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翡吃了一惊之後,脸顿时红了。她向李启明道了谢,坐起身,接过那块面包,小口仔细的吞咽。
她刚才赌气般的举动,多少有些幼稚冲动。李启明年龄比她小,眼下却还要安慰照顾她,她感到很不好意思。
心里同时有些隐隐作痛。自从方艾身亡,有四年的时间,她没有得到过异性这样的照料关心。
俞翡很清楚,她对方艾的感情不是爱情,但这四年来她常常想到他。遇到困难的时候,午夜惊梦的时候,孤独寂寞的时候,甚至喝水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她都会想到方艾,既怀念又痛苦。
方艾对她而言,无处不在。
回想起来,她对方艾那种依赖,或许是比爱情更加深刻的羁绊吧。
“对了,反正没什麽事,昨天的睡前故事,现在我们继续吧。”李启明在俞翡身旁坐下,觉得五人间气氛实在有些尴尬,於是笑着提议。
“好啊。”薛白赞同,顺手扯了扯身边的王宕,“今天你讲。”
她期待王宕的故事,已经很久很久了。
“……好吧。”向来好说话的王宕端正了坐姿,清咳几声整理思路,“反正,这件事在我心里憋的也挺难受,就讲给大家听吧。”
“大家还记不记得,一年前S大学发生的诡异案件,最後被警方封锁消息的那个?”王宕的目光扫过其余四人。
“记得记得,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李启明接话,“当时听小道消息,说整个学校的师生都死绝了,而且死因超出常识之外。”
“没有死绝。”王宕苦笑了一下,“实际上,我就是S大学唯一的幸存者……一年前,我是S大学的助教。”
魂溃(三)
三、至死不渝
“王老师早。”
“王老师早!”
S大学,王宕挟着教案匆匆朝办公室走去,一路上耳畔不时传来学生们欢快的问候声。
然而这些快乐的问候声,完全不能让他此刻的心情感到欢愉轻松。
推开办公室的门,只见他的同事,辛铭芳和邬千里,两个人正挨在一起吃早餐。
辛铭芳今年二十五岁,算不上很漂亮,但是她皮肤白,人又瘦,打扮装容得体,就显得非常出挑有气质。
邬千里和辛铭芳同年,瘦高的个子,干净儒雅,戴一副金丝眼镜,和辛铭芳坐在一处,两人十分相衬。
王宕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不声不响坐下,用眼角余光注视着两人,心里有些苦涩的想,这两个人本来也是应该相衬。
毕竟再过一周,这两人就要结婚了。
一年前的夏天,他和辛铭芳、邬千里分别毕业自三所院校,来到这所大学当助教。那个时候,他和邬千里同时展开对辛铭芳的追求。
结果自然毫无悬念,邬千里和辛铭芳成了一对。毕竟论到外型,邬千里不知甩了矮胖的王宕几条街。
尽管胜负早定,但王宕此时此刻,看到辛铭芳笑着擦掉邬千里嘴角的蛋糕渣时,心里还是觉得刺痛难耐。
其实王宕因为外型的关系,一直都比较自卑,二十五年的生命中,辛铭芳是他追求的第一个女孩子。他是真的很喜欢辛铭芳,到现在也还都很喜欢。
“啊,王老师,你什麽时候进来的?”
王宕坐了好一会儿,沈浸在甜蜜中的两人才发现他的存在,不情不愿的分开坐了。辛铭芳有些害羞的低了头,邬千里则有些尴尬的和王宕打招呼。
“刚进来没多久。”王宕干笑一声,不想和他们多话,拿出自带的餐盒,在面前打开。
里面是他自制的凉面,红的甜椒,青的黄瓜香菜,白的豆芽,配上棕色的酱汁,色香味俱全。
他喜欢吃,亦懂得做,这是他始终瘦不下来的原因。
王宕用筷子挑起几根凉面,放进嘴里咀嚼,心中无比悲凉。
真的很好吃。可惜女人都在看到他外表时就敬而远之,至今没女人懂得欣赏他的内在和优点。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一个健壮英俊的男孩子从外面跑进来,高高兴兴的朝王宕喊,“王老师早!”
“哟,冼河,又来找王老师了?”邬千里和男孩子打招呼。
“是啊。”冼河笑的一脸阳光灿烂,在王宕对面坐下,径直拿过王宕手中的筷子,夹起餐盒里的凉面就吃。
三五口吞完凉面之後,冼河又端起餐盒,把里面的酱汁喝的干干净净,然後满足的叹息,“好吃。”
冼河伸出红舌,舔去唇畔酱汁。王宕看着这样的冼河,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怔怔发愣。
“老师,放学後我等你。”冼河见状微笑,眯起眼睛长长看了王宕一眼,起身离去。
王宕实在是讨厌他脸上的笑容,却又无可奈何,在位置上枯坐了一阵子,拿起餐盒筷子、软布洗洁精,走到洗手池处冲洗,心里阵阵慌乱。
冼河是他选修课的学生,快毕业了,比他也小不了两岁,成绩中等,体育很强,在女生当中似乎颇受欢迎,但从前他并未多加留意。
直到两周前,冼河在无人的走廊强吻了他,并拍下照片要挟,他才明白了这个学生的可怕。
之後冼河对他,时时处处纠缠,他想躲想逃想避开,却没处诉说,怎麽也甩不掉。旁人看起来,还以为冼河对他很是依赖信任,他们师生感情很好。
不是没有听说过,同性恋这种事,但他不是同性恋。而且他是个既锉又矮的胖子,就算是同性恋也不会看上他吧。
他确信,冼河是在恶意的整他。
可是为什麽要这样呢?他虽然长的不好看,但从来没做过什麽坏事,平时教学也很用心,辛铭芳不选他就算了,为什麽就连他的学生,也要这样欺侮他呢?
