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情绪不稳,闹过好几次自杀。她不愿意留在美国,父母也不管,因为我们都是华人,我那个朋友就托我带她回来,没想到回来后情况更糟,她的情绪彻底崩溃,我实在没办法,只得送她进了仁康医院。”
他讲得非常慢,表情和声音恰到好处,有遗憾,有惋惜,还有自责。
薛苑觉得立刻松了一口气,“只是这样?没有别的?”
萧正宇面色凝重,一字一句地说:“只是这样。薛苑,我刚到美国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儿麻烦,就是那个朋友帮我解决的,我欠他一个情,我想不到他的女朋友精神那么脆弱,我也没有及时劝她跟我朋友分手。但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我尽我最大的力量在救治她,董再冰在仁康医院接受着最好的治疗,病情也慢慢有所好转了。”
了解了真相,薛苑轻松下来,仿佛是一块大石头从身上卸了下来。她朝沙发后背上一倒,“原来是这样,只要跟你没关系我就放心了。”
“你没有怪我?”
如果说刚刚他说故事的时候语气还跟平时无异,但此时,他搁在膝盖上的手都在轻微地发抖,他是真的在紧张。
薛苑难得看到他这个样子,探身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我怎么会怪你,她精神失常不是你的责任,我们都没有预知的能力,不能完全做到避祸就吉的。我不会连这个都分不清楚。”
萧正宇眼眶一热,又怕她看到,于是揽她入怀,下巴压着她的肩膀。
她的身体很柔软,他抱着就不愿意放开。是的,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只要她相信他就可以了。
这段时间薛苑都住在萧正宇家里,两人还像旅行时一样分房而睡。萧正宇睡客厅,她睡卧室。她自从搬过来之后一直睡不好,又或许是因为惦记着刚刚他们交谈的内容,总之她刚刚沉入梦境一会儿,就醒了过来。
因为睡不着,她坐起来去客厅倒水喝,客厅没有光,但阳台上灯光却是
亮着的。萧正宇独自坐阳台外的扶手藤椅上,头微微偏向一边,手搭在扶手上,
旁边的茶几上扣放着一本厚厚的书。
既是冬天又是半夜,外面的寒冷可想而知。落地窗中有一条窄窄的缝隙,
冷风灌进来,吹得整个客厅都是冷的。她放下水杯,掀开窗帘,拉开落地窗,
叫他,“正宇,怎么还没睡?天气这么冷,也不怕感冒吗?”
萧正宇以电影慢镜头回放的速度慢慢回头看她,惊讶和迷茫一闪而过,随后微笑,“的确是,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冷了,进去吧。”
说完他惯性地牵她的手,他的双手冷得跟北极飘过来的冰块一样,冻得
薛苑打了一个冷战。然而屋子里也不暖和,于是薛苑开了空调,把萧正宇推到
暖气口对面的沙发上,拿起沙发上的被子裹住他,随后没好气地教训:“你也
真是,大半夜出去吹冷风,感冒了怎么办?是仗着自己身体好吗?”
萧正宇好脾气地听着她的教训,说了句“以后不会了’’就掀开被子,一把搂过她,“你来给我取暖就好,你比被子暖和多了。”
薛苑回头瞪了他一眼。其实不光是手,他身上也完全是冰冷的。睡衣是冷的,睡衣下的身体也不暖和,寒气一点点从他身上蔓延出来,带着一点冬日空气特有的湿寒味道。
薛苑忍不住摇头苦笑;:“你到底在外面坐了多久啊?”身后的人没回答,只有一只手从后面绕过来,环绕着她的腰。萧正宇一直喜欢从背后抱住她,他知道他这是故态复萌,任凭他整个人都贴在他后背上。
今天晚上他表现异常,跟平时好像换了一个人。薛苑不解,诧异地回头问了一句:“正宇你怎么啦”,话音一落,紧挨着自己的那个身体忽然滚烫起来,薛苑心一惊,不小心瞄到他的眸子,那双眼睛里都是火。
他在他耳边低语,“我不想睡书房了,怎么办?”
