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吹拂着汪直花白的长须,一双三角眼微微地眯着,注视着远处海面上一艘从北方正向港口行驶的大海船,他的服饰极其华美,顶级的丝绸衣服上不仅雕龙绣凤,更是饰以鸽子蛋大小的珍珠玛瑙,头上的玉鐕乃是一块最顶级的血玉翡翠,而鼻翼间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不仅透出岁月的风霜。更能显示出这位老者狠辣果决的个性。
严世藩今天也换了一身紫色的绸衣,一身珠光宝气。戴着玛瑙壳眼罩的脸上,隐隐地现出一丝杀气,与汪直并肩而立,二人不约而同地看着远处的那只大海船,各怀心思,沉默不语。
还是汪直先开了口,微微一笑道:“小阁老,天狼和凤舞来了,这回能如你所愿了吧。”
严世藩远眺着远处的那艘大海船的楼台处,一个传信兵正在使劲地打着旗语,长出一口气:“两人都来了?”
汪直点了点头:“嗯,徐海打了信号,都在船上。小阁老,我有言在先,你和那天狼的个人恩怨,你们自己解决,而且要等到我跟天狼谈完了之后再动手,如果你执意要为私怨坏了我和谈大事,休怪我汪直不给小阁老面子。”
严世藩的那只独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寒意,一闪而没,他转而哈哈一笑:“汪船主,既然严某与你有约在先,那自然不会毁约弃诺,只是也希望你能遵守和我的承诺,二人上岛之后,先帮我把凤舞拿下,至于天狼嘛,就不劳你费心了。”
汪直叹了口气:“小阁老,我这次肯答应你此事,完全是出于以后想跟你深度合作的考虑,你既然以小阁老之尊屈驾我这小岛,我自然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只是这凤舞当真与锦衣卫,与胡宗宪没有关系吗?”
严世藩“嘿嘿”一笑:“怎么,汪船主信不过我?”
汪直的眉头一皱:“岂敢,只是若是这凤舞与锦衣卫没有关系,不是官府之人,这回又怎么会跟着天狼一起来参与这谈判之事呢?”
严世藩的表情变得冷厉而可怕:“汪船主有所不知,这凤舞乃是被训练多年的顶尖杀手和探子,极擅刺探情报,当年陆炳与我们合作的时候,曾把此女派到我府上,我一时被她美色所迷,不慎流露了一些关键情报出去,而此女得到这些把柄之后,便翻脸离开了我严家,所以为保我父子身家性命,我非得此女不可。”
汪直“哦”了一声:“这么说这个女人还真是锦衣卫的人?”
严世藩连忙摇了摇头:“不,汪船主误会了,陆炳派凤舞来我这里时,没给她刺探我严家情报的任务,只是这天狼本来出身江湖,一直和我们严家扶持的江湖势力日月神教和巫山派过不去,后来他得知了日月教和巫山派是我暗中资助的之后,就千方百计的找我麻烦,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让这个贱人对他死心踏地,甘愿为他所用。”
“如果是陆炳得到那些情报,倒也还好说,毕竟此人官迷心窍,只要我们父子不与他为敌,他也不会对我们翻脸,而这天狼,却是成心置我严家父子于死地, 他找到那些情报,就是想和这次我跟汪船主合作的事情一起上报,想要靠我一个通倭谋反之罪。”
汪直微微一笑:“小阁老,既然天狼早就有你的一些不利证据,他又身为锦衣卫副总指挥,为何不早早地面君举报呢?”
严世藩哈哈一笑:“这就是我父子的本事了,皇帝成天修仙问道。不理朝政,所有上奏都需要经过内阁,也就是经过我严世藩之手。有谁想弹劾我父子,我就先办了他,天狼深知此点,所以一直隐忍不动,前一阵想要趁着那仇鸾得宠之时,挑动仇鸾出面斗我们,结果怎么样?我只需要动一根小手指头。仇鸾就家破人亡,所以天狼这回更是不敢造次,要拿到我与汪船主合作的铁证。再让那胡宗宪立下大功,趁着面君的机会再告我父子黑状。”
汪直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回天狼带了这凤舞一起来。也是来者不善。想要让她搜寻证据了?”
