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太郎有气无力地说,
“要过一阵再动手,现在只是想看看你们的态度。一旦需要你们的时候,愿不愿意帮忙?”
“那没问题,什么时候都行!”
井上的脸上马上失去兴奋的光彩,他直盯盯地看着平太郎。平太郎感到他那眼神里流露着几分轻蔑。平太郎急忙从后裤兜里取出黑钱夹,抽出一张五千圆的票子。
“今晚你们再好好喝喝吧!”
“好吧。”
井上不客气地接过票子亮给同伙冈村看看,然后塞进茶色皮甲克的口袋里。
“老饭,经常用你的零花钱,真不好意思!”
6
“五百万圆?”
市泽庸亮边喝酒边向拉来坐到身边的文子送着秋波。
“数目可不小啊!”
从赤板纪尾井町通往四谷见付的坡道的中间,有一座豪华的饭店。这里异常幽静,在喧嚣吵闹的城市中心,就象是一个世外桃源。
“福地家”是政治家和公司要人常来的地方,因此颇有些名气。当然市泽庸亮也是这里的常客。
市泽订的房间位于饭店后部一个角上,面积有八张铺席。女佣要来这里,须通过长长的走廊。他们俩今晚从八点开始喝酒,已喝了两个小时。
女佣们有意回避,从刚才起已很少来这里。一张中国式的黑檀木大桌上,摆着几样菜肴和五、六个酒壶。喝到这般时刻,已听不到其他房间里客人的声音,周围象在深山老林中一样寂静。
“拜托您啦。”
文子睁开微微发红的眼睑,看着市泽庸亮,她的手已被握在市泽手中。从刚才起市泽就紧握不放,虽是老人,但握力不小。
“难得你把我喊出来,就是谈这事?”
市泽的脸上并无不悦的表情。池满面红光。
“我求您了。这事非同一般,因此,我鼓足了勇气才来的。”
“嗯,……虽然你鼓起勇气说,借五百万圆,但我还有些不理解。能不能给我讲讲理由啊。”
“是我看准了才求您的,别的人是没有这个力量的。”
文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市泽那老人少有的柔润光滑的脸。在酒的作用下,他脸上的皮肤完全象壮年人一样,透着红润。
“五百万圆,说来简单。”
市泽放下酒杯,又用一只手将它斟满。另一只手依旧紧紧握着文子的手。
“可我不能轻而易举地拿出来。表面上支撑着豪华的门面,而骨子里却空虚得很呢。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也象个流浪汉。不过,在财界我还多少有些朋友。”
“因此,我才拜托您。”
文子的声音显得娇滴滴的。
“我确信只有您能帮助我!”
“嗬,你倒真的相信起来了。好吧!”
“啊,是真的?”
文子的眼里闪着光辉。
“我说好,是想让你讲讲为什么需要钱。方才说的是一个……”
“是的。”
“再有一条,如果真是那个原因,我对你就得来点真的了,像过去那样,只是眉来眼去可不行啊!”
“我也觉得跟了先生是我的造化。”
“尽说好听的。可是文子,我是很自负的。你要是跟了我,我可绝对不许你再和其他男人胡来,行吗?”
“瞧您说的,我是那种女人吗?”
“哦,呵、呵呵呵。”
市泽抿嘴大笑,险些将口中的酒喷出来。
“你别瞒我了,这种事我也很在行。我市泽庸亮,虽然上了些年纪,可在监视自己的女人上决不含糊!”
“……”
“如果我发现有那样的事,作为惩罚,我要把你彻底搞臭。文坛也好,舆论界也好,新闻界也好,都有我的人。我和连洋大不相同,我不能象他那样只满足于过去的虚名。还有,要搞垮你那个叫什么的对手,也很容易!”
“正是看准了这个,我才托您啊!”
文子的声音清脆动听。
“你真会说好听的!文子,我问你,是不是和连洋一直保持那种关系?”
“都是谣言!完全是想把我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人造出来的!”
“是吗?”
市泽庸亮嘿嘿地笑着。
“好了,那么就暂时说到这里吧。……再说本题,怎么样,五百万圆,作什么用啊?”
“……还是一定要说吗?”
“看来很难说出口呢!那么让我来说吧。是和男人的绝交费吧!”
“……”
文子低下头。雪白的脖颈伸到了市泽的眼前。
“让我说中了吧!而且对手嘛,既不是杉尾连洋,又不是批评家之类的人。……既然要付五百万圆的绝交费,可能是个更难对付的人吧!文子,这也猜对了吧?”
文子微微点头。
看着文子的样子,市泽庸亮爽朗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又说对了吧!我这把年纪可不是白活过来的,而且在女人身上也确实花过功夫。……好了。你和不三不四的男人混下去,对你的将来也没有好处。再说,我和你还要继续保持那种关系,我也不痛快。趁此机会一刀两断才好!”
“您啊!”
