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决定答应岛田洁的要求。
那个房间的钥匙由仓本保管。我命令他拿来,又让由里绘留在饭厅里,然后对其他客人说“如果有兴趣就一起来”。三田村站了起来,森教授也说要同去。看到这里,大石也只好不情愿地站起他那沉重的身躯。
“今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稍微说了一点关于他——中村青司的事,还记得吗?”从北回廊向副馆去的途中,岛田以一种不同寻常的语气对我说。
“记得!”
我当然记得。因为本来我就是听到他说的这个名字,才改变最初的打算,把这个形迹可疑的家伙请进家来的。因此,当他刚才说,由于建筑家中村青司的关系想检查一下副馆的那间屋子时,我也立刻明白了他究竟在想什么。我想他是在说,作为已经去世的建筑家的特征而广为人知的奇异的嗜好。
“当时,你说过你和中村青司之间的因缘什么的。那是怎么回事?”于是我问起一直难以释怀的问题。岛田好像在模仿大石的“癖好”似的,用力挠着鼻子说:“您也知道了,中村青司去年秋天在他过着隐居生活的九州的某个岛上所遭遇的不幸的事情了吧?”
“是的。”那是我从仓本从镇上买回的报纸上看到的。
“那是在大分县的角岛——在那里建造的叫‘蓝屋’的家里发生的事情。实际上他住在别处的弟弟是我的好朋友。”
“哦!”
“这是其一。关于那件事情……哦,不说了,那已经解决了。嗯,半年后同样在角岛的青司所建的房子里又发生了惨剧。”
“是那个‘十角馆’?”
“是的。因为某种原因,我和那件事也有点关系。”
“那是因为你哥哥是警察?”
“不。和这个没关系,是私人原因。”岛田眯起眼睛仿佛看着远方似的,与仓本推着的我的轮椅并排走在被暴风雨包围着的回廊上,“蓝屋、十角馆,然后是这个水车馆。青司在蓝屋事件中死后不久,将恒仁卷入其中的事件——它发生的舞台又是青司建的房子。当我知道这个时,我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跟在后面的三田村小声地笑了起来:“岛田先生,你难道是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个叫青司的疯子建筑家的缘故吗?”
听到这儿,岛田不仅没有反驳,反而哈哈大笑道:“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可是很精彩的!一眼看上去,出现了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如推理小说风格般的事件,但其实真正的凶手是死了的建筑家的恶灵。如果真有推理作家这样写的话,一般的人可能会勃然大怒,但我是会鼓掌喝彩的。”
“啊?”
“好了,玩笑先放在一边。很遗憾的是,我一点也没有这种超自然现象的信仰。虽然我喜欢离奇的想法,但必须始终是在正确理论的范围内。”
“那我就放心了。”
“不过,对于在中村青司所建的馆中,仅半年时间内就发生了三起异常事件的这一事实,我还是觉得这些房子里有某种‘场’的力量。而且,这些事件都和自己多少有点关系,这一点不能不让我隐约产生了类似因缘的某种感觉。”
从小厅向右转,来到通往副馆的东回廊。不久来到大厅后,岛田突然心领神会地站住了:“我来帮忙吧!”说完,和仓本两个人抱起了我坐的轮椅。
三田村在前面走上了楼梯,后面是我们三个,再后面是森教授和大石。由仓本打开几乎一年都没有打开过的五号室。
“这个门当时没上锁吧?”
岛田问道。听到三田村肯定的回答之后,又回头看看森教授,确定了同样的回答。
仓本进去把灯打开:一年前那个夜晚的场面与现在荧光下的场景重合起来。拉上的窗帘、挂着白床单的椅子、桌子、床以及积满灰尘的地毯……
“确实,和隔壁的房间几乎是相同的结构啊!”岛田走进房间,睁大眼睛在屋内四处张望,“是在那个烟灰缸内焚香的吧。”
我点了点头。岛田从牛仔裤的前袋中取出好像黑色印章盒一般的东西。
“不介意我吸烟吧?啊,觉得奇怪吗?”岛田取出的是一个细长的盒子。打开盖子,里面出现的不是印章,而是白色的香烟,“我发过誓,一天只抽一支烟。这就是为此准备的专用盒子,不介意吧?’’
“请便。”
岛田叼起香烟,将“专用盒子”凑近烟头。于是,“啪”的一声在盒子的一端亮起了小小的火焰,盒子内藏着打火机。
岛田叼着香烟向屋内走去,而且开始咚咚地敲起了象牙色的墙壁。我们留在门口附近,看着他这样敲了好长一会儿。
“喂,岛田先生!”三田村说着也踏进屋来,“你到底在做什么?”
岛田转过脸来说:“我在找!”说着,他返回身前的桌子,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
“找?刚才你说到建筑家中村青司奇异的嗜好什么的。”
“所以啊,我正在找这个。可以的话,您也帮帮忙!”
