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千里抚着辛铭芳油腻蓬乱的发，完全说不出话，亦是激动的热泪盈眶。
王宕看着这样的两人，心中虽仍是嫉妒，更多的却是愧疚。他向这两人弯下双膝，用额头抵住冰冷的水泥地面，声音颤抖的道歉，“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王老师，你这是……”邬千里迟疑，连忙伸手扶他。
王宕却不愿起身，语无伦次的，将之前安齐眉对他说过的话，重新对邬千里和辛铭芳说了一遍。
“你是说……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弄出来的？”辛铭芳听完，只觉得不可置信。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王宕哭的涕泪横流，“你们打我、骂我，甚至现在杀了我，我也不会有怨言！”
邬千里声调冰冷，眼中满是绝望，“如果杀了你能挽回一切，我恨不得能杀你一百遍……你为了一点私欲，让这麽多无辜的学生为之殉葬，你根本不懂得师道！你、等你出去之後，做什麽都好，千万别再做老师。”
刚才王宕说的很模糊，辛铭芳或许没有注意到，但邬千里此刻已经很明白，能活着离开这里的，只有王宕和辛铭芳。
他邬千里，不在此列。
不过无论如何，他和辛铭芳之间，有一个人能出去，总比两人一起困死在这里强。
辛铭芳还年轻，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失去他邬千里，或许会感伤一时，但也会随着时间的慢慢冲刷，将他逐渐忘记，重新找到所爱的人。
邬千里说完这句话之後，再不想耽搁时间，站起身望向王宕，“现在，我们离开吧。”
他真的很害怕，自己会因为私欲，动摇让辛铭芳随王宕离开的决定。
……
学校大门前，面对那团汹涌的黑雾，王宕左手牵着辛铭芳，右手牵着邬千里，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大家……准备好了吗？”
明知两人间，此刻他只能带过去一个人，心情不由十分沈重。
“是的。”邬千里回答，然後率先往前踏了一步。
当王宕牵着两人，迈进黑雾的瞬间，辛铭芳忽然甩开了王宕的手，以飞快的速度，死死抱住了一旁邬千里的胳膊，再不放开。
王宕大惊失色，想要伸手去牵辛铭芳，却已经来不及。
黑雾一层层的涌上来，将王宕、邬千里和辛铭芳速度吞没。
霎时之间，王宕只觉得右手也骤时松脱。一双手，两个人，到了最後，他谁也没能抓住。
不知是幻觉亦是真实，他的耳畔传来邬千里和辛铭芳的对话──
“刚才不是明明说好的，为什麽要过来！”声调高昂激动的，是邬千里。
“傻瓜，你以为我刚才，真没听懂你们的话吗？”声音柔和平静的，是辛铭芳。
“既然这样，为什麽还要……”邬千里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有些哽咽。
“其实一路上，我也犹豫过。”辛铭芳似乎在颤抖，“反正救不了你，我一个人回去，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当我冲过去挽住你的时候，心里忽然就踏实了。现在，我没有後悔。”
“傻瓜，你才是傻瓜……”
两人的声音渐渐变淡，直至於无。
当王宕站在街道上，见到铺天盖地的阳光时，已是泪流满面。
与此同时，天地间传来喀嚓一声巨响，断裂的空间和现实世界刹那重合。
魂溃（四）
四、金棺，雨花石
墓室中，明亮灯火的映照下，满室寂静，只有王宕略带伤感的声音在娓娓讲诉──
“後来，警方在操场中心找到了邬老师和辛老师的尸体，再没有任何两具尸体，比他们互相融合的更紧密了。”
“那麽，饕餮呢？”薛白把吃完的蛋糕包装纸收好，托着腮问。
“我请安齐眉把它带走了。”王宕吞下第四块牛角面包，“现在，我是个厨子，却再也做不出从前饭菜那样的好味道。”
“诶，真的很可惜，那可是非常强大的灵，几百年难得一见啊。”薛白感叹，“能改变时空，制造出断裂独立空间的灵，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没错。”李启明同意，“这场买卖他们真是占够了便宜，既得到灵魂契约，又几乎是毫无代价，就收了饕餮。”
“但是对我来说，那个饕餮除了惹麻烦之外，一点用也没有。”王宕耸肩，“给了安齐眉他们也好，毕竟除了他们，谁也不收这玩意儿。”
一旁薛白还在大叫“浪费啊”、“暴殄天物啊”、“胖子，你对冼河有没有真的内疚”，之类的话，裴封看了看手上的表，已经正指九点半，於是开口道：“好了，已经不早了，明天我们还要赶路，大家睡吧。”
大家虽然不满话题就此打断，但裴封说的确实有道理，而且这时候也真的是疲累了，於是纷纷铺好睡袋，钻进去等待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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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晚，俞翡一直在考虑如何劝服所有同伴离开这件事，完全没有睡好。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第二天早晨，她是最後一个起来的。