如果这个不公平的世界,能够消失掉就好了……王宕这样想着,指间忽然传来一声脆响。
不锈钢的餐盒,竟生生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王宕错愕了片刻之後,只觉得自己今天倒霉到了极点,顺手将刚洗净的餐盒丢进垃圾桶,长叹一声离开。
********************
当王宕手拿教案,走进教室时,原本三五成群聊天的学生们渐渐安静下来。
“同学们,今天我们讲的是文化遗产第五章,请大家打开课本。”王宕知道冼河就坐在第一排,并不往下方看,直接拿起粉笔,开始板书。
教室里基本还算安静,但後排还是有几个学生正在小声聊天。王宕背对着他们,仍旧听的清清楚楚。
他的课常常有学生这样做,他也习以为常,并不在意,反正他的课并不重要,有学生感兴趣肯来听,他已经很满意。
他的板书写到一半,背後的声音忽然消失。
王宕手中的粉笔停在了半空中。
他已经习惯了背後学生的聊天声,声音骤然消失,反而令他感到诡异。不……不止是聊天的声音消失了,就连学生翻书本、记笔记,那些微小的沙沙声,也霎时消失了。
他的背後,是一片死寂。
王宕犹豫着转身,望向学生们所在的地方。
早晨的阳光透过宽大玻璃窗,将整个教室映照的一片灿烂。在他的眼前,所有的课桌椅都是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这是……怎麽回事?”王宕喃喃道,冷汗沿着额头滑落,紧接着想起或许是学生们的玩笑恶作剧。
对了,也不是不可能……不管出於什麽理由,这样做真的太过份了。
王宕感觉到隐隐的怒气自胸口处升腾,放下手中的粉笔,朝教室外走去。
当他来到长长的走廊上,同样听不到任何声音。
隔壁的班应该在授课,然而里面既没有学生,也没有老师,只有成排的课桌上,还放着翻开的课本和笔记。
平常这个时候,操场上应该有体育系的学生正在锻炼。然而现在,什麽也没有,只有微风不时掠过树梢。
看到这些,王宕的怒气终於消散,转而化作恐惧不安。
不,一切事物都脱离了常识和预料,他不能再待在这可怕的地方,他要离开!立刻离开!
王宕这麽想着,迈动颤抖的双腿,下了教学楼,朝校门快步跑去。他的一生之中,从没有跑的这样快。
他气喘吁吁来到校门口时,又终於停下脚步,继而感到绝望。
校园之内一片阳光明媚,而校园外不见了道路,只有浓稠至化不开、不停扭曲变化的黑雾。
王宕面对着那片似乎无边无际的黑雾,无法思考,亦没有勇气再往前迈半步。
尽管他的背後,是无人的校园,是一片祥和的死寂。
就在王宕进退两难的时候,他声後忽然传来一阵人声。
王宕不由激动转身──
属於校园的正常声音,终於又回来了。
王宕看到几名体育系的学生站在操场上,神情激动的互相交谈。他只觉得这些学生看上去是从未有过的亲切可爱,连忙大步走向他们,“同学,你们知道刚才发生了什麽事吗?”
“老师!”穿红色T恤的男生伸出手,激动的抓住王宕手臂,有些语无伦次,“刚才我正在操场上和大家一起跑步,忽然间他们都不见了。我去校门口那里,只看到一团黑雾,我没办法,只有返回操场……然後现在,大家又都出现了!”
“我也是这样!”
“老师,我也是!”
