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所有人都离开座位相互劝酒的机会,骑士迫不及待地逃离了现场,来到大殿外的长廊中吹吹风,想使自己清醒一下。酒量原本就不怎么样的他只饮了两三杯,就有些头重脚轻起来。
雨刚停,皇家花园里的空气格外清新,月光从依旧厚重的云层中穿透而过,在大地上忽隐忽现。自从来到古代,不是临危受命,就是四处奔波,何曾有过这么惬意的时候?于是,他便靠在长廊的围栏上,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清闲和自在。
「海法,你怎么在这里?」
不过,这样的清幽不久后就被打破了,背后传来的声音还是那么阴魂不散。
「难怪我在里面怎么都找不到你。」
还是被找到了么……
骑士无奈地摇了摇有点昏沉的头,转过身回道。
「你找我做什么?不要搞错好不好,你才是今天主角!」
「可是这次的胜利是你的功劳。」
亚历山大慢慢地走进他,手抚着他的发。
「你还是这么的害羞……」
害羞你个头!
听到这话,骑士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正想回他几句,忽然,在眼角余光扫到之处,几个诡异身影迅速接近,那手中闪亮的,分明是刀剑之类的凶器。
刺客!
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在大脑发出任何指示之前,他的身体早已飞扑了出去,抱住了亚历山大。
〖人总是会不断重复自己做过的事……〗
不知怎么的,眼看着数把长剑向他们砍下来时,伊丽斯公主曾说的话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肩膀……很痛……
虽然明知皮肤上已没有任何的疤痕,可那深刻入骨的伤仍不时地折磨着他……
曾经,好象也有这么一个场面。面对同样的危险,他也是选择奋不顾身地扑在了谁的前面,而那一次正是……
「陛下!小心!」
直到很久以后,承认自己意图不良的克雷图斯仍是庆幸自己当时跟着皇帝出了大殿,也看到了这千钧一发的场面——
同样的人物,同样的事件,以及同样的危险……
眼前的这个场景,不正是如同多年前令他们悔恨不已,只能深埋心底甚至无法去回想的那一幕惨剧的重演吗?
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绝对不会!
「来人啊!」
一边高声呼喊着,一边冲上前去,克雷图斯的动作犹如矫健的黑豹。但比他更快一步的是面不改色的皇帝,只见在尖利的剑锋落下之前,他迅速地反过来搂住扑在自己身上的骑士,随即往右边的空挡一闪——
刺客没有料到他的动作会如此之快,必中的一剑竟砍了个空!而这个机会正被随后而来的克雷图斯抓住,转眼间,他绕到了刺客的颈后,只听「卡嚓」一声,颈骨被折断的凶手就倒毙在地。
而剩余的几个刺客则很快就被闻讯而来的哈尔等人踩在军靴之下,事件终于平息了下来。但……
「他没事吧?」
克雷图斯望着倒在亚历山大臂弯中抱着肩发抖的骑士,担忧地问道。
几乎所有人都看到骑士在扑到皇帝的身上时,突然紧捂着自己的肩膀倒了下去,而且脸色十分痛苦,好象受了重伤似的。可事实是,在皇帝的掩护下,他根本没受到什么伤害。
「可能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应该没什么大碍。」
亚历山大小心翼翼地让怀中的人靠在自己身上,把头转向刺客的方向。
「现在我所要知道的是,他们是谁派来的,为何而来。」
「这些人是弓兵队的!」
在看过刺客们的脸后,有人顿时叫了起来。
「这……」
随后赶到的菲洛塔斯的脸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因为弓兵部队的首脑正是他。在看过倒毙在地的那具尸首后,他的脸更苍白了。
「罗德里克?!为什么……」
「罗德里克不是弓兵副队长的名字吗?」
对军情比较熟悉的普特雷马伊欧斯撇着眉道。
「菲洛,你最信赖的亲信为什么会来行刺陛下?他们是受谁的指使呢?」
「普特雷!这肯定和菲洛无关!」第一个出来维护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哈尔大声道。「他没有理由这么做,我相信他!」
「我也是这么想!」即使亲手结果了刺客,克雷图斯也不相信他们的举动和自己的伙伴会有任何关系。
「不管有没有关系,那就请菲洛塔斯将军亲自到元老院的军事庭来说个清楚吧。」
这时,身为元老院执行官的思琉古缓缓从人群中走出,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数名侍卫官便团团围住了菲洛塔斯,解除了他的武器。
「菲洛塔斯将军,你能为自己辩护么?」
「我……」
深幽的眸子望向亚历山大,但对方眼中的温柔只给了另一个人。
菲洛塔斯咬紧了唇,姣好的容颜暗淡下来,生平第一次,低下了高傲的头。
注释1:埃纽玛·埃利什
古巴比伦人的创世纪的传说,埃纽玛·埃利什的意思是「最开始的时候」,也是这个神话最头的两个字。
女神伊什塔的嫉妒,
使吉尔伽美什失去最重要的朋友,
他只有孤独地流下悔恨之泪。(注)
Ⅱ 死水微澜
「你说……派人刺杀你的主谋是菲洛塔斯?」
才缓过气没多久,身体也逐渐恢复正常,但得到这样的结论仍是他不能接受的,骑士觉得不是自己还在梦里就是大家都在做梦。
