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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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水域-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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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保险柜前站起,点燃一支烟。全家一片寂静,平太郎虽已返家,但屋里仍像没有人一样。
  突然他打开窗子瞥了邻居一眼。
  两家之间,沿墙种植的松树向前伸延。从黑黝黝的松叶间,他看到文子的房间没有灯光。开始他想,可能文子已经返回家中,正在熟睡吧!可又想,不,不对。总觉得她根本没有回来。看看手表,十二点都过了。深夜未归,她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平太郎的脑海中再次掠过文子和六十二岁的庸亮在一起的场面。
  平太郎站在郁郁葱葱的松树下面。洋灰墙的对面就是文子的家,门户紧闭着,没有一丝灯光。一只黑猫沿墙跑过。
  黑暗中,平太郎借着微光看了看手表,知道已是深夜十二点二十分。文子如此晚归,过去是没有的。文子和市泽庸亮调情逗乐的淫姿浪态,映现在眼前。
  总不至于外宿不归吧?不久会回来的。从时间上讲,总觉得要不了多久。
  平太郎顺着围墙,走到前边的大道上。
  松树一直伸延到前面的大道旁,时有汽车飞驰而过。但平太郎伫立了十二、三分钟,却没有一辆在附近停靠。每过来一辆车,平太郎就仔细地观看。
  出租车上有的只坐一个男人,有的是男女同乘。由于路灯能在瞬息之间照在汽车的后窗上,因此,得以分辨车中的人影。有的车上男女二人正抱肩偎依,耳鬓厮摩。
  平太郎轻手轻脚地翻过隔墙,顺着低矮的石墙,摸到路上,他的行迹活象一个小偷。
  他站在电线杆的阴影里。正好路灯的灯罩在这里投下阴影,很适于藏身。
  他转移到这里是有原因的,假如文子在男人陪伴下乘车归来,自己的身影就有暴露在汽车尾灯亮光下的可能。文子一定留心自己住处周围的动静,一旦发现平太郎站在那里,说不定就继续躲在车里扬长而去了。平太郎深信文子将在男人护送下回来,由于时间已晚,这一可能性很大。
  平太郎决心从这个黑暗的角落目睹这一“现场”。是什么样的男人送文子回来呢?
  文子下车后,男人可能在车中招手致意,或者临别之际两人再叙谈—阵。根据这时的情形,可以大体推测出他们的关系。
  更有甚者,由于这条路行人稀少,男人也可能特意下车和文子握手告别。不,仅仅握手倒也没有什么,糟糕的是他们还可能拥抱接吻。平太郎的脑中浮想联翩。
  如果目睹了现场,这次可绝不善罢甘休。那个女人事后总是千方百计地狡辩。回想起来,好像不止一次地让她蒙骗过关了。每当她用漂亮的脸庞和强硬的言词软磨硬泡时,自己纵然觉得有问题,但最后还是相信了她的话。此外,他也不愿把文子想得太坏。
  归根结蒂,是自己证据不足。就拿她和市洋庸亮的事来说吧,文子一会儿说是纯洁高尚的关系,一会儿称他是精神上的支柱等等,可自己很早以来就觉得可疑。
  今夜是个绝好的机会。现在,送文子回来的只有市泽庸亮一人。 ,,
  对方是个不知羞耻的老头子,说不定也会在车上拉过文子狂吻乱亲。像他那样的人物,压根儿不把司机放在眼里。
  如果目击了这一现场,自己就冲上前去猛然将文子打翻在地。市泽庸亮准保惊恐万状仓惶逃窜。自己将毫不含糊地表明:文子身边有我这个男人!
