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林峰兄,”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爽朗的声音,这是李山甫在京师的客栈中遇到的一位同为南岭老乡的士子,叫做王康,两人同住一个店内,又是老乡,因此一见之后便不由地亲近很多,这几日一直相互盘桓切磋文艺,明日就是大考,这个王康在屋内无心读书,便出来拉着李山甫去散散心。
“巨来,”李山甫开了门,“明日大考,你都看好书了?”
“书中千言万语,怎么能够尽皆通读,只要士子心内存有孔孟之道,便可行至坦途,无所畏惧。”王康嬉笑道。
“那你这是要找我作甚?”李山甫看着王康问道,“我可比不上你这满腹锦绣哩,孔孟之道还要再临门拜谒呢。”
“林峰兄的才华搁在这里呢,看书也不差这一日了,再说了读千卷书,行万里路,近日天气不错,曲江池畔的花儿也开了不少,正是增广见闻的好时节啊,”王康跟李山甫大声说道。
一提起曲江池,李山甫也心动了,进京几日了,还没有去过曲江池呢,在乡里时整日在书上读到曲江胜景,往往心神向往,如今自己离曲江那么近,确实应该去看看了。
李山甫和王康一起联袂出行,两人沿着坊街大道,一直走到了通善坊处。
长安城西南通善坊,东临近曲江池和芙蓉园,南通长安城的南侧门——启夏门,太平时节每逢春末夏初之际,曲江池畔风荷初荡,堤岸之上仕女游人摩肩接踵,香车画轮四方辐辏,池西岸搭满了草棚集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玩赏的游人,旅考的士子,往来的客商,都会选择在通善,青龙这些坊内的客栈或寺院寄居,因此这些坊内的客栈鳞次栉比,坊墙外悬挂的帘幌杂和着周畔繁花绿柳,呈现出一派繁盛景象。
通善坊坊墙西南角临街有一高贤客栈,交通便利,附近景色优美,加之赁资低廉,所以来往的举子们多喜在此落脚,大家一起研经作赋,备考秋闱。高贤客栈有一个掌柜和小伙计,小伙子明面上是小倌,其实就是杜老板的儿子,前几年杜掌柜的女人背世之后,这个店就一直是由父子二人支撑经营,本来杜老头还想着趁这两年,赶紧给儿子说房媳妇,这样家里面店里面都能有个帮手,但这几年生意一红火,父子两人就如同车轴一样转着,竟没找到合适的时间去寻人问亲,加之自己这个儿子高不成低不就的,娶亲之念自然也就搁了下来。
这日,李山甫和王康在曲江池畔流连半日,日中之时两人踅步走入了高贤客栈。
“老板,来几样时令小菜,有汤饼的话,来上两碗。”王康坐定后招呼小二道。
很快几样小菜就摆上了桌台,两大碗汤饼上面飘着油辣子,热腾腾地端了上来。
“李兄,关中的民风最是淳朴,你但看着一碗汤饼可就够饱肚子了,这半天的饥肠辘辘,汤饼一下子入肚,要多惬意就有多少惬意。”王康拿着筷箸指着面前的大黑陶土碗说道。
岭南食稻米,关中花样百出的面食早就让李山甫看得眼花缭乱了,这几日下来,单单面食就没重样的,蒸饼、煎饼、胡饼、汤饼,自己特别爱吃馎饦。
挼如大指许,二寸一断,著水盆中浸。宜以手向盆旁挼使极薄,皆急火逐沸熟煮。非直光白可爱,亦自滑美殊常。
自己所住客栈就经常有做,甚是鲜美好吃,李山甫嘴啜着汤饼碗里的汤水,一股子热气进入肠腹之内,顿时驱散了上午的疲惫和辛劳。
“林峰兄,今年的座师都监听说是宰辅王令公,不知你之前是否有递送过名刺啊?”王康吃着吃着突然抬头问道。
“我又没什么门道,哪里能够拜访得到宰辅家院呢?”李山甫摇了摇头,他是个颇为自负的人,对于这种溜门子钻沙子的营生一直很反感,此刻王康问道了,李山甫也是很果决地说道,自己是不会去拜谒那些豪门权贵的,靠的就是自己这一身本事和文心绣骨罢了。
(本章完)
第351章 落榜()
“你不去拜谒?”王康搁下了筷箸,神态惊讶地看着李山甫。
