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记身体可好些,邓州近在咫尺,只要进城之后,找个大夫开剂方子,安心静养几日定会无碍了。”王建说着翻身下马亲自去扶谢瞳,来此之前他已经差人寻了一副软垫肩舆,“谢书记……”
王建正说着,突然马上的“谢瞳”猛地一按马脖颈,一手从腹下掏出一柄利刃,立刻照着王建的胸口捅去,自己顺势向下一堕,身体朝王建扑来。
电光火石间,饶是王建反应机敏,立马向左避开,也只能够避开胸口要害,“呲”的一声,锋锐的刀刃捅在了了王建肩臂之上,王建“啊”的一声捂着肩臂,向后跳开,像见了厉鬼一般,用手指着许唐道:“你不是谢瞳,你是谁?”身后亲军哗啦一声将许唐围在了中央,许唐周遭立即刀戟环身,动弹不得。他手持血刃,笑了一声道:“吾乃大齐国五品游击将军许唐是也,王大人,行的好计谋却不知早已被谢书记识破了,此刻他正在邓州城头迎候王大人兴兵前来哩。”
王建见对方已经识破自己的身份,知道计谋已泄,他一边捂着受伤的手臂,看着眼前这位铁塔般屹立不降的敌将,不禁起了惺惺之情,他温和地对许唐说道:“邓州已被我大唐包围,败亡指日可待,与其负罪身死与草木同腐,莫若归降大唐,以将军之能,何愁没有功名?且天子早降诏书,只罪酋首黄巢,余皆释而不问,咱们之前各为其主,倘若现下将军幡然悔悟,建必定既往不咎,愿与将军把臂而盟,如何?”
许唐双目赤红,看着周围森立的白刃,只要王建一声令下,自己性命必然不免,他嘿然笑道:“当初反唐,早将自己性命托付给朱将军,将军赤心待我,许唐敢以异心报之?成王败寇,不过生死而已。大丈夫立身天地之间,讲的就是一个义字。”说罢他提起手中利刃,猛地向脖中一抹,一抹鲜血顺势喷射出来,许唐魁梧的身躯栽倒在地。王建看着许唐倒下,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吩咐道:“这也是条汉子,找个地方给他葬了,乱世之中,能有一捧黄土遮脸,不让尸身受野兽侵扰,也是福分了。”他让随行军医将肩臂伤处包扎后,对护军说道:“计谋既已被识破,绕过松林岗,转军向南行军,与杨军侯大军汇合。”
王建挣扎着上了战马,骑行在队伍的前面,五百军卒有条不紊地转军向南,冷月如钩悬在深黛色的天空中,几点寒星寥散在四方,远处的邓州城黑黢黢地矗立着,四周遍布的营盘中的火光更将整个城池衬托地异常静谧。
谢瞳是被邓季筠的骑兵送回邓州城的,当他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快认不出来这座城池了,城垛上面累累的尸首,靠近城墙处的屋舍被唐军射入的火箭烧得片瓦无存,年轻的丁壮被驱赶到城头参与城防,破家的百姓裹着铺破草席在废墟中蜷缩栖身,到处都是一片戚戚哀号之声。谢瞳策马前行,来到校场外,径自走到辕门处,守卫兵卒见到是谢书记,纷纷行军礼,只见谢瞳快步走到朱温帐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长伏不起。
朱温此刻正在与军中将领商议军事,杨复光来攻邓州,刚开始仗着优势兵力强攻城池,双方在南门厮杀半晌,瓮城失陷,箭楼被焚,朱温亲自领军登城杀敌,守城将士们见主将亲临,士气重振,一鼓作气将唐军迫出,收复了瓮城,唐军留下几百具尸首撤退出去,驻扎在城外休整,杨复光见一时强攻不下,就听从了鹿晏弘的建议,深挖堑壕,蚰蜒壕曲曲折折遍布城外,朱温困在城内,日夜登城,看着城下挖掘壕沟的民夫,附近摇旗呐喊的唐军,恨的咬牙切齿,现下出去决战已然不能,只能坚守邓州,待氏叔宗他们困敌粮道,杨复光兵困不支则才能有机可乘。
