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家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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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家福女-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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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给九囡,那块地还有那片林子,都给九囡。”祈老头顺从的点头,再次拉住了祈老太的手,老泪纵横,“老婆子,你走慢些,等等我,等我处理好了这里的事儿,我就去找你,你也知道我腿脚不好,你莫走快了。”

九月后退的脚步忽的停了下来,九年殡导师生涯,她见过无数弥留的老人,孤独终老的,有之,鹣鲽情深的,有之,似祈家二老这样,她亦见过不少,对他们那样一同到老的脉脉温情,她一贯都是敬重外加羡慕的。

不论祈老太如何对她,如今都是弥留的老人了。

祈老太眼中的神采渐渐的弱了下去,老人坐在边上,喃喃的说着什么,似乎想把这辈子省下的话都补上。

屋里渐渐的响起了哭声。

看着这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九月忽的叹了口气,她想,以她两辈子加起来的心性,只怕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人陪她终老了,比起她,彪悍了一辈子的祈老太是幸福的。

“奶奶,九月从来没有怪过您。”心里带着一丝羡慕,九月上前一步,清脆平和的声音沉稳的响起,她认真的迎着祈老太那点儿微弱的光,“这些年,九月过得很好,您无须自责。”

祈老太满是褶皱的脸上渐渐漾起笑容,她留恋般的环顾了所有的人一眼,缓缓的阖上了……

“老婆子,你累了,睡吧……”祈老头紧紧攥着祈老太的手,一遍一遍的抚着,口中念念有词,“累了一辈子了……”

“爷爷,我扶您出去吧。”屋里屋外一片哭声,九月环顾了一下,自己也没什么可帮忙的,便想着先把祈老头扶出去,好让人给祈老太净身换寿衣。

“嗳,好。”祈老头早已老泪纵横,就着九月的手,他弯着腰站了起来,最后一次深深的看了祈老太一眼,挪动了脚步,一边挪一边吩咐道,“都轻些,你们娘累了,让她清静清静。”

祈丰年抱着头跪在床头默默流泪,祈康年和祈瑞年却像个孩子似的跪在床边抱着祈老太的身体放声大哭。

九月扶着祈老头来到堂屋,将他安顿好,又倒了茶端到他手上。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祈老头有些茫然,直到感觉到茶杯的温暖,才抹了抹泪,抬起混浊的眸看着九月。

“佛祖赐名福字,不过,大家都唤我九月。”出于一种自我保护,九月再次借了佛祖的名义,她知道,这儿的人迷信,她要想保护自己,就不得不借些势,而她现在能借的,也就是落云庙里那些泥菩萨们。

“福?”祈老头有些没听懂。

“是,祈福,外婆以前给我在佛前求的名字。”九月淡然的补了一句。

“祈福,九月……好名字。”祈老头听进去了,重重的点了点头,目光茫然的越过门外的人落在虚空,“十五年了……”

003小露一手

十五年,并不是一段短暂的岁月,对一些人而言,十五年过去了,痛苦还在延续,可对九月而言,这十五年给了她平静、温暖、充实。

前世,作为一个殡导师,她的生活忙碌却又孤独,反观她那一生,平顺无波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亮点,她二十三岁参加工作,二十四岁结婚,二十五岁离婚独居,无子无女,除了工作,她用“九月春”的网名在某点网站签约,用写故事说故事的方式来叙说别人一段段的传奇,也以这种方式来平复自己内心深处的孤独,可谁知,三十三岁那一年,她竟以过劳死这样新潮的方式结束了那一世来到了这儿,大康朝,一个历史上没有记录的朝代。

初来时,九月真的有些哭笑不得,她不知道自己与死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渊源,前世那九年每一天都怀着敬畏的心为死人送行,可这一世,她又以这样华丽的姿态借由死人棺材降生到这个世间,她真不知道这是她前世积攒的福报?还是今生未了的劫?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还活着,以祈福的名义活着,前世她叫祈月春,网名九月春,生于九月初九正子时,而这一世,无巧不巧的,外婆给她取了小名叫九月,生辰也是九月初九正子时。