「这怎么可能!你知不知道,上次在你受伤的时候,他那着急的样子绝对不会是装出来的!况且你还说过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这样的事会是他做的吗?」
「你不要急,我也这么认为。多年来的情谊,不可能建立在相互的猜忌之上。」
亚历山大沉思道。
「但我想不通的是,在思硫古拘捕他去元老院的时候,他竟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半句为自己开脱的话!这简直是默认的行为。」
「这……」
无论是担忧皇帝伤势时的急怒攻心,还是斗剑比武时的飒爽英姿,抑或失败后的坦然大度,想到菲洛塔斯给他留下的如鲜红烈焰般深刻的印象,骑士就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我一定要弄个明白!菲洛塔斯他现在人在哪?」
「目前还没有确立他的罪名,大概还被禁足在元老院的预备庭吧。」
「那我马上就去!」
「去是可以,可海法,你的身体……」
明知唤不住那匆匆远去的背影,亚历山大只是轻叹了一声。
「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正直。不过,这件事是菲洛自己的选择,你是帮不了他的。」
「对不起,说了很多次了,没有元老院的批准,谁也不能见菲洛塔斯大人。」
「你说什么?!」
当骑士赶到元老院的预备庭外时,正巧遇上守卫与几个好友之间的争执。
「好你个臭小子,思琉古他是个什么东西!你们也敢狐假虎威成这样?」
指着守卫的鼻子,克雷图斯大声骂道。
「要不是我们跟着大王南征北战,现在哪有你们在这里喳喳呼呼的机会!」
「好了,克雷!」
一直很冷静的普特雷马和哈尔一起上前拦住冲动的他。
「这事要从长计议,等我们获得了陛下的敕令前来,他们就无话可说了。」
「说的是没错。」
骑士缓步上前。
「可是,我刚从陛下那里过来,已经获得了他的许可。是不是能够让我进去呢?」
「这……」守卫面露为难之色,怕是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原来是军中的各位长官啊!」
这时,守卫队长从庭内走来,怕是听到了刚才的那番争论。
「各位的心情在下可以理解,不过,能不能听我一言?我认为,如今这样的状况,各位大人还是不要见菲洛塔斯大人比较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
「行刺陛下可是无法饶恕的叛逆之罪……菲洛塔斯大人既然现在没有洗脱这个污名,各位与他接触难道不怕会被当成同谋论处?」
「你……」
克雷图斯恶狠狠地瞪向他,似乎想把某人的头拧下来。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人?陛下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吗?菲洛当然是被人冤枉的,我相信陛下肯定知道!还有谁会比我们和陛下更亲近吗?」
「我是相信各位大人,但外面的人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我们怕人说长道短的话,今天也就不会在这里了。况且菲洛塔斯也还没被定罪,别人有什么资格怀疑我们对陛下的忠诚?」
走到守卫队长的身边,骑士有条有理地说道。
「我是得到陛下允许才前来的,想必元老院的执行官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在下明白了。」
即使如此,守卫们还是尽忠职守,只让开了一条路。
「那就请骑兵队长大人单独进去吧,其他人要进去的话,也请先得到允许。」
「海法……」
普特雷马把手放在骑士的肩上。
「我们就全靠你了,希望你能问出菲洛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的原因,不要放弃任何一丝希望。告诉他,我们相信他!」
「我明白……」
望着身边的朋友们,他坚定地说道。
「既然我们都是同伴,就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离开。」
当走进预备庭专为高级官员设立的拘禁室后,骑士才发现里面没有一盏亮着的灯。相对于一般关押犯人的场所,这里的豪华和宽敞倒像是个宫殿的所在。籍着在因云层飘动而忽隐忽现的月光,他很快就看到了自己要来见的人。
菲洛塔斯就倚坐在窗台边,头无力地垂下,卷曲的长发遮掩住隽秀的侧脸,那形单影只的肩膀在月下看起来格外的孤独和无助。
「是你?」
听到接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虽有些憔悴却仍不失艳丽的容颜。
「……你来做什么?是不是想来看看我这现在这么落魄的样子吗?哈哈哈……」忽然笑了起来,菲洛塔斯用手拢了拢垂落的发丝。稍抬起头。「从以前就是这样,你虽然年纪比我们小,但老是急着长大,现在飞得也比我们远多了……」
「菲洛……『他』以前是这样叫你的吧?」
骑士走上前去,在他的面前停下脚步。
「你知道的,其实我并不是你们所说的『海法』。他是你们的伙伴,而我,只是一个闯入这个世界的陌生人而已。」
「不!你就是他!」菲洛塔斯痛苦地低嚎。「虽然我们都明白这不可能,但你绝对就是海法!哪怕是我们亲手埋葬了你……」
「你说什么?」
埋葬……
