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三省都归于这个大的战区,因此三省的最高长官胡宗宪,特地加了一个浙直总督的官衔,由于其是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更是加了兵部尚书衔放来东南。
胡宗宪本人也兼着浙江巡抚的官职,巡抚之下,一省主管民政的是布政使司,最高长官称为布政使,正三品的官职,而主管一省的刑狱的,则是按察使司,最高长官为按察使,此外还有一省的最高军事长官,负责全省的卫所兵,称为都指挥使,这三个衙门号称三司,代表了一省的行政,司法,军事,也构成了大明朝地方一级的行政体系。
而浙江省的官員多为严党,布政使郑必昌,按察使何茂才,都是严嵩的门生,而且是严世藩极为信赖的死党,也正因此,才会被派到这富庶的东南地区出任高官,这些年也一直是在东南各省大捞特捞,逼得越来越多的沿海百姓无以为生,只能咬牙下海当了倭寇,而看起来这个紫衣胖子,就是何茂才的独生儿子,何其昌了。
天狼一看这何其昌的豪横劲儿,就知道这家伙在城内一定是仗着父亲的势,骄横惯了,自己是锦衣卫,并不受何茂才的节制,但今天如果把这何其昌折辱得太过,以后也不利于行事,究竟该如何对付这家伙,天狼一时有些犹豫了。
那何其昌一看天狼沉默不语,以为他给自己的名头吓住了,一下子得意了起来。说道:“哼,我就说了,这城里谁敢惹小爷。这外乡人看起来不懂事,老董,让他磕一个头就滚吧,至于这醉酒的家伙,今天一会儿给我绑到外面的拴马柱上,狠狠地抽,娘的。小爷今天的兴致全给这厮败了!”
何其昌话音未落,天狼眼中红光一闪,右手出手如电。如风雷一般的一道掌劲劈出,何其昌眼前桌子上的所有碗碟突然跳了一下,汤汁溅得何其昌满脸满身都是。
何其昌的嘴刚才正口沫横飞地一张一合,这一下天狼震起桌上的碗碟。菜也飞得到处都是。一只鸡腿正好飞到了他的嘴里,撑得他张目张舌,却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那样子滑稽之极,连在一边的几个妓女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何其昌把自己嘴里的那只鸡腿抓出,气得跳了起来,鸡腿重重地向地上一扔,嚷道:“这家伙反了。老董,给我把这家伙拿下。往死里打!”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桌子突然“嘭”地一声,整张上好的榆木桌子,居然一下子碎成了粉末,而满桌子的碗盘,全都摔到了地上,碎得到处都是,这一手神技看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就连那个名叫老董的黑衣管家,也都吓得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何其昌虽然是个典型的恶少衙内,但也知道这下子的厉害,刚才那一下若是打到自己的身上,只怕这会儿自己早成了一堆肉泥了,可他嘴上仍然不愿意服输,仍然张口叫道:“会两手功夫了不起啊!有胆的留下名字,小爷回去让高手来收拾你!”
天狼正暗自思索着,是不是要亮出身份,镇住这个嚣张的胖子,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笑,那青衣文士说道:“何公子,我劝你还是不要跟这位壮士继续纠缠下去了,对你没有什么好处的,在平民百姓面前你可以仗着你爹的威风横行霸道,可是在这位面前,就是你爹也要发抖呢。”
紫衣胖子狠狠地向地上啐了一口:“放你娘的狗臭屁,消遣小爷是吗?在这杭州城里,谁敢不给我面子!你说我爹见了他都要发抖,难不成他还是锦衣卫啊!”
天狼听得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却听到后面的那位青衣文士哈哈一笑:“何公子还真的猜对了,这位可就是锦衣卫呢,大人,还是把你的令牌亮出来给他开开眼吧,也省得这家伙以后再在城里仗势欺人!”
