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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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9-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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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忙呼将领相见。
这支部队首领叫解剽,乃夏侯惇麾下一军候,只管五百人,并非前锋阵仗之师,是负责运送辎重、分发粮草的几路部属之一。他本来奉命将中军辎重运到前军,哪知刚刚到达就有传令官追到,说魏公已准备撤军,要他把辎重运回去。解剽领命就该回归,却见日间交战,谷中尚有不少丢弃的铠甲兵刃。管理辎重者最知装备不易,思量这些东西拾回去稍加修缮还可再用,汉中兵少想必也不敢出击,他便绕道往北,一边捡便宜一边撤退。不想天色转黑大雾弥漫,本是捡军械的却捡到几头死鹿,抬头一看,朦朦胧胧似乎还不少!解剽大喜,这等便宜多多益善,一路捡拾而来,于是“两军回师”了。
二将各报名姓归属,竟都是关中人,当即握手言欢。高祚暗忖——我乃征西偏将,他是伏波将军麾下,当多多逢迎,若结下善缘,日后借他美言,转军晋升也未可知。既拿定这主意,高祚甚为殷勤:“小弟兵虽不多尚可御敌,既然上差奉命转运,小弟愿护送。”
解剽是个没心眼的,高祚好歹是个假司马,他不过一军候,对方一口一个“小弟”,反叫自己“上差”,心里滋润得紧:“有劳有劳。”
“不敢当。”高祚环顾道,“你我皆往中军,既能迎面撞上必定有一方错了。”其实也可能都不对,一边是半路转向放箭“御敌”,一边是绕道捡便宜,再撞到一起乱斗一通,早辨不清东南西北。
解剽自信满满,拍着胸脯道:“莫看贤弟职位比我高,论带兵还是有所不及。”说着往右一指,“你看,虽道路不明,但那边高远处光亮甚大,必是主公所驻山冈。”
高祚欲结好于他,也不计较言辞:“有理有理,姜是老的辣啊。”于是兵和一处,齐往远处光亮而去——解剽道理没错,但若生上几十堆火烤肉,一样可以很亮。
二将有说有笑,不多时已混得烂熟,你一句“解大哥”,我一声“高贤弟”地聊着,士兵们也放松了警惕。约摸三更时分来至山坡下——西面山坡下!
高祚浑然不觉:“大哥辎重甚多,我叫弟兄们帮您搬!”说罢差了不少人相助,先扛起一头头死鹿往上运。
这山势虽不十分陡峭,可一头鹿百斤有余,背在身上不易攀爬,众士兵刚要放声叫人;不想上面主动下来人接应:“怎这般时候才回?”
“嘿!你们倒机灵,早知道有好东西。”
“我们都吃上了,就你们慢!”
“雾大,差点儿迷路。”
“你们这些关西佬不行,还得本乡人。我们来,你们上去吃!”两军口音本不相同,但自马超遘奔汉中,带来不少关西籍贯的士卒,眼下共御曹军,竟无人起疑。
高祚全心结交、解剽大吹特吹,两人皆有相见恨晚之意,也没在意“援军”下来搬东西,互相搀扶着也上了山。不多时麋鹿搬完了,又搬粮草辎重——汉中军得讯,南郑后续军辎不日将至,仍未起疑;这边先上山的曹兵已凑到火边跟着吃上了,两军竟相安无事!关键是雾气太大,能见不过丈许,两军心思全在肉上,天赐美味取之不及,谁还在意给自己递肉的是谁?
高、解二将见部下散乱也不好再耽搁,正要拱手道别各自复命,又自雾中踱过一人,似乎也是中下级将官,攥着一支箭搭讪道:“二位辛苦,不过小弟有一言奉劝。”
连营将官数不胜数,军候部曲之流车载斗量,岂能全认识?解剽还跟着瞎客套:“职责所在何言辛苦?但讲无妨。”
那人抛下箭支,比划着诡异手势:“此肉虽好,毕竟天官所赐,不宜恣意而取。若失群带伤者,捕来杀之也罢,岂可大放弓箭,杀生以坏天和?倘上天降罪我教,岂不牵累大家?”
高祚听得稀里糊涂:“你到底想说什么?”
隐约见那人摇头:“兄弟不纳我言也不强求。不过咱弓箭有限,守备关山格外不易,杨将军知道必要责骂。天亮曹军再至……”
解剽实在愚钝,懵懵懂懂还往下听。高祚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当即拔出佩剑,抓住那人膀臂一把拉过,对准心窝狠狠刺下去!
