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而神也没有给他反悔的权利。
开始肆虐的疾风,毫不怜惜地撕裂了晨间的薄雾。
当马其顿的大军强行渡过底格里斯河的时候,天已大亮。
「中军的骑兵一定要先发制人,想办法夺到桥梁的控制权!」在命令全军冲锋前,骑士冷静地向各位指挥官下达命令:「然后步兵军团要紧随其后,抢渡过河!弓兵则负责掩护我方,把箭头全部对准波斯军营!」
在此之前,河上的几座大桥原本掌握在波斯人的手中,想要过桥谈何容易。但此时,在骑士带领下的重装骑兵军团就充分发挥了他们速度快、数量大而目标分散的优点,以天降神兵的姿态,迅雷不及掩耳地出现在桥头,令许多波斯的弩兵尚来不及举起弩弓瞄准就已倒毙在骑兵们挥舞的剑下。
木制的桥体浸透了鲜血,凝结成永不消逝的黑色印记。
只要成功控制了河上的大桥,这场战役胜利的把握就增强了一半以上。除了少数速度较快的轻装步兵随着骑兵们的铁蹄一起踏过桥面之外,剩余人数庞大的步兵和弓兵便乘坐早就准备好的木筏、河舟沿着桥墩安全渡过湍急的河流,一齐向波斯的兵营发起总攻。
波斯人没想到自己的王牌弩兵这么快就被击溃,而作为要塞的大桥竟也轻而易举地被夺下,士气顿时削弱不少。再加上士兵们连日征战的疲劳,消极的抵抗便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对策。一边是紧闭军营加强把守不见有人出来迎战,一边是以剩余的弩兵对准马其顿骑兵们和速度较慢的步兵狂扫,这样的战法颇具同归于尽的疯狂。
为了保护正在不断渡河的后续军团,先期到达河对岸的步兵不得不高举着盾牌,以抵挡波斯人垂死的挣扎,由此减缓了行进的速度。而先前速度快而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军团,却因对方的固守不攻而吃了闷亏,成了现成的箭靶——
听到马匹不断传出中箭倒下的呜咽声,骑士意识到当务之急是必须把波斯人逼出固守的营地。在仔细观察了四周的地形和波斯的阵营后,他大声叫着弓兵首领的名字。
「菲洛塔斯!快!让弓兵绕到那斜坡的背面,顺着风势向波斯大营射火箭(注1)!要快!」
菲洛塔斯不愧是马其顿当代的名将之一,在他的指挥下,弓兵有条不紊的占据了波斯营地背后的险要之地,开始集中发射燃烧中的箭头。由于波斯营中的绝大部分帐篷都是木质材料搭建的,加上大风的助力,不一会儿,波斯的阵营便慌了手脚,兵士们为了躲避熊熊燃烧起的大火,不得不舍弃了藏身之所冲出来。
刹那间,战况有了决定性的改变。
在刀剑与长刀、骑士与武士的较量下,兵强马壮、精神充沛的马其顿军很快掌握了场面,对疲惫不堪无心再战的波斯军形成了前后包抄的夹击。
时间尚未到中午,而胜负其实已经揭晓。
骑士任凭普凯法拉斯带领而飞驰在战场上,没有人跟得上他的速度。眼前所见之处无一不是鲜血喷洒,生命凋零的杀戮场景,那浓重的血腥气几乎要使他窒息。
绕过一大片横倒在地的波斯人的尸体,他进入了原本固守的波斯营地。整个大营只剩数十个身上着了火却未死的兵士,在地上不断滚扑哀号。他们尖利惨烈的声音,几乎要穿透人的鼓膜。到处是燃烧后留下的残骸废墟,以及空气中充斥着的,不知是皮毛还是人的肢体烧焦后刺鼻的味道。
「呜……」
强忍住胃中翻腾的呕吐感,骑士还是不习惯如此惨烈的战况。即使在医院里每天都要直面生死,但亲历这种人类群体间的自相残杀,仍是令他反胃。正想掉头逃离这个人间炼狱般的场所,远处一些奇怪的人影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可能是想借机逃走的波斯余孽!
