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比得上金融家在社会上的影响呢?”
薛苑简直不可置信,“正宇不是这种人。”
费夫人目光里包含轻蔑和怜悯,或许还有一丝微微的讥讽,“他就是这种人,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薛苑说不出话来,昨天晚上自己说的“我绝对相信你”就像质检不合格的房屋那样摇摇欲坠,她发现自己在费夫人面前根本就是一个傻瓜。
“他变成这个样子我是有责任的。”费夫人慢慢地开口,“当年我生下他后,实在无力抚养,怀孕的时候还想着什么困难都可以扛下来,可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三十年前,未婚生子的女人……你能够想象我会受到什么白眼和待遇。恰好这时我遇到了费启明,他那时老婆刚去世……后来,我就把正宇送给了别人,远嫁他乡……”
时至今日,费夫人完全可以算得上薛苑看到过以最优雅姿态老去的人。薛苑能想象费夫人年轻时是何等美丽,鳏居的费启明已经是一个老年人了,但老年人的爱情一旦爆发,从来不逊于年轻人。
明亮的屋子里,费夫人微微垂下了头,脸上明暗交替,眼睑下有着淡淡的阴影,那些往事是她这一生里永远挥之不去的深刻哀愁。她停了一下,自嘲地笑了,“好了,这些都不用说了。总之,我后来找到正宇的时候,他已经变成那个样子,冷漠孤僻,但是非常聪明,你都想不到他有多么聪明。那时候他还不到十六岁,已经在学习很复杂的微积分,他在数学上非常有天赋,这样的天才,我这一辈子也只看到他一个。我想这种才能跟他父亲还是有关系的。”
费夫人在言语之中骄傲之感油然而出。以前的事情姑且不论,现在薛苑了解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费夫人是真的爱这个儿子。
“我把他送到了国外,他是恨我的,可从来不说,也没有因此拒绝我的钱和帮助。”费夫人说,“足足两年的时间,他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不介意,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我这一生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他怎么对我,我都不在乎。我花了很多年时间接近他、帮助他,后来,他终于和颜悦色地站在我身边了。”
薛苑沉默片刻,终于坐在了沙发上,“费夫人,您有没有想过,他如果知道您劝我离开他,会对您怎么样?”
“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坏,”费夫人目光一闪,说,“上次你们来英国的时候,我已经劝过他一次,时至今日,他对我依然心存芥蒂。”
谈话发展成这样,是薛苑之前想不到的,费夫人的坦诚让她惊讶,但她还是无声地笑了,“所以您知道劝不动他,就来动员我?我主动离开他,他就不会归罪于您了?”
费夫人脸色不变,“你要这么理解也对。”
“为什么我要听您的?”
费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扯了个貌似不相干的话题聊起来。
“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他为了你拒绝了我的财产。现在他昏了头不管将来的事情,但是以后,他可能会耿耿于怀。他有难以想象的雄心壮志,曾经说过要出人头地。这些细节,你都不知道。他压根儿不愿意把过去的事情告诉你,跟你一起分享,这样的男人,你相信他真的爱你吗?他只是迷恋你,就像李天明迷恋你母亲一样。”
费夫人怕冷般地瑟缩了一下身体,不再看薛苑。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停了许久,仿佛是在看窗外的风景。她维持那个姿态很久才转身过来,回忆痛苦的往事使她脸色极其差,“你可以看看他父亲李天明做的事情,他跟唐艺结婚后遇到了你妈妈。你妈妈很聪明,知道他有老婆,一直跟他划清界限。他又找上我当模特,但把我当成叶文婕的替身……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怀上正宇?”