想来,这都是缘吧。

“九妹。”祈喜红着眼出现在九月身边,她的情绪并不算太悲伤,祈老太一贯重男轻女,虽然没有苟待过她们这些孙女们,却也没给过好脸色,所以,祈老太的死,祈喜只是伤感,反倒,她有些为自己这个妹妹担心,她怯怯的看了看九月,见九月脸色还算缓和才说道,“爹说,让你守灵。”

“好。”九月答应得很爽快,她早就有准备了,按着古礼,家里老人过身,子孙们都得守灵七日,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是个意外,“灵堂在哪?”

“我不知道。”祈喜看了看四下,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这时,里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大哥,你是长子,这事儿难道不得你领头?怎么说,也轮不到我们三房来办吧?”说话的是个妇人,声音尖锐而又气恼,赫然是方才在外面接应祈稷的老妇人,九月的三婶余四娘。

“我没说不领这个头,只是,都是儿子,这花费总得三家来平摊吧?”祈丰年冷笑着,“论起来,得了好处的也是你们这些有儿子的,我的女儿们可没捞到半点儿好处,我没说论男丁人头来分摊,已经很不错了。”

“哟,大哥,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谁说你的女儿没得好处?难道大哥耳朵已经不好使了么?方才没听婆婆说把东头那块地和小屋子都给了你家那灾星了啊?”余四娘再次拔尖了声音说道,这分明是针对她家来着,要知道,老大家九个女儿,老二家一男一女,她家三个孩子可都是儿子,这次分东西,她的儿子自然是人手一份的。

“你说谁是灾星?你敢再说一遍试试!”祈丰年竟暴喝一声,顿时,屋里屋外全部噤声,连带在屋外看热闹的、帮忙的人都停了下来,好奇的看着里屋的门,这时,祈丰年再次冷冷的开了口,“三弟妹,说话要三思,你说她是灾星,你有证据吗?她灾着你家哪里了?你要是觉得娘把东头那块地和屋子给了她,你不服气,那好,我把地和屋子都给你,我把她接回家里来住,你觉得如何?”

“大哥,大哥。”祈康年一听不对劲,忙打起了圆场,“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这张嘴就这样,甭理她,那地是娘给九囡的,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是啊是啊,大哥莫恼,我们摊,我们三家摊……”祈瑞年也陪了笑说道,说到一半,被余四娘狠狠的掐了一把,他顿了顿,随即又底气不足的说了一句,“别掐我,我说的是事话,要不是大哥,我们家哪来这许多地……”

余四娘听到他这么一说,忽的缩了缩脖子,她怎么给忘了,这大哥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当年可是专砍人头的刽子手,虽然十五年没动刀了,可人家是有底子的,要是真吵起来较起真来,家里所有的地和房子岂不是都要被他收回去?

“哼!”祈丰年再次冷哼了一声,“知道这家是我当年出大力置的就好,以后,谁敢再说一句灾星,谁就把吃下的全给我吐出来!”

屋里总算消停了下去。

祈老头垂头坐着,老泪纵横,嘴里念念有词:“作孽啊……作孽啊……”

九月安静的听着,就好像是听别人家的事般没有丝毫情绪波澜,面对屋外那些人打量的日光,她更是当作没看见般坦然接受,想她当年站在追悼会主持台上,注目的人何止这么点儿?

“东头的地……后面是坟山,她没胆子要的……”祈喜却有些不安,她咬着下唇看了看里屋那边,又看了看九月,细声的解释着。

九月转头冲祈喜微微一笑,问道:“知道布置灵堂的东西在哪么?”

“嗯?”祈喜一愣,马上说道,“我去问问大堂哥。”说罢,不等九月回话就飞快的跑出去了,祈稻几个兄弟这会儿都在外面商量报丧的事情,出去找找就能找到。

九月打量了一下这间堂屋,又看了看边上的祈老头,蹲了下去:“爷爷,灵堂准备设在哪儿?”