“林峰兄,你的才华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但科考取士乃是政治,南衙北司都在考前大开门洞,为的就是能够广结士子之缘,毕竟咱们这些人倘若能够进入朝堂之内,就要站队选择了。”王康摇着头,他善意地提醒道,“王宰辅这种人咱们这种人肯定是无缘见到的,但他们家的管事可在府内等着呢,我去时递上名帖然后简短寒暄几句,人家还送了我二两敷仪,人家看重的是咱们的选择和态度。”王康说道。
“哦?那照你说的,没有去拜谒的话,还肯定考不中了?”李山甫不以为然地晒笑道。
“林峰兄,你莫要不在意,”王康正色低声说道,“如今朝廷选士,寒门士子只有科举一条途路,但这些入选的名额中还有一大批推荐的,高门阀族的子弟都眼巴着通过举荐进入仕途,好容易逮着个机会哪里会放过这次机会呢,你和都监大人非亲非故,又没有明确表态要追随座师,怎么会有人为你出头争取呢?谁的胳膊会向外拐呢?”王康是真的想劝劝这个书呆子,有时候书生意气远远抵不上门第关系。
“这,巨来兄,我相信自己的文章,倘若连我的文章都录不中,那这个朝廷可真就烂到无可救药了,咱们考上这种仕途又有何用呢,也不过是个进入朝廷内的唯唯诺诺的小吏罢了。”李山甫慨然说道。
“唉!”王康摇了摇头,说不下去了。
第二天,两人一起进入了考房之内,李山甫费尽全身气力,勾画出了一片锦绣文章,李山甫自己读来都暗自觉得文笔甚是巧妙。
三天后,放榜的日子,李山甫和王康早早就等在贴榜处,一张上面带着烫金字的红纸贴了上去,从头名到末名,百余名字密密麻麻的排列着。
李山甫从头开始看着。
“状元,王彬元。”
“榜眼,李雪鱼。”
“探花,张柞鹏。”
李山甫感到了一阵失落,前三名竟然没有自己的名字,太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不能夺三甲,那么进士及第也没有多彩,但既然这样也没办法,李山甫在后面继续寻找着,十几个进士名额很快就读完了,李山甫感到了一丝晕眩,这里面竟然也没有自己的名字。
他又匆匆地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还是没有,再看一遍,还是没有,李山甫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还是一场噩梦,但是这个梦怎么这么长,怎么还不醒呢,他不由地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疼,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绝望充斥在心间,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后面的名字都是候补的贡生,是有资格但不一定有朝职实位的,但既然在皇榜之上,后续靠着各自本领活动、经营,也是可能和进士们一起入朝共事的。
李山甫迷茫地在这里面找着自己的名字,虽然这里面的名字对自己毫无意义,但毕竟聊胜于无,他正看着,突然身边的王康大声地喊道,“林峰兄,我中了。”
王康扯着李山甫的衣袖大声地说道,“哈哈,我中了,我就说我一定能中的。”
李山甫看着王康指着末处的几个名字,其中一个就是王康,王康的文章是什么水平自己还是知道的,既然其就能榜上有名,自己应该也不会落榜,李山甫继续找着自己的名字。
“林峰兄你中了吗?”王康有些回过神后问道。
“正在找呢。”李山甫有些慌乱地答道。
“那我也来帮你看看找下。”王康也开始帮助李山甫找。
两人看了好久,直到李山甫最终扭过了头,才最终放弃了寻找,李山甫不得不接受那个极为残酷的现实,那就是自己真的落榜了。
李山甫感到了绝望和失落,一种被戏弄的感觉包围着自己,使得其感到了分外的恼火和羞辱。
李山甫顾不上听王康的安慰,他拨开了拥挤的人群,失魂落魄地跌跌撞撞奔回了客栈,匆匆地结账离开了,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走出了长安城门,李山甫扭头看了眼这座雄伟的城池,他暗自叹息道,“这个朝廷没得救了,烂吧,你早晚会烂透的,”李山甫恨恨地诅咒着。
