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曾经,我们是像亲姐妹那样地互相爱慕啊!
当车渐行渐远,我伸手抬起车上的小布帘子。只见远处那个女人正拉着紫灵的手吹着气,很是生怕她冻着,一副热心肠的样子。我只觉得她在惺惺作态,感觉早上刚吃过的红豆糕又要被呕吐出口。姨父却在一边愣是看着我远去的方向,表情很是冷漠客气,又回到了我刚来于府时的样子。
怎么说呢?我甚至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呆。再怎么说我也是他前妻的外甥女,感情总是有的吧,况且他以前是那么爱姨母的。再是如何,假装一下表示也好啊!
好吧,我明白了,又是因为这个女人,心里登时又对她不满了一层。记得我对紫灵说起这些的时候,紫灵还说我度量太小,不够海涵。她的大眼睛闪烁其词,好像在说:怕她和你抢我啊?
也许吧,我的确不是什么好姑娘。虽然我是一直在经历着变故,但都是他们主动离我而去。现在却有别人的主动挤入,我实在不能习惯这种感情上的变化。
还有,老奶娘也没来为我送行,我知道,她早已为我操碎了心。我本想把已经眼瞎的她一起带走,但姨父不准:“你自己都照顾不够,还想照顾别人?先管好你自己吧!”这是他的原话。最近他对我是有些冷漠,可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却特别的“热情”,害的当时的我还被吓了好半天呢!
是的,容采倩,从今天起,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好好地活着,才不能让这个女人的目的得逞,才能让姨父对我刮目相看。
等到哪天我再踏回于府的大门……
——就让你们看看容采倩惊人的生命力吧!
想着,我拿出昨晚紫灵到我房间送给我的布偶娃娃,它很小很精致,身着白色小褂,头发梳起,脚上穿着一双小虎头绣花鞋,分明是紫灵的摸样。做工如此细致,是紫灵一贯胆大聪明的作风。
“姐姐,就当我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吧!爹和姨娘的意思我是无法忤逆的。”
我告诉她不必自责什么,其实自从姨母死去那个女人来了以后,我就认为自己在于府的地位岌岌可危。就这么来了,又这么走了,只要手里握着紫灵妹妹你做的布偶娃娃,我就感到很欣慰,至少我在人世间还有个妹妹需要牵挂着。
一滴眼泪轻声从眼角掉落,恰好正中手臂,我也懒得去擦。泪眼朦胧中望着紫灵他们三个前面待的地方,脚印的地方已被大雪层层覆盖。北方的冬天就是如此,经常是银白的一大片雪海,虽然南方鲜少下雪,冬天却并非不冷,我马上就要去江南了,至此可以真正领略一番了。
京城大片的白茫茫之中,只有那块“于府”的牌匾在我眼中渐渐模糊又慢慢清晰,一如我来时那般孤寂。
卷一 人各天涯 第三章 江南沈府(上)
北方的冬季总是白雪茫茫。
记得从前每当到了冬季的白昼,我与紫灵在紫竹林里掏起冰冷的雪花,团成一个个白色的雪球,最终堆积成了个雪人。夜晚,我们一起钻在被窝里躲在炕上,任凭屋外再是寒冷料峭,屋内却是温暖滋润。
江南的冬季与这样的光景很是不同,在这里鲜少下雪。记得有次好不容易沈府外面飘起了雪花,大家全都聚集在院子里叽叽喳喳了好半天,连男丁们都涌到门口和姑娘们一起“赏雪”。
可惜天不遂人愿,即使昨晚一夜飘雪,第二天清晨,当你再度放眼屋外,那地面却是湿漉漉的,哪还看见半点银白之色?
虽然如此,我还是能感到比北方刺骨般地冷。
那种渗入骨髓,不肯离去,非要刺痛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的冰冷,只有南方的冬天才会拥有。
有这么一个令人瑟瑟发抖的冰冷夜晚,我坐在沈府长长走道的一个小角落里,手里紧紧抱着紫灵给的那个布偶娃娃,不哭也不闹。他们给我吃过饭,也问过长问过短了,但我全都“拒绝”回答,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一阵好听的铃声叮叮当当作响,渐渐靠近,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明显不动了。
我本就一直垂着头,所以就算再不愿意也得看到来人的那双脚。
——那脚踝之处绑着的一对金色的小铃铛很是惹眼。
我沉默着不吱声,来人大概等得不耐烦了,终于开口了:“请问,您是新来的容采倩姑娘吗?”
“啥?”我抬起头看着来人。感到讶异的不是因为这句话本身,而是讲话人的语气和她声音的稚气形成强烈的反差。
结果我发现,这的确只是一个与紫灵年龄看起来差不多的女孩子罢了。却能讲出这么合乎礼节的话语,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你……”她停顿了一下,“看来真是容姑娘了。”
“你是?”
“我就是沈蕙兰了。”
“沈蕙兰?”等等,怎么这么熟悉的名字?
啊,不正是这沈府的千金大小姐吗,也就是我在沈家要陪读的对象么?