严世藩正色道:“不错,如果要谈判,天狼一个人就可以了,还要带个女人做什么,这又不是游山玩水。这凤舞精通刺探,易容之术,混到岛上后,就会易容查探岛上的各处守备。那胡宗宪一直在整军备战,这么多年来也不断地企图派人混进岛内查探虚实。若是这次借机查得了岛上的防备情况,那他们下次出兵就不会去帮汪船主消灭陈思盼,而是会直接奔着双屿岛来了!”
汪直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沉声道:“我这双屿岛也被官兵和海贼攻击过二十多次了,固若金汤,从没有外敌能上岛半步,别说我这岛上也遍布高手和忍者,从没有人能探到岛上虚实,就算真的知道了我岛上的防备情况,摆开来打,老夫也不怕几万官军。”
严世藩哈哈一笑:“汪船主的虎威,严某自然是佩服得紧,只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现在胡宗宪手下编练新兵,战斗力远非以前卫所兵可比,若是有人暗中破坏岛上的炮台和机关,外部再以强兵突袭,这双屿岛可是汪船主经营多年的心血,万一有个闪失,您多年的积蓄可就毁于一旦了,不可不查啊。”
汪直的嘴角抽了抽:“小阁老,这凤舞现在还没有在我这里从事间谍活动,我只凭你一面之词就拿下她,似乎不妥,而且刚才你也说了她曾经是锦衣卫,若现在还是陆炳的手下 ,我为了你那五百万两银子就得罪陆炳,影响和谈,似乎有些太不上算了吧。”
严世藩的脸色微微一变,那只独眼的眼皮也跳了跳:“汪船主,咱们可是有言在先,你要帮我拿下凤舞,这可是你当着众位首领点了头的,现在若是反悔,只怕对汪船主的名声不太好吧。”
汪直冷笑一声:“可那时小阁老只是说这凤舞是从你府上叛逃的奸细,并没有说她是锦衣卫中人,更没有说她这回还会作为天狼的副使一起前来。小阁老,我很喜欢你的五百万两银子,也希望能和你长期合作,但这些跟与胡宗宪即将达成的和议相比,还是只能退居第二,你的银子还请收回吧,这个生意,做不成了。”
严世藩突然笑了起来:“汪船主,你一早就打定了不抓凤舞的主意,可是现在才跟我说出来,能告诉在下原因吗?”
汪直笑着抚了抚自己的长须:“小阁老智谋绝世,想必已经猜到了吧,您不妨直言,也许还能改变老夫的主意呢。”
严世藩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汪船主现在心心念念想的,就是和胡宗宪达成和议,能接受招安,此生可以荣归故里,而不是做一个徒拥金山,却不能衣锦还乡的孤魂野鬼,是不是?”
汪直点了点头:“我这辈子已经什么也不缺了,就是不想死后连祖坟都不能进,连家乡的最后一眼也看不到,年轻的时候出海讨生活,一点也不留恋故土,而现在上了年纪,应有尽有,这思乡之情却是无以复加。小阁老说中我心事了。”
严世藩继续说道:“可是汪船主也不可能完全相信那胡宗宪,更不会以手下这数万兄弟的生命为赌,一旦被胡宗宪一步步地套上钩,尤其是被他诱骗上了岸,那到时候就是任人鱼肉,汪船主怕的,也是落得梁山好汉招安后的下场吧。”
汪直没有说话,眼光看向了远处的大海,长叹一声,算是默认。
严世藩微微一笑:“而我这次来,是一直在跟胡宗宪唱反调的,给您分析了各种被胡宗宪蒙骗,陷害的可能。所以您虽然内心深处希望和谈成功,接受招安,但理智上又让您需要有我这么一个人给您从反面来分析。因为你汪船主毕竟不知朝中大势,不知道这中间的利益纠缠,如果没有我严世藩在这里给你泼泼冷水,从另一方面敲敲警钟,就算以您之智,也会不自觉地陷入圈套吧。”
汪直的眼中神光一闪,一双眯着的三角眼一下子睁了开来:“小阁老既然知道老夫的心事。却又留了下来,这又是为何呢?”