想到这里,骑士连忙驱动黑马跟了上去,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听的明白,便抽出圣剑指向一个好似他们首领的人。
「举起你们的手!」
被他指着的人约莫四十来岁,皮肤很白,身材结实修长,耳朵上还带着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耳坠,一点也没有半分波斯悍将的感觉,那斯文的面貌反倒象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商人。
「王者之剑……厄克斯卡里巴?」
那个人象是认出了什么,却又皱起眉头。
「你不是亚历山大,为什么能拿着它?」
「皇帝陛下当然不必出现在这里。」
骑士没料到这人能一眼看穿这把剑的由来,不由暗暗吃了一惊。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只要乖乖的和我回去。」
「今天倒是意外见识到了王者之剑的风采……输也输的不冤。」
只见那人好象没听见的样子,自顾自地喃喃道。
「能拿着他的人一定对马其顿的皇帝有着特殊的意义……」
「你罗里八唆的在说什么?」
骑士威胁似的将剑锋擦过他的颊边,挑落了右边一个耳坠,不料光凭圣剑的剑气就在那张白净的脸上留下一道不浅的伤口。血从那人的脸上流下,意外的给这个原本富家子般的人物带上了几分煞气。
忽然,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兵士骑着马出现,装扮很是怪异。只见他们手里都拿着长枪一般的武器,头上和身上分别套着坚硬的头盔和银闪闪的铠甲,连马匹的前半部分和马的关节都被坚硬的装甲覆盖,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普凯法拉斯不愧是拥有神马血统的后裔,看见这么多闪亮而怪异的武士拿着尖锐的武器对准它,不仅没有一丝退缩和畏惧,而是充满斗志,示威般地高踢高跳起来。骑士只得连忙抓紧缰绳安抚激动不已的马,却破绽百出,丝毫无法防备对方可能发起的袭击。
就在这样危急的时候,其他骑兵的铁蹄声逐渐靠近,想必是追随着他过来。而那群象是从地底冒出来般的骑士们则趁机护着那些人有秩序地快速撤退消失,只有斯文男子的一句话清楚地留了下来——
「今日这一剑之辱,他日必将数倍讨回!」
待到一切好不容易平息,骑士从马上跃下,拣起了那人被他挑落而遗留的一个耳坠。整个耳坠由黄金铸成,正面镶着数颗红宝石,而反面则雕刻着一个由眼镜蛇、双头鹫和交叉长刀组成的刻印。这个刻印他在战场上见过,是波斯王旗的一部分,据说是波斯王族的表征……
他该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吧?
而且,想到那些意外出现的骑兵……他的心不禁一沉。
「萨珊骑兵」——一个清晰的名字跃出脑海。马其顿军将要面对的最可怕的敌人之一,身披无法穿透的铁甲,拥有号称「不可战胜」名号的恐怖之军……终于出现了吗!?
看那训练有素的样子,怕是波斯储存已久的最终战斗力吧?要不是今日数量还不成气候,且对方大势已去无心恋战的话,若真要在平等的人数和条件下战斗,他那些临时拼凑起来光有人数上优势的骑兵军团决不可能是这些恐怖战士的对手!
更可怕的是,他们竟懂得进退有度,不作无意义的争斗!虽然刚才有大好的机会把他和追击的骑兵们干掉,但他们却毫不恋战,以撤退为先!不以战斗上的一时败退为耻,而是把目光放在更高的战略层面上,知道储存战斗力以备日后卷土重来……
想到这里,他不禁一身冷汗。
说起来,还要感谢老天爷没有给波斯足够的准备呢!如果、如果今日面对的主力都是这样可怕的骑士兵团……或是他日,波斯派出全体萨珊骑兵征战的话……
那,他还有多少胜算?