“啊?”祈老头听到九月的声音抬头,混浊的目光盯着她好一会儿才重新燃了丝亮光,指了指他坐着的身边的桌子,“就这儿吧。”

“可有画像?”九月又问,按着她所知道的,灵堂上肯定是供着相框的,不知道这儿的怎么样,她这十五年都是在落云庙后小屋长大,唯一接触的丧事也就是她的外婆,只是,外婆没有什么亲人,所有一切都是她在和尚们的帮助下办的,画像也是她临时绘了挂上的,不知道这祈家有没有准备。

“庄户人家,哪里请得起画师啊,一会儿找人弄块木板,刻上名就好了。”祈老头摇了摇头。

九月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一边解下自己的包袱,她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了,当然也包括了文房四宝和纸,纸是她外婆以前扎冥物留下的,已经剩得不多,不过画一幅头像写几对挽联还是够的。

“她在干什么?”门外往来帮忙的人看到九月的举动,又是好奇又是疑惑,可偏偏又不敢进来看个明白,只好躲在门外互相交头接耳。

九月没有理会他们,径自裁了一张纸下来,摆开了文房四宝,倒了些许茶水磨开了墨,自顾自的拿着笔画起了画,自她重生以来,她的记忆极好,直觉尤其敏锐,方才祈老太临终时那个微笑,她竟深深的记住了,这会儿凭着那点儿记忆信手画来,竟没有丝毫停顿。

祈老头凑了身专注的看着她的画,没有再吱声。

祈稻被祈喜找了过来,一进屋便看到了九月在画画像,他不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祈家在大祈村是个大家,可是,除了他们这些儿子上过几年学之外,几乎没有一个女子是识字的,更别提谁能写能画的了,显然,他的这个十九堂妹会。

祈稻放轻了脚步站到边上,直到九月放下笔,他才走了上去,满脸惊愕:“十九妹,你……”画上的人赫然就是祈老太,还是祥和慈爱的祈老太。

“大堂哥。”九月淡淡的点了点头,“这张可能充当画像挂在灵堂?”

“能,当然能。”祈稻连连点头,这么神似的画,再能不过了。

“大堂哥,灵堂何时布置?需要我帮忙吗?”九月提醒道,这人都过身好一会儿了,里面的人只顾着吵到现在不出来,外面的人不进来,显然,祈家也没个有经验的人主持这事儿。

“你会?”祈稻眼前一亮,他已经请人去请张师婆了,可人张师婆住在镇上,等她过来也得好一会儿,要是自家有人会就更好了,他没办过这些事,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呢,至于他的爹娘和大伯、三叔三婶……呃,那就算了吧,估计这会儿掐架还掐不过来呢。

“略懂一二。”九月点头。

祈稻信了,他想起来九月的外婆周氏曾经也是个师婆:“好,我这就让人把东西全送过来。”

“九囡啊。”祈老头这时站了起来,伸手想要去拿那张画像,一边招呼九月过去,“九囡,这画能放多久?”

九月微讶,看了看祈老头,明白他是想把这画保存起来,便应道:“爷爷,等后事办完,我帮您把这画像裱起来。”

“哎,好好。”祈老头又擦了把泪,点了点头,坐到边上开始寻找合适的地方,“九囡,这个要挂在哪儿?那上头可好?”

“好。”九月看到祈老头恢复了些精神,也略略放心了些。

没一会儿,祈稻带着祈稷几个兄弟搬了东西过来,九月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把祈老头搀扶到一边,开始指挥几个堂哥做事,用竹子扎灵台,挂上白布,找了块木板把新画的画像贴了上去,高高的固定的灵台上方的正中央,画像下面画上大大的一个“奠”字,这会儿功夫,有几个汉子抬了灵柩进来了,用两条长凳架了起来,几位老者跟在后面,进来后和祈老头打了个招呼,瞧了九月一眼便自顾自去吩咐事情。

