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旁观,我若照做,便连这天地都容不下去!你只管你的心意,又何时曾经顾及过我们的心意?!”说及此处,灵霄派的弟子们都触痛心中软肋,眼中落泪,莫陵的出走不仅让风光无限的灵霄派一落千丈,受人耻笑,更让所有人心中都结下了落寞惆怅的心结。
莫陵心中一震,一股暖流流过心田,他也不禁眼眶湿润,欲言又止,哽了半晌,一抹苦笑出现在他的嘴角,摇摇头,象是在自言自语又象是在絮絮叨叨:“你们不了解……你们不了解情况……”
就在这个僵持的时候,郭明义的发声象是一个重磅炸弹将这温情的气氛全然打破:“我了解并且欣赏你们的心意,但它不会起任何效用,凭你们的实力,还不足以在我手上抢走一个完全被反制住的人。”
潘旻登时紧张道:“师兄,我警告你不要乱来。我们都知道你想成佛想得快发疯了,可是成佛不是这样成的。你杀死王芳燕,逼死朱若云,现在又想对莫大哥下手,你已经犯下了血海孽债,结下了不知多少世的恶果,如果再不幡然醒悟,就真的是苦海再无退路了!我们学了那么多的佛义,佛没让你杀人,是让你救人;佛让我们杀魔,而你现在却在成魔!”
“佛义?天下人学的佛义,都是向佛之义,不是成佛之义。”郭明义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雪花飘过他的额角,轻轻触碰,洁白的温润中映照出决绝的光泽,“鉴印大师,你从来没有深究为什么菩提会失败,你只是单纯地觉得他没有那个机缘,没有踏进去正确的路。其实,他早已找到了正确的路,甚至找到了正确的方法。他离成佛仅有一步之遥,然而,没有人知道,那一步的迈出需要付出多大的艰辛,那一步的跨越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那一步的完成需要下定多大的决心。可他……可他……最终还是没能跨出去。”
“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最终勘破大义,悟破轮回,成就金身,荣列佛尊,这是连三岁小孩都耳熟能详的故事。世人都以为彻悟是最难的一步,这个观点既对也不对。说它对,是因为凡人真的很难彻悟,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说看破生死就能看破生死,说领会因果就领会因果,否则人人都可成佛,除非经历过大风大浪,大灾大难,从生死边缘爬过来的人或许能有所悟,但那也决不到佛的高度;说它不对,是因为彻悟之所以难,不在于彻悟的本身,而在于彻悟的前提。你要彻悟,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舍弃一切。”
“佛祖为了成佛,先后舍弃了自己世俗的家庭,舍弃了所有牵绊,才得以大慈大悲之像普度众生。这个神话听起来多么美好,可是在历史滚滚的洪流中,有几人能够做到?为什么自释迦牟尼之后,再无人成佛?彭祖成仙,张三丰飞升,他们不过就是延年益寿,腾云驾雾,远不到慧眼乾坤,掌控天下的境界。洪元圣祖师道心那么坚定的人,断了红尘遁入道门,到头来不也放不下自己的女儿,甘愿身受一刀,以还愧疚?都说放下舍弃,可谁能真正舍弃?所以,轮回才一世世地失败。”
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从郭明义的口中娓娓道来,尽管他语气和缓,神情温柔,音调中带着一丝淡淡的伤感,但听在众人耳中,尤其是鉴印大师耳中,却如晴天霹雳,让他全身僵硬,冰冷彻骨。
只听郭明义继续娓娓的道:“菩提看到了这一点,也悟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的判断就是,凡人若想成佛,必须采用非常手段。既然不能舍弃,那就不如了断。当你所牵绊的东西不存在于这世间,也就无所谓舍弃不舍弃了。这就是洪元圣祖师说的‘无根无长’的含义,没有根的感情就不会滋长,只会枯萎。而人世间最大的情感无非三种:亲情、爱情和友情。菩提自小受父母抛弃、师门驱逐,孤身长大,因此无所谓亲情;他同时修佛道两家,清心寡欲,对红尘女子毫无眷恋,因此也无所谓爱情,这是他的幸运,因为他只需要跨越一道感情;可这也是他的不幸,没有前两道的磨练,他便以为这事轻而易举。”