“王铎,你这个大贪官,为国选士这种抡才大典之中你都敢舞弊,早晚必有报应。”李山甫将怨恨都集中到了自己认为的祸首王铎这位宰辅座师身上,在他看来,自己倘若不是被王铎阻碍了,怎么也不会得到落榜这么惨的下场。
李山甫离开了长安,没有再回岭南,他曾经临行时发过的誓言,让自己也无法面对同乡们的疑问和同情,对他来说没有中榜,是自己的巨大耻辱,自己再也对羞辱自己的朝廷报任何希望了。
“既然朝廷无望,那就换个地方吧,”李山甫暗自对自己说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在唐代可不是这样,在唐帝国之内还有一个基本脱离朝廷独立化外的割据势力,河朔三镇,这些藩镇自从玄宗、肃宗之时就已经脱离自治,可以自行任命官吏,是士人失意的一个避难场所,倘若真有才学的话,在藩镇是很容易得到认可的,毕竟这里更少门阀,多的更多是,如何在朝廷压力之下,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
李山甫沿着黄河东下,一路上饱览了中原的风土人情,他最终在魏博上岸,也最终选择了魏博,这个河朔三镇内最大、最强的节镇,这个充满了野性、军事化极强的军镇,成为了一个谋士。
李山甫最终一步步爬到了首席谋士的位置上,这里面的艰辛和惊险无法向外人道来,只有李山甫一个人知道,当年的年轻书生如今蜕变成了满腹阴谋和阳谋的谋士。
“王铎,你还记得咸通十二年时你看过一个叫李山甫的士子文章吗?”李山甫揪起了王铎的衣衫领子大声问道,这是多年来他一直想做的事情,自己本可以不出现,但一想到之前的羞辱,他最终按耐不住,也跟着来到了高鸡泊。
“没有。”王铎摇了摇头,都过去那么多年,自己哪里记得着了。
“你不承认也无法抵赖,你这个贪官,坏了士子们的前程和希望,今天我就要替他们报仇。”李山甫大声说道。
(本章完)
第352章 血腥的滩涂()
李山甫举起了刀,“唰”刀锋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闪亮漂亮的弧线,一下子劈开了王铎的脖颈,一股血猛地从其腔内喷出,王铎花白的头颅顿时滚落在血泊之中。
“呀,他们杀了老大人!”身后被俘的幕僚及家丁们看着眼前惊人的突变,纷纷惊呼道。
李山甫看着这群惊慌失措的人们,冷冷地对身后的张虎说道,“除了女眷,全部杀掉,不留一个活口。”说罢,其转身上马,带着几名亲军上马调拨马头而去,自己冒险而来就是为了亲手杀掉王铎,以除了这么多年堵塞在心中的那口恶气,如今心愿已了,自己再停留在此处,会有大麻烦。
李山甫离开了,张虎等人将目光投向了眼前这群哆哆嗦嗦的人们,“全部杀掉。”张虎低哑着声音,发出了这一条血腥的命令。
惨呼,惊叫,芦苇荡内一片惊悸,人们企图挣扎着逃出,但最终却纷纷倒毙在敌人的刀锋之下,血液在空气中迸飞,红色的血雾弥漫在这片芦苇丛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最终平息下来。
张虎立在芦苇荡外,看着周遭一片狼藉的场面,耳边响起兵卒们用矛戟补刀验生死的声音,“噗嗤,噗嗤。”刺入血肉的声音煞是令人腻烦。
“把那些女眷们连夜押回相州去,押到城外的黑松山庄里面,注意不要走漏风声。”张虎大声地命令道,身后的芦苇滩上已经没有了一个活人了,鲜血顺着低凹的滩涂一直流入了河水之中,染红了大片的苇子滩,夕阳落下,残阳如血铺设在水面之上,和着这大片大片红色的水面,甚是可怖。
魏博军卒们慢慢地撤退了,夜色中的高鸡泊在寒风中渐渐地变得寂静无声,风顺着芦苇丛到处钻,一直精疲力尽为止,过了许久,芦苇丛中的深处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哗啦”声,一道瘦小的人影从水中哆哆嗦嗦地爬了出来,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后,才乍着胆子跑到了滩涂之上。