  文子事后肯定会激烈反击。那也难怪,她将失去唯一依靠的资助人市泽庸亮。
  然而,这样倒好。她何必要那样出人头地呢!还是放弃那样的野心更好些。假若文子从此断念,她将为我一人所有。我有这样要求的权利。
  在她身上我倾注了相当数量的金钱:展览会会场的费用以及用于必要去处的开销、和服、带子,还有,包括正在这所门户紧闭的房屋里安然入睡的她的双亲在内的生活费等等。
  平太郎已目送过几辆汽车。
  他焦躁不安起来,看了看表,已将近一点,
  突然,一阵不安袭上心头。
  他想到了两种可能:或者她就这样外宿不归,或者她已回到家中,进入梦乡了。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倒也不必担忧。
  平太郎站到了邻居家掩闭着的大门前。用手一推,门吱地一声开了。她到底没有回来。一股愠火顿时烧遍全身。
  他立即进入大门,来不及思前顾后,就用手指按了门铃。
  过了片刻,入门处的电灯亮了。她母亲那矮小的身影映到玻璃门上。响起启开插销的声音。
  “是文子吗?”
  随着这沙哑的声音,格子门打开了。母亲看见平太郎站在外边,一时呆若木鸡。
  “晚上好!”
  平太郎故意将双手插入衣兜。直挺挺地站立着。
  “请进!我还以为是谁呢!”
  文子母亲着实吓了一跳,但马上恢复镇静,笑脸相迎。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负担全家生活费的人。
  “文子已经回来啦?”
  平太郎纹丝不动地站着问道。
  “不,还没有回来。”
  母亲也觉察到平太郎的神情非同往常,对姑娘不在感到不安。
  “哦,请吧!我想一会儿会回来的,请到里面喝杯茶吧!”
  要是平日,平太郎会说“不啦,已经太晚了”、“那么,明天再来吧”之类的话,可是今晚却不能这样做。平太郎不客气地跨过了门槛。
  房子倒也宽敞,但已年久失修。平太邮正出资帮她们修缮破旧不堪的地方。
  “我这就去把老头子喊起来。”
  母亲先把平太郎让到起居间,然后慌慌张张地走到纸门外去。平太郎的不悦使她惴惴不安。
  房间有八张铺席的面积,但空旷冷清。壁龛里挂着文子画的画。壁龛前面的挂刀处,挂着两把日本刀。当然,陈没不只这些。墙上还挂着这房子的主人、文子的父亲服役时佩戴勋章的肖像。
  原陆军中将如今竟过着近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
  7
  母亲端上茶来。看来开水是刚烧的,杯子里热气腾腾。
  “姑娘经常受到您的照顾。”身体瘦小的母亲低头施札,越发显得矮人半截似的。
  “哪里!”
  平太郎举手摸了摸脸。这样当面受到感谢,使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深更半夜来打扰,真对不起。文子回来得晚,我想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此时,他明确地使用了“文子”这一称呼。平太郎刚认识她时是喊她“小姐”的。以后又称她“文子君”,现在竟直呼其名。这称呼的变化,反映着平太郎在这一家的经济方面所处地位的演变。
  “不,”
  母亲有些吃惊,
  “我还以和长村君在一起哩。”
  平太郎紧绷着脸。
  母亲这话的意思是指昨天晚上平太郎和文子一起在热海过夜。在这个家庭里,文子和平太郎的关系是得到承认的。对今晚文子的迟迟不归,母亲可能以为姑娘继昨晚之后继续和平太郎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我今天早上十点钟以前就和文子分手了。……她到那里去了呢?”
  母亲观察着平太郎的脸色。
  “那个孩子嘛,整天热衷于画画,是不是参加了水墨画方面的集会,一时回不来哟?”
  母亲像是给姑娘解释似地答道。
  “她说从老师家里去参观展览会来着,可是,展览会也不至于开到现在吧!”
  正当平太郎以略带讽刺的口吻说这话的时候,传来一声干咳,纸门被拉开了。
  一位瘦骨嶙岣的老人弯着腰走了进来。他的平头已经全白,两眼深陷,颧骨突出,堆满皱纹的脖颈皮肤松弛下垂。这就是过去的陆军中将久井种太郎阁下。
  “对不起。”
  文子的父亲象是特意换上了和服,衣着朴素大方,规规矩矩地曲膝坐下。
  “告诉你。”母亲不失时机地从旁呶着嘴说,“原来今晚文子没有和长村君在一起,长村君不放心,就过来了。”
  “是吗?”