一行五人坐在睡袋上吃早饭，俞翡还没开口，就见薛白对她笑道：“别担心，你赢了。”
“嗯？”俞翡诧异。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决定回程喽。”薛白翻了个白眼，“虽然我不怎麽赞同，但少数必须服从多数，没办法。”
“你们什麽时候决定的？”俞翡既惊又喜。
“在你睡醒之前。”李启明微笑，看了一眼旁边的王宕，“看来，大家都没有浪费你昨晚讲的故事。”
的确，人有时候遇到的危险，是自己想也想不到的。无论怎样，生命比什麽都来得重要。
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吃完早饭後，裴封整理行囊时，因为拉绳系太紧，造成断裂，一串钥匙从绳挂上飞了出去，正落在王宕前方不远处。
王宕见状，很自然的起身，朝前走了几步，想把裴封的钥匙捡起来还他。
然而就在王宕朝钥匙的方向走到第三步时，脚下一块砖忽然落陷。继而，三道青石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轰隆隆落下，隔断了三道出口。
其中一道，就是他们的来时路。
“啊啊啊！”俞翡错愕了片刻之後，丢下正在整理的背包，跑到来时路的出口处，望着那道坚实不可摧的青石墙，终於忍不住大叫，眼泪都涌了出来，“我早就说要快点离开，你们谁也不听，谁也不听！如果听我的，昨晚就离开这里，而不是在这鬼地方过夜，我们就不用困在这里了！”
“还有你！”俞翡爆发了，径直走到王宕对面，大声指责他，“明明知道这地方危险，你走路的时候，就不懂得仔细看看，脚下有没有异常吗？！”
“俞翡，你冷静点！”裴封走到她对面，挡在她和王宕之间，“事情已经发生，你再怎麽指责别人，也是没有用的，只能让事态变得越来越糟糕。我们现在只有团结起来，走出这里，你明白吗？！”
“是啊，我们先分头在房间里找找，看有没有打开石壁的机关。”王宕擦了擦汗，向东北角的烛台走去。
大家也很快分散开来，分别调查地板和墙壁，一寸寸的搜索。
俞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意识到自己这样闹於事无补，丧气的加入了搜索机关的行列。
这里并不算大，五人一起搜索了大半个小时，连地板缝都摸过来了，也没能找到开启的机关。
最终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那唯一未曾关闭的出口。
薛白闭上双眼，微微仰面，在出口处站了片刻之後，朝身後的四人笑道：“有风。”
“既然有风，就证明这个出口，一定通往外界的某个地方。”李启明以拳击掌，“好，决定了，我们就继续前进吧！”
“但是……如果在走到尽头之前，我们的水和食物都吃完了，该怎麽办？”俞翡坐在石地上，将头深深埋入双膝之中，声音苦涩，“如果这个尽头，通向的是万丈悬崖深渊，我们又该怎麽办？”
“要相信，天无绝人之路。”王宕在俞翡身旁，柔声安慰，“我们什麽都还没做，不能就这样陷入悲观绝望之中啊……我们带的食物和水都很充足，其实我们走出去的机率还是很大的。”
俞翡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点了点头。
“来吧，我扶你走。”李启明向俞翡伸出手。
在前天的晚间故事里，李启明知道俞翡的身体不是太好。而一行人里面，他自认是最年轻、最有活力的男性，於是便觉得照顾俞翡这件事，自己责无旁贷。
俞翡扶着李启明的手站起来，接受了他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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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没人知道还要在这个陵墓里走多久，为了节约手电筒的电池，裴封撕下自己的衬衫衣袖，蘸了之前墓室内的灯油，拿在手里点燃，就是个小型火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照亮。
队伍中段是体力最差的俞翡，以及搀扶她的李启明。
末尾则是胖子王宕，以及眼镜牙箍妹薛白。
“你怕吗？”王宕在薛白身旁走着，好意关心。
虽然沿路薛白表现的都很冷静，但怎麽想，她也是个年轻女孩子。
“不怕。”薛白耸肩，“你忘了，我本来就主张往前走的……况且，我和你们不太一样。”
“哦，不一样在哪里？”王宕好奇，“是背後灵的类型不一样？”
“才不是。”薛白望着脚下渐渐起了变化的路，有点出神，“不一样的，是我本身。我并不怕死，因为无论在怎样的状况下，头被砍掉也好，身体被碾成肉酱也好……我根本没办法真正死掉。”
“咦，真的吗？！超强再生能力的背後灵？难道是蚯蚓或者蟑螂？！”前方的李启明一直在听他们两个谈话，此刻大惊失色，扭头望向薛白，“完全看不出来啊！”
“屁！”薛白没好气踢了李启明的大腿一脚，留下个灰色脚印，“你才是蚯蚓蟑螂！”