郭明义的目光渐趋尖锐,越过灵霄派的众人,直奔早已脸色苍白的鉴印大师,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刃,剜进鉴印大师的心里,一下,两下,几乎要把所有围着心脏的经脉血管都尽数砍断,惟独剩下那颗红彤彤的心脏还在孤独地跳动。
那一刻,鉴印大师想起了多年前以为已经被自己遗忘的往事:菩提举着匕首在他的门口徘徊不前,他那清秀无比的脸上出现了无比落寞和凄清的神情,最终慨然长叹一声,掉头离去;自己由此心神不定,断定他成佛失败,已经入魔,所以痛下杀手。
那一晚,他顺利地潜入菩提的房间,从来不喜睡觉而只是冥思打坐的菩提却反常地躺在床上,面色安详,月光透过窗棂投射在屋内,有种异常的宛如死去般的安详。鉴印莫名其妙地觉得很害怕,他颤抖着手将匕首狠狠扎向菩提的胸膛,喷涌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睡袍,可菩提的眉眼之间依旧蕴含着那温柔的笑意,仿佛完全没有痛苦。一直到七日后举丧出殡,鉴印都还死死地记得菩提那彷如在生的面庞,看着棺盖被缓缓地盖上,他甚至有种菩提仍在世间的错觉。
从此,那一天的记忆就被他完全封闭,他不去回想有关菩提的任何事情,也不再思考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只是全力以赴去完成寻找下一世的使命,他从来认为那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却丝毫没想过为何那晚可以那么顺利地潜进房间,向来谨慎细密的菩提何以毫无防备。
那些因为事实被掩盖而得来的心安理得、大义凛然在真相被揭晓的一瞬间都变得苍白无力、土崩瓦解,而鉴印也从郭明义的话中知晓了以上一切困惑的答案——因为菩提越不过那道坎,所以他最终选择了放弃!
“不——”突然明白了真正历史的鉴印大师身子一软,无力地瘫在地上,老泪纵横,“怎么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菩提,对不起,菩提……你出来见见我……”他痛彻心扉的哭喊让周围所有人都动容了,悔恨的痛苦吞噬着那些飞扬的雪花,任凭他如何呼唤,如何号哭,雪地上都没有再出现第二个人影。
鉴印大师并不知道,菩提一早赴了轮回,对他而言,放下便是无须记挂,从不回头。
那个时刻,鉴印大师心里很希望郭明义能多对自己说一些话,哪怕是一些刻薄狠毒的话,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减轻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可是郭明义似乎言尽于此,他转过头,不再看鉴印大师,而是将目光正望向了莫陵。
“我是一个孤儿,自小父母双亡,尊师如父,抚养我长大,他已不幸身死,因此我没有了亲情的牵挂。九世之前,我与王芳燕情投意合,却最终因意念的分歧而分道扬镳,九世之后依旧牵绊良多,我恨不起她便是例证。朱若云心思坚定,牺牲诸多,因此在这世终于打动我心,这两个女人就是我爱情的两端,一端连着过去,一端连着现在。王芳燕的死是还洪元圣祖师的债,朱若云的死是还那些被无辜夺魂身死的人的债,还强行违逆天理的债,所以我也没有了爱情的牵挂。”
说到这里,郭明义的眼眶中浸润泪水,语音也渐转哽咽,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这时只要莫陵一个反身,就可夺走那把致命威胁的匕首,可是莫陵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郭明义,静静地等他说出下面的话。