  原中将眯着眼睛,用一只手搔着脸。
  “实在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说着向平太郎低下了头,
  “可是,文子绝不会出差错,稍等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父亲故意作出镇静自若的姿态。
  “告诉你,已经过了一点钟啦!”
  母亲理解平太郎的心情,好象代他解释这种心情似地说道,
  “过去可从来没有这么晚还不回来啊。”
  “哪里。集会这种活动,预定内容结束以后,情投意合的人还要一起交谈呢!你不必这么担心。”
  “可不是嘛,从市中心到这里坐车也要近一个小时,即使十二点离开银座,回到这里也要到一点钟了。”
  母亲的目光在父亲和平太郎的脸上来回扫。
  “文子不会喝酒,我想她不会坚持到十二点的。”
  平太郎的话音里含着愠意。
  “是的。”
  母亲点点头,
  “我说老头子,弄得不好,会不会是出了交通事故哟。”
  “净胡说八道!要是那样,家里会收到电话的。”
  平太郎不由得焦急起来。
  “老人家!”他喊了一声文子的母亲,然后说,“对不起,让我看看文子的房间好吗?”
  “啊!”
  母亲的眼光里透露着不安。对平太郎非同以往的不悦,她越发惧怕起来。可是,在怃然而坐的老头子面前,她努力克制着自己。
  “长村君不是说了嘛,领他去吧!”
  父亲不无怅惘地命令着。
  母亲走在平太郎前面。即便没有人领,平太郎对这一家的房间布局也象自己家一样了如指掌。
  走廊尽头处是文子的房间,这里按她的意思改造为西洋式房间。因此用青冈木门取代了纸门。
  房间的改装费也是平太郎出的。这是因为平太郎来这里玩时,总觉得纸门不太理想的缘故。经过改装,这个房间焕然一新,宛如在整个建筑中单独装换了这一间一样。
  这间西洋式房间是原来八张铺席大的房间改装的,里面的摆设没有一件不是平太郎给买的。在母亲刚刚打开的灯光下,大衣柜、中柜、桌子、椅子、书架、摆着各种偶人的陈列架及其旁边的三面镜、床,都闪闪放光。
  平太郎逐一审视着这些家俱摆设。此刻他正心怀疑虑:除了我给买的家具外,是不是又增添了什么?
  平太郎走到大衣柜前,伸手开门,但由于上着锁没有打开。中柜也是如此。母亲在旁惴惴不安地看着平太郎的检查。
  “老人家!”他说,“文子最近买新衣服了吗?”
  “没有。”
  母亲立即摇头。她似乎摸透了平太郎的心思,决心尽力消除他的误会。
  “这个孩子只有你给他买的衣服和东西。”
  平太郎默默走出房间。所有柜子都上着锁,因此母亲的话得不到证实。
  这个家中,还有一间改装过的房间。那是个六张铺席大的日本式房间,主要供文子作画时使用。因此,为了保持作画的气氛,采用了端庄优雅的日本式装饰。
  母亲打开了那个房间的电灯。
  用仿古织锦裱糊的画,优雅的壁龛,放着泥金砚盒的古董陈列架、黑檀木桌、铺在榻榻咪上的红绒毡一一都是平太郎在文子要求下一件件给买来的。
  “老人家,请把壁橱打开!”
