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了一杯茶,抬手示意习秋平身,“检查一下屋子。”
“是!”
明琅居住的屋子宽敞开阔,里屋和外屋用梨花门隔开,中间垂下两层锦花珠帘,习秋里里外外仔细地搜查了一遍,最后在小型青龙熏炉外发现了少许不易察觉的白色粉末,她用帕子一擦,定睛一看,道:“少爷,是安神香,若是熏上一整晚,以少爷的年龄和体质,恐怕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能醒,哦,还有一点儿莲花粉。”
看来唐氏是不打算让她去给老夫人请安了,也对,她今晚闹出这么大的事,唐氏怎么错过这个先发制人的机会呢?
至于莲花粉么——呵,唐氏未免也太毒了些!正好,她也愁没机会收拾唐氏,她便主动送上门了,眼眸一暗一亮,一条计策已闪过脑海。
“少爷,你打算怎么办?”习秋和周妈妈同时开口。
“她不是让我睡吗?我就睡给她看!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得做点儿什么,周妈妈,今晚放你假,你回去吧。”
明琅唇角微勾,眼底的笑意洒脱不羁,少年初长成已风华乍现,饶是习秋曾经见过世间最美丽动人的女子,此刻也忍不住感慨,再过三、两年,少爷该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翌日,天气晴好,潍城临近南诏,哪怕冬季严寒也极少飘雪,大家思念北方的雪景,回京的心情便也越发急切了些。
“转眼六年了,文昊和文涛的任职期将满,下个月我们就该回京了,裘管家来信说,宅子都打理好了,亲戚们也已开始送礼了,真是,他们那么急做什么?”
罗氏说这话时眼底流露出了不俗的得意,儿子们戍守边关六年,一次也不曾让南诏军队进犯北凉,这等战功百年之内都绝无仅有,尤其侯爷,已被陛下钦点为护国神将,只待回京述职后就行册封仪式了。
众人听了她的话都纷纷附和,身为侯府一份子,这等荣光自然是可喜可贺的。
罗氏穿一件褐色缎面斜襟长袄,绣着黑金蝙蝠,看起来祥瑞大气,同色镶珍珠鞋面儿上露出一小截白色的裙裾,全都用垫高绣绣出了鲜活的紫罗兰,乍一看去,整个人宛若立在了花丛里一般,给这老陈稳重的气质凭添了一分淡雅和活力。由此可见,罗氏是个极为讲究的人。
讲究穿着,自然也讲究规矩了。
她端起沐珂亲手奉上的茶,淡淡的眸光一扫,花白的眉毛拧了拧,“老大家的又不舒服了么?大夫怎么说?”
大夫人本就身子羸弱,时好时坏,昨儿尽管有些好转,但清晨醒来听说了湖边的一场惊险闹剧,她当即气得下不来床了。唐氏垂眸掩住一闪而过的快意,不枉她起了个大早,添酒加醋地刺激了倪氏一番!只要那个女人难过,她就好过!
唐氏恭敬地道:“回母亲的话,今早我让杨大夫给大嫂看过了,杨大夫说大嫂原本有了好转,但突然受了刺激,所以又不太正常了,唉!这也怪我,明知她身子不好,就该多帮着照顾一下轩儿的,昨晚是我没看好轩儿和岚儿……才导致了那样的事情……”
罗氏把茶盏随意一搁,瓷器敲得响亮,“哼!是谁在赵家公子跟前儿嚼了舌根子的?”
若放在以前,罗氏根本不会过问,她既然把中馈之权交给了唐氏,便一切都由唐氏做主,除非唐氏主动跟她商议,她才斟酌着给点儿意见。因此,她话音刚落,在座的众人皆是一愣,随即脸上的表情像四季鲜花,颜色各不同。
沐岚自然是喜的,祖母插手府里的事,意味着唐氏的权威受到了质疑。这个恶毒的女人只手遮天了三年,也该栽栽跟头了!