心忽然跳的很快,他有种预感,自己的身世之谜呼之欲出。「他真的死了么?别胡说了!为什么你们那个皇帝好象不知道他死的样子?」
「对……我们当初就是瞒着大王,亲手把海法送进墓中的。」菲洛塔斯的声音有些颤抖。「海法那时候受的伤,实在太重了……他就是在我的怀里停止了呼吸。要是王知道他死了……我们不知道会变成怎样!所以……就欺瞒了大王。普特雷马告诉大王,有位神医带着他到遥远的异国去疗伤了,并请人定期模仿他的笔迹给大王送信来。因为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所以知道他对大王有多么重要。」
「那你们……是不是把他埋葬在马其顿城西一个阿尔提弥斯女神圣庙底下的秘密陵墓里?陵墓是由天然的溶洞构成的,四面都是水,只有一个秘密的通道才能进出?」骑士象是在述说一件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这回轮到菲洛塔斯觉得诧异了。
「我知道的恐怕还不止这些……例如,你们给他穿的是一件金丝镶嵌的袍子,陪葬的是底比斯的织物和高地亚的工艺品,他的身边放着家乡干枯的雏菊花。而且,你们好象忘了告诉你们的大王,他受过的不仅仅是手臂的重伤,最主要的两道致命伤口是被眼镜蛇咬的,他怎么可能不死?!」
是啊……当时他就是这样一个死定了,连呼吸都没有了的样子,要不是机缘巧合,莫名其妙地落到了21世纪,又被那个误闯陵墓又能妙手回春的怪胎师傅拣到,恐怕这世界上有10个骑士也不够活的。
「你……」
「这不是我们今天争论的重点!」
骑士使劲地摇了摇头,把很多长久以来都不能接受的事暂时放在一边,想起了他来这里最主要的目的。
「虽然很多以前的事我都记不起来了,可是,我想曾经的友情应该是不会变的。这次的事,我们都相信和你无关,但你为什么不为自己辩驳呢?」
「辩驳?多奇怪的词……你要我怎样辩驳?连自己最信赖的亲信都会背叛,这个世界上我还能相信谁吗?」
菲洛塔斯摇着头,娓娓说道。
「宫廷本来就是一座用黄金铸就的染缸,任何人在里面都不会有清白的一天。我的家族从开国以来就辅佐皇家,祖父米洛、父亲巴尔米尼奥都曾是朝中的重臣,也因政见的分歧与不少权臣接下冤仇。这我早就看透了,也早就想到自己会有这个下场。」
「可是,要是你就因为这样含冤莫白地被定罪,你甘心么!」
「定什么罪呢?若真是我指使他人行刺帝王,便是无可饶恕的灭族之罪。可如果是定我一个叛国谋反之罪的话,倒是对军人的一种称赞。毕竟每一个军人除了效忠自己的帝王外,唯一的目标就是往上爬,爬到自己所能达到的顶峰。」
这么高傲至极的话也只有象这样磊落的男子才说出来的吧!要是被用心不良的人听见,怕是又会添上一项罪名,但骑士却能了解他的心意。
「……不过,自从我们的皇帝登基以来,我无时无刻地不效忠于他,也尽心尽责地完成自己每一项任务。况且我们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对于这一点,我对同伴问心无愧。」
「说的好,既然我们是同伴,既然是问心无愧,那我们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家陷害吗?!你的『问心无愧』到底是哪来的!」
越想越气,骑士禁不住一把拉住他的衣领,想使他清醒些。
「要是你真的被人害死了,你的家人怎么办,我们怎么办!?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你在乎的了吗?」
「有时候,人是生不如死的。这世界上当然有我在乎的……人……」
说到这里,菲洛塔斯站起身,手抚上骑士的脸。
「可是,你知道么。有时候,即使你再在乎一个人,也是有可能永远得不到回报的。就像灯油用完火就会熄灭,花朵落入泥土就成了养料一样自然,别人根本不会察觉到。」
「你……」
「我在乎的人,他不会在乎别人,自始至终,那个人的心里看得见一个人……所以你不能了解我的心情。」在说这话的时候,菲洛塔斯的脸上浮现着浓浓的悲伤,颤抖的身体仿佛易碎的玻璃般脆弱。「他的目标只有世界,他的眼中也只有世界。我们每个人都为了和他一起站在胜利的颠峰而努力着,却……总也跟不上他驰骋的速度……」
「难道你说的人是……」
难怪……难怪当亚历山大出事时,他会着急成那样!原来这已不是单纯的君臣之情,而是……直到此时,骑士才恍然大悟。但以他的立场,却无法再说出什么话来。
「你……」
「我一直忘不了那个晚上的事……」
忽然说出这句话,菲洛塔斯的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望着他。
「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后的夜。当我看见陛下独自喝了很多酒,对着圣剑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时,我的心就为他痛了……因为那时,我们都知道你已经死了,除了被我们欺瞒着的陛下以外。我多么希望能代替死去的人来安慰那颗孤独的心,多么希望抚平他眉上的忧愁,于是,我就情不自禁地走上去抱住了他……」
说到这,菲洛塔斯的泪无声地滑落。
「可是……你知道吗?他竟然拒绝了我……为了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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