天狼无奈,看了一下四周,这楼上除了自己和这个青衣文士外,也只有何其昌一伙人了,无论是掌柜的还是伙计都远远地躲在楼下,根本不敢上楼。他从怀中摸出了自己的那块金牌,向着何其昌等人晃了一下,只这功夫,金牌上正面的一个“锦”字和下面一行“锦衣亲军都指挥司”的小字就已经亮得清清楚楚。
在这个时代,造什么假的都有,往酒里掺水的,伪造官凭的,甚至假举人假秀才都是层出不穷,可就是没人敢假冒锦衣卫,这块令牌一亮,从老董到众恶仆,最后再到紫衣胖子何其昌,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天狼甚至闻到一股恶心的尿臊味道,仔细一看,原来何其昌的裤裆那里已经湿了一大片啦。
天狼把令牌收回了怀中,只听到何其昌“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肥硕的脑袋不停地与地面亲密接触:“大人在上,小人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之处,还请大人千万恕罪啊。”
随着何其昌服了软,一众恶仆们也在老董的带领下个个跪倒在地,就连给天狼刚才用筷子夹着手的那个恶仆也跪到了地上,个个磕头如捣蒜,尤其是那个给筷子夹的家伙,一边磕头一边狠狠地抽着自己的脸,没两下,脸上就肿得跟个小山包似的了,不停地在说:“小人该死,上差饶命,小人该死,上差饶命!”
天狼这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亮出自己的锦衣卫身份,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这权势的巨大作用,让这何衙内都怕成这样,心中不免感慨,他冷冷地说道:“全都给我滚,我来这里的事若是泄露半个字,后果你们懂的!”
何其昌一听,如蒙大赦,连忙赌咒发誓,绝不外泄此事。然后在一帮奴仆们的簇拥下,失魂落魄地向着楼梯那里逃,那个给筷子夹过手的恶仆抢先一步想过去扶何其昌。可何其昌一看到他,气就不打一处来,骂道:“让你小子抢出手!”抬手一巴掌就打在这奴才的脸上,直接在他本来就已经高高鼓起的脸上又多了一道五指印,那恶奴不敢叫,只能跟在何其昌身后屁滚尿流地跑下楼去,这些恶仆们一个个就恨爹娘给他少生了两条腿。很快,这二楼就变得一片清静。
天狼摇了摇头,转头看着那个笑眯眯坐下的青衣文士。沉声道:“阁下又是何人,如何知道我的来历?”
那青衣文士笑了笑,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擦着自己嘴角的血迹。一边说道:“早就听说几天前。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副总指挥天狼就到了我们杭州了,料想着你不直接来胡部堂的军营和衙门,一定是在这城中易容改扮,四处观察,我也找了你好几天了,今天想不到却在这里遇上。”
天狼的心中一动:“你就是胡总督的那个谋士徐文长?”
青衣文士点了点头:“正是区区在下。在你面前丢人现眼,不好意思啊。”
天狼仔细地看了看眼前这个传说中的天才,只见他三十上下。五官端正,两只眼睛里透出一股子精明。额头不成比例地大,占了整个面部的三分之一,一看就是聪敏过人,颌下留了一把短须,身材瘦弱,是标准的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也难怪刚才给那老董象捏小鸡一样地欺负。
天狼站起身,正色行了个礼:“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天狼想请教一下,徐先生又是如何能看破我的身份呢,今天我易了容,又只是靠着窗子喝酒吃菜而已,甚至连话也没说啊。”
徐文长微微一笑,先是起身回了礼,然后和天狼一起找了张桌子坐下,说道:“天狼,你可能自己都没注意,你的行为和这酒楼上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除了我以外,这酒楼上的人一个个都是喝酒寻欢,暴食作乐,这杭州之地虽然是抗倭前线,可是风气却是腐化坠落,无论官民,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个性,只有你,却是一个人坐在窗边,忧心重重的样子,和你这身商人打扮完全不符啊。”
天狼笑了笑:“只凭这一点,恐怕还不足以判断我的身份吧,也许我是做生意亏了钱,所以才这样心事重重呢?难道杭州城里每个人都得高高兴兴的吗?”
