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前的信息?”大石歪起短脖子,满脸不解的神情。森滋彦也是同样的反应。我认真地看着尸体表现出的带有暗示性质的形态,低声地说:“就是临死前的口信吧?”
“是的。也就是说,他会不会是在临死前,想通过什么方法将杀死自己的凶手告诉第三个人。”
“啊!不过,这个样子到底……”说话的是紧皱着眉头,把头歪得更厉害的大石。在他旁边,森滋彦突然说:“这会不会是表示戒指?”
“戒指?”
“对。请看!右手握着左手的戒指。看上去好像是要拔下戒指似的,不是吗?’’
岛田轻轻地“哦”了一声:“我不认为他在临死前还要做他那个‘癖好’动作。啊,说起来好像去年凶案里的尸体的戒指也是被拔走的,对吗?”
“是的。”
“明白了。这个,会不会是这样的!”大石粗声嚷道。
“你想到什么了吗?”
“想要拔下戒指。这也就在说,杀死自己的凶手和去年是同一个人——去年杀死正木拿走戒指的那个人。”
“不会吧!”森教授发出了类似悲鸣的声音。岛田又轻轻地“哦”了一声。
“你是想说古川恒仁回来了,而且又杀人了?”
“嗯,是这样。”
“不过,大石先生,不管怎么说这……”
森教授一脸难以相信的神情说,但大石打断了他的话:“他去年可是做了那样疯狂的事情的。”
“有一定的道理。”说完,岛田霍然离开了尸体,“凶手可能是从外面进来的。或者……嗯。各位,我们出去吧。藤沼先生,请让仓本去检查一下门窗有没有被打开。”
饭厅 (凌晨2点20分)
“我在洗澡,睡觉前我总是要洗澡的。然后出来一看,三田村大夫他……”喝了仓本给的白兰地,多少恢复了一些平静的由里绘疲惫地坐在沙发里,大着舌头说。
“洗澡花了多长时间?”
“30分钟左右。”
“洗澡前,房间里没人吗?”
对岛田用平和的语气紧接着提出来的问题,由里绘似乎一时有点语塞似的不作声,然后缓缓地点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三田村大夫要到你的房间来吗?”
“不知道。”由里绘无力地低下头,她光滑的脸上微微地红了起来。
(撒谎!)
我在心中说。
(你是知道的,今天晚上他要到你房间去的这件事。)
但是,我不能在这儿把这个——我知道的事实挑明。我怎么能这么做呢?我切实地感到必须和她单独谈一次,必须谈一谈来确认一下她真实的想法……
“洗澡的时候,你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
“出来看到尸体时,房间里有没有可疑的人影?”
“没有!”
岛田在由里绘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在交叉的长腿的膝盖上又开始他那“折纸”的动作。在他旁边是弓着背的森教授。大石在圆桌那边,随便地从餐具柜中拿出了一瓶威士忌。
这时,去馆内巡查的仓本回来了。
“怎么样?”
岛田欠身问。
“那个——”管家硬邦邦地报告说,“后门开着。”
“果然如此!”大石呷了一口满满地倒在玻璃杯中的酒,大声地说,“果然又是那个疯子和尚……”
“请冷静一点!”岛田厉声喝道,“现在还不能肯定什么。仓本,在你回房前,门窗全部都是关好的吧?”
“当然。全部都像平时那样检查了一遍。”
“走廊上的画,没什么异常吧?”
“是的。”
“保管室那边也是吗?”
“是的。那间屋子平时都是锁得很严实。”
“哦。那后门开了,是从外面破坏的吗?”
“不。没有坏。”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如果凶手是某个外面来的人,那很有可能是事先就潜进来的,或者有内部的什么人做内应。”
“内应?”一只手拿着酒杯往沙发这边走过来的大石,瞪大眼睛盯着岛田说,“如果是那样,那你就成了最大的嫌疑犯啦!”
“我?”岛田好像是看到了结局最出人意料的推理小说的读者一样,睁圆了凹陷的眼睛。
大石阴险地说:“不是吗?你是那个和尚的朋友,事先和他约好了。然后突然来到这里,巧妙地骗过了这里的主人。”
“你是开玩笑吧!”岛田大大地摊开了双手,“为什么呢?难道是为了做个杀人狂魔来杀三田村大夫和野泽他们两个吗?”
“画,是画啊!两个人一起为了偷画。被发现了,所以杀人灭口。”
“特意跑到由里绘小姐的房间里去杀吗?我希望你不要乱说。教授,你怎么看?”
“这个么。我没什么意见。”森滋彦好像要把单薄的胸口包起来一样抱着双臂,弓着的背更加弯了。
“藤沼先生呢?”说着,岛田向已经把轮椅移到桌子旁的我看过来。
“我对大石先生的话也很是心动。在这里面,你是我们最不了解的人,被怀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可是,如果冷静地想一想……”
“话虽如此,但在这种情况下是没办法冷静的。”我打断岛田的话,向蜷缩在沙发里的由里绘看去,“由里绘很害怕。也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来,请允许我和由里绘暂时先回房间去。”
“可是藤沼先生!”