薛苑知道费夫人说的是事实,慢慢地浑身发冷。仿佛有个名叫往事的蒙着面纱的女子一点点地被人揭开面纱,让人遗憾的是,不是什么绝世美女,面纱下的那张脸布满了伤痕。
“迷恋这种情感,得不到总是最好的,但你既然决心嫁给他,那就要做好准备。你们认识不到半年时间,一旦他对你的迷恋散去,你又如何自处?感情这种事情,他从来都拿得起放得下。我这么多年看过来,对待女人,他没有什么真心,说扔就扔,说利用就利用。不要忘了,他也是李天明的儿子,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
薛苑沉默着,脸色苍白。明知费夫人是在挑拨,可字字句句清晰入耳,她也忍不住听下去,脑子里浮现出的是那天他把她扔在路边的一幕。
那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当时是半夜,夜风凛冽,四下无人,路灯忽亮忽灭,田野上的夜空一片空寂。公路上寂静得就像世界的尽头。她站在路边,举目无亲,被冷风吹得通体透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个人前一秒还说爱她,下一秒却没有任何犹豫,就这样扔下她走了。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所有的幻想都不复存在之后,就只剩下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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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我想那也是爱
你离我近吗?就像树枝与树枝的距离;我了解你吗?你从不谈及你的过去;你很陌生吗?我能想象你看我的表情;我恨你吗?我想那也许是爱。
那天萧正宇处理完事情回到家里,差不多是傍晚。以前这个时候薛苑多半在厨房做饭,此时她却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身边散落着一地的照片。
他好奇地凑过去,才发现竟然都是他早年的照片。
说不清楚是尴尬还是被人揭开伤疤之后的疼痛,莫名的情绪油然而生,萧正宇迅速把照片都收起来,“你在哪里找到的相册?”
“在书房里找书的时候不小心看到的,”薛苑竭力让自己说话的态度显得轻松随意,声音也不那么绷紧,“怎么?触犯你的隐私了?”
“不是。”萧正宇从她手里拿过相册,把照片胡乱地夹进相册。
“我发现你以前跟现在还真不一样,板着脸,一副‘别惹我’的样子。”薛苑的手指在他脸上描摹片刻,“如果你现在还是那个样子,我跟你说话前都要犹豫三分钟。”
“你是存心取笑我的吗?”萧正宇无奈地摇头,把她抱到沙发上,“地板上凉。”
薛苑抿嘴微微一笑,回吻她的面颊,把手里另一张照片递到他手里,“你的照片真多,这张是什么时候照的?”
那是一张他支着头坐在教室里看书的照片,萧正宇把照片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摇头,“没有日期,我也不记得了。”
他边说边顺手把照片扔回相册里,然后拿起来走到书房,放回原来的抽屉里。
薛苑抱着腿缩在沙发里,侧着头,慢慢把脸颊枕在膝盖上,“照片和油画不一样,油画反映了画家的内心,对细节有所删减,看的时间久了,总能发现热烈的感情。照片总是冷冰冰的,因为太精细了,精细得让人觉得照片的人物是那么僵硬和刻板,都怀疑是不是戴上了一副面具。”
“你怎么忽然说起文艺理论了?”
薛苑就笑,“是啊,我怎么忽然说起文艺理论了?”
天气越发冷了,他干脆裹了条毛毯缩,就窝在沙发上不动,也不看电视。
萧正宇看到毛毯外那张精致的面孔,心里、手里都发空,过去把她抱在怀里。薛苑靠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才慢慢说:“费夫人……嗯,你妈妈回国了,你知道吗?”
“嗯,”萧正宇声音顿时冷下来,“她今天来家里来了?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薛苑察觉到他声音里的冰冷,伸手拍拍他的手背,疲惫的开口,“费夫人的确来了,大概说了一点儿你的过去,也没什么具体的。”
“照片是她给你看的?那么她肯定劝你跟我分手了,说我过去性情古怪、待人冷漠?”