文子倏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有神,主动将身体贴到市泽的胸上。市泽笑着慢慢放下杯子,一只手伸到文子胸部,另一只手搂住文子的腰肢。
“钱五天内给你准备好。”
市泽将脸贴近她那厚密的头发,用嘴对着她那柔软的耳垂,轻轻地咬了起来。
文子扭动双肩,企图将耳朵从市泽嘴中挣出。
“文了,今晚可不让你回去!”
“……”
文子脸颊绯红,气喘吁吁。
“在这种地方?”
她低声细语地问道。
“一切都给这里的老板娘交待好了。唯独我受特殊照顾。……好了,一边睡觉一边听你讲那准备绝交的野男人好吗?”
文子耳后的头发汗津津地贴到一起。市泽庸亮就着刚才的姿势把文子抱上膝头。说了声“真重!”立即在文子的鼻头上舔了起来。
7
岛村理一来到报社,拉开抽屉一看,里面放着一些早晨来的信件。这是公务员放进来的。在会议通知和饭馆账单中夹有一张明信片。
那上面印有R报社文化部副部长白川英辅的名字。岛村首先读了它的内容。
“知您均好,甚为欣慰。近顷,敝人已为报社任命为大阪分社调查部副部长,不日即前去赴任。在京期间,公私两面蒙您照顾,深致谢忱。今后仍盼指教。特此致谢,顺告通知。”
岛村手里拿着明信片,呆坐了一阵。
在这平平常常的调动通知的背后,隐藏着许多使知情者感慨万千的情节。
R报社的白川文化部副部长,是过去推崇泷村可寿子最有力的新闻记者。如果没有他,她的成名之路可能还要曲折一些。由于R报这样的一级报纸频繁报道,大肆宣传,她的地位才得到社会的广泛承认。
白川英辅对泷村可寿子的艺术,抱有一种特殊的热情,这在新闻界同行中已广为人知。有人说可寿子用美貌引诱白川,也有人说白川迷恋着她的秀美,给予了过分的赞扬。其中甚至有人冷嘲热讽地说他们关系非同一般,已达如胶似漆的程度。
不论哪一种流言,都说白川和部长在对待泷村可寿子的做法上经常发生冲突。因此,就导致了白川的调动。
从东京总社的文化部副部长到大阪分社的调查部当副部长,这是明显的降职使用。事实上,不论是谁,都可能认为,白川大力支持可寿子的行动中,有可疑之处,因此受到这样的“处分”,这也是咎由自取。
还有更厉害的流言。譬如,有人说看到白川和泷村一起进入市中心的温泉旅馆,还有人说,碰到两个人在汤河原挽臂而行等等。
由于都是学艺记者,因此岛村对白川十分了解。他秉性耿直,满腔热情。这样的男人,受到具有非凡才能冷酷而妖冶的泷村可寿子的笼络,是完全可能的。尤其是最近,白川和部长吵架以来,R报文化栏中关于可寿子的消息突然减少了。因此,据说可寿子对白川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异常冷淡。新闻界是个狄小天地,每出一件小事,很快就人人皆知。
然而,白川的调动通知书,却告诉岛村,泷村可寿子为了自己功成业就,竟使一个有才华的记者彻底垮台了。
岛村向R报社挂过电话,但对方问答说白川已不在文化部。又问及白川出发的时间,回答说,就在今天。乘今晚七点四十分的“光号”离开东京。
岛村决定去车站送行。他想,受到欢送,在某种意义上白川可能感到痛苦。但估计送行的人可能不多,因此自己前去送他,可能对白川是一种安慰。
岛村在五点钟以前把工厂送来的清样看了一遍,并转送整理部。这时同事接到一个打给他的电话。
“是岛村君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岛村回答“是”后,对方说“请稍候”,一会儿换成了女人的声音。
“岛村君吗?”
声音略带沙哑,但同时也使人感到威严。仅从声音来判断,就知道是可寿子了。
“是我。你知道了?”
“知道了。”
“上次多谢您了!”
显然是指岛村出席获奖晚会那件事。
“您的出席,使我真不知有多么高兴啊!”
本来,泷村可寿子讲话的特点是像男人那样干脆爽快,可是电话里的声音却带几分娇滴滴的调子。
“已经到下班的时间了吧?”
“是的。正打算去个地方喝一杯呢!”
“啊,那太巧了。告诉您,我正在你们报社附近,如果方便,请务必来会会,只用二十分钟!”
“真稀罕啊!”
岛村开玩笑般地说,
“你约我出去,我可从没想到哟。”
“你真坏!”
可寿子脱口而出地反击一句,又接着说下去。
“我总想给您打电话,可又觉得会被您拒绝,结果每次都没有打成。今天来到你们报社附近,拿出很大勇气给你挂了电话。请你出来一会儿吧!我有些话务必跟您说说!”
岛村的桌上摆着白川的调动通知。她可能是就这事进行解释吧!