薛苑“嗯”了一声,“那我们换一换吧。”
〃不要。我一个人睡不着。〃
萧正宇声音低哑,带着明显的诱惑。薛苑一听之下险些走神,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香味和贴在她睡衣上游走的双手让她忽然明白过来,脸顿时通红,她咬了咬唇,去扳他的手,但是怎么比得上他的力气。她费力的回头,想要看清他的脸,说:“正宇,你不是说结婚前都会尊重我吗。。。。。。。。”
动作微微一滞,萧正宇微微笑起来,笑容里什么都看不出来,甚至有点儿孩子的俏皮,“你不答应吗”?
〃不是你今天一个晚上都很奇怪,〃薛苑摇头,伸手抚上他的脸,“是不是我问你董再冰的事情,你觉得我在怀疑你,你生我的气?我保证我再也不怀疑你了。”
很普通的一句话,愣是震得萧正宇半边身子发麻,他的脑海里有千言万语,但却无法一一说尽,只好说:“我也希望是这样。但是,如果别人跟你说了什么,或是别的事情发生时你有会怀疑我了。”
“不会”
看着薛苑那张纯真的脸,萧正宇眼眶一热,捉住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把她的手钳在自己的手心里,深深地吻了上去。
“你记住今天说的话”。
”嗯“
两个人偎依在一起,萧正宇也规矩起来,只是拥着她。他们的身体轻微的摩擦着,薛苑闻着他身上的气息,觉得自己就要睡过去,忽然有热气灌进耳朵八五八书房,就像是催眠一样,“要不要出国去念书?学语言最好的地方还是在国外。”
薛苑昏昏欲睡,压根儿没听清她说的第一句话。萧正宇重复了一遍,这次她听清楚了,拒绝脱口而出,“不了”。
“今天听到秦炜的话我才知道,你曾经有公派出国的机会,后来错过了,真的不后悔吗?”
是可惜,”萧正宇在她耳边用催眠般的语气继续说:“你应该回去继续念书,你嘴上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你很遗憾。你根本就不死心,你在美术学院这四年,从来没有丢下外语。你很想回到学校,想得要命。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薛苑困得要命,迷迷糊糊地开口,“我出国念书了,你怎么办?”
“我自然跟你过去,”萧正宇在她耳边低低呵着热气,“别人是夫唱妇随,我是妇唱夫随。”
“可是我没钱。”
“家里的钱都在你那里。这个搪塞的理由太差了,你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理由。”
薛苑这下子终于睁开眼睛,被人打扰了睡眠总是心情不好,她茫然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双手搅在一起,无奈地说:“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萧正宇伸手盖住她的眼睛,低下头安静地吻她的额角,“薛苑,你在我心中是什么地位你还不清楚?你真的要因为这是谁的钱而放弃求学的机会吗?不要说我们以后是夫妻,就是普通朋友,帮个忙也不算什么。”
薛苑双眼不能视物,耳边只有他的声音,字字句句都像刻在了脑子里,“但我只有一个艺术类的毕业证,可能申请不了太好的学校。”
“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申请不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话太有说服力,薛苑慢慢地觉得自己如果能继续学业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仔细想想,应该说简直是好到极点。尘封已久的愿望被这种亲昵的语言揭开,一瞬间就发酵膨胀,下一个瞬间,她已困意全无,甚至开始仔细地构思这个可能的未来。
萧正宇见她眸子里一缕一缕地溢出光彩,知道她动了心,立刻说:“明天准备一下,把你的资料给我。”
“嗯。”
“你想去哪个国家?”
