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道细细的裂痕平整地环着脖颈靠近下巴的地方,糜烂在伤口的皮肉腐死了,流出黄色的脓液和黑色的血。只见Chelsea忍受着疼痛,颤巍巍地用纸巾抹去那些脓血,接着用针线慢慢地将伤口缝合起来。
现在,赵诗泳开始明白一件事情了——无论什么时候,Chelsea都爱围着围巾。冬天就围厚厚的针织巾,夏天就围薄薄的丝巾。虽然她围围巾的样子的确很好看,但是谁也不会注意到她只是为了遮住脖子上的裂痕。
那道裂痕,就像把一个美丽的面具缝到脸上而留下的。
Chelsea戴着谁的面具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恐惧的情感中又加入了疑惑的杂质,把赵诗泳的脑袋充斥得胀胀的,闹哄哄的冒出来许多鼓噪的声音,大脑随即又一片死寂,所有的思维和意识都被排除出脑外了。赵诗泳茫然地站着不动,然后她看到Chelsea开始用针线缝起了眼角的位置。
那双美丽眼眸的眼角这时居然向耳朵两边裂去,眼眶变得像金鱼眼那样大,眼珠儿几乎要掉下来似的凸出来。假如不用针线缝上,那双眼珠恐怕真会掉出来。赵诗泳脑海里不禁浮现一幅凄惨骇人的图象,Chelsea满脸是血,半张脸皮脱落,一边是美丽的脸,一边是森然的骷髅骨,而两只连着视网膜神经的眼球,吊在眼眶下方。
好恐怖啊……
拜托!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赵诗泳心里更害怕的是如果体育老师这时集队点名,就会发现我和Chelsea缺席了。而Chelsea马上就会知道我也在厕所里,看见了她这些恐怖的举动。
厕所里的灯管闪烁着微光,怆白的光线破裂在空气里。
混合着尿臭的水汽,扑棱扑棱地振动,悬浮在离地几厘米的空间。无边的寂静,像是被浸泡在了水里。那张恐怖的脸,在镜子里慢慢恢复了原状,只见Chelsea认真地在眼角处画上浓妆的眼影,掩住了那道缝着细线的裂痕。如此一来,她又成了那个美丽动人的班花。
不会有人知道她脸后的秘密……
赵诗泳紧悬的心终于有了着陆的机会。呼……看来Chelsea马上就要出去了。
就在Chelsea打算离开的那时候——她忽然从镜子里看到了什么,霍地转过头,直勾勾地瞪着赵诗泳所在的隔间。
好象有双眼睛——刚从门缝里缩回去。
而且那扇门刚才明明是关着的。
Chelsea转过身,慢慢地朝那扇门走过去。如果真有人躲在那里,显然已经看见了自己刚才的秘密。可恶……我也许会杀了她!Chelsea从包包里掏出了裁纸刀,藏在身后,眼露凶光地越逼越近。
赵诗泳害怕极了,心跳得厉害。她贴着墙壁,大气不敢出,眼睛死死地盯着门缝下面漏进来的影子。……有轻微的脚步滑动的声音。走过来了。
现在就在门外!
“谁!快出来!”Chelsea在隔间外压低声音喊道。
隔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但里面肯定有人!
Chelsea把手放在门把上,轻轻地推动着。那时赵诗泳都想好了,出其不意地把Chelsea大力地推开,然后飞快地打开厕所的门跑出去。
而Chelsea的心里显然也酝酿着一个可怕的想法。
把知情者杀掉!
我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
各怀心思的两人都准备好在门彻底打开的那一瞬间伺机而动,突然——下课铃响了。有人急匆匆地跑到厕所,猛敲厕所的门。
“哎,谁在里面呀!快开门!我快忍不住了啦!快拉出来了!”