“哦,原来是沈小姐呐。”我匆忙站起身,“恕奴婢怠慢。”
因为从小在富裕之家长大,先前就算在姨母家也算得上是表小姐了,所以还是被当做千金之躯来对待的,这些个礼数倒都是不想学也得懂的。
她诧异地瞪大眼睛望着我,似乎有些惊讶于我刚才的言词。我这才仔细端详起这个女孩儿来。
她的脸蛋总体来看没有紫灵的漂亮,紫灵的眼睛很大很水润,她的则是细长的丹凤眼。不过她现在虽然还小,但不可否认,长大后也必定是个长相清秀的姑娘。但……
——我能明显地感受到她是一个聪慧的女孩,有着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才情,令平凡的人们忍不住想要去倾慕。
——那和紫灵是完全不同的。
她先是不解地看着我,丹凤眼因此而由长成圆了,接着她又往四下里看了看,然后仰起头,轻声对我说:“其实,我想问你,我可以私下里称呼您为倩倩姐吗?因为我想我们既然以后是伴读了,就不用很生疏的吧?”
呃,我一时有些不解,但随即释然了。这女孩的确是聪明,很善解人意,哪像紫灵这丫头总爱变着法子折腾别人呢?
“好啊!”我爽快地回答:“既然如此,你就称呼我为‘你’吧,也别生疏了。”说完就笑了。
她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丹凤眼很快成了两弯美丽的新月,新月的两端是上翘的。
这张笑容是温暖的,在我以后八年的时光中,这张含笑的面容一直伴随着我。谁想到以后的某天,她那美丽的丹凤眼突然就永远地闭上,而且离开我了呢?
卷一 人各天涯 第三章 江南沈府(下)
我在沈府过得很快乐,不是我适应能力强,当然肯定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最重要的就是沈府的人对我都很好。老爷、夫人、少爷、少夫人们待我都如同亲人一般,当然对我最好的还是蕙兰了。
蕙兰与紫灵一般大,比我小五岁,是沈府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儿,在她之上有七个哥哥,当我刚到那儿的时候,前三个都已娶了妻室。
以前觉得北方的大户们喜欢举家住在一起,因容家和于家人丁单薄,所以我从来没有见识过那种人流如织的家族聚会场面。到了江南后,以为南方大概是不一样的,没想到这沈家人丁兴旺,七房一女其乐融融,每逢佳节更是欣欣向荣,好一番人间美景呐!
北方的庭院很宽阔,而这里的园林就比较秀气了。那些个迂回曲折都不知为了何般?记得一次我在某个小格子间里迷了路,明明过来时只有一条路,进入这个小小的亭台以后,四面却几乎都是墙壁了。周遭布满江南的圆形翠竹,墙壁的上方均有黑色的瓦格小方块窗子。面前的路倒是延伸出去了好几条,到底该走哪条路才能回去呢?
“倩倩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别人的声音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我猛然回头,是蕙兰。正是阳春三月,她已经脱下冬季繁冗的服饰,穿着简单的浅蓝衣裳,样子甚是可爱。但一想到自己正迷路,什么好心情都没有了,于是没好气地对她说:“你家院子这么大,这么复杂,我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说完,还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这么大这么绕的院子,等着谋财害命啊!
心里碎碎念着这句话。
蕙兰先是一愣,但马上反应了过来,她拉起我的手,笑着说:“往这边走就行了哦!”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边走还边回头对我微笑,眼尾又情不自禁上提了起来,。我只听她说道,“这院子只是看上去复杂而已,你是身在其中不识庐山真面目,只有旁观者才清呐!”她低声一叹,说完继续前行。
啥?我差点没叫出声。这丫头真是书读得太多了吧,小小年纪就文绉绉的,和紫灵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啊!
欢声笑语中,偶尔我还是会想起紫灵,毕竟她是我为数不多的在世亲人了。想起我们一起在紫竹林里数星星,在一个被窝里讲笑话,那些俨然成了往事。现在,我能和蕙兰一起在学堂读书,一起在青山绿水环绕之处悠闲地放着风筝,生活也能继续。
时间一久,蕙兰在我心中的地位逐渐取代了紫灵的,这就是人活着的现实。人在什么环境接触什么人就自然地学着相互取暖,前任的取暖对象马上会被忘怀,好比姨父再爱姨母也会续弦一样。我从不给紫灵写信,因为如果写了有那个女人在也未必收得到。对于这个想法,连我自己都时常感到愕然……
——到底是真的这样认为,还是为自己不愿写信找托辞呢?
不得而知,不过我知道,其实是感情淡了。
但为何,我又要想起那个女人,究竟是那个女人真有问题,还是真如紫灵所言是我想太多?
虽然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在某些方面、某些时候,我还是十分胆小害怕,永远做不到像紫灵那样什么都不怕!