严世藩点了点头:“你我的目的是一样的,胡宗宪现在已经脱离了我的控制。不再听我的号令,他是真心招安还是缓兵之计,老实说,我现在也看不出来。但我的目的跟您说得很明白。我希望和你汪船主合伙赚钱,顺便也认识一些佛郎机和日本朋友,如果你这里真的出什么事,我断了这层关系,那就什么也得不到啦,所以在确保你汪船主不出事这点上,你我的目的是一致的。”
汪直叹了口气:“小阁老,我实在不知道你和令尊是怎么想的。你们已经权倾天下了,却还要在海外找什么退路。就算给你们逃得海外,做个富家翁,又怎么能甘心呢?”
严世藩冷冷地说道:“伴君如伴虎,皇帝喜怒无常,想要罢相杀人,直接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想那夏言,二十年的首辅了,还不是一句话就掉了脑袋,我父子二人跟他打交道越多,就越是恐惧。不得不给自己找条退路。再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今上能不找我父子麻烦,裕王可是跟徐阶高拱张居正这些清流派大臣打得火热,皇上常年服用丹药,没准哪天就说去就去,到时候裕王登基为帝,我父子必死无葬身之地,所以现在就得提前做些安排。”
汪直笑道:“我这身在海外之人,做梦就想用钱买个回乡终老,小阁老坐拥天下大权,却还要想着逃亡海外,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严世藩的嘴角勾了勾:“严某不觉得这有什么意思,戴着面具在刀尖上跳舞罢了,不过有一点是你我合作的基础,就是我们大家都不希望你给胡宗宪黑了,这样我的退路断了,你汪船主更是性命不保,没有人会平白地故地为他人谋好处,说白了想的还是自己,只是如果能通过帮助别人给自己带来好处,那何乐而不为呢?汪船主,这就是我留下来的原因,你明白了吧。”
汪直的脸上露出一副满意的笑容:“小阁老,你来我双屿岛也有一个多月了,今天才终于跟老夫一吐心声,很好,为我们的诚心合作,你我歃血盟誓。”
严世藩的独眼中浮出一丝笑意:“悉听尊便。”
汪直回头沉声道:“来人,上酒,我与小阁老要盟誓。”
身后的两个肌肉发达,如肉山一样的相扑力士暴诺一声,回头抱起了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个大酒坛,另有两名绝色婢女跪着献上两只金碗,相扑力士抱着酒坛,把两只金碗满上,汪直和严世藩先后掏出随身的小刀,刺破中指,滴在两碗酒中,然后一仰脖喝下,两只空碗相对,二人放声大笑,震得阁楼栏杆上的几只海鸟纷纷展翅飞走。
严世藩抹了抹嘴:“好了,汪船主,船快靠岸了,我也得去看看我的老朋友和老情人,就不耽搁您的时间啦。”
汪直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小阁老了,老夫在海神殿已经摆下了场子,一会儿还请小阁老和天狼一起前来。”
严世藩微微一笑,双足一动,身形如大鸟般一飞冲天,径直从这十余丈高的天守阁顶跃下,在地下的那两名婢女的惊呼声中,双足在空中互相踩脚背借力,轻飘飘地如同一朵浮云,缓缓地降下,只一个起落,居然就飘到了二墙之外,惊得墙上的众多守兵们瞠目结舌,而严世藩却潇洒地一摇手中折扇,自顾自地大踏步向外走去。
汪直冷静地看着严世藩的这番表现,摇了摇头:“想不到严世藩的武功竟然高到了这种地步,只怕我这岛上,无人是他对手。”
站在汪直身后,如同一座肌肉山峦的毛海峰不服气地说道:“瞧他那痨病鬼的样子,轻功内功好点,真打起来能不能给力,都难说得很。我一拳下去,看他还怎么防。”
汪直无奈地叹了口气:“海峰,你什么时候能用点脑子,姓严的分明身居绝顶轻功和内功,这武功歹毒阴邪,跟他说话都有一股子寒意,不要说是你,就是阿海跟你联手,都不一定打得过人家呢。做人一定要准确判断敌我的强弱,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只怕你在海上一天都活不下去。”