厕所的门被砸得山响。
Chelsea犹豫再三,还是走过去开门。那个拉肚子的女生骂骂咧咧地走进来,就钻进了赵诗泳刚才所在的隔间里。而后更多的人走了进来,把厕所都挤满了。
躲在另一个隔间的赵诗泳松了一口气。
当她从厕所里走出来的时候,她和一个相熟的女生有说有笑,看起来就像是一起到厕所来的。赵诗泳偷瞄到守在厕所外的Chelsea并没有起疑心。
而那张脸,依然那么美丽。
4。看见自己复活
“喵——”
正背着书包走在落雨街上的赵诗泳停下脚步。她向四处张望,果然看见一只黑猫沿着围墙的阴影不慌不忙地行走着。树荫画着街道的边线。那只黑猫走到一半,回过头。可以看见它的额头正中有一撮标志性的白毛。
赵诗泳再次环顾四周。那个额头写着44的少女并没有出现。她的猫又走丢了,或者是她上次根本没有把猫找回来。
“喵——”
那只黑猫颇为奇怪地注视着赵诗泳,那双咖啡色的瞳孔就像人的眼睛会说话,她觉得黑猫好象在故意引起自己的注意。
“跟我来吧。”
黑猫仿佛释放出这样的信息。它又转过头,慢条斯理地继续往前走,直到在一个墙洞前面停下来。它蹲坐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赵诗泳走过来。
奇怪的猫咪。
赵诗泳站在原地没有动。一辆公车慢慢地从马路那边驶过来,靠站,站牌下等候的乘客一窝蜂涌了上去。公车开走了,街道上便显得格外冷清。好象只剩下她和一只黑猫似的。
天色还早,赵诗泳决定跟着黑猫去看个究竟。
“喵——”
然而,就在赵诗泳走过去时,黑猫却叫出一声,倏地钻过了墙洞。
墙的另一边是一条荒芜的小路。赵诗泳记得以前上学也经过这条路,后来政府说要修路,用围墙把路封了起来,结果也一直没动工,各种建筑材料废置在路边,值钱的东西都被人偷去卖了。现在只剩下一些混凝土碎石堆和沙池,荒草丛生,水泥管横七竖八。不过,还是有少数的学生图方便从这条小路经过,围墙的一角塌出个口子,从那处便可以轻松地进出。
荒芜的风从缺口吹出来,仿佛来自另一处阴冷诡异的疆域。
赵诗泳从缺口钻了进去。那只黑猫的身影依然大摇大摆地在草丛里穿梭。在水泥管里消失,又在另一头出现。她始终追随着它,并不时抬起头打量周围的环境。一座座废弃的碎石堆就像荒野的坟墓,死亡的气息徐徐散在风中,深灰的天空,静默地展开一片广袤而忧伤的脸庞。
黑猫不见了。
奇怪,哪儿去了?
赵诗泳猫下身子在水泥管里找来找去,毫无收获,就在她打算放弃之际——“喵……”那只猫咪又在远处嘶叫起来。她跑过去,看见黑猫在一个沙池里用前爪拼命地刨开沙子。
在干什么呢?
她好生奇怪,走近沙池边,蹲下去。这下子黑猫倒也不逃了,似乎人类对它来说本来就不足为惧。它专心地在沙池里刨出个小坑,小坑变大坑,足以把它的身子也埋进去了。
……沙子里也许埋着宝物什么的。
突然,黑猫不挖了,抬起小小的脑袋朝她意味深长地叫了一声“喵——”。
“看看。”
她仿佛感应到猫咪这样说。当然,猫既不会说话,也不可能懂得心灵感应。然而,它真的好象要让她看似的,从坑里跳了出来。她往坑里瞥了一眼。
赵诗泳的呼吸停止了。
一张死人的脸在坑里露了出来。
“啊——啊——”
她吓得全身冰冷。心脏仿佛从高处坠落一般,嘭地摔成稀巴烂。
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面对着她。
……我死得好惨……
一个死人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响起。赵诗泳坐在地上不住地哆嗦着,从腹腔窜起的寒意冷到胸腔,整个人就像被塞进了压缩罐里,骨头肌肉挤成一团,简直要窒息了。
死者是个少女。那张苍白的脸充满着冤屈,死鱼般的瞳孔再也无法转动,临死前吐出的鲜血仍凝固在嘴角。看样子,这具尸体遇害的时间不算长,赵诗泳马上联想到了最近的女学生失踪事件。林灵玲说过是杀人狂把那些受害者杀死后再埋起来的。
而现在这里就埋着一具尸体!