沐珂的脸色微微发白,但也没说什么,只端庄得体地摆好坐姿。
沐莘绞着手里的帕子,低头,模样怯弱。
唐氏的睫毛眨了眨,道:“是两名洒扫的丫鬟,说是那日见着岚儿被长隐抱回来,心中胡乱猜测岚儿是不是在外遭受了凌辱,我已经下令重重责罚了,人如今关在暴室。”
罗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一言不发,静静喝茶,但崔妈妈知道老夫人动怒了。老夫人越是火大,表面越是安静。她往熏炉里投了一把香料,香气很快弥漫了整个厅堂,罗氏的神色稍作缓和,想起了另一件事,神色再度凝重:“记住,如若女子犯了七出之条,男人休妻天经地义,但不管男人如何薄情寡义,作为女子是都万万不能休夫的。尤其休的,还是未婚夫,轩儿莽撞了。”
沐岚垂眸不语。
沐莘无辜地问了句:“咦?三弟怎么没来?已经搬去佛堂了么?”
沐珂温柔地笑道:“三弟伤势未愈,昨儿又打了架,想必在休息呢,佛堂明后两天才能收拾完毕。”
有力气打架,没力气请安,唐氏心里偷笑,面上却满含担忧:“轩儿的病情该不会又加重了吧?这么冷的天往湖里跳,偏他本就带了伤,唉!这……”
【14】步步为营(二)()
罗氏起身,沉声道:“我去看看他!”
沐长轩,你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我就不信,你躲了一次、二次,还能命硬地躲过这第三次?
阳光明媚,冷风里稍了一丝暖,可罗氏的表情依然如蒙寒霜,扶着崔妈妈的手隐隐发白。在她身后,众人规矩地跟着,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沐岚跟在罗氏的身后,神情淡漠,手却握紧了帕子。
沐珂莞尔一笑:“大姐,你在紧张什么?我们就是去看看三弟,又不会吃了他。”
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前面的罗氏听个正着,她不悦地蹙了蹙眉,一言不发,却加快了脚底的步子。
沐岚狠狠地瞪了沐珂一眼,沐珂淡然一笑,仿佛没有看见。
罗氏站在凌风院门口,随意扫了一眼,丫鬟们各司其职,洒扫的洒扫,修剪的修剪,很有秩序,唐氏绕了绕手里的帕子,笑了笑,明面儿上的功夫她从不吝啬,凌风院的物件儿比沐长恩院子里的还奢华,晾老夫人也没什么话说!
“参见老夫人!”下人们恭敬地给罗氏行了一礼。
唐氏的眼角一扬,好戏即将上演。
到了门口,守门的是春桃,唐氏的眉毛拧了拧,原定是刘妈妈才对,不过春桃也是她派来的人,这么一想,她的心里便释然了,窃喜之余,她竟没发现春桃脸上闪过的一丝诧异。
春桃福着身子,恭敬地行了一礼:“奴婢见过老夫人!”
“开门。”罗氏淡淡地问道。
“是!”春桃转过身,推开门,尔后往旁边一站,垂首顺目,静候主子们的动作。
众人只觉得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不由得齐齐皱了皱眉,唐氏微愣,但很快掩面偷笑,刘妈妈似乎变聪明了,知道用酒香遮掩莲花粉的气味儿。
内屋,浅蓝色的绫罗帐幔迤逦落下,像一汪倾斜的海洋,迎着灿灿日晖,分外温馨浪漫。
薄纱轻透出里面深眠的人影,大抵喝酒喝多了些,里面竟传出了微弱的鼾声。
“轩儿!”罗氏沉声唤了句。
没有反应,罗氏给崔妈妈打了个手势,崔妈妈上前,拉开了绫罗帐幔,霎时,所有人都呆怔了!
天!她们看到了什么?
沐长轩的床上怎么睡了个丫鬟?还衣不蔽体?蓝色锦被刚好盖到她的肩膀以下,粉嫩的藕臂和半截酥胸外露,醉酒的缘故她居然不知道冷。
唐氏一喜,面上却极为担忧:“怎么回事?轩儿……轩儿怎么跟丫鬟睡到了一块儿?他……他才十三岁呀!”
沐岚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唐氏扣帽子的机会,她上前,指着丫鬟的脸质问道:“二婶,这不是从你院子里调过来的银杏么?她怎么醉酒爬了我弟弟的床?敢情你让她贴身伺候我弟弟就是打算让她掏空我弟弟的身子?我弟弟那么小!你有没有良心?”