几名学生争先恐後的向王宕说明,脸上满是惊恐和激动。
“大家不要着急。”王宕惊魂稍定,为人师的责任感顿时战胜一切,“我的经历,和你们也差不多……这样,我们先回教学楼,看看其他同学怎麽样了。”
学生们连连点头,跟在王宕身後。
……
刚踏入教学楼,就听见阵阵喧哗吵闹,还夹杂着女生的哭声。
王宕担心自己所带的学生,於是首先冲进了他之前授课的教室。
凭空消失的学生们,此刻又凭空出现。他们在教室中围成一个圈,每个人的双眼都望向同一处,满脸惊怖错愕、不可置信。
“怎麽了?发生了什麽事?”王宕急匆匆上前,拨开人群。
人群中间,是冼河。或者说,是冼河的尸体。
冼河的死状很诡异,他的脖颈嵌在课桌桌面,像是戴上了古装影视剧中的木枷,双眼凸出大睁,脸色发青,嘴唇乌紫。
王宕壮着胆子上前,仔细察看。
冼河的身体已经冷了,而他的脖颈和桌面之间,找不到一丝缝隙,如同是天然生成。
正在王宕面对这样诡异的状况,不知该如何下手时,教生物的邬千里从相邻教室赶来,走到王宕身旁,“王老师,事情我都知道了,让我看看。”
邬千里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凑到尸体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後,朝身旁的一个男学生吩咐道:“帮我把办公室放着的工具箱拿过来,快点。”
学生虽然害怕,还是很快抱来了工具箱。
邬千里打开工具箱,从里面拿出短锯,开始锯套着冼河脖颈的课桌。
桌面很快被锯开,王宕看着邬千里还要继续往洗河脖颈处锯,忍不住出声阻止,“等等,邬老师……这样做,不太好吧。”
他虽然不喜欢冼河,但冼河好歹算是他的学生,就这样被锯开身体,多少心中不忍。
“王老师,我知道你和冼河的感情很好,但现在是非常时刻。”邬千里抬头,看了王宕一眼,“你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我必须弄清楚他的死因。”
王宕无奈,再不说话。
洗河的脖颈被锯开了。因为已经死亡,锯开後并没有流太多血,内部的状况也能够看得很清楚。
可以说,他的死在常识之外。
他的脖颈和桌面并不是相嵌或刺入,而是融合了。没错,只能用融合这个词来形容。
他的皮肤表面没有任何伤口,肌肉和神经血管包裹着木制的桌面,就如同它们本来就是一体。
而他的死,是因为桌面截断了正常的大脑供血血管。
邬千里尽量冷静的分析完之後,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慌乱紧张。
毕竟,平常再怎麽冷静自持的人,在面对毫无头绪的诡异状况时,也免不了慌张。
“为什麽……老师,为什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旁边有学生捂着脸哭出来,“我们该怎麽办?”
面对这个问题,邬千里和王宕互相看了一眼,一时间沈默不语。但他们知道,如果放任学生这种情绪发展下去,不知道学校会变成什麽状态,於是邬千里很快开口道:“大家不要着急……这只是个意外。你们要相信老师,老师会想办法,让你们大家安全的。”
********************
半小时後,经过老师们的组织调动,所有的学生都集中在体育馆。
“老师,我觉得……我、我们是不是分散开来比较好?”有学生蜷缩在墙角,颤抖着向王宕建议,“如果真有什麽东西想整死我们,分散开来……也比较不容易一下子死光,对吧?”
“呀!你不要说了!”旁边的女生听完这番话,捂住耳朵,不顾形像的尖叫哭泣,“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大家安静!安静!”王宕满头热汗的维持秩序,然而除了“安静”这两个字,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麽。
他话音刚落,他身旁的整个世界,就真的安静了。
颤抖的男生,哭泣尖叫的女生,维持秩序的老师们……统统不见了。
偌大的体育馆内,只有王宕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原地。
王宕满头的热汗,顿时化作冷汗淋漓。
尽管就在前一秒,他还在维持秩序,试图安抚情绪激动的学生。但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之前被安抚的,其实一直是他自己。
正是由於那些学生,令他感到被需要,从而令他忘记了自身的恐惧不安。而现在,他失去了安抚的对像,内心的恐惧便开始不可遏止的翻腾汹涌。
他的学生们,此时此刻是不是和他一样,被关在没有人的空间里,或恐惧或疯狂?
这一次,是不是一切都不能再度恢复原状?他们,是不是会在这里独自徘徊到死亡?
王宕这样想着,望着体育馆内的鞍马、双杠、吊环,空荡荡的地面,惨白的天花板。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他面前疯狂的旋转、失控。
精神的极度紧张,令王宕几乎呕吐出来。他再也无法遏止心中的恐惧,冲出了体育馆的大门。
大门之外,太阳依旧明晃晃的照耀四方,操场上有几片纸屑,被风不时卷起又放下。
王宕不知道该怎麽办,也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不会疯。他抱住头,蹲在了地上,像一只驼鸟,把头埋进臂弯,不看不想。
就这样,他觉得他在原地蹲了几乎有一个世纪之久,耳畔终於再度传来隐约人声。
王宕既惊又喜的抬头,却看到了地狱般的景像。
他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学生。
学生们两三成群,搂作一团,大片大片的横卧在操场上,一动不动。也有学生抱着树、抱着操场旁的石椅,肢体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同样一动不动。
当然,这些完全不动的人当中,还夹杂着好几名他熟识的老师。
“王、王老师。”
身後有人唤他,他惊惶的扭头,只见辛铭芳挽着邬千里,站在他身後,两人的脸色皆是一片惨白。
“只剩下……我们了吗?”王宕看见他们两个,神魂稍定,咽了口唾沫,艰涩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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