四下看不清楚,但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轮廓却依稀可见,血腥味浓浓地笼罩在这片滩涂上,将不远处的野兽也渐渐吸引过来,低吼的野兽声在夜色的掩映之下更加可怖,那人摸撞着方向,朝着王铎倒下的位置摸索过去。
“节帅,”那人低声地哭泣着,一个女人的哭泣声传来,这个唯一幸存者正是王铎的宠妾菱红,当大船第一次遇到袭击时,菱红正在船舷处与众夫人一起赏景,一阵箭雨飞来,打在了船身之上,众人急匆匆地避难入船,慌乱之际,没有人注意到船身倾侧之际,菱红被甩出了船外,好在一条缆绳将其挂住了身子,等船体最终靠岸之后,菱红刚一挣脱绳索跳入了芦苇丛中,便看到了岸上激烈厮杀的一幕,官军被那群如狼似虎的魏博军逼杀在芦苇荡上,王铎及其幕僚等人也都被一一残杀在此地,苍天后土都看到了这血腥的一幕,张虎等人以为已经将王铎的人都屠杀干净了,没有人会知晓高鸡泊这一件事情,没想到,所有的一切都被躲在芦苇丛中的小菱红看的一清二楚,她将嘴唇死死地咬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点声音,血顺着嘴唇流下,和着混染血液的河水一起汇集着血腥。
“相公,”小菱红摸索着王铎无首的尸身,她摸着这具冰冷的尸体,感受着整个滩涂上充斥着无声的绝望,她从王铎的怀里搜出了赴任的官印文书,然后又从散乱着的随行行李中找出了一两件男人的衣衫更换了,她再次走到了王铎的身前,拉扯了些附近倒在地上的芦苇,将其堆盖在了王铎的尸身之上,然后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你们放心吧,这个血债我一定替你们讨回来,我要把这场屠戮揭发出来,让朝廷知道魏博的狠毒。”小菱红跪着向天发誓道,寒风裹挟着血腥味吹拂着芦苇滩涂,岸边,一个孱弱的身体面对着四周黑压压的死尸,锥心泣血发誓,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句句字字回荡在这空荡的滩涂之上。
小菱红哭了一会儿,擦干了眼泪,起身拨开芦苇丛,沿着高鸡泊的东北方向,摸着黑一脚高一脚低地离开了。
“呜!”,又过了好久,一群群的土狼从旁边的芦苇丛中纷纷钻了出来,夜色之中,一双双淡绿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着,鼻子中嗅到的那抹血腥就在眼前,这些狼不由地咧开了口,露出了锋利的狼牙,涎水顺着鲜红的舌头滴落在土地之上。
又过了几日,一群结伴而行的商贾大船路过了高鸡泊,人们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恶臭的味道,当大家掩着口鼻靠近这个区域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令人惊呆了,滩涂之上躺着大量残缺不全的尸体,数以百计的土狼对着靠近的船队发出了凄厉的嘶吼,仿佛警示着人们不要靠近自己的领地,不要抢夺自己的美食。
当地郡县第一时间得到信报,大量的捕快、兵士们赶到了现场,面对着如此残酷的场景,一些老仵作也忍不住呕吐起来,郡州的刺史看着这么多的尸体,头皮都发麻起来,这肯定不是普通的拦路抢劫,也不会是匪徒们的火并,数以千计的士兵、僚属死在滩涂之上,更重要的是这里面还有一个尸体,虽然已经残缺不全,但是那一身紫袍让州刺史感到了深深的震撼,这可是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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