毛海峰歪了歪嘴,看向了大海,突然,他兴奋地说道:“义父,你看,海哥发信号过来了,说姓严的不怀好意,要我们千万别听他的扣下凤舞。”
汪直重重地一拳擂在天守阁的石制护栏上,大理石面顿时陷入了一个大大的拳印:“臭小子,不早说,害我白白浪费一滴血!”(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七回 可怕的预感
天狼站在海船的楼台之上,海风吹拂着他的一头披肩乱发,自从身为锦衣卫天狼以来,他就不再象以前那样给自己梳一个发髻,一头的乱发从来都是自然地垂下,最多只是在额前用一个束发带箍起,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从外在到内心都尽量地提醒自己现在是天狼,而不再是李沧行。
凤舞小鸟依人似地站在天狼的身后,表情复杂地看着远处双屿岛上天守阁上的严世藩如同黑色的幽灵一样凌空直下,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天狼,这恶贼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看来几个月不见,他的终极魔功又有进步,这一下能凌空飞坠二十多丈,已经是练到第九重了。”
天狼戴着人皮面具的脸上也如同罩了一层严霜,严世藩刚才露的这一手,自己现在的功力也只能勉强达到,而这严世藩落地之后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折扇一摇就闲庭信步,这一下显然是自己做不到的,看来凤舞所说严世藩功力在自己之上,并非虚言。
不过天狼一向就是对手越强,战意越盛的性格,知难而退这四个字他从来不知道怎么写,听到凤舞的话后,他哈哈一笑:“就算严世藩的武功高过我一些,但真打起来,我也有信心毙他于斩龙刀下,此贼上次和我交手,没见到有厉害的神兵,而且他打起来贪生怕死,气势不足,而我可以不要这条命也要除掉这个祸害,他的武功没有高到我拼命也打不赢的程度。所以我没什么好怕的。”
凤舞一脸崇拜地看着天狼:“知道吗,我最欣赏你的就是这种一往无前的男儿气概,这才是我心中的英雄。不过天狼,你还是要作好准备,严世藩看来是和汪直谈好了,要不然也不会这样挟技炫耀,上了岛后,你还是要低调些,不要激怒汪直。以免性命不保。”
天狼摇了摇头,抓住了凤舞的纤纤柔荑,暗语道:“你错了。严世藩一定是跟汪直没谈拢,才会这样的。若是汪直就能出手帮他,把你拿下,那一定会也动手攻击我的。他连自己出手都不用。何必要显露武功呢?”
凤舞的秀目一亮:“对啊,是这么个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天狼抬头看了一眼不停地打旗号的徐海,虎目中冷芒闪闪:“徐海已经倒向了我们,他在向汪直发旗语说明我们的来意,以及严世藩不可信,他可是汪直现在最信任的助手,就是为了卖徐海一个面子。汪直也不会直接抓捕你的,因为我跟徐海说过。如果要抓你,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得罪严世藩还是毁了和议,任他选择。”
凤舞点了点头,暗道:“只是我一直挺奇怪,那汪直也是智计绝伦之人,不然也不可能混到今天的地位,为什么就只看中严世藩的五百万两银子,答应来抓我呢,他也不可能不知道我跟锦衣卫有关系吧,不然为何会这次和你一起来?”
天狼微微一笑:“连徐海都想到的事情,汪直怎么可能想不到,你太低估这个老狐狸了,依我判断,这汪直也只是故意答应严世藩,好把他留下,因为汪直不知道朝廷内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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