朱温正端坐在主帐内视听军事,各位将领依次禀报军情,城内的守兵除了南门之战没有大的损失,最可担忧的还是粮食问题,仓内仅存不到七日粮草,城中大户人家的储粮也早就被榨干了,饿得实在受不了的百姓们纷纷把树皮草根作为粮食充饥,但一个邓州城能有多少草根和树皮呢?朱温不禁想起了,算来谢瞳这几天运粮也该到了吧。
正在这时旗牌官撩帘进报,报说谢瞳归军,在帐外跪侯。朱温不禁大喜,粮食终于到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杨复光败亡的景象,他招了下手,兴冲冲地领着手下将领一起出迎谢瞳。
当朱温从帐中走出的时候,没有看到运粮车马,只看到了一人白衣褴衫蓬头垢面地跪在帐前,朱温倒吸了口凉气,慢慢踱到谢瞳跟前,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跪在地上的人,虽然他已经看出来此人正是谢瞳,然而外无粮草,此人如此模样,只怕粮草恐怕凶多吉少。
(本章完)
第167章 撤军()
“唔,谢书记一路辛苦,不知运回多少军粮,许唐呢?他怎么不一起回来复命?”朱温知道谢瞳办事向来稳练,途中必然遭到大变,否则以其锐敏机警,断不会如此狼狈。
谢瞳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朱温,只是将头叩的砰砰作响,“大人,卑职无能,商州共发五万石粮草,半路被唐军劫走,许唐将军刺杀唐将王建,此时恐怕凶多吉少,卑职忍死苟活回来示警,卑职罪大于天,待禀知虞侯大人后,卑职自会请死赎罪。”
朱温本来看着光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会这样惨,粮车被劫,许将军战死,他嘴唇哆嗦了下,看着谢瞳蓬乱的头发,黑沉着脸对谢瞳说道:“你且起来,帐中回话。”说罢一拂袖转身大步折回帐中,一行将领跟着鱼贯回帐中。
谢瞳入了帐中,他已抱着必死决心,没有畏惧和忐忑,反而慢慢心气平和下来,加之本身说话伶俐,他详细地将去商州催粮,到中途遇险,后来如何掉入连环计中,如何逃脱虎口等等一一道来,朱温仔细地听着,偶尔插问几句,当说到:“淅川也已经叛变投唐”朱温才显得有些激动,他涨红着脸,捏紧了拳头,看了看座中各位将领,低哑着声音道:“诸位也都听见了,粮草不济,邓州本已缺粮难守,淅川正冲商州邓州咽喉,现下淅川变节,则邓州陷入孤境,再守下去,外无援兵,内中乏馈,一旦粮食彻底断绝,我等将不战自溃。为今之计,需要想如何应对当今情面。”
朱珍看朱温目光看着自己,赶紧出列,他和朱温从岭南北上到现在一直在一起作战,朱珍的建议很大程度度上能影响到朱温的决策。他想了想,嘴上的八字胡须轻轻一扬,躬身答道:“淅川降唐,邓州无粮,与其死守枯池,不如击破淅川打通商邓道路,徐徐图之。”
朱温点了点头,现在的情势邓州必不可守,然而杨复光若知道其撤退,从后面掩杀,自己必然损兵折将。同时,不战而退出邓州,朝廷方面如何解释,朱温沉吟了半晌,看了看身旁静坐不语的阎宝,这位监军大人虽然平时不管军务,但在进退大略上面却是恪守朝廷指示,他不发话,如果自己擅自撤军,朝廷给自己按个畏敌逃窜的罪名也未可知。因此他也不急发话,静静地注视着阎宝,众将看主帅不语,顺着其目光也都盯看着监军,众人默不作声,热辣辣的目光看得阎宝开始有些局促不自在起来。