“可是,莫陵,你是我生死相交的兄弟。一路以来,你比其他人更坚定不移地相信着我所做的是真理,你为了保全我不惜抛却一切名利,和我一起颠沛流离、跋山涉水;你为了我心念坚定不误入歧途,用尽所有聪明才智拨开谜云寻找光明;最终你也为了我一起来到这危机四伏的山顶,跟我共同面对这深不可测凶险诡谲的成佛之路。此情此义,我郭明义无可报答。我想让你知道,我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愿意你受一点伤害;我宁愿自己飞灰烟灭,也想你幸福地存活世间。我的痛苦只是我的痛苦,而你的快乐却是我的快乐。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重蹈菩提覆辙。我唯一跨不过的,彻悟不了的,便是这友情。因为我对你实在牵绊太多,记挂太多。”
郭明义的真情流露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酸酸麻麻的心痛,那种痛绵延开来,细细游走在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肌肤,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生长,紧接着一下被拔掉,露出黑漆漆的空洞,透着血淋淋剜肉的颤抖。
很多人都忍不住哭了,包括钱密松,包括潘旻,虽然郭明义的刀还架在莫陵的脖子上,但没有一个人质疑郭明义话语中透出的真诚和痛苦,因为唯有那种发自内心的疼痛,才会藉由平淡的语言产生传染的魔力,渐渐使每一个人感同身受、心生裂痕。
此刻的莫陵眼眶也湿润了,可以看到莹润的结晶荡漾着细微的涟漪,可是最终倔强地没有流下去,他轻轻地握住了郭明义颤抖地举着匕首的手,缓缓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对你,亦是如此。”短短的一句话,宣告了菩提双骄彼此间心意的相同。
这也许是人世间最绝美的风景,亦是最凄然的绝壁。
不等郭明义说下去,莫陵已经轻轻地接口道:“你不必说,我都懂得。你我今日,已经是背水一战。若你不能成佛,则我们,潘旻,灵霄诸人都会被魔物所杀,剥夺奈何资格,鬼死为界。前后都是死,所以你才剑走偏锋,铤而走险,其实你也并不知道这条路究竟会不会成功。”
潘旻在一边激动地大喊:“莫大哥你在瞎扯什么?这条路根本不可能成功,他这不是成佛,是成魔!”
莫陵充耳不闻,继续说道:“但你下不了手,这是我的判断,也将会是天命的判断。”郭明义痛苦地闭上眼睛,黯然道:“你说的没错,你毫无负我之行,只有恩我之举,所以我没有理由杀你,也无法杀你。”
莫陵温和一笑,浑然如峰峦的五官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的飘逸,就连看着都觉得心神摇弋:“我上此山,早已抱有必死之心,魂消魄散之意。与其窝囊地死在魔物手中,或者委屈地死在你的手中,又或者沮丧地看着你失败死在崩塌之中,还不如轰烈地死于自己手中,如此,也不负了那个所谓的‘天才’名声。”
话音刚落,莫陵握着郭明义的手已经暗施力道,匕首的锋芒在半空中急转而过,划出近乎完美的弧线,“不——不要——”随着钱密松撕心裂肺地一声喊叫,血色的花朵依旧不可避免地在圣洁的纯白中盛开,鲜艳得如同仙物,不可亵渎。
那一瞬间,郭明义的心中仿佛有什么突然碎裂了一样,刀绞般的剧痛几乎使他无法呼吸,也让他的大脑中枢丧失了对肢体的所有控制力,他只是本能地做出了唯一的反应,扔掉了那把滚烫的匕首,抱住了那具瘫软下来渐渐冰凉的躯体。
痛到极致,便连哭也是一种奢侈。
那绝美的容颜上依旧挂着往昔在生时的笑意,浅浅淡淡,却又无法抹去,一翘一弯,足以倾国倾城,一代人物,终于如斯逝去。
四周一片哭声,围着的众人瘫倒在地,假菩提远远地看着,心中也不由生出一丝不舍:他原本恨极屡屡坏他好事的莫陵,一直想着怎么折磨他到死去活来不得超生,没想到会是这么刚烈的结局,倒不由得暗自生了几分敬意。
劲敌身死,对于自己本来是非常有利的境地,但不知为什么,假菩提心中丝毫没有高兴的感觉,甚至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他越来越看不懂郭明义的举动,他总觉得,郭明义不是在成佛,而是在成魔。
因为杀人,就是为魔。莫非他想以魔抗魔?