“可是……”
“三田村君,他是在怀疑这个房间内是不是有密道。”我说。
外科医生明显地皱起端正的脸,捻着戒指:“密道?”同样的反应也显现在森教授和大石的脸上。没有改变神情的只有仓本。
“是的——对吧,岛田先生?”
“啊,当然。”岛田回头对我们说,“好像有人不知道啊。中村青司的机关嗜好……他是个奇怪的人。可以说他绝不愿意造一所平常的房子。他总是造一些符合当时自己兴趣的奇怪的建筑,而且里面肯定会放入某些孩子气的机关……不过这些好像反而受到各地好事者的欢迎。”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水车馆里也有这样的机关?”三田村一脸扫兴地说,“那么,藤沼先生,至少你应该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东西啊!”
“嗯,这个也不能一概而论。”岛田说着,把变短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揉灭,“有时青司甚至瞒着建筑的主人做这种机关装置,就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一样。”
“那……”
“因此,我认为在这个副馆二楼的某个地方,有可能存在不为人知的密道或者密室什么的。今天来这里以后,我自己把这层楼的其他部分都查了一遍,不过没发现什么。剩下的就只有这个房间了。”说完,岛田又开始咚咚地敲起了墙壁,“这个房子的外墙相当厚,不是吗?我想或许就是这扇墙。”然而最终墙上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岛田疑惑不解地回头对我们说,“啊——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各位可以先下去。我还想再查一下洗漱间和地板。”
这时,响起了大石的嘟嚷声:“那么,我就失陪了。这么滑稽的事情,我是奉陪不了。”
“我来帮忙吧!”说着进来的是森教授。他刚才作了关于“潮湿的地毯”的发言,看来已经站到岛田一边去了。
三田村似乎从刚才岛田说出“密道”一词开始,就已经失去了兴趣,兴趣索然地看着岛田和森教授开始的“机关搜索”,不一会儿,便转身跟着大石走出了房间。
“岛田先生!”我把轮椅移到屋子的中央,取出烟斗叼在嘴里,对着青蛙一般趴在地板上的岛田说,“我并不是指刚才说的那些事情,不过你不知道中村青司的‘癖好’什么的吗?’’
“您说的癖好是指……”
“比如做机关时的……某种一贯的作风什么的?”
“这个么……”岛田趴在地上转过头来说,“或许是有的,不过……我也不是研究青司的人。”然后,岛田和森教授又花了很长时间检查房间,一会儿揭开地毯,一会儿潜入床下。对洗漱间和浴室也同样进行了搜查,结果搜出来的只有一年来的灰尘。
“奇怪啊!”
看到他无限的遗憾,我突然觉得好像是在和一个天真的爱冒险的孩子打交道。虽然列举了很多理由,但归根结底对他来说,所谓这个房间的密道似乎不是“应该有”,而是“希望有”的东西。
疯狂的建筑家建造的奇怪的馆所,在里面发生的不可能的情况。他是在这种非常古老的侦探小说世界中畅游。因此,对他来说,同样是古老世界产物的密道就是必不可少的了。我是这么想的。
“好像什么都没有啊!”
我一说完,岛田便站起身来,掸了掸衬衫和裤子上的灰尘又嘀咕:“奇怪啊!”然后,他先对着年长的协助者说,“对不起,教授!让你白忙了。”
“没什么,不必在意。”森教授正了正眼镜说,“我也是觉得你的想法挺有意思的。”
“好了吧?”我叹息着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奇怪啊!”岛田好像不死心的样子,“要是没有密道,嗯,那么到底是……”
“还是避开了我和三田村的视线,不是吗?”森教授疲倦地说。
“这种回答缺乏想像力得令人悲哀。不过,哦!”说着,岛田转身快步走到窗前。
“怎么了?”
“这个窗户……藤沼先生,我能打开看看吗?”
“请便。”
“这个窗户和隔壁的窗户是同样的结构吗?”
“那怎么了?”
“这个窗户在那时也是从里面插上的。”森教授说。
岛田举起一只手左右摇晃着:“不是的。我是在想另一种可能性。”
“另一种?”
“是的。啊——不过,看来也不是!嗨。。。。”拉开灰色的窗帘,拔出插销,岛田把手伸向装有毛玻璃的窗框。这里的窗户也和外面走廊的一样,是中央有纵轴的旋转式构造。
岛田打开窗户,风雨声直接闯进来。风突然提高了嗓门将窗帘吹散。
“哎,还是不对啊!”岛田沮丧地垂下肩说。
“什么意思?”
“这扇窗户像这样在构造上只留下这么点空隙,只有一个成年人的头勉强可以穿过的宽度。”岛田向我们展示着打开的窗户,“所以,无论如何绝对是不可能的。和走廊的窗户一样,不管是锁着还是没有锁,恒仁从这里出去是不可能的。”
“唉!”森教授叹息着走近窗户,然后从旋转式窗户两侧的间隙望着窗外,“确实是不可能啊。”
“本来也可以连窗框一起拆掉。不过这样坚固的结构,不太可能。而且外面下着大雨,再加上墙壁上没有立足之地……这下面是什么,藤沼先生?”