与得胜而来的战友们汇合,被欢呼声包围的骑士实在无法把自己的忧虑说出口,只得把这件事暂时压诸脑后,心里却已没有了任何得胜的自豪与骄傲。
然而,此时的他也决料不到,这段战场上的意外插曲,将给他的命运带来一层扑朔迷离的的色彩,那也是无止境的痛苦和迷惘。
当满载胜利的骑兵队进入营地的时候,等待他们的是全体士兵的欢呼和拥抱。
普凯法拉斯那旋风般无人能及的速度带着海法第一个回到皇帝亚历山大的面前。身旁是士兵们一波高过一波为胜利而发出的欢呼,被这场面包围,似曾相识的记忆又浮现在他的脑海。
如果曾经也有过这样的胜利,那他也一定像这样在他的身边,接受人们的庆贺和祝福吧……在千万人前,只属于他们的胜利……如果他真的是那个「海法」的话。
想到这里,再望向眼前的人,海法扬起一个挑战式的笑容。
你要的胜利,我得到了!
仿佛懂得了他想说的话,亚历山大也报之一笑,轻轻握紧了他的手。两个人没有说一个字,可相处却是那么自然和熟悉。
时值BC331年9月下旬,高加米拉大会战完结。
无论如何,战争的成果有目共睹。在经过了相当艰苦的对恃后,重装骑兵的初次登场彻底奠定了战斗的胜局。仅仅是四万步兵和七千骑兵,击败了波斯号称百万的雄师,世界战争史上再也找不出比这更神奇的一次战役。即使有萨珊骑兵出现的阴影,也掩盖不了马其顿创造奇迹的光彩。也是从此时开始,骑士无可争议地受命担任起骑兵部队的指挥官,从此成为马其顿军不败传说的强大支撑。
曾经无敌大陆的波斯帝国的荣耀已成过去,「万王之王」的头衔只归属马其顿皇帝。由此,通向征服整个世界的胜利之门,已经向亚历山大敞开。
得到胜利后,无论哪个人想做的第一件事,都是希望能尽速返回自己的家园,即使是身经百战的马其顿军也无例外。而「皇帝身体基本痊愈」这个好消息,更使少数知情而忧心忡忡的忠臣放下心来,从而感谢神明的庇护。
正在所有人为能早日归乡而欢呼雀跃时,几个士兵从波斯的俘虏营中意外地发现了数名埃及人,他们要求与马其顿的帝王会面。在消息传到帅营之前,谁也不知道,一次命运的行程即将展开。
「恩,就是你们想见我?」
正与诸位将军商议回乡事宜的皇帝亚历山大友善地抬起头来,跪倒在地的几个身穿埃及服饰的男子则慌忙行礼,献上手中的草纸文书和石板凭证。
「无比尊贵的陛下!我们是阿蒙神殿(注2)的使者,在前往马其顿的途中被这些野蛮的异教徒掳获,幸得陛下伸出援助之手!」
「哦?各位要去马其顿?能不能将你们的目的告之?」
「我们受到神喻的指引,来迎接您——伟大的马其顿国王,前往我们的神殿!」
这言一出,让众将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因为在希腊人的心目中,埃及的太阳神阿蒙是仅次于希腊太阳神阿波罗的伟大神祗。如果一国的君王能受邀前去参拜阿蒙神殿,将为国家带回无比的荣耀。
「要我去埃及?」
亚历山大饶有兴致地拿起文书,仔细浏览起来。
「诸位使者,是什么样的神喻指引你们前来的?」
「回禀陛下!阿蒙神向我们传下旨意,要我们带领我们的王者前往他的神殿。在那里,将会有重要的神喻等待着您,唯一的条件是必须要您立即亲自前去!」
「立即吗?这……」
「陛下,恕臣直言,兵士们刚经历过艰苦的战斗,大都疲惫不堪。」普特雷马实事求是地说道:「为今之计,应尽快班师回朝,慰劳兵士才是。」
「我也是这么想的。」皇帝抿着薄唇,用指尖轻敲着木质的桌面。「但是阿蒙神的神喻不可轻视,这趟埃及也是一定要去的。」
他看向一边正默不作声,站着也能打瞌睡的骑士,微微地笑了。「那好,看在大家都很累的份上,就由普特雷马伊欧斯你来代我领军,哈尔帕洛斯、菲洛塔斯、克雷图斯分别掌控三军,先行一步回去!」
「那陛下您呢?!」菲洛塔斯连忙问道。
「至于我……」
将手重重的搭到骑士的肩上,皇帝难得在同伴面前露出狡诘的一面。「就由海法带上他一部分的骑兵队,护送我前去埃及,我们速去速回吧!」
「埃及……」