……我得去报警!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的头顶,把她笼罩在一小团阴冷的黑暗中。一股冰冷的战栗贯穿她的下腹部,她呻吟般的喘息着,颤栗地回过头。
逆光中,她看见死白的双眼,非常清晰的两个数字——44。
是那位少女。学号44。
赵诗泳一脸愕然地仰头看着少女,嘴巴傻傻地微张,空气顿在喉咙里。只见少女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埋在沙子里死人的脸,竟然没有流露出恐惧的表情,反而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冷漠的声音慢慢地说:“真可怜。”
然后,少女弯下腰,把沙池里的黑猫抱了起来。
“BB,你真调皮,不要去玩死人喔。”
说完,少女又看了一眼那张冤死的脸,目光随即落在赵诗泳的身上。埋在眼白里的黑眼球冷冷地扩大收缩。少女对她说:“你不回去吗?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哦。”
“可是……可是……”
赵诗泳不敢看那个坑,只是别过脸用手胡乱一指,说:“就这样走吗?这尸体不理了吗?我们去报警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里埋着死人呀!”
“别担心。”少女温柔地抚着黑猫身上的毛发,语出惊人:“你只要不动她,她就有可能复活的。”
“诶?”
赵诗泳愣了半秒,马上意识到少女说的是什么。这个城市里有三件怪事,一是学号44的怪谈,二是女学生的失踪案,三是死人复活的传闻。它们之间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你是说这个死人会复活?”
“也许吧。”
少女不置可否。说着,少女伸出一只脚,把坑边的沙堆重新推回坑里,那张死人脸又被埋了起来。赵诗泳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
死人,真的会复活吗?
5。消失的尸体
真的不见了。那具埋在沙池里的尸体。
虽然四周还有好几个沙池,但赵诗泳十分确定前天她看到的尸体就埋在这个沙池里。她离开时曾经偷偷在沙池边放了一块形态独特的石头做标志。而此时,她手里握着那块石头,把沙池刨出了几个大坑。
什么也没有。
一只乌鸦停留在电线杆上对她的徒劳无功发出轻蔑的嘲笑。赵诗泳失望地把那块石头往电线扔了上去,那只乌鸦吓得慌忙窜起,扇动着黑色的翅膀朝远方逃去。
怎么会没有呢?
可能是学号44把尸体给搬走了。这算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如果学号44是杀人凶手,那么她就完全有处理尸体的动机了。不可否认,赵诗泳还想到了一个恐怖的可能性——那尸体复活了。
开玩笑!赵诗泳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这种神经质的想法,她自嘲地笑了笑,直想甩自己一个耳光好清醒过来。……就是说呀,死人怎么可能复活!
那尸体可能还在这里。
赵诗泳站起来,在沙池边望向四周。小路上没有人。不过远处的围墙那边倒显得喧嚣,刹车声喇叭声说笑声交织在一起,隐约地传过来。她拽起书包,打算走向另一个沙池。这个地方有好几个沙池,兴许凶手把尸体移动别的沙池。
……又或者是藏在水泥管里,又或者是藏在那边的废屋里。
那边的废屋,有一扇紧闭的窗户。正好对准这边,如果凶手藏在那里,可以看清楚这边的情况。赵诗泳曾经去过那里,废屋里到处散落着建筑废料,空气弥漫着难闻的化工气味,她连一刻钟也不想待在里面,更别说凶手了。
赵诗泳朝最近的沙池走了过去。那个沙池有一大块黑糊糊的,黑色的稠液从倒在一边的油罐里一直流出来,流进沙池里。沙子都变得好脏。恐怕随便刨一下都会涌出难闻的恶臭。
还是去别的沙池吧。
赵诗泳刚转过身,便听见很远的地方,有个声音在叫唤她的名字。她伸长脖子一看,林灵玲在围墙的缺口那边朝她招着手。赵诗泳也挥起了手,犹豫了几秒,她朝围墙那边走了过去。
她决定放弃在沙池里寻找尸体的荒谬想法。这毕竟不是什么寻宝游戏。
“你在那边干嘛呢?”