阎宝干咳了下,定了定神,他知道自己如果鉴于当前形势表态赞同撤军,那么朝廷最后问责的就会是自己,他是一个不愿意担事情的人,所以一直不愿意开口,可如今大家都看着自己,想躲也躲不开了,他清了清嗓音道:“如今的困境大家都看到了,军粮被劫也是朝廷没想到的,事发突然,一来咱家对军务素来有限,全都仰仗诸位扶持,二来临行之时,圣上曾经千叮万嘱咱家,要善听众议,辅佐朱将军布好东南大略,我想各位议下个章程,必是好的,只要朝廷东南大略不损,一时挫折也是无妨的。”阎宝娓娓道来,看似处处与邓州军卒同心,其实又把难题踢给了朱温,同时口口声声东南大略,把这顶沉甸甸的帽子压给了各位将领。
朱温皱了皱眉头,暗骂了句老油子,转脸看着众将,缓声说道:“监军之言正合我意,撤出邓州已是没有法子的情势,但是怎么撤,还是要仔细周全才好,诸位且去暗中准备撤军事宜,不得对外泄露风声,待本将与监军大人斟酌之后,再行布置详细方略。”众人躬身退去,帐中很快只剩下阎宝和朱温两人,阎宝叹了口气,“朱公,未战而退,又无朝廷旨意,放弃东南这么重要的池隍,圣上必然雷霆震怒,到时候咱们二人都难逃罪责啊。”
朱温摸着颌下的髭须,点了点头说道:“所以这次撤退要以打为主,至少让别人看到不是我们怯敌,而是力战不支而退,朝廷知道了也难怪罪你我。”
阎宝道:“如此最好,只要朝廷方面挑不出来,咱家这边都好说,不过咱们丑话说到前面,如果事情办砸手里,别怪咱家第一个上折子参你。”说罢,阎宝拱了拱手,转身走出帐外。
朱温静静地呆在军帐中,帐帘掀起,谢瞳走进帐内,这是朱温散帐后吩咐亲军让其入内议事。谢瞳走路一瘸一拐,臀部的衣衫浸透出来片片血渍,虽然此次丢粮可悯,然则军法无情,本当立即斩竭,诸位将领都跪下求情,朱温也就顺势免了谢瞳的处罚,薄薄惩戒了一番,饶是如此,谢瞳一个读书人受了三十军棍已是皮开肉绽,勉强一瘸一拐回到朱温帐中,谢瞳一撩帘子,只见朱温看着桌子上的沙盘静静发呆,胡真侍立跟前,两人都默默看着沙盘不发言语。
“大人,卑职领刑完毕,回来复命。”谢瞳慢慢的说,强自忍住身上的伤痛回复道。
“子明,你不要怪我,当着众将领的面我不得不发作你,此次运粮事关重大,虽然最终还是丢粮了,但你及时通信也化解了唐军的袭邓阴谋,也算功过相抵了。”朱温缓缓地说道,“咱们还得议出个方案,如何能够不被唐军发现,将大部人马撤回商州就粮,同时还要显出不是咱们自己愿意回来,情势所迫而已。”
胡真三十来岁,是朱温的元从都将领,从岭南跟随朱温当队副到现在的亲卫将军,胡真的忠心通过血和伤得到了证明,此刻三人密谈撤军计谋,胡真更多的是在旁倾听谢瞳分析,他憨厚的声音,往往让朱温很是舒坦和放心。
谢瞳忍者伤痛咬着牙道:“当今邓州局势,杨复光兵广粮足,进退有余,我方亏粮乏食,士气低落,如果现在撤军,敌方骑兵掩杀,我军必然伤亡惨重,不如分兵袭淅川,淅川遇袭,必然向杨复光示警求援,杨复光如救援淅川,我等立刻大军全线增援,摆出要与其决战态势,杨复光知我乏粮,必然不愿与我正面相争,若杨复光趁机偷袭邓州,我等便可全身而退,杨复光一击不中,纵使想追也无能为力了。”
朱温沉吟了半晌,觉得此计可行,兵者诡道,能带着自己兄弟们逃出邓州,他日重整旗鼓必当复此耻辱。朱温点了点头,说道:“此次撤退,朝廷东南方略受阻,今后情境恐怕更加艰难了,哎,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就这样你们先准备吧,我回头去和监军说,料他也没个反对意见的。”谢瞳与胡真退下商议突袭淅川事宜,朱温仰头看着帐顶,紫红色的流苏垂落在当中,帐外士卒们操练的口号响起,辛苦打下的邓州,这么容易就要转手送给唐军,朱温心里难受异常却也无可奈何,他深深叹了口气,走出帐外停顿了片刻转身迈开步向监军帐内走去。
(本章完)
第168章 归途()