  母亲慑于平太郎的语气,照办了。壁橱里堆放着画帖、影集等。此外,还有许多宣纸一卷一卷摆在里边。
  这些地方,不可能隐藏着文子的秘密——平太郎咬住嘴唇。
  从前街传来汽车停车的声音。平太郎和母亲都惊愕地侧耳细听起来,可是,从车上下来的脚步声进了对面的院子。
  “看来,今晚文子打算住在外面了。”听了平太郎带刺的话语,母亲几乎哭出来。
  平太郎走出文子的家。母亲尾随在后面絮絮叨叨地解释着。
  平太郎这时依旧看着马路,盯着过往的车辆。总觉得其中的一辆马上就会停在眼前。这种感觉使他在那里白白站了三十分钟。
  最后他死心了,无可奈何地向自己的家走去。他的脑海里一再出现文子和市泽庸亮恣意的丑态,他熟悉文子身体的每一部分,因此,这种想像奇妙地带有真实性。他被自己的空想搅得快要发疯了。如果确知他俩的去处。他真想跳上路过这里的空出租车,立即飞到那里去。不知道对方的去处,更叫他胸中那感情的怒涛无法平静。
  他进了自己家的房子,首先跑到厨房喝了点水。整座房子毫无声息。
  平太郎摸黑进入房间,真想立即倒头大睡。然而,神经兴奋,堆以成寐。为了使心情平静下来,他想读读尚未看完的晚报,于是漫不经心地打开了电灯。
  妻子贞子躺在身边。也许是感觉到了电灯的光亮,也许是压根儿未睡一直等着,她突然掀开被子,转过脸来。
  平太郎为之一惊。老婆的眼神.说明她已洞悉了自己的行动。
  平太郎装模作样地看着报纸。
  “你!”贞子尖声喊着,两眼放射着凶光“到哪里去啦?”
  平太郎一脸不在乎的神情。
  “在附近散了一会步。”
  “哼,又到隔壁那女人那里去了吧?”
  平太郎不打算理会她,甩开报纸,熄灭电灯,钻进被子。
  “你想骗我,可骗不了。刚才为了什么到隔壁去了?”
  黑暗中,贞予的话音咄咄逼人。
  “你倒是说话啊!不吱声就行了吗?”
  平太郎不作回答,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真有你的,竟然厚着脸皮深更半夜到那女人那里去!你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想蒙混过去吧!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
  老婆的腔调突然变了,带着哭声。
  “说什么关系断了,不再来往了。净捡漂亮话说,可另一方面还在暗中秘密来往。一大把年纪了!还把邻居家的年轻姑娘作为侧室,太不像话了!其实,你上当了。到现在为止,你在这女人身上不知花了多少钱!”
  突然贞子喊一声“我真倒霉啊!”就如同动物吼叫般地号啕大哭起来。
  “真烦人!”
  平太郎怒斥道。
  “你唠叨些什么!隔壁我是去了,可不是去见文子。别疑神疑鬼啦!老老实实睡觉吧!”
  “那么……到底为了什么,这么晚了还象闻到腥味的猫似地到隔壁去呢?”
  老婆边哭边说。
  “什么也不为,不过随便去去。你才怪呢,半夜三更鬼头鬼脑地监视老子的行动!哪有象你这这样黑心肝的女人!”
  “不就是多赚了点钱嘛,有什么了不起!抓住隔壁家的年轻姑娘不放.自己还一点不害臊!”
  这两口子如此吵闹,已司空见惯了。老婆的哭号又持续了一会。今晚平太郎没对贞子拳打脚踢,因此,这次吵闹还算不上厉害的。有那么一次,平太郎曾把缠住自己的老婆推倒在地,然后揪住她的头发,一直将她踢到院子里。当时左邻右舍曾透过门缝向这边窥探。这是平太郎开始与文子发生关系时的事。
  可是,最近平太郎已不这么粗暴了。贞子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一半是断念绝望,一半是妒火中烧。以前被频繁的吵闹搅得心烦意乱时,平太郎曾说过,已经和文子分手了。当然他老婆并不相信。
  贞子常恶毒地谩骂文子的父母,甚至不止一次地对着文子家叫骂:“你们一家老小抱成团儿骗我丈夫的钱!”贞子还每天隔墙偷看,监视文子一家的行动。
  文子家沿墙栽上浓密的松树,也是由于对贞子监视的恐惧。当然,其中也有平太郎的智慧。
  老婆的哭声终于停止了,可是平太郎依然不能入睡。
  白天的劳累使平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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