她一句话把矛头对准了唐氏,唐氏不急着开口辩驳,反倒是沐珂柳眉微蹙道:“大姐,银杏送到凌风院就是凌风院的丫鬟了,三弟要她洒扫还是暖床,可不是我母亲说了算!”
罗氏火冒三丈!她望着被子里鼓鼓的一块儿地方,眸子里几欲喷出火来:“把她给我弄醒!沐长轩,你还不起床!”
崔妈妈一把掐住丫鬟的胳膊,往下一拽,顺带着掀了锦被,然后令众人惊讶的是,被子下面什么也没有!
唐氏勃然变色,三少爷哪儿去了?原本应该出现在门口的刘妈妈变成了春桃,原本应该睡在床上的三少爷不翼而飞,原本应该苦苦申诉沐长轩如何如何占她便宜的银杏此时醉得不省人事!
唐氏的心里忽而漫过了一层不安……
崔妈妈把银杏带入耳房,泼了她一脸的冷水,但银杏实在醉得厉害,怎么也醒不了。
唐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要银杏开口,必然能还原事实真相,倒霉的是,银杏怎么醉得一塌糊涂?难道安神香没有对小煞星起到作用,他发现她的阴谋了?
罗氏怒不可遏,一时间都忘了追问孙儿的下落,只厉声道:“周妈妈呢?她怎么管这里的下人的?”
唐氏的心一怔,老夫人现在怪罪周妈妈,待会儿会不会迁怒于她呢?她咬牙,那该死的婆子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到底去了哪里?
“祖母,你来了!二婶把刘妈妈调来管教下人,我便放了周妈妈的假,她昨儿就不在了。”明琅阔步走入房内,嘴角扬起和这个年龄相符的纯真的笑,只是那双璀璨潋滟的大大眼眸里布满血丝,一看就知昨晚没有睡好,可即便如此,她举手投足间无意散发的如玉风华还是夺走了所有人的视线。
罗氏拉过明琅的手,一股淡雅的墨香钻入鼻尖,她皱眉问道:“你昨晚在书房睡的?”
明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银杏姐姐昨晚好像喝多了,她要睡我的床,我去叫刘妈妈,但刘妈妈不理我,我只好自己去书房了。”
昨晚她睡到半夜,在外屋当值的银杏突然鬼鬼祟祟地摸了进来,二话不说脱了衣服就往她被子里钻,她可不会认为银杏真的对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少爷有“性”趣,那一刻,她方知那个人面兽心的二婶有多无耻!
她不怕银杏会推翻她的证词,因为她给银杏灌下的酒足以让她睡上三天三夜,但在那之前,她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解决掉银杏了!
咝!
唐氏倒吸一口凉气,赫然是指甲插入了掌心。她真是小瞧了这个三少爷!狡猾,当真狡猾!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罗氏冷冷地道,“把刘妈妈叫过来!”
“是!”崔妈妈退出去,转身走向刘妈妈的房间,大约一刻钟后,她才带着蓬头垢面、衣冠不整、一脸惶然的刘妈妈回了这里。
刘妈妈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崔妈妈如实禀报道:“老夫人,刘妈妈在睡懒觉呢。”
唐氏气得浑身颤抖!刘妈妈不知道今早的计划吗?她怎么敢睡过头了?要不是她睡过头,没及时发现屋子里的状况,也不至于闹成这个被动的局面!她不着痕迹地瞪了刘妈妈一眼,恨不得将她的皮给剥下来!
“老夫人饶命啊!老夫人饶命!”刘妈妈磕头求饶。
唐氏愤然道:“刘妈妈!我当初看你精明能干才将你调来凌风院照顾三少爷,你却出了这等岔子,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明琅幽若明渊的眼眸眨了一下,唇角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好二婶,银杏的醉酒爬床和刘妈妈的玩忽职守的确不足以让老夫人怀疑你,但下面这件事,你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15】收拾()
“奴婢……奴婢也不知怎么的,就……”刘妈妈被看得心里一阵打鼓,她当真不明白向来瞌睡不多的她为什么睡到了日上三竿。
“把这玩忽职守的婆子给我杖责二十,再发配到浣洗房!”