我二十二岁那一年,蕙兰要成亲了。
蕙兰的哥哥们都已成家,沈老爷与沈夫人也曾想过要为我说门亲事。我坦白地告诉他们,愿意永远留在蕙兰身边,无谓自己的姻缘。
经此后,老爷、夫人、少爷、少夫人对我的态度更加和睦,有时甚至达到了恭敬的地步。蕙兰什么也没说,她这么做不是因为我可以一直陪伴她而感到欣喜,只是因为相较其他人,她更加了解我的过去和我的心性。从头到尾为我说亲的事都是她父母所为,她对于这件事情一直保持沉默。经过这些年,我们已经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我常想:当年姨父把我送走,总算进了户好人家,大概毕竟还是想做点补偿的。
到底他心里当时怎么想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却说蕙兰嫁的人姓云,与我们所居住的地方相隔甚远。听说这云府也是大户人家,独留一子名天凡,家里自是对其疼爱有加。云少爷与蕙兰早已定亲,蕙兰十岁那年去云府玩,刚开始还不认识他,误打误撞地与他相识。那时我也跟蕙兰一起过去的,还和云府一个叫紫玉的女侍很谈得来。
说这人世间的巧事还真不少,我好像就是喜欢名字里带有“紫”字的女孩,紫灵也好,紫玉也罢。
既然小姐要出嫁,那我或许又可以见到紫玉了,这是好事情!
心里有些期待,至少陪着蕙兰嫁过去的时候不用担心碰到的尽是些陌生脸孔。
卷一 人各天涯 第四章 云府有妖(上)
蕙兰出嫁的那天,沈府好不热闹。夫人自然哭了一场,少夫人们此时已经有了七个。她们全都坐在蕙兰房间里千叮咛万嘱咐的,像是生离死别一般。
其实不管是沈家还是云家,以自家的条件让蕙兰回趟娘家都是极为方便的。可真要嫁女儿的时候,娘家的人总是要心酸一番的。毕竟女儿在自己家里生养了这么多年,现在突然嫁给一个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怎么可能舍得?
然而,只要是女人,总要经历这种分别时刻的到来,还好我没有。
我觉得夫人和少夫人有些多虑,因为我知道蕙兰是喜欢天凡的。虽然只是小时候偶然碰上的一面,后来也只相处了没多久,这七年一直未见。但只要我一说到“云家姑爷”的时候,她的脸色都会由粉红泛成桃红,煞是好看。
这不,前些日子,云府送了天凡少爷的画像过来,她开始常常拿着画像发呆。每每这时,我就想要嘲弄她:“怎么,又看着你的天凡哥哥相思啦?”她听了也不回话,只是嗔怒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睛可是十足的满月了,她贯来注重仪态,平时要想看到这个表情还真不容易呐。
于是我再接再厉地“欺负”她,“呦,呦,口水都看得流下来了。哪还像个千金小姐呐?”她马上站起身意欲追打我,接着两人又嘻嘻哈哈地过完了一个上午或是一个下午。
终于到了云府,如愿见到了紫玉,两人交谈甚欢。不久,蕙兰生了场小病,大夫来看过说是水土不服,我也没有太过于在意。
几天后,蕙兰让我陪她去云府附近的一座小山上的庙宇为云家祈福,我想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这么段时间下来,云府的人对我都很好,云少爷也是个好人,和紫玉相处地更好,那么,就为这群善良的人们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
啊,也许吧,我就像许多戏文里演绎的宫妃身边的贴心女婢一样,陪在主子身边,安心地过完余生。
然而,我们两个都不会想到,这次上山我们遇到了一个人,引发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当然这些也根本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告诉我们他所发现的实情,因为那正是他本来应该去做的分内事。
在以后的岁月中,我也渐渐明白一个道理,蕙兰书读地多,太注重礼法,以至失去了许多简单的东西。其实感情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她自己也曾对我说过:身在其中不识庐山真面目,旁观者才清。可惜,每个人都是劝服别人容易,说服自己最难,当自己置身迷雾其中之时,最是无从解脱的往往就是自己的内心。
卷一 人各天涯 第四章 云府有妖(中)
祈福下山,再要翻过那座山才能回府。连通两山的是一座吊桥,它那晃晃悠悠的样子,不像个桥,远看倒像条硕大的蜈蚣被挂在两山之间。然而,那桥面的木板看来陈腐,似是历经了沧桑,近看倒像是秋风中的一大片残碎的树枝横在空中。
总之,那桥给人的感觉只有俩字——可怕!
下山的时候,我分明感到对面有个人正站着。
再说,这山上的气候变化极大,我与蕙兰早晨上山的时候身体还感觉有些暖洋洋的。待到下午下山之时,只觉山间云雾缭绕,微风冰冷,吹在身上卷起了衣袖,皮肤竟渗透些许刺骨的寒意。
我发现蕙兰似乎对着桥对面的人注视许久,她怎么了?虽然这里周围看起来有些荒僻,但并不是没有人,因为总有些人需要到山上的寺庙为亲人祈福,与我们来时的目的一致。
想着,我轻声提醒她应该尽早赶回,免得耽误时间。她“嗯”了一声随即牵着我的手一起走路。
走在那桥的木板上,“咯吱”的叫唤之音持续不断地浮现,与正在山间盘旋的凉风之音倒是相衬。我一贯胆儿小,在这种风生水起的高山之间心中一凛,脚下的动作登时加快,似乎觉得只要离开了这座吊桥,就将达到安全之地。
突然脚下一滑,瞬间人往旁边倾去,两只脚自行脱离了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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