徐文长摇了摇头:“不,如果是做生意失败,那应该是失魂落魄,满心忧虑的那种,可是你眼神里却是一种怒其不争,对这周围的一切都是打心底里的厌恶。天狼,容貌可以改变,可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点是骗不了人的。”
天狼点了点头:“那我就不会是一个文人或者官員吗,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对国事关心的人,看到杭州城里的这种情况,都会象我一样的反应,你又何以认定我就是锦衣卫呢。”
徐文长笑道:“你说得不错,正人君子确实会对这里的情况不满,但他们无须化妆成一个商人吧,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我基本上可以有八成的把握,你就是应该在这几天出现在杭州城的锦衣卫天狼了。”
天狼笑了笑,喝了一口面前的酒:“可你也只有八成把握而已,还是不能确认啊,万一我不是天狼,你岂不是要给那何其昌活活打死了?”
徐文长摇了摇头:“在战场上,有七成的胜算就可以行动了,如果要等到十万把握,那战机转瞬就会消失,我有八成把握猜你是天狼,还有二成的把握,你也会是个江湖侠士,即使不是天狼,也不会坐视我被何其昌这个恶少欺负,所以我这条命是不用担心的。”
天狼哑然失笑起来:“只是你这二成若是落了空,一个无权无势的江湖人士也许会出手伤了何其昌,你这不是害了人家吗?”
徐文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寒芒:“何其昌这种人,就是缺收拾,无论是你天狼,还是江湖侠士,给他一点教训都是应该的,万一吃了官司,江湖人士可以一走了之,就算一时走不脱,我也会和胡部堂说情,请求网开一面的,何茂才虽然心疼儿子,但也不敢和胡部堂正面起了冲突,这点我还是有自信的。”
天狼的心中暗叹,这徐文长做事真的是滴水不漏,其人心思缜密,看似用险,却有连环后招安排,可是行事手段失之诡异凶狠,不够光明正大。正思索间,却听到徐文长继续说道:“就算这些手段都落了空,我还有最后一招,天狼,不出片刻,就会有人寻到这里,我就算一时被何其昌欺负,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的。”
徐文长话音刚落,楼梯就是一阵响动,一个大嗓门在嚷嚷着:“徐先生,大帅有请!”(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二回 初见俞大猷
天狼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一名身高八尺,壮似熊罴,全副武装的将官,正向楼上奔来,一路小跑,把身上的甲片叶子都碰得叮当作响,可是这楼梯却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响声,仿佛此人走路不着地似的,天狼的脸色微微一变,来人显然身负上乘轻功,会是谁呢?
正思索间,这名将官已经到了楼上,只见他年约四十左右,肤色略黑,目如朗星,剑眉入鬓,一脸的虬髯似钢针一样挺立,高鼻阔口,气势凛然,头戴纯铜头盔,红色的盔缨似燃烧的烈火一般,胸前的一只猛兽狮子头不怒自威,端地是条铁塔般的汉子。
这人上来之后,目光也落到了天狼的身上,今天天狼没有用缩骨之术,壮硕的身材一显无疑,虽然一副商人打扮,但实在是没有几份商人的气质,也难怪刚才只要一亮锦衣卫的身份,就吓得何其昌等人抱头鼠蹿。
那名将官沉声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和徐先生在一起?”他迅速地看了一眼现场,明显刚刚有过比较激烈的冲突,尤其是那张给天狼生生拍成碎木粉的桌子,他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份内力确实惊世駭俗,非顶级高手不可,他的眉毛一动,“这张桌子也是阁下拍碎的吗?”
徐文长微微一笑:“俞将军,今天怎么会是你亲自过来接我?不是戚将军当值的吗?”