罗氏一声令下,崔妈妈就要上前去拖,明琅眼疾手快地拦在了刘妈妈跟前儿,“祖母,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刘妈妈平日里对我挺好的,您就饶她一回吧!我如今穿的衣衫都是刘妈妈亲手缝制的!您看!绣功比周妈妈原先的好很多!”
刘妈妈不明白向来不讲理的少爷为何突然替她求情,她是给少爷缝制了不少衣衫,那其实都是做给老夫人看的,也是故意挤兑大夫人的。少爷以往根本瞧不上她的手艺,都将其束之高阁,今儿怎么穿上了?她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只木讷地感激道:“给少爷做衣服是奴婢的福分!”
罗氏哪怕她是兴师问罪的,此时也被她的狼狈和乖巧样子磨灭了些许火气,毕竟她是侯府嫡孙,说不疼是假的。
明琅知道,老夫人疼的是嫡孙,不是她这个人,更重要的是,老夫人对唐氏已心生了不满,便借着自己敲打一下唐氏,以免唐氏回了京仍糊涂犯傻,越是显赫的家族越不能出现宅斗之争,传出去,轻则遭人笑话,重则落个把柄给文臣口诛笔伐,这不是罗氏乐见的。
罗氏摸了摸明琅抬起的胳膊,亲昵地嗔怪道:“你这糊涂小子!尽办糊涂事!打架、退亲、熬夜读书,你就不能让我这把老骨头省省心?伤口还疼不?”
明琅配合着窝进了罗氏的怀里,甜甜一笑:“祖母担心我,证明我在祖母心里很重要,伤口不疼了。”
罗氏笑着捏了捏她的胳膊,突然,掌心传来了异样的触感,她用双指捻了捻明琅的衣料,花白的眉头一蹙,对崔妈妈吩咐道:“拿剪刀来!”
“是!”崔妈妈躬身去梳妆台处取了一把金剪子递给罗氏,罗氏让明琅脱了外袍,并照着袖口一剪,只见一股白色的粉末扬尘而出,罗氏躲避不及,吸了一小口,当即头一晕,险些摔倒。
众人见状,皆面色大变,明琅眼疾手快地扶住罗氏,并用身子一挡,隔绝了空气里多余的粉尘。
崔妈妈常年给罗氏配置香料,对这些东西甚为敏感,她蹲下身,用指腹蘸了一点儿,放在鼻尖一闻,眉头一皱:“莲花粉!”
明琅眨巴着璀璨潋滟的眸子,天真无邪,疑惑地问道:“莲花粉是什么好东西?刘妈妈为什么要放我衣服里?”
为什么要放你衣服里,那还不是想通过你害老夫人?老夫人喜欢熏香,尤其是檀香,殊不知,檀香跟莲花粉放一块儿是有剧毒的。可怜的少爷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这个方子很偏,寻常人不会知晓,但明熙喜欢研究这个,失明前总是变着法儿地给她制作香水,她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明琅虽不乐意卖萌卖乖,但谁不是先做孙子再做老子?为了在这泱泱大宅里活下去,戴张面具算什么?
崔妈妈叹了口气,道:“莲花粉和檀香混在一起有剧毒。”
此话一出,众人皆骇然失色!
罗氏的目光一凛,不由地想起了昨晚崔妈妈打探到的对话,是唐氏教孙儿接近她、以博得她好感的,没想到竟暗地里在孙儿的衣服中塞了莲花粉!要么,唐氏想害她;要么,唐氏想借她的手打击孙儿!
唐氏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插入了掌心,几乎要抠掉一块血肉,原先的计划是在熏炉里发现莲花粉,这样,她便能把蓄意谋害老夫人的罪名扣在三少爷的头上,毕竟老夫人这几年对三少爷十分不满,三少爷一时犯浑倒也说得过去。这本是个多么完美的机会!只要挑起了老夫人对三少爷的怀疑,老夫人定会严厉地责罚他,届时,她再对老夫人做做手脚,一股脑儿地嫁祸给三少爷,那么老夫人一定不会同意带三少爷回京的!所有人都走了,只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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