实在困极的骑士睁开眼,望了四周一圈,仍懵懵懂懂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前面的话他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埃及又怎么了?」
「没什么,你可以继续打你的瞌睡。」
亚历山大像对待小孩一样的哄着他,众人看着眼里,笑在心里。
「只要你一直跟着我走就可以了。」
「好,我跟你走……只要你认得路。」
骑士依旧迷迷糊糊的回答着,等他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是在奔赴埃及的路上了。
「你这家伙!」
忿忿不平地拉着手里的缰绳,骑士牵着一匹同样具有野马血统的良驹走在队伍中,而亚历山大则带着普凯法拉斯紧随其后。在他们的身边约有一个分队的骑兵负责护卫,带头的正是大汉托勒密。自从高加米拉会战后,他就对骑士心服口服,死心塌地地走到哪就跟到哪,俨然是骑士的头号FANS。不过,因为这次是微服前往,所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并不是国王、指挥官和部下,而是一个看似普通的马其顿商队。
「要是事先知道到埃及要越过整个沙漠,我才不干呢!」他是睡昏头才答应了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使。虽然沙漠一望无际的景色是不错,但是只要一说话,满头满脑外加满口的沙子简直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海法,你知道吗?」
即使再艰苦的环境,也改变不了亚历山大自信的笑容。
「越是困难的旅程,越可以表现我们前去参拜神殿的虔诚,这也是阿蒙神对我们的考验之一。」
「但我们已经走了很多天了,为什么连一个绿洲也看不到?」
骑士不禁给了他一个白眼,不管他是不是什么皇帝。「而且你确定那几个埃及人没有带错路?万一他们是哪里派来的奸细,把我们带进什么埋伏圈里,我们只有这么点人,岂不是要死的不明不白了?」
马其顿的军队中没有象使者们骑的那种习惯于穿越沙漠的骆驼,加上这次时间仓促也来不及准备,所以这么多人只能用比较强壮的战马代替。可由于马匹在沙漠的适应能力不是很强,他们行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再这样下去,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可以走到什么神殿。
「侍奉神明的人没有说谎的理由,而大祭司的凭证也无人能够仿冒。海法,你想的问题不是没有道理,但这次埃及之旅就算再凶险却也是非来不可的。」
亚历山大指向遥远的一方。
「埃及的历史比我们古老的多,越是古老的国家,越是容易腐朽、崩溃、乃至消失。但埃及却传承了这么久远,它代表的已不仅仅是一个朝代,更是一种文明。你应该明白,要征服一个国家很容易,但要征服一个文明却困难的多,因为最主要的是人心所向。所以我才在攻占埃及后建造了亚历山大城(注3),为它的光荣再添一笔。能得到人心,就可以得到世界!而征服世界……不就是你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征服世界吗……」
骑士不置可否地重复着他的话,心里却越来越惘然。即使到了2000多年后的现代,也从没有一个皇帝、一个王朝能够征服世界。这样可笑的愿望,难道当真是他们想要追求的吗?
「陛下啊!」
忽然,在前负责开路的托勒密掉转头来到他们面前。
「那些使者们要老子……不,要在下告诉皇帝陛下,他们听风的精灵说,待会儿沙漠恐怕会有一场愤怒降下!」
「沙漠的愤怒?」
骑士奇怪的抬起头。
天空连朵云也不见,还是那一望无际的蓝色。
到了夜晚,银色的月光又从漆黑的夜空洒落……每日每夜,白天的酷热与晚上的冰冷交替而至,犹如两个世界的转换。蓝和金黄,漆黑和银白,几乎成了沙漠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