没想到萧正宇居然只凭三言两语就推断出这么多情节,薛苑暗暗心惊,才说:“差不多是这样。我没有理她,送她离开了。她走之前留下了所住酒店的电话,让你打电话给她。无论怎么样,她总是你的母亲,年纪也大了,你对她好一点儿吧。”
因为对母亲太了解的缘故,萧正宇几乎已经想象出她说了什么内容,但薛苑轻描淡写地据实相告让他的愤怒消散了一点儿,反而有些安心。还好,她依然相信他。
他叹口气,“薛苑,你未免也太善良了,她的居心你不是不清楚,还帮她说好话?”
有一会儿她没说话,抓过一本书拿在手里翻了几页,才说:“不是我太善良。我只是怀疑,一个人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爱,又怎么会真心爱上别的女人。”
这下震惊的人换成了萧正宇,手心沁出一层层冷汗。从来不知道薛苑心里的想法竟然是这样。费夫人的话对她是有影响的,并且还相当巨大,毫无疑问,这几天的事情连续发生,她已经开始疑心他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疑心这种东西,一旦生根发芽就再也不会消失。
可她依然靠在他的怀里看着某本大部头书,表情跟平常毫无二致,好像完全不知道她那句话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震惊。他简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萧正宇定了定神,很久之后沉声道:“我不希望从她那里听到你的坏话。”
“我不在乎什么坏话,你也不要在乎。”薛苑把书扔在一旁,伸手勾过他的头,自己支起身子凑过去在他脸上一吻,微微一笑,“其实,你要能拿对李先生的一半态度去对待费夫人就好了。”
脸颊上那个吻是实实在在的,那个笑脸也是真实的。萧正宇凝视她片刻,果断地伸手拿过桌上的便条,又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他跟电话那头简单地说了几句,然后推她从沙发上坐起来,“去换身衣服,一起出去吃晚饭。”
“怎么了?”
萧正宇脸色格外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你说得有道理。我决定改过自新,不跟她怄气。作为未过门的儿媳妇,你也有义务跟我一起去陪我妈吃饭承欢膝下。”
她也没想到半天后再次见到了费夫人。费夫人住在这个城市里最好的酒店里,餐厅在酒店的最高层,她坐在窗户边的一张桌子旁等费夫人。
再见面时,费夫人换了身衣服,穿得非常得体,温柔而又不失高贵,真是气派十足,她看着萧正宇,“我还以为你不肯来见我了。”
萧正宇回答得滴水不漏,“怎么会不来,我跟薛苑都觉得应该来看您。”
“是吗?无论怎么说,来了就好,”费夫人笑笑,“不要站着,坐吧。”
侍者拉开椅子请两人坐下,拿来菜单交到费夫人手里,费夫人很快点了菜,再牢牢看着萧正宇,使劲打量着,仿佛永远都看不够那样,最后才露出个笑,几近叹息地开口,“我看你最近瘦了点儿。”
“没有,哪里瘦了,”萧正宇微微笑,“妈,您才是需要保重身体。我以前不懂事,您不要跟我计较。”
费夫人怔了怔,眼睛忽然就湿润了。
“正宇,你……”费夫人伸手握住他搭在桌子上的手,紧紧地握着,才慢慢说,“当妈的怎么会跟儿子计较呢。”
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叫她妈。起初他倔强不肯叫,后来长大一点儿,又接口费启明的存在,对她始终保持着极端的礼貌。其实费启明对他的存在并不介意,甚至还颇为欣赏,可他的态度依然不变。他对她其实也不是不好,但那种好里面,更多的是一种对她一直以来给予帮助的等价交换。两人之间的恭敬和客气做得太足,唯一缺少的,就是母子间的亲昵。
而今天他的态度忽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郁结多年的难题忽然被解决。无论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费夫人在那一瞬间还是觉得欣慰和激动,一声“妈”,这么多年的辛苦在这一瞬间就得到了补偿。
