船连连放箭一通狂射,射的也不知是敌人还是战友。
曹军日前整饬军纪,本该闻鼓而行,左不得至右,右不得至左,这会儿真打起来全不管了。江上杀乱套了,想听也听不清。至于吴兵用的就是各自为战打法。刀枪交错、箭如飞蝗、斗舰摇晃,大江之上仿佛骤然腾起阵阵水汽,一切模模糊糊;鼓声、杀声、惨号声、战船碰撞声、兵刃相交声和滔滔水声搅成一团。
斗舰撞得木屑纷飞,护板都没了,两军将士各举兵刃跳来跳去;董袭的五层楼船晃晃悠悠驶入阵中,所过之处乱箭齐发,似一座漂移的箭楼;有只战船被江东军夺下,舱内曹兵兀自不降,坚守窗口与敌厮杀;一只赤马船不幸卷入战阵,左右几条舰一挤,立时船身粉碎,几个小兵落水呼救;还有只小舟随波逐流脱离战阵,船夫死了,船桨也漂走了,只两个浑身是血的战士兀自决斗;另有几只艨艟甚阴损,士兵攥着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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