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我们了吗？”王宕看见他们两个，神魂稍定，咽了口唾沫，艰涩的问。
“不，体育馆里还有十五个学生活着。”邬千里颤着声音回答，“我怕他们出意外，所以和铭芳先来外面看看情况。”
“只有……十五个？”王宕感到眼角有潮湿的液体涌出。
“你别慌，我们先看看操场上那些学生们怎麽样了。”邬千里看了一眼辛铭芳，“铭芳，你回体育馆，看着那几个学生，他们情绪很不稳定。”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辛铭芳凝视邬千里，眼神脆弱，神情坚定。
“你回去。”邬千里劝道，“毕竟，我们不知道还会发生什麽事。”
“就是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麽事，我才要和你在一起。”辛铭芳几乎是呜咽着，泪眼朦胧，“我不想再一个转身，就看不见任何人，看不见你。至少在什麽都消失之前，至少在那一刻之前……让我握住你的手。”
邬千里看着这样的辛铭芳，心中亦隐隐作痛，他思索片刻，朝辛铭芳伸出右手，“好吧……无论怎样，我们会在一起。”
辛铭芳脸上浮现出一个极美极灿烂的笑容。他和她的手，在王宕的面前，紧紧相握。
王宕怔怔的看着这幕，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只知道感觉很难受。
就算知道这两人彼此相爱，身为失败者的他，仍旧没办法笑着祝福。
“王老师，让你见笑了。”邬千里拉着辛铭芳的手，朝操场走去，“我们现在去看看那些学生的状况。”
王宕默默点头，心中越发一片灰暗，跟在那两人身後。
……
三人来到操场，翻开第一具学生的尸体。
与其说是第一具，其实是两具。一个学生和另一个学生交叠着，怎麽也分不开。
就像冼河的脖颈和课桌桌面，他们的身体互相交叠融合了。就连校服都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邬千里锯开他们的身体，发现致命的部位，是躯干的融合。一个人的心脏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胃部，两个人的大肠和小肠，全部都纠结在一处，像团乱麻。
操场上其余的学生，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有三个人抱成一团融合的，最多是五人，四肢交叠缠绕，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像是某种诡异的抽像画。
还有和物体相互融合的，自然更加难逃一死。
王宕三人沈默着，翻过一具又一具尸体，寻找幸存者。
王宕他们第一次发现，当人面对极致的恐怖，第一反应是害怕，而第二反应，即自我保护的反应，就是麻木。
他们机械的面对这一切，机械的翻动着尸体，内心一片麻木。
“老师……老师，救救我……”
来到操场中间时，王宕听到微弱的声音，从几具相叠的尸体下发出。
“邬老师！辛老师！”王宕浑身颤了一颤，继而发出不知是惊恐还是喜悦的喊叫声，“有、有人活着！还有人活着！”
王宕喊完之後，来不及多想，俯身伸手就去掀那几具相叠的尸体，想救出底下的人。
然而等邬千里和辛铭芳来到他身边，掀开相叠的尸体时，三人都惊呆了。
那是个五人交缠的尸团，四人已经死了，剩下一人还活着。
但那活着的人，是个怎样可怖可怕的人！
那原本应该是个秀气的女生，蓄着披肩发，皮肤洁白，眼眸乌亮。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半边脸和头颅都和一个男生的头颅融合了，只剩半片樱唇一张一合，勉强用微弱的声音求救。
她的右手没入身旁男生心脏的位置，导致男生已经死亡。而另一个女生的腿，斜着穿透了她的腹部，伤虽重，却并不会立即致命。
“发生了什麽事？告诉老师，在你们身上，发生了什麽事？”辛铭芳强压住不适感，蹲下身，伸出手，擦去女生眼角流下的晶莹泪水，柔声问她。
“我一个人……很害怕……”女生呜咽着，泪水不停自眼角滚落，眸中的光芒越来越黯淡，“周围再也没有人了，我等了很久，还是没有人……所以我跑了，我想，也许跑出校门，一切就能够结束、就能够正常了……但是，那片黑雾、那片黑雾，让我变成了现在这样……”
“老师、老师！”下一秒，女生蓦然眼眸大睁，左手抓住了辛铭芳的裙摆，“千万、千万不要出校门……那里有死神……”
说完，女生的身体一阵痉挛，就这样睁着眼睛断了气。她的五指仍旧紧紧抓住辛铭芳的裙摆，仿若已经与其融合为一体。
从旁看着这幕，王宕全身都在不停的颤抖。
邬千里相对冷静，他用力撕掉辛铭芳被抓住的裙摆，握着她的手站起身，“现在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学生之所以遭到不测，是因为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擅自走出校园……我们要赶快提醒在体育馆的学生。”
王宕心乱如麻，觉得邬千里的判断很对，来不及想什麽，就要随着他们往体育馆走。
在他迈步的瞬间，他有了某种奇异的失重感。随之，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无论是操场上层层叠叠的尸体，还是前方的邬千里和辛铭芳。