林灵玲待她走近,便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赵诗泳从围墙的缺口走出来,重新回到大街上。不知为何,盘旋在胸腔底部的沉重的压迫感在那一瞬间便烟消云散了,她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她回头看了一眼那边荒废的小路,被暮色覆盖的土地,泛着尸体一般晦暗的颜色,每一寸轮廓都在逆光中模糊地钝去。
“哎,看什么呢?”
林灵玲朝小路那边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只看见一只黑猫在水泥管里一闪而过。除此之外,便无甚值得留意的地方。
“以前去某某中学,走这条小路最近了。”林灵玲说起在小路那头的另一间中学。自从小路被封后,去那间中学就必须要绕一个大圈。林灵玲接着跟她说:“你以后不要进这条小路了,一个人很危险的,以后要去叫上我吧。”
“嗯。”
赵诗泳点了点头。
两个人离开围墙边,沿着黄昏的落雨街慢慢地走了下去。
赵诗泳跟林灵玲谈起了她即将从老家来的姑妈和表妹。因为妈妈生病住院,姑妈才特地赶过来的。不过,赵诗泳对姑妈一点好感也没有,那个中年妇女眼神里无时无刻不透露出贪婪和市侩,仅仅见过一次面,赵诗泳生了厌恶之情。
如果不是妈妈有病,才不会让姑妈赶过来。听说姑妈还要住在她家,还带来一个素未谋面的表妹。一想到这些,赵诗泳就觉得好烦恼。她极不想跟那样的人住同一屋檐下。
“那你妈妈的病怎么样了?”林灵玲的话打断了赵诗泳的愁思。
“还好吧。没多大起色。”
还是那样。医生的话近乎千篇一律了。“病情稳定了。”“还说不好什么时候能痊愈呀。”“会好起来的。”总之,就像为了应付她喋喋不休的追问而敷衍的托词。赵诗泳也没放在心上,她还没意识到,那场病会把妈妈从她身边夺走。
我们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身边的人不会突然地消失。
真的消失了。我们才追悔不及,那些来不及说出的话留在了心里,一辈子隐隐地疼。
6。丑恶的人心
从那边的中学校门口走出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
她经过赵诗泳和林灵玲的身边。赵诗泳遽然愣住了,瞳孔不断地扩大,炽红的晚霞填满了眼眶,她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这可能吗?……这可能吗?她重复地质问自己,僵硬地转过头,注视着刚走过去的女生。
那女生在路边停下来,朝驶过来的出租车挥起手。转过来的那张脸,清清楚楚地映入赵诗泳的眼睛里。每一根线条,都和记忆中的符合。赵诗泳“啊——”的尖叫一声,眼睛瞪得更大了。有团恐惧突然地跳进了她的头脑,并且像个末期的肿瘤快速地感染全身。她身子一软,扶着电灯柱才勉强没倒下去。
林灵玲对她突变的脸色感到十分担心,忙问她怎么了。赵诗泳抱紧电灯柱,对林灵玲的慰问毫无反应,依然直勾勾地瞪着那个等出租车的女生。
不会认错的!是那个死去的女生!被埋在沙池里的……
……天啊……怎么又复活了?
赵诗泳第一次遇到这种怪事,心里充满了恐惧。为了驱除这种恐惧,她开始往合理的地方联想。……可能,是双胞胎。这是最可能的解释了。她真想跑过去,问那个女生有没有双胞胎姐姐或妹妹。不然,只能说除了双胞胎之外,这个世界也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似乎注意到别人的窥视,那女生警惕地看过来,满脸疑惑地瞥了赵诗泳一眼。
你在看什么呢?
你怎么又复活了呀!
两人这样对峙片刻,面对面地注视着,传递对方无法领会的语言。所有的声音,都在夕阳的炙烧中化为了灰烬。
出租车停了下来。那女生不满地看了赵诗泳最后一眼,钻进车子。那辆红色的出租车加大油门,驶向了远方。
黄昏慢慢地失去残剩的余辉。
你相信吗?
死人也许会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