战事进行的与谢瞳策划的基本吻合,当杨复光领着大队人马进行围魏救赵的时候,轻易地打开了邓州城门,这时才发现城中已无半个齐国军卒,城头插满旗帜只不过是掩人耳目,虚张声势罢了。当淅川驰报传来齐军快速撤退消息时,杨复光顿时明白中计,后悔不已。
此时的齐军已经翻过白土山进入了商州境界,大军的粮草已经不多,军卒已经开始一天一餐,将领们也跟着减食,军中抱怨之语慢慢流散开来。又走了两日,商州城的旗幌已在眼底,朱温催促大军疾行,残阳如血,太阳还未落山,朱温的前队已经抵达,宋岩吃惊之余,赶紧率领阖州官吏于城外迎候。戌时才过,只见大队兵卒手持火把向商州城而来,当先正是朱温,一身白底金丝缠藤雪浪衫子,外面穿了一层黝黑色的锁子甲,头戴深黑色皮盔,一脸疲倦,他骑着马走到城门口侧着头看了看宋岩,一撂腿下了马,早有隶卒过来牵马,宋岩当即倒头纳拜,一番寒暄后,殷勤地将朱温引入城内,自是细心伺候不敢怠慢。
一早起来,朱温和宋岩,谢瞳,阎宝同去查看商州军备,商州城池虽然没有邓州城高池深,但箭楼,城垛一应俱全,城内驻军五千,虽然上次运给邓州五万石粮食,但城内存粮尚能维持一段时间。朱温准备利用商州粮食还算充沛,同时离长安较近的优势,依托此地反击杨复光,伺机收复邓州。他在离开邓州之时已经将此次撤退据表呈奏长安,同时派遣心腹之人走间道将另一份内容相同的密信带去太尉府,嘱咐务须亲自交递到尚太尉手中,希望太尉能在朝廷方面为自己周旋一二。
几人正在营外查看,只见一个中年长随匆匆赶到众人面前,气喘吁吁地拜倒在地,喘息说道:“禀刺史大人,朝廷派了内侍前来,刚抵达商州,此刻正在府内等候,上面说有旨意给刺史、邓州朱虞侯和监军大人。”三人一听不敢怠慢,旁边随从早已牵过三匹马来,几位一路不停打马赶回刺史府。
三人径直走入刺史府中堂,一进门就看见一位身着浅黄色绣衫的小黄门翘腿坐在当中包锡镂枝黄花梨木交椅上,正等的不耐烦。
众人见礼毕,待宋岩摆出香案,众人齐齐跪下,内侍上前打开圣旨宣谕:“朕闻邓州之变,深为震悼,未料忠武叛逆,猖獗如斯,东南精兵,深负朕望,然兵戈之事本无万全,攻守之势变换瞬息,东南之地乃根本之门,断不可长失于唐军之手,可着商州刺史宋岩兼东南处置使,把截金商二州军政要事,秣马厉兵,伺机徐徐图之。”宋岩得此重任,深感吃惊,本来皇上放自己在商州不过是为了以后回朝廷打个铺垫,现在如此安排,倒是让自己长久攻掠东南之意,可自己无带兵经验,能否胜任也还未知,是以宋岩即感恩又是惶恐,连连叩首谢恩。
内侍一笑:“驸马爷,咱家还没有宣完旨意,待宣完再谢恩不迟。”接着开口道:“东南先锋使马步军都虞侯朱温,元从宏业,恪尽忠贞,本寄予汝殷殷厚望,未料东南之局变换如斯,邓州要地始得终弃,虽粮草不及,然克敌攘土恐未尝无失措之当,着降朱温为长安西面游弈使,暂留诸卫大将军之职,他职一概停落,即日领本部人马回京协防驻守。监军督军不利,着随军回京面君处置。”
朱温、阎宝互相对视一眼,都闪了一丝怨怼之情,众人叩首接旨,宋岩志得满满,不由得喜于颜色。朱温、阎宝二人站立一旁,默不作声。只见小黄门将圣旨送到宋岩手中后,清了清嗓音:“有口谕,请朱大人,阎大人听宣,其他人等暂退。”二人一听圣旨后面还有口谕,而且如此机密,唬得赶紧跪下,宋岩虽然好奇,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移步向外,吩咐众人撤远,自己在偏堂坐下歇息,一边吩咐准备宴席款待圣侍,想到皇上对自己前段时间还雷霆训斥,如今如此器重,一时感叹天威难测,一时不禁飘飘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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