今天的第三次，整个学校只有他一个人。
前两次，他都是在极度的惊惶恐慌中，或错愕发呆，或缩头逃避。这一次，他多少镇定了一些，继续迈步，朝体育馆走去。
目前而言，那里算是相对安全的地方吧。那里有十五个活着的学生，邬千里和辛铭芳也正往那里去。
“你好。”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衬衣，牛仔裤的短发女孩子，满脸笑容的迎面向他走来。女孩子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模样，浅麦色的皮肤，短发，唇角上翘，不笑时也像笑的模样。
王宕看到这女孩子，只觉得在阳光下全身发寒，汗毛根根竖起。
这样装束打扮、年龄的女孩子，在S大学新生中并不少见。按说她的模样，算不得突兀。
突兀的是，在四周空无一人的情况下，前一秒他还没看见她，这一秒她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她是谁？是刚才死去女学生口中的……死神吗？
王宕还在胡思乱想，女孩子已经来到他的对面，站定了，偏头看他，目光神情俏皮活泼，“王老师，我可不是你想像中的死神哦。”
“那你、你是谁？”王宕被她说中心事，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後退了半步。
“我是安齐眉。”女孩子朝他伸出手，笑容大方爽朗，“王宕王老师，很高兴认识你。”
王宕迟疑犹豫片刻之後，握了握安齐眉伸出的手。
尽管这女孩子不知来历，让人心生警惕，但他已经怕了那无边无际的空寂安静。
只要有一个人能够在身边，无论是谁，都好。
“你来这里，有什麽目的？”王宕看着安齐眉，咽了口唾沫，“你是什麽人？这里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王老师，你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安齐眉微微皱眉，露出可爱的为难神色，“你想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呢？”
王宕被她反问弄的愣住，还没想好如何回应，就听安齐眉噗哧一笑，微微弯了纤细的腰身，“算了，就一个一个回答你吧。”
“首先，我来这里的目的，是想和你谈一笔生意。至於我是什麽人……怎麽讲，有点说来话长。”安齐眉眼珠转了转，“总之，我是来帮助你的人。至於第三个问题嘛……”
安齐眉说到这里，就打住了，只是望着王宕微笑。
“那麽……这里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王宕迫不及待往下追问。
“我说过，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所以这个问题，是要付费的哦。”安齐眉伸出手指，在王宕面前晃晃，“只要你答应，将你死後的灵魂交给我，我就告诉你最後一个问题的答案，并且告诉你怎麽摆脱眼下的困境。”
王宕并没有迟疑太久，就点了头，“好，我同意。”
他之所以这麽快同意，一来他并不相信鬼神，亦不信灵魂不灭，什麽死後的灵魂怎样怎样，对他来说是过於虚无缥缈的东西。
二来，目前的境况已经把他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只要能帮他摆脱困境，任何听起来不靠谱的要求和承诺，他都愿意答应。
“既然如此，契约成立。”安齐眉笑着，“那麽我就告诉你真相吧……王宕老师，其实这里发生的一切，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哦。”
“什、什麽？！”王宕听到这样的答案，完全不能接受，情绪亦变的激动，“你这样说，我不能相信！”
“是的、是的。”安齐眉点头，“既然收下了代价，基於职业道德，当然是要向你解释的清楚明白。王老师，你跟我来。”
说完，安齐眉转身，朝学校大门走去。
王宕急於知道真相，紧随其後。
来到学校大门口，两人并肩而立，门外有浓黑的雾气翻腾不休，距离他们不过半米的距离。
王宕这样近的看那团黑雾，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王老师，你试着穿过那团黑雾。”安齐眉在王宕耳畔开口。
“那、那样会死。”王宕害怕的退後半步。
“不会。”安齐眉轻笑，轻快动听的笑声在王宕耳中，却很是诡异，“就算是完全失控，也没有背後灵，会伤害杀死自己的主人……更何况，目前仅仅算是半失控的状态。”
王宕不明白她在说些什麽，刚想张嘴询问，安齐眉已经在他背後重重一推。
他身不由己，冲向那团黑雾。
王宕看着自己的身体没入黑雾，眼前先是一片黑暗，继而大放光明。
他看着自己穿过了黑雾，好端端站在学校门前的道路上。
道路上车辆人群熙熙攘攘，街道两旁各类商店食肆仍在营业，和平常的景象并无二致。
王宕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慌，全身微微颤抖着。他再回头看学校，只见学校从外表看仍很正常，有学生在操场上如常锻炼，甚至还隐约传来朗朗读书声。