“贤弟为何杀人?”解剽大骇。
高祚一脚把冤死鬼踢开,怨毒地瞪了他一眼:“你弄错了!”
解剽兀自不悟,却听四下厮杀声起——杀人还瞒得住吗?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怨愤私斗,既而察觉不对。天师道之人皆会偈语,一问就露破绽,霎时间勇者厮杀怯者逃避,两边胡乱干起来!
高祚挥剑又宰一敌,喊道:“误入敌营,快走快走!”
解剽腿都软了——加一块儿才千余兵,有一半管辎重的不善作战,撞入敌营岂非自寻死路?这会儿脑都乱了,再加上雾气茫茫,已经辨不清方向。
“曹军入营了……快杀敌……”
高、解二将举目四顾,别说下山之路,连自己的兵都没瞅见几个,但闻喊杀声起,也不见几个敌人过来——全迷失在大雾中了!
高祚有心趁乱突围,却不辨方向,挥剑乱砍,也不知杀的是敌人还是自己人,越发生怯:“倘若误入敌营深处,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姓解的,你引的瞎道,倒是想想办法啊!”
解剽本非战将,举着佩剑颤抖不已,嘴里乱念叨着什么甲乙丙丁丑卯酉,装作是教徒;闻听问话,不留神绊个跟头,剑也弄丢了,爬在地上东摸西摸,却抓到一面战鼓,猛然想起自己运的辎重,慌乱之际胡出主意:“擂鼓!”
他说擂鼓不过是助长军威,高祚还以为是雾中聚兵之法,也跟着大呼:“擂鼓!快擂鼓!”真有百余名杂兵手拉手跟得紧,东抓西抓,不管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找了六七面战鼓,死命一通敲。
却不料误打误撞,反惊了汉中军之心。那边杨任闻听敌人上山,还以为是大举来犯,提起兵刃东砍西刺,杀的却都是自己人;杨昂也从梦中惊醒,问明情势心下大骇,料想大雾之中难辨敌我,需设法将敌我分开,于是传令:“敌既擂鼓,咱们鸣金!”
军令传下,尖锐的敲钲声也起来,杨昂又命士兵呼喊:“鸣金是自己人!”
高祚越发大骇:“敌若闻声集结,我等将无遗类也!还怎么办?”
解剽这会儿倒稳住了,把牙一咬:“他们鸣金,咱也鸣金。”
这下真乱啦!
山岭间鼓声、钲声响成一片,分不清谁是谁?整个阳平关以北成了一团乱麻,军兵匆忙之中踢飞了柴火,烟尘与雾气交杂一处,更辨不清敌我了。胆大的瞧谁都是自己人,一下也不打;胆小的瞧谁都像敌人,乱砍乱杀;也有奸猾的,帐中一钻,外面塌了天都不管!大雾比黑暗更可怕,黑天举火尚可明辨,大雾天越举火越坏,照出来都是灰白的,眼花缭乱更不清楚。有人擂鼓有人鸣金,慌乱中还有人乱出主意,摸了只号角也跟着吹起来——山上都乱成一锅粥了。
你砍我杀自相践踏,十成倒有九成伤的是汉中兵。高祚、解剽算想开了,反正在敌人营里,干脆以乱就乱,闹得越乱越好,身边就那百余人,敌人过来一个杀一个。将将过了半个时辰,又闻喊杀声震天动地——大队曹军真来了!
曹操派人传令收兵,雾气弥漫倒成了掩护,前军各营都在整备,猛然间听对面金鼓齐鸣,还以为敌人偷袭呢!曹兵弓上弦、刀出鞘,摸黑列阵架起枪矛,着实乱了一场,可半天不见敌人过来,又听声音虽大却很远,实在摸不透敌人是何用意。派出斥候打探,也探不出个究竟。
雍州韦康旧部姜叙、尹奉、赵昂等与敌有仇,早憋着打场大仗,当初也是他们向曹操夸下海口说阳平关好打,这时能不出力?凉州的阎行、鞠演、蒋石等刚率韩遂残兵归顺,也盼着立功赎罪邀功新主。这些西北之士都特能打,再摊上个粗犷好斗的夏侯渊。雾气弥漫也搞不清敌人来没来,走到一半也不换防了,干脆后队变前队,西北降兵领路,张郃、徐晃、朱灵等部居后,奔着西边就冲。这回顺着声音跑直线,绝对错不了。
曹兵自谷东一口气冲到西边,根本没遇敌,北路趁乱就冲上去了;南山守军毕竟没乱,但北边一乱他们也慌神。上面瞧不清下面,只管往下扔石头;下面更看不见上面,好在曹军箭多,敞开射——两军在雾里打起了糊涂仗,人没死几个,响动却不小!