据最近的流言说,泷村可寿子与前卫派花道的深井柳北的关系日益密切。有人看到她常出入于深井的工作室,还有人看到他们俩人一起坐在汽车里。深井柳北现在已稳居前卫派花道的第一把交椅,新闻界经常发表他的消息。他的作品不仅在美国受到好评,而且最近还常被装饰在新建的文化会馆和近代建筑的大门处。
泷村可寿子已与这样的人物形成密切配合的关系,因此,绝不会为一介学艺记者的左迁而伤心劳神。
然而,这件事反映了新闻记者的悲剧生涯。从内心讲,她大概不愿人们恶言恶语地谈起它。为此,她要消除岛村对白川问题的误解,取得他的同情。
如在平时,岛村会马上拒绝可寿子的邀请,但现在他下班后没有预定的活动,正好有空,再说自己很感兴趣的那个少女森泽由利子的师傅就是可寿子,这点也很有吸引力。因此,岛村心想,如果时间不长,会一会也是可以的。
“啊!我太高兴了!”
得到岛村接受邀请的回答后,电话里传来可寿子欢快的声音:
“那么,这附近有一家叫‘布劳尼艾’的快餐馆,我在那里等您。您真的来吗?”
“是的。”
“让我白等,我可要生气的。”
她最后这一句话,使人感到有些嗲声嗲气。
8
岛村推开快餐馆沉重的大门。
顾客并不很多,他很快找到了可寿子。她身着和服,坐在里面一个角落里。今天她的和服像平时一样鲜艳,但由于别无第二个人穿,因此那鲜艳反而使人觉得有些孤寂。
岛村穿过铺着桌布的桌子,来到可寿子旁边。
“前些日子,实在给您添麻烦了!”
可寿子抬起修长秀美的脸庞。脸上线条明显,额头有些苍白。
“您到底如约前来了。”
“不然你事后要大发雷霆的。”
“真的。如果您不来,我准备好好说您一通的。”
可寿子原来要的是红茶。零零散散坐在其他桌上的客人要的都是普通饭菜。
“岛村君,还未吃晚饭吧?”
“是的。”
“我知道一个饭菜做得很好的地方。能陪我去吗?”
岛村心想,怪不得她一直在这里喝红茶。可寿子知道在新桥有一家刚从大阪迁来的有名的日本莱馆,于是约岛村一起去。
“不,不必啦!”
岛村刚表示拒绝,可寿子马上说道:
“又来了吧!只要我一邀请,您就马上变脸拒绝。……而久井文子一请,您准会满口答应的。”
“那是陈年旧账了。”
“一提于您不利的事,您就马上躲躲闪闪的。……怎么样?实话说吧,我刚才已打电话预约了房间,您如果不去,可不好办哪!”
岛村脑海里浮现出刚刚看过的白川那调动通知上的凄凉的言词。
“好吧,我陪你去。”
岛村这样回答出于想得知可寿子邀请的原因。大体情形虽可预计,但详情如何,他也并非毫无兴趣。
新桥的饭馆规模虽不算大,但房间的布置却十分讲究。
泷村可寿子和带路的女佣低声亲切地交谈着。
他们被领进一间不甚宽大的房间,从开着的纸隔门处,看到树干和叶子闪着黝黑的光。
“您喝什么酒?”
可寿子歪着头问道。
“啊,给我点啤酒吧!”
跪在门槛附近的女佣起身走了出去。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受你招待。”
岛衬取出香烟说道。
“这儿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我只不过觉得这里安静些。”
“泷村君可真了不起啊!”
“您这是拿我开心吧?”
“我所知道的泷村君可更平民化哪。”
“我现在也很平民化嘛。不,我依然是一介平民啊。”
“是啊。你还认为我是你的朋友呢。”
“您瞧,岛村君的挖苦又开始了。”
“我并不是有意挖苦你。近来,你和深井柳北来往频繁,因此,就不觉得这样的高级饭馆有什么了不起了。深井一切都讲究排场,我也风言风语听到一些。据说他那前卫派花道在全国都有弟子,去地方旅行时,大有兴师动众、前呼后拥的架势呢!”
“这样的谣传我很快就听到了。地方支部的人们发牢骚说,深井先生及其随行人员的生活全部由他们负担。一切都按特殊待遇,不是乘飞机,就是坐一等卧铺,住当然要一流宾馆。这些费用全部由当地负担。更厉害的是,如果深井先生说一句要游览附近的名胜,连随行的车辆也必须全部准备好。因此,据说地方支部在深井先生离开后,负债累累,无法弥补。”
“这种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不,有关系。因为你和大讲排场的柳北先生来往,因此你丧失了原来的朴素,甚至对这样高级的饭馆也不以为然呢!”
“深井柳北先生和我之间,”
她辩解说,
“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深井先生只是出于艺术上的共鸣,才来支持我的。仅此而已。虽然有人在杂谈中大书特写,但那全是中伤。即使不是中伤,也是哗众取宠,都是添油加醋编造出来的。以前我每读一次都很生气,而最近我也泰然处之了。”
“是吗?”
“啊,您还怀疑呢。……当我觉得对这些谣言表示抗议并不明智干脆置之不理时,有人又出来说,这些谣言是我自己散布的。真是人言可畏啊!岛村君也因为这些流言的关系,对我抱着偏见吧。”
女佣把啤酒和莱送来。可寿子协助女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