“是内院的花草丛。”
“哦!”
岛田叹了口气,按原样关好窗户,拉上窗帘:“难道还是束手无策吗?”
“对了,岛田先生,您说的另一种可能性是……”森教授一脸不能释怀的神情问道。这时——
窗帘外面哗地亮起了一道闪电。正好在这时,我们周围的所有的光线突然都变成了黑暗,只留下青色的闪电的光芒。
——停电了。
副馆大厅——饭厅 (晚上10点)
仓本取来放在走廊里以备非常情况下使用的手电。借着手电的光亮,我们出了房间,决定先下楼再说。
于是将手电交到森教授的手中,让他先下楼梯好照亮脚下的路。岛田和仓本又从两侧抱起我的轮椅,费了很大力气下到了大厅。
“这下惨了!”森教授将手电来回照着大厅说,“被雷打坏了吧?”
“不,应该不会吧!”岛田说,“因为这里是由水车发电的。”
“哦,对啊!打雷和停电——正好一起来,真是太巧了。这么说来,是发电机的故障吗?”
“我马上去看看。”仓本说。
“那么请把这手电……”
“不用,那边的走廊里也有。”
“一起到主馆去吧。由里绘和朋子可能会害怕的。”我说,“三田村君和大石先生不知道在哪儿?”
“这个么,不知道是回房间了还是去饭厅了。”森教授这么说的时候,在面向中院左首走廊处,看到了有微弱的光亮在摇晃。
“没事吧?”是大石的声音。不久,出现了他那肥胖的身影。他把打火机的火焰当做灯来用。
“啊,好烫!有没有蜡烛什么的。这么暗,真没办法。”
“有蜡烛吧,仓本!”
“是的,在对面的柜子里。”
“那么,我们就先到饭厅去吧。岛田先生,不好意思,能推我去吗?”
“啊,没事吧?”
一进入饭厅,就听到了三田村的声音。一看,圆桌上已经点了几支蜡烛,桌子周围坐着他、由里绘和野泽朋子三个人。
“幸亏刚好回到这里。”说着,三田村迅速站了起来,在摇动着的昏暗的烛光中走了过来,“我问了野泽,找来了蜡烛。怎么回事,这次停电是什么原因?”
“不检查一下的话,不好说。”仓本答道。
外科医生缩了缩肩:“偏巧我是个机械盲,连汽车的引擎都不太懂……”
“要是不嫌碍手碍脚的话,我也一起去检查吧。”说这话的是岛田。他一边将我的轮椅推向桌子的方向,一边说:“住在山里的亲戚家也是自己发电的,我曾捣弄过。或许能帮上什么忙……啊!”
藤沼纪一的起居室 (晚上11点)
幸好停电很快就结束了。
据说,也可能是在昏暗中进行检修的原因,最初好像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最后仅是接触不良之类(我没有具体地问)的简单故障。仓本报告说,能出人意料地这么早就判明出故障的地方是多亏了岛田。这么说来,把他请进来也不能一概说是一时的“鬼迷心窍”了。
不管怎么说,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人愿意在这样的暴风雨中来修理的。如果是无法解决的故障,那就只能在蜡烛和手电的光线下度过余下的夜晚了,因此当电灯被点亮时,在饭厅中等待的我们都一起长出了一口气。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临睡前,到由里绘的房间去听一会儿录音机已经成了最近的习惯,不过因为电梯发生了故障(虽然仓本检修过,但好像没有效果),所以也不能像往常一样去听了。
无论是电梯还是发电机,一天中重复发生两次故障。或许这个房子也到了该大修的时候了。
由里绘对客人们说了声晚安,便回塔屋去了。当时三田村则之的视线还是让我心里很不舒服,那是牢牢地粘在由里绘苗条的身体上的目光……
今天晚上12点后——他曾说过。他说今晚12点过后要去她的房间,希望能看看那里的画。然后……
(作为由里绘的“丈夫”,为什么我不去阻止他不道德的行为呢?)
当然,我也很烦恼,痛责的言语甚至都涌到了嘴边。可是,最终我什么都没有说——恐怕这还是因为我无法揣测没有拒绝三田村要求的由里绘的真正的想法吧。
(难以揣测?)
(不对。不是那样的。)
(不,还是……)
我的心中波浪起伏,尽管我隐约看到了事情的真相,但我还是离开了现场,打开了起居室的门。进入房间,点上灯。突然,我不由自主地在嗓子里发出了如同野兽呻吟般的声音。
那一瞬间,我的头脑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
(这到底是……)
房间右首的门——通向书房的那扇门开着——那一年来绝对没有打开过的暗褐色的门。
(怎么回事?)
关上身后通往走廊的门,我竭力控制住打鼓般的心跳,向本不应该开着(但却是开着)的门移去。沉淀在门对面的黑暗——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似的预感让我感到战栗。我悄悄地靠近,向里面窥探,侧耳倾听。
(不会是……)
什么都听不到,也不应该听到什么。但是……
我伸出手寻找电灯的开关。不一会儿,房间的情景就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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