那边,郭明义已经缓缓地将莫陵的尸体放了下来,他走过去,捡起玉虚杏黄伞,愣了好大一阵子,这才走回去,慢慢地庄重地将那仙器放入莫陵冰凉的手心,左右手交叉握好,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胸前。
感应到主人的逝去,玉虚杏黄伞发出一阵悲鸣,金光大放,层层涤荡过这白雪皑皑的世界。
“郭明义!”已经哭红了双眼的潘旻疯狂地大吼,冲上去就是一掌,郭明义看也不看地将手一挥,潘旻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扑面而来,整个人腾空飞起,要不是钱密松见势不妙,上前硬接了一下,只怕已经滚下山崖了。
鉴印大师坐倒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这与其说是郭明义的疯狂,不如说是菩提的疯狂,突然,他的心底萌生出阵阵的寒意,一直以来,他那么努力,近乎痴迷的追求,为了这条成佛的道路,却先后将菩提和郭明义送上这条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绝道。究竟是胜利必然要求残忍,还是从来都是差错?
但问题的关键还不在这里,核心是,这样强行终结所有、了断一切的郭明义会成佛吗?
其实这个问题早已有了答案,答案就在人心里,只是大家都不愿意承认。但再不肯承认的也会变成现实,郭明义放下玉虚杏黄伞重新站起来的那刻起,他的身上就已经有了稍微的不同。
一股浓烈的黑气渐渐地从郭明义的身上溢出,假菩提眯起了双眼,他认出那股黑气和他们魔物的不同,里面蕴含着更加危险、更加可怕、更加纯正、更加深不见底的气息。
摔得头破血流的潘旻不顾一切地爬起,强烈的愤怒使他忘记了周遭的形势,他对着郭明义声嘶力竭地大吼道:“郭明义,你还没有了断一切!你还认识那么多人,你还有我这个师弟,你难道不杀光他们吗?”
郭明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目光里那种炽热已经逐渐冰冷,取而代之的是漠然的寒气,只听他冷冷地道:“正合我意。今天我来,就是要杀光天下人,杀光天下魔物。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唯我独活!”
他铿锵的话语回荡在辽阔的山顶,激起了无数飞鹰,摇坠了无数冰棱,“轰!”一道巨大的紫色闪电猛地劈在了他的脚下,地上一阵猛烈的摇晃,逆天飞起的冰块碎屑铺满了天空,遮住了众人的双眼。
鉴印大师登时倒抽一口冷气,紫色雷电世所罕见,它只代表一种含义,那就是天谴!果然,郭明义没能成佛,而是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成魔!
假菩提顿时也紧张起来,乾坤中只记载了成佛可以对抗魔物,可是并没有否认以魔抗魔未必不行,而且郭明义做得如此之绝,不留任何后路,所成之魔有可能吸尽天下戾气,威力之大不可小觑。
还没有众人接受这个骇人的事实,更剧烈的变化接踵而来。鉴印大师率先发现,从郭明义身上冒出的那股黑气具有极其可怕的杀伤力,它掠过松柏,再坚韧的苍绿都会争先恐后地枯萎;它漫过冰表,再顽固的冰块都会即时碎裂得不留痕迹;它拂过雪花,那些六角的银白立马变成纯黑的萤火,漂浮在空中幽幽伫立。
一时间,地动山摇,象是发生了八级以上的大地震,山体发生了巨大的开裂,半边山坡都滑了下去,无数人马和魔物哀嚎着掉进深不见底的悬崖,灰尘漫天,将原本清朗的天空变得如同污染最严重的雾霾。覆盖了不知道多少百年冰块的地表开始纷纷沉陷,除了郭明义站立的那一块,其他的都在快速地崩塌,不管生物死物,一起埋葬在那巨大的黑洞之中。
发现不妙的鉴印大师拔腿赶紧撤到假菩提那一边,这才幸免于难。莫陵手中的玉虚杏黄伞感知到那股巨大的黑气,一早金光大放,万朵金莲将钱密松潘旻等人团团围住,也保住了这边的山体安全。
更惊人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