天狼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对着那句将官说道:“阁下可是新任宁台参将的俞大猷将军?”
那将官点了点头。先是对徐文长说道:“先生不在,最近倭寇频繁出没,又有锦衣卫来杭州。部堂大人担心您的安全,派了营中众将带兵分头寻找,戚将军和谭参军他们都在别处,末将正好寻到这里。”
他对着徐先长说话,可是那炯炯的目光还是没有移开天狼的脸:“本将正是俞大猷,壮士看起来气度不凡,莫非是新来杭州的锦衣卫副总指挥使天狼?”
天狼哈哈一笑。他没有想到自己人没来杭州,消息倒先不胫而走了,也不知道胡宗宪是作何考虑才把这消息放开。他对着俞大猷拱手行了个礼:“正是在下,俞将军,你我都是军人,就不用这么多客套了。久闻俞将军当世良将。武功更是盖世,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俞大猷也跟着大笑起来:“天狼大名,早已经随着大破白莲教,独闯蒙古营的事迹名传天下,只恨当时俞某不在,不然一定会与你并肩杀敌,方不负男儿来此世上一遭!”言罢。两人相视大笑,英雄相惜之意。溢于言表。
徐文长对俞大猷说道:“这几天我在城中四处寻访天狼,他人既然已经到了,又不肯直接来见胡部堂,想必是先想暗察一番,所以我想在他见胡部堂之前,先见他一面,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让我在这里碰到了。”
俞大猷点了点头,看着满地的狼藉,又是一皱眉头:“刚才我来时看到何其昌带着人匆匆离开,难道你们是在这里起了冲突?”
徐文长微微一笑:“正好用这位何衙内来试探一下天狼,果然,天狼还是侠义心肠,路见不平就出手,哈哈。”
天狼的心中一阵惭愧,按说锦衣卫密探时应该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绝对不能暴露自己行藏的,今天自己还是控制不住情绪,贸然出手,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微微一红。
俞大猷笑着拍了拍天狼的肩膀:“天狼老弟,其实这没什么,你若真的是一般的锦衣卫那样冷酷无情,我也不愿意与你结交了。徐先生不惜挨那恶少一顿拳脚来试你,想必是有要事跟你商量,你们先谈,我且在楼下守着。”
徐文长与俞大猷对视一眼,心意相通,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天狼也想到徐文长作为胡宗宪的头号军师,在这里等自己,只怕也是有些事情要先试探一下自己,毕竟自己的锦衣卫身份敏感,见到胡宗宪后有些话就不好多说了,于是他也点了点头,与徐文长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而俞大猷则转身下楼,带着一群士兵们守在了楼外。
徐文长看着天狼,正色道:“天狼,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在你见胡部堂之前要见你一面?”
天狼“唔”了一声:“是不是有什么不太方便在胡总督那里说的话,或者有什么想要提前知道的事情,需要在此先跟在下说?”
徐文长点了点头:“不错,虽然跟阁下是初次见面,但是阁下的威名早已经传遍大江南北,我在东南也听说过你的事迹,觉得你和一般的锦衣卫不一样,心中有家国,有大义,可以为此付出生命,所以才想和阁下敞开心肺地谈一谈。”
天狼不动声色,淡淡地“哦”了一声:“在下只不过是一个武林人士,机缘巧合才蒙锦衣卫总指挥使陆大人看得起,加入了锦衣卫,并不想着荣华富贵,只想着身为男儿,当上报国家,下保黎民,方才对得起自己一身所学,徐先生身为文人,却也有一腔报国之志,这才是天狼所佩服的,您若是想问什么,天狼职责权限之内,当知无不言。”
徐文长的眼中神光一闪:“天狼,我可以先问一下,你这次来浙江,为什么不直接先找胡部堂报道,而是要易容微服查访呢?”
天狼平静地回道:“耳听为虚,眼见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