九月也不在意,看他们做事井井有条,显然都是有经验的,她也不再插手,退到祈老头身边安静的看着他们忙碌。

004破棚栖身

来祈家帮忙的人很多,没一会儿,祈老太便入了殓,一时之间,屋里屋外再次哭声一片,祈稻等人都走了进来,齐齐跪了下去。

祈老头被安置到了另一个房间,九月却依然安静的站在堂屋角落,祈喜在边上陪着她,看到祈稻等人跪了一起哭成一片,祈喜伸手拉了拉九月,示意一起跪到后面去。

死者为大,九月当殡导师时,给过世的人行礼也是常有的事,这会儿她又成了祈老太的孙女,跪是免不了的,略一犹豫,九月便跟在了祈喜后面。

“等等。”就在九月膝盖要落地的那一刻,有个声音不悦的响了起来,“丰年,让你家九囡出去。”

祈丰年正站在棺边,他是长子,祈老太入殓时,他和两个弟弟责无旁贷,这时听到这话,祈丰年抬起头,看到说话的人时,他沉默了,这人是他的叔父,要是换了别人,他还可以反驳回去,可这人……

“为了一家人的安全,让她出去。”老人眼皮也没有撩一下,径自抓了一把香点上,再次说道,“不论她是不是灾星,小心一些总没错的,你娘临终把她叫回来,是你娘的善心,可我们活着的人,却不得不注意。”

九月抬头,看到说话的老人正是方才带人进来的那一个,衣着还算光鲜,可那板着的臭脸却让人生不出好感。

“叔父……”祈稻回头瞧了瞧九月,有些不忍,可他一开口便被老人给打断了:“祈稻,说话前好好想想,万一出了事,你可能负责?”

九月听到这儿,低着头撇了撇嘴,缓缓的站了起来,祈老太只不过是她名义上的奶奶,对她又曾经有那么一段过节,她跪只是为了尽尽这身份的孝道,既然不让跪,那便算了。

她这一站,顿时让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了她。

祈丰年也在看她,神情有些复杂,好一会儿,他开口了:“八喜,带她回小屋歇着。”由始自终,没有和九月正面说一句话。

“哦。”祈喜应了一声,擦着泪站了起来,怯怯的看了看九月。

九月点头,径自转身走了出去,原本祈丰年还让她守灵,这老头刚刚的话倒是给她省了七事的事儿,说起来,她还真得谢谢他,让她不用再面对所有人异样的目光,也省了她和这些人打交道。

“九妹,你别生气。”祈喜怯怯的追了上来。

“我没生气。”九月停下脚步,微笑着对祈喜说道,不论别人如何,这个姐姐和那几个堂哥还是不错的,“那小屋在哪?我有些乏了,想歇歇了。”

“哦,就在东头,从下面走吧。”祈喜听罢,忙点了点头,一边指着不远处的小山岙说道,神情间有些犹豫,不过,脚步还是迈了出去,带着九月往众人忌讳的地方走去。

从祈家院子出来,一路顺着小道弯了几个弯,才到了祈家正对面的山岙下,路边上,出现一个分岔的小路,顺着路走上几丈远,是条丈余宽的小河,小河上架着一根颇粗的木头,瞧着木头一端附了不少青苔和腐烂的痕迹,显然已颇有年头,河那边是道陡,而上面则是一片荒地,地上的杂草有半人高,隐隐约约的,杂草丛中露出茅草的屋顶。

走到独木桥边,祈喜便停了下来,她红着眼眶,咬着下唇转向九月:“九妹,你还是跟我回家吧,这儿……哪能住人……”

“……”饶是九月再怎么淡然,看到这样的地方后,她心头也涌现了一丝恼怒,原来是这么个地方,怪不得他们竟这样爽快,祈老太把这一片都给了她,他们都没有争抢的意思。

“那屋子后面不远是片竹林,竹林后面是坟地,村里死了人,都在那儿葬……平时他们都不敢来。”祈喜已经忍不住掉下泪来,“九妹,你跟我回去吧,就睡我那屋,我不说,没人会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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