这些不能诉说的苦楚化成了莫名的暗潮。她太过激动,以至于坐在对面的萧正宇的面目都模糊不清起来。
萧正宇不可能不被触动,他沉默片刻,把桌上的纸巾递到费夫人手里。
“今天薛苑告诉我您来过了,”萧正宇站起身为费夫人斟茶,“我们结婚的事情没告诉您,是我的疏忽。薛苑批评了我,这顿饭我请,算是赔罪。”
费夫人放下纸巾后已经镇定很多,目光朝两人扫过来,在薛苑身上停留了一段时间,才笑了笑,“是吗,母子之间,赔什么罪呢,这些年都过来了。”
如果说三个人的见面之初还是有点儿微妙的生疏感,但此时,那种奇妙的生疏感就像是盐融化在水里一样,化为无形,气氛异常和谐。
薛苑静静地看着这母子把手言欢的局面。这母子之间的恩怨她不清楚,也无法从那些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那些过去。没料到的是,萧正宇真的因她无心的一句话就改变了对费夫人的态度,他明明已经知道白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在两人面前一五一十地表现出自己的态度。
好在菜很快上了桌。
薛苑位子临窗,从窗户边看出去,窗外的夜景罕见的漂亮,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一闪神间,会以为银河里的星星都落在了地面,镶嵌在路灯和闪闪的玻璃上。
因为有萧正宇陪在一旁,费夫人心情甚好,仿佛连眼角的皱纹都奇特地淡化掉了。
萧正宇和费夫人聊起来,萧正宇辞职的事情让费夫人很高兴,又问起他下一步的计划,相谈甚欢,两个人说着许多事情,牵扯到一些复杂的人和关系。薛苑慢慢地发现,她几乎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提到的人她是一个也不知道,他们说起的事情,她也根本无法介入。
“大概这菜不合薛小姐的口味?”酒过三巡,费夫人好像这是才想起薛苑的存在,很遗憾地叹了口气,“因为正宇很喜欢吃我才点的。”
“不,挺好的。”
其实薛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几乎没有动过筷子。她从来没在这么豪华昂贵的餐厅吃过饭,更没有跟未来婆婆同桌吃饭的经历。正餐前的几口甜腻腻的点心下肚后,她基本上什么都吃不下了。
萧正宇看着她,餐盘前的东西完全没有动过。又看到她眼睛里有淡淡的雾气,就知道她在走神,转头跟她说:“刚刚我们说的刘律师是我妈妈的朋友。”
薛苑笑着回答了一声“嗯”,然后以无可挑剔的姿态摆动餐盘里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在费夫人面前比起今天早上镇定自若得多了。萧正宇显然没有多想, 回头继续跟费夫人说话。“……这也未尝不是个办法,恰好薛苑也打算出国留学,大概这段时间就过去。妈,如果方便的话,在国外这段时间薛苑还要麻烦您照顾了。”薛苑被这句话惊到,回过头,恰好对上萧正宇的目光。萧正宇微微一笑。
“她来英国的话,你呢?”
“我肯定也会过去。”萧正宇对费夫人露出一个谦和而迷人的微笑。
费夫人瞥了两人一眼,“决定了?”
“当然。”
费夫人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口接上几句话,眼角余光看到两个年轻人相握的双手,又微微蹙起了眉心。不过到底,她什么都没说。薛苑只当没有看到费夫人的目光,转头去听音乐。餐厅里有一支乐队,这个演奏着一首优美的曲子。主唱的年轻女歌手穿着一身粉色的裙子,整个人就像一枝亭亭玉立的夏荷。她左手拿着话筒,声音宛如泉水般流淌出来,那声音真是天籁,唱的是英文歌,发音并不太标准,薛苑花了一点儿时间才适应那种唱腔。
……你离我远吗?就像星辰运行的轨迹;
你离我近吗?就像树枝与树枝的距离;
我了解你吗?你从不谈及你的过去;
你很陌生吗?我能想象你看我的表情;
你欣赏我吗?我却是那曾被你侮辱与损害的;
我恨你吗?我想那也是爱。
歌词她之前从未听过,觉得异常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