大约没有人能想到，王宕刚才还在里面亲历一片恐怖死地。
那麽，究竟刚才在里面的经历是幻觉，还是现在所看到的是幻觉？
一时之间，王宕困惑了。
“事实上，王老师，你现在所见，和之前所见，都不是幻觉。”安齐眉不知什麽时候，出现在他身旁，和他如同好友般并肩而立，笑着道，“只不过这两个世界，时间和空间被割裂了……老实说，解释这个问题有点复杂，我尽量简单的讲。”
王宕点头，有些木然的听。
“王老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背後灵。一般而言，背後灵的灵力大小，决定这个人所拥有的能力大小。”安齐眉很满意王宕的反应，继续往下道，“不过，也有例外。比如说，某人拥有艺术类的背後灵，却偏偏从事计算类的工作，那麽他就算有再大的灵能，也往往被埋没……而王老师，你的背後灵已经不是‘被埋没’那麽简单，简直可以说是‘被封印’。你的背後灵，可以说是几百年难遇的强大凶悍，它就是上古神兽饕餮。”
“饕餮？上古神兽？”王宕皱眉。
他知道，饕餮是上古传说中贪得无厌的一种怪兽，四凶之一，贪婪贪食。
最近流行的古代神话游戏软件，更是少不了这位仁兄的出场。
“龙九子之一，自然是当得起神兽两个字。”安齐眉轻声叹息，“大约是因为本性不讨喜，加上力量过於强大容易失控，久而久之，就被人传成了怪兽贪兽……我三百多年游历人间，除你之外，就只见过一个拥有饕餮的人，太平天国张献忠。可以说，他发挥了饕餮身上的一切负面特质……而你则正好相反，除了对美食的偏爱之外，其余的部份几乎看不到。也许就是因为这样，饕餮本身的力量又过於强大，在你强烈负面情绪的驱使下，饕餮便进入了半失控状态，以它自己的方式，满足你的愿望。”
“你是说，这是我的愿望？！”王宕听完後，激烈反对，“不不不，我的愿望并不是这样！”
是的，他讨厌冼河，他嫉妒邬千里和辛铭芳，他曾经希望他所在的世界，所接触过的人，就这样消失。但也是想想而已，这种想法谁都会有，不是吗？
“好的，这个问题我们稍後再谈，现在不要打断我。”安齐眉挥手，“饕餮为了满足你的愿望，割裂了时空。你在学校里面所经历的一切，表面上看起来过了很长时间，但在现实世界中，不过短短一瞬，而且并未发生……那个充斥着黑雾的大门，在别人而言是死路，对你和另一人来说，却是生门。”
“另一人？另一人是谁？”王宕疑惑。
“是辛铭芳老师。”安齐眉似笑非笑望着王宕，“只要你牵着她的手，就能一起走出来。”
“那其他的人呢？学生们呢？邬千里老师呢？”王宕焦急询问。
“很遗憾，他们注定要死。”安齐眉摊开双手。
“为什麽呢？你不是说，饕餮是我的背後灵吗？他应该听我的吧？我想让里面的人安全出来，我想让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以吗？”王宕睁大眼睛，抓住了安齐眉的肩膀，用力摇晃，脸上的赘肉亦跟着摇晃。
“这是不可能的。”安齐眉眼神悲悯的望向王宕，“第一，虽然是发生在割裂空间里的事情，但既然事情发生，就再也不可能逆转；第二，饕餮是兽，他只遵从主人的情绪本能，不能理解主人的道德责任，更何况，它现在已经处於半失控状态，除非完成这一切，它是不可能收手的。”
王宕烦躁的蹲在地上，开始用力抓自己的头发，呜咽着。
“我想，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次进入那里，把辛铭芳老师带出来。”安齐眉弯腰，将右手放在王宕的肩上。
王宕似乎从安齐眉的支持态度中得到了一些力量，哭着抬起眼，“他们会原谅我吗？死去的那些学生，邬千里老师……还有铭芳，他们会原谅我吗？”
安齐眉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有沈默不语。
********************
在S大学的体育馆里，王宕找到了邬千里和辛铭芳。
王宕在外面的世界待了半个多小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时间里，这两人过了多久。
只知道当王宕再度踏入S大学时，整个大学里活着的人，只剩下邬千里和辛铭芳。
两人形容憔悴，衣服破旧，身上散发着异味，显然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折磨，邬千里的胡子繁繁茂茂拖到了胸口处。
据邬千里说，他们两人在这里已经过了三个月零一周，靠学校小卖部的面包、方便面，以及矿泉水度日维生。
至於这里学生老师们的尸体，他和辛铭芳暂时把他们拖到学校储物间安置，以免曝尸室外，腐烂发臭作一堆。
如果不是彼此相爱，互为精神支柱，两人恐怕早就受不了这里的气氛压力，而选择自杀。
“不过现在好了。”辛铭芳松了口气的模样，望向王宕，“王老师失踪了三个多月，又出现在我们面前，一定是找到出去的办法了。”
王宕迟疑着点了点头。
辛铭芳扑进邬千里的怀中，喜极而泣，“太好了，我就知道一定能得救的，千里，我一直说，我们能得救的，你记不记得？”
邬千里抚着辛铭芳油腻蓬乱的发，完全说不出话，亦是激动的热泪盈眶。
王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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