“这个房子的主人是我。虽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不,正因为是在这种情况下,所以请遵照我的意愿。由里绘,你过来一下。”
听到我的话,由里绘慢慢地站了起来,那是全身好像失去了生气似的动作。
“请等一下,藤沼先生!”岛田又把我叫住,“从刚才起我就觉得,好像就要看清楚某种正确的‘形态’了。”
“侦探工作交给警察就行了。我已经受够了。你还不至于说我是凶手吧?”我愤然说完,便将轮椅转向饭厅的出口。由里绘踉跄地跟在我的后面。
外面猛烈的暴风雨依然在呼啸。我用背接受着留在饭厅的人们疑惑的目光,从心底厌恶那比外面的暴风雨更猛烈地在馆内肆虐并把我们的平静引向崩溃的疯狂。
第十四章 插曲
回想
……暴风雨的夜晚就要迎来黎明了。
厚重连绵的云层缓缓地开始散开。东方被群山截取的天空微微地泛着白。尽管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已经过去,但在山谷中呼啸的狂风却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不断轰然作响的树林、水位暴涨的河流、黑黢黢耸立在水车馆侧面那不停翻转的三个巨大车轮……
六个人下到宽敞却煞风景的地下室。
摇曳着昏暗灯光的灰色墙壁,排列在前面窗下的洗衣机和大型干燥机,盛满衣物的大筐,蜿蜒爬上天花板的管道群……
来到地下室的深处,我将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紧紧地叠放在宽松的茶色长袍的腹部附近。由里绘双手扶着轮椅,躲在我的身后。在她的两侧站着大石源造和三田村则之,感觉仿佛是从两边保护着她似的。
森滋彦畏缩地稍稍隔着一段距离站在我们身后。在他旁边,仓本直立不动地挺着身子,心里还在关心着刚才被打的头部。
“谁来?”我用嘶哑的声音说,“谁来把那个盖子给我打开?”因为紧张,含糊不清的声音微微颤抖,面具下面汗水粘糊糊的。
大石静静地走上前去;他走到位于房间最里面的墙边的焚烧炉前,拾起扔在地板上的黑色细长的铁棍。这是铁制的火钩子。突然——“啊……”仿佛被人掐住喉咙般的声音从他嘴里传了出来,与此同时手中的火钩子也掉落在地,他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怎么了,大石?”我问道。
“这、这个……”红脸的美术商坐在水泥地板上,用手指着火钩子掉落的地方。由里绘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悲鸣。
“由里绘。”我回身对少女说,“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退下去。”
“由里绘小姐,您快退下吧!”三田村张开瘦削的双肩催促道。
她怯生生地点了点头,不安地退到楼梯口附近。她甩了一下长及腰间的乌黑直发,她那苗条得快折断了似的身体疲倦地坐了下来。森滋彦和仓本移到少女的前面,组成了一堵遮住少女视线的墙。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看到这儿,白皙的外科医生大步向前走去,来到坐在地上的大石身旁,将视线投向地板。
“三田村君,那是……”我问道。
“正如您所看到的那样,主人!”他用富有金属光泽的平静声音回答道,“是……一手指吧!人的。不知道是中指还是无名指?”
我转动轮子,向那边走去。一个酷似芋虫尸骸的土色物体——在它那非自然中断的根部紧紧地砧满暗红色的东西。
“切口看来还比较新,恐怕切下来还不到两个小时吧?”
“不过,到底……”
“等等!”三田村单膝跪地,凑近观察掉在地上手指,“这上面——有戒指的痕迹!很深的戒指的痕迹。”
“啊……”我将手指插入白色面具上的孔中,使劲按在紧闭的眼睑上,“是正木。”
“是啊,我也这么想。”三田村说着站起身来,他用右手的指尖捏住嵌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摆弄着说,“可能是正木的猫眼戒指的痕迹。”
“这么说来,正木真的是被他杀了……”
“这个么,现在倒还不能这样断言。”坐在地板上的大石终于站起身来,“藤沼先生,那么,这里面是……”
我暖昧地摇了摇头:“你帮我打开看看,好吗?”
“不,这、这……”大石吓得脸上的赘肉不停地颤抖。看到他这个样子,三田村微微地耸了耸肩,捡起地上的火钩子。
“让我来开吧。”说着,他站到了焚烧炉的前面。
这是一个小型的焚烧炉,略有些脏的银色主体坐在水泥预制块做的底座上,从外科医生眼睛的高度伸出相同颜色的烟囱,笔直地钻入地下室的天花板,一直延伸到外面。
现在——
从那个铁箱中可以听到火焰低声的呻吟。应该不会有人在黎明时来这里焚烧垃圾,可是……
三田村手中握着的火钩子伸向焚烧炉的门。咔嚓一声,钩子的尖端碰到了那块灼热的铁板。弯成钩状的尖端一下子钩住了门的把手。门向外打开了——红色的火焰在里面烧得十分旺。
“唔……”
散发出来的臭味让所有的人都捂住了鼻子。与此同时想吐的人恐怕也不止我一个。因为那是蛋白质燃烧的臭味。而且,恐怕所有人都会把发出这种异臭的源头归结到同样的东西上。
“正木……”我痛苦地呻吟道,“这是怎么回事?”