李启明被踢了一脚，并不生气，继续道：“好好好，算我不对。讲讲你的事情吧，反正路上无聊，不一定要等睡前故事。”
薛白“哼”了一声，却没有接李启明的话茬儿，开口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脚下的路不一样了……裴封，火把拿低靠後点儿，我要仔细看看。”
裴封依言而行。
薛白一边走，一边仔细看脚下的路。
原先他们走的甬道，都是普通的泥石地，四壁的雕凿比较简单粗糙。而从五分锺前开始，他们脚下的路，变成了显然是被人精心铺就的石子路，四壁也开始出现成片的鲜艳彩绘。
仔细看脚下的那些石子，个个晶莹圆润，有着美丽的色彩和花纹，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竟是由雨花石铺就。
这样的一条路，究竟通往何方呢？
薛白的心里有些激动。
……
在雨花石铺成的道路上，薛白激动的走了大约二十分锺，终於来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那是个非常大的墓室，顶悬珍珠，四壁堆玉，中间石台放着个极大、雕塑极繁复的金棺。点了千年的长明灯，依然在棺前亮得璀璨夺目。
原来，这条路竟是通向墓主人所葬之地。
看到这些东西，眼睛最先亮起来的竟不是薛白，而是王宕。他搓着手，朝棺材旁所堆放的金器玉器走去，“这麽多的东西，我拿一点回去，应该不算偷盗吧？”
“死胖子，够贪财啊。”薛白切了一声。
两天时间，随着大家渐渐熟悉，彼此间的称呼也开始随便。
特别是薛白，虽然外表看上去像个乖乖女，骨子里比谁都激进叛逆，逮着好脾气的王宕，就胖子胖子的乱叫。
“我这不是贪财。”王宕虽被她抢白，但看到满眼珍宝，心情大好，半点不与她计较，仍是笑眯眯的，“我要求不高，就是想弄点钱，开个小餐馆。如果墓主人有灵，想必也会原谅我的。”
他的话音还没落，就听见李启明惊叫一声，“噢，不！我看墓主人完全没有原谅你的打算！”
王宕惊惶抬头，只见金棺忽然自内部被掀开，一个身披重甲，手持大刀的骷髅，气势汹汹从棺材里面跳出来，迎面一刀就朝他劈过去。
“死胖子，小心！”离王宕最近的薛白连忙扑上去，一把将他推离险境。
她的大腿被刀锋掠过，翻起一道深红伤口，望去煞是令人触目惊心。紧接着，薛白伸出双手，用力握住了刀背，大声喊道：“我在这里顶住，你们快走！继续往前走！”
“混帐，怎麽可能让你一个女人去顶？！”王宕被薛白的举动激起了血性，扑了过去，同样伸手抓住刀背，“你才快点给我走！”
就在两人相持不下的时候，骷髅从胸腔里发出一阵沈闷的咯咯声，蓦然从薛白和王宕的手中抽刀。
这骷髅虽说动作不快，但力气却是奇大，一抽之下，薛白和王宕便双双脱手。
骷髅将大刀举高，刚想继续往王宕的面门上劈，却在这一刹那，被一支紫气蕴腾的长枪，自後心穿过。
骷髅手中的大刀，几乎是擦着王宕的鼻尖落地。而它本身，在长枪紫气的笼罩下，变成一团白色烟尘。
裴封在骷髅身後平举长枪，轻轻吁了口气，“总算来得及，没出大事。”
紧接着，长枪在裴封手中化作一团灿烂紫光，随即消散。
“裴封，你是操灵者？！”薛白瞪大眼睛，望着对面的裴封。
与此同时，回过神来的王宕连忙卸下背包，在里面找出伤药和纱布，想为薛白包扎。但看她伤在大腿上，又有些尴尬犹豫，拿着伤药在那里左右为难。
还是一旁的俞翡看不过去，上前接过王宕手中的药，撩开薛白的裙子，开始为她上药包扎。
“是的，我是操灵者。”裴封朝薛白点头。
“我们这些人，都是和安氏兄妹签下了契约的。”薛白一边痛的呲牙咧嘴，一边好奇打量裴封，“你和他们同为操灵者，也需要签定契约吗？”
“那麽，请允许我保持一点悬念，把我的故事留在最後。”裴封微笑回答。
“……也好。”丝毫没有伤员自觉的薛白转了转眼珠，“你的故事一定很精彩，留在压轴实在是个不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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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的伤口并没有想像中的深，经过处理之後，再由王宕搀扶着，就差不多能以正常速度行走。
“不知道你怎麽想的，一个女孩子，扑过来伸手就去抓刀，还让我这个男人先走。”王宕一边扶她，嘴里一边碎碎念。
薛白瞪他一眼，撇了撇嘴角，“喂，死胖子，你扑过来才是完全没考虑周到吧。你忘记了吗，我说过，我是不会死的。就算被那个骷髅砍成十块八块，我也不会死。所以，你那个举动完全是多余。”
王宕被她噎的说不出话，心头却开始隐隐作痛。
为什麽这个女孩子，能够毫不介意的，说出如此让人心痛的话？
半晌之後，王宕才开口说话，声音带一点黯哑，“不会死，会痛吗？”
薛白愣住了。
“就算不会死，也会痛的吧。”王宕望向薛白，嘴角噙一抹冷笑，“就因为不会死，所以被人砍掉脑袋也无所谓，被剁成肉酱也无所谓……至於被砍成十块八块，就更是无所谓了，对不对？”
说完，王宕扭过头，不再看薛白。
薛白看着王宕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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