刘晔奉命巡营,刚下一半山就觉情形不对,看也看不清,找人打听才知又交上仗了,而且有人已经攻上去了;忙不迭又跑回中军帐,激动地都喊破嗓了:“主公万不可收兵!破敌制胜就在今夜!”
曹操原本病歪歪的,铺盖都叫孔桂收拾好了,闻听此言又来精神了,立刻下令全军出动。曹彰就等这句了,别人还没动,他先带一队虎豹骑去了,曹真、曹休没办法也跟着去了,别的将官也在后面追,六七万曹军大举进攻……
张卫镇守平阳关,这一夜就没做好梦。先是金鼓齐鸣,后又来了奏报,说敌人大举来犯;登上城楼却只见蒙蒙白雾,但闻喊杀声惊天动地扑面而来——看不见比看得见更吓人,大峡谷回音缭绕,把曹军气势扩大了好几倍!开始他还沉得住,渐渐北面乱了,南面也乱了,嘈杂之音似从四面八方而来。
张卫急得满头大汗:“敌人何以入我连营,莫非从天而降?曹操真妖人也!”曹操若亲闻此言只怕要笑,这辈骂他的人不少,所骂之言却甚是有限,无外乎“赘阉遗丑”“篡国老”之类,如今花样翻新,竟多出句“妖人”的评语。
但光骂有何用?城内守军只五千,凭关守险尚可,出去应战不过杯水车薪,只得打发斥候探听情况,希望熬到天亮雾散在想对策。可派去的人久久不归,喊杀声却越来越近。张卫愈加不安,在城上踱来踱去,他本不似兄长那般信道,平日极少修行,今日却也忍不住念起《太平经》:“守一明之法,万神可祖,出光明之门……守一精明之时,若火始生时,急守之勿失!”这会儿念什么咒也没用,魂魄都飞了,谈何抱元守一?
苦苦挨到四更,斥候兵终于回来了,浑身是血仓皇禀奏:“北山陷落,南山苦战,杨任已死于乱军之中。”
“天亡我教!”张卫大叫一声瘫倒在地,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弃、弃关逃命……”
兵进南郑
建安二十年七月,曹军打破阳平关,争得蜀地门户。在曹操一生征战中这次胜利是最侥幸的,鹿群袭营、部队迷路、大雾茫茫,诸多因素成就了这场胜仗,或许当真是老天帮忙。
可对于张鲁而言就是“天官降罪”了,阳平关集结了汉中最精锐的部队,这一战死伤逃亡散佚殆尽,本钱赔个精光;张卫虽连夜逃回南郑,却已无力再组织抵抗。无奈之下张鲁只得放弃南郑逃往巴中,投靠蛮夷部落。他一走等于把汉中拱手让给了曹操,不到半个月时间南郑、沔阳、成固、褒中、锡县、安阳六城相继被曹军占领;盘踞在上庸、西城的申氏土豪也迫于无奈献城归顺;再加上本已在手中的房陵,整个汉中九县完全落入曹操掌握,一条连接荆州与益州的交通线打通了……
当曹操率群僚踏入南郑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无不使他们惊讶,这简直是来到了另一个国度。这里的百姓已在张鲁统治下生活了三十载,汉家法令丧失殆尽,所有人遵循的都是天师道教义。年少之人自生下来就在这片土地,汉中又艰险四固,不啻为国中之国,有些人竟不知汉家天为谁,也不清楚天下是何等局势。
没有律令、没有衙役、没有钱币、没有商贾,百姓却生活得有条不紊。路上义舍里的米肉可以任意拿,却没人贪心多取;犯罪之人竟以修桥补路的方式赎罪;教中祭酒、鬼卒与普通百姓并肩而行,没有等级差异……最令曹操震惊的是府库,张鲁逃走竟没带走一丝财货,库内金银布帛堆积如山,甚至有不少还是苏固当太守时的东西,封存了三十年;更难得的是南郑在无人统驭的状态下维持了半个月,其间竟没人打这些财宝的主意!