三田村将火钩子伸入火中。重叠在一起燃烧着的几个黑块在透明的火焰中倒了下来。他在这些黑块中搜寻着。虽然看上去他始终是一副冷静的样子,但握着火钩子的手却在微微地颤抖。终于,他将燃烧着的一块东西插在钩子的尖端上,正要往外拉。突然——
“啊!”
他大叫一声向后退了一步。原来是炉中有一个东西被拉出来的物体带到了,意外地滚了出来。地下室凝重的空气被几声惊叫声剧烈地激荡起来。
“啊!”
三田村看着滚落在灰色地板上的圆形物体,骇然地低声说道:“不得了了……”那是一颗被砍下的人头。烧得焦黑,还呼呼地冒着白烟。毛发已被全部烧掉了,眼睛、鼻子、嘴也已烧烂了,完全失去了形状。
此外,在三田村手中握着的火钩子尖端,一个燃烧着的物体插在上面被拉了出来。
“这是一只手臂!”他自言自语地说,把它甩到手边的空金属桶内。
确实,那是一只手臂。一只与先前滚落的头颅一样被烧得焦黑、已经扭曲变形了的人的手臂——好像是左臂。引人注目的是,左手少了一根手指。是从大拇指数过来第四指——左手的无名指。
在焚烧炉中燃烧的原来是一具人的尸体,一具被肢解的人的尸体。
就这样如噩梦般的一夜结束了,与此同时暴风雨也逐渐远去。在流走的云后面,太阳若无其事地露出了笑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然而死去的人不可能再活过来,而消失的人也只留下一道巨大的谜题,没有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残留在疲劳和困惑中的我们一直在等待着应该接管这件事情的警察的到来。那一天,9月29日傍晚,终于赶到的专家们也对馆内发生的奇异的凶杀案目瞪口呆,没来得及休息,马上听取了情况汇报,并进行了现场取证、鉴别和附近的搜索。
不久,在他们提出的搜查建议下,那天晚上的“事件”就被某种“解决”的形式掩埋起来。
静寂又一次回到了谷中。我只祈求这种静寂能永远持续下去。是的,我打心里祈求……
关于1985年9月28日(周六)至29日(周日)在藤沼纪一家——水车馆发生的杀人事件的正式意见(引自综合、概括了当时警察发布的公告以及新闻、杂志上报道的岛田洁的笔记):
1,尸体意见
9月29日黎明,在藤沼纪一家地下室中发现的尸体的解剖结果,使下列事实弄清楚了。
1)尸体被肢解成头部一部分、躯干一部分、手臂两部分(但左手无名指缺损)、腿部两部分发共计六部分,在焚烧炉内焚烧。
2)由于尸体损伤严重,包括容貌在内的个人特征被损坏,但可推断其性别为男性,年龄在35到45岁之间,体型为身高165cm左右的中等身材,偏瘦。因为由高温引起的蛋白质变性,无法检验出血型。
3)死因推测为被勒住脖子窒息而死。由于燃烧造成碳化严重,所以无法推测详细的死亡时间。
2。被害人的判定
1)根据鉴定结果推断的死者的体型、年龄和相关人员口述事件发生时的情况以及地下室发现的物证,断定被害人是滞留在藤沼家的正木慎吾(38岁)。
2)上述所谓用于同一性确认的物证,是指残留在地下室的左手无名指。这与尸体左手的缺损一致,估计是凶手肢解、焚烧尸体时,不小心失落的。血型测定的结果,确定这个手指的血型与正木慎吾的血型一致(0型)。
3)发现的无名指上有戒指的痕迹。这与正木慎吾在同一手指上戴有戒指这一事实一致。另外,从正木的房间和正木弹过的钢琴键盘上采集的指纹也确定与这个手指的指纹一致。
3。犯罪经过
从各种情况可以推测事件的施害人是在同一馆内的古川恒仁(37岁)。下面以出现的事实为依据,重新模拟犯罪的经过。
1)古川恒仁是香川县高松市某寺的副住持。和当天来访的其他的三个客人一样,是藤沼一成大师作品的热心的爱好者。以前就一直因自己无力购买这些画而显得非常沮丧。而且,最近瞒着家里人试着进行股票投机但却失败了,在金钱方面陷入相当的困境。这一事实后来也得到证明。
2)由于对一成的作品过于执著,他偷走了陈列在藤沼家回廊上的一幅画。估计这并非有计划的犯罪,而是突发性的、激情性的行为。事发的当晚,在回廊上他所显示出的对于陈列作品的异常举动为管家仓本庄司所见。这作为他心理状态的证据,是重要的证词。
3)在估计人们睡着后,他偷偷走出房间,避开楼下大厅中的三田村则之和森滋彦的视线,来到回廊盗走了画。之后企图从后门向外面潜逃,但因暴风雨而受阻。
4)正木慎吾在认出他的身影后,追了出去。于是古川便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