“说英语或者法语的国家都可以。”
“那样选择就太多了。”
她听着萧正宇的计划,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困意再次袭来,她听到他说了句什么,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再次睡了过去。
虽然那天晚上有这样一个意外,薛苑却睡得非常好,一觉睡到了太阳照亮整个房间。她看着明媚的阳光,自嘲地想,大概只有睡到自然醒的时候才会觉得没有工作真好。穿好衣服,她来到客厅时发现萧正宇已经出门去了,桌上有豆浆、油条、茶叶蛋、糯米团,还有他写的一张纸条,说他出去了,大概下午回来,让她中午不用等他吃饭。
早饭已经冰凉了,油条都硬了,她刚把食物放进微波炉,忽然门铃响起。
以薛苑在这里住着的几天所了解的情况,萧正宇对个人的空间极为看重,也很少有什么朋友能过来拜访的。
她略带意外地打开房门,更意外地发现,门外站着费夫人和岳万里。
真是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
门外的两人看到她,也同样震惊,不过都是一瞬的表情。岳万里那张脸向来没有表情,而费夫人到底见过世面,也很镇定,很平稳地开口,“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啊,当然,费夫人,您请进。”
这套房子并不大,客厅里多了两个人就显得稍微拥挤了。费夫人在沙发上坐下,视线挑剔地在薛苑身上一扫,薛苑低下头,发觉自己穿的是一身睡裙,虽然样式保守,到底不正式,跟费夫人那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套装比起来,自己仿佛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样。薛苑尴尬得几乎想撞墙,连忙说:“二位稍等,我去换身衣服。”
换好衣服出来,肺腑二年微倾身子,视线恰好从茶几上的那张留言上抬起目光,瞥了她一眼,冷淡地说:“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正宇的屋子,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冷淡,这话更显得有些刺耳,薛苑怎么都感觉不到其中的礼貌,但对方毕竟帮过她而且还是萧正宇的母亲,于是薛苑极客气地解释,“费夫人,这段时间,我暂时没有住处,正宇就建议我搬过来住在这里。”
费夫人听完,挑挑眉毛,“你到是比我想象中的更随便更开放啊,随随便便就搬进男人的家里,也不知道‘流言猛于虎’这句话是怎么写的吗?”
薛苑垂下视线,忍受着尖刻的讽刺,仍旧礼貌地回答:“您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不过,我们准备马上结婚,所以……”
“什么?结婚!”费夫人声音豁然抬高八度,几乎要离座而起,“谁让你们结婚的?”
薛苑的心咯噔一下。她原以为萧正宇既然告诉了李天明他们打算结婚的消息,也会告诉费夫人,但以费夫人的反应看来,她完全不知情。
还没结婚就遇到了伤脑筋的婆媳问题,又不能不解决。一跟萧正宇在一起,薛苑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各方面一定会有压力和阻力,但是若是连费夫人这关都过不了,恐怕他们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无论之前的二三十年费夫人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儿子,但她毕竟是他的生母,对他而言,是个没办法取代的人物。更让她意外的是,没想到费夫人是真的那么不喜欢她。
“没有人让我们结婚,我们自己想要结婚的,”薛菀谨慎的开口,“实际上我们刚刚决定这件事情没几天,正打算这两天就告诉您,再听取您的意见。”
“如果我不找上门,恐怕这辈子都不知道我还可以提出意见。”
“不是这样……”
“我们不谈之前的事,”费夫人忽然打断她的话,“既然我知道了,就肯定要过问。很简单,我不同意你们结婚。”
薛菀很奇怪自己听到这句话居然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也丝毫不生气,她甚至还觉得这一幕非常富有喜剧感。想起萧正宇说过她的丈夫是何等人物,而她在费先生身边若干年并能继承他的全部财产,必定是不容小视的人物。
薛菀略一斟酌,不卑不亢,沉着的开口,“费夫人,上次在英国承蒙您的照顾,我真的很感激。我的家庭情况您很清楚,如果您像扮演电视剧里阻止儿子娶一个贫家女的母亲角色,我能理解您,也没有别的话好说。您不喜欢我,我一直知道。坦白说,我对我跟萧正宇之间的婚姻也不是那么有信心,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但我愿意试一下,我没必要为了某种可能性放弃我爱的人。结婚和感情不是做买卖,也不能用金钱来做判断。”
“钱,我还真不担心这个,”费夫人听到这番话,慢慢笑了,“你这番话让我想起你妈。没错,我恨了她一辈子,但现在想起来,也不得不佩服她,清高骄傲,聪明伶俐,有能力,有毅力,她跟我完全不是同一类人,男人对她来说,就是无所谓的附属品,有没有都没关系,照样活得很好,我就不行了。薛菀,你跟你妈妈一个样,如果钱能打发你,我也不会坐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做梦没想到费夫人这样评价自己的母亲,薛菀微微一怔,那点儿反感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真挚的道谢,“谢谢您把我跟我妈妈相比,我远远不如她。”
“某些方面