“张鲁如今在哪儿,打听清楚了吗?”目睹了这些,曹操已迫不及待要见见这位天师。
辛毗禀奏:“他从米仓山遁往巴中,投靠了夷王朴胡、賨邑侯杜濩。”巴郡山岭众多,聚集大量蛮夷。其中板楯蛮'1'是势力较大的一支,其首领朴胡统辖罗、朴、督、鄂、度、夕、龚七个姓氏的部落,自称“七姓夷王”。賨(cóng)人'2'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族群,乃殷商时期賨国后裔,其首领被汉廷册封为賨邑侯,世袭罔替,免缴租赋;如今的賨邑侯杜濩与张鲁甚是交好。
这些部落原本成不了气候,只因天下大乱,他们趁势而起,虽然没多少兵,却颇具地方人望,故而刘璋、张鲁皆欲收南蛮为己用,多年与之共处。曹操嘻嘻而笑:“孔丘有言‘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我看张鲁也是待价而沽,你看看这些教民和蛮夷,没有他张鲁能得这地方的民心吗?”
孔桂就在一旁听着,忙道:“天下之民皆感主公之恩,他张鲁又算什么?我看这妖人是惺惺作态,自知罪孽深重,留府库以媚主公。”
“非也非也。”曹操凝望着丰厚的仓廪陷入遐想,好半天才感叹道,“汉中被他治理成这样,他还要钱财何用?一个人要是活到不靠钱就能生存的地步,就不是惺惺作态所能达到的了……”这话中竟有一丝钦羡嫉妒之感。
孔桂见他并无恨意,话锋一转又改成了赞誉:“主公说得是,既称天师多少也得有点儿道行,可能这些米也会些修养长寿的秘法,主公何不招来问问。”
曹操反而道:“不提这个我倒忘了,皇甫隆至今还没回信?”吓得孔桂连连退步,再不敢往前凑,回头瞅了身后的赵达、卢洪——拿下汉中老头本来挺高兴,也不喊头疼了,可自昨晚这俩人来到,密谈之后脾气又开始阴晴不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陈季弼、辛佐治,你们清点府库之物登记造册,然后派人搬到军中。传令所有将士一律城外驻扎,不可侵扰百姓,召集遗留的教众祭酒到咱营中叙话。”只传了这两道命令,曹操便转身而去,“走,这地方不是咱们待得了的……”
一行人刚出郡府大门,就见曹真、曹休亲自押着一老叟走过来。曹操刚要喝止,仔细打量那老者,不禁笑了:“刘老将军,你我甚是有缘,又见面了。”
那被俘之人正是当年参与关中叛乱的老将刘雄,闻曹操讥笑,实无言可对,唯有叹息。
曹操也知此人诙谐,一把揪住他白胡,笑道:“你这老家伙,终究被我找到了,还往哪里跑?”
刘雄忍着羞,讪笑道:“我都快七十的人了,黄土埋到脖,还跑什么?任由您处……哎哟!”
曹操用力一扯他胡:“其罪已惩,松绑。”
绑绳松开,刘雄捂着被扯得生疼下巴,支支吾吾:“谢明公。”
曹操质问:“当年我兵入潼关你本已归顺,部曲不降挟你为恶,倒也可宽恕。但既然军败就该复归于我,为何还随之逃窜,一错再错跑到汉中?”
刘雄低声细语:“办事不成何颜再见明公。我这老脸怕羞……”
“嘿嘿,”曹操信手往身后一指,“你见了我便羞,可见了你羞的还大有人在呢!”
刘雄顺着手指看去,见阎行与成公英也在随员之中,当年这一文一武乃韩遂膀臂,如今都降曹了,阎行以反韩之功受封列侯,成公英竟做了征西军师。二人见了刘雄甚是尴尬,把头压得低低的;再仔细打量才发现,杨秋、鞠演、蒋石、田乐、阳逵之流皆在,一边还站个嬉皮笑脸的孔桂,全是老熟人。刘雄弓着的腰立刻直起来,袒胸叠肚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兔崽,当初老劝你们降你们不听,如今反把我撂旱地上了。可恶!”
蒋石也觉自己这帮人办事有点儿不地道,嘻嘻强笑:“老将军,这个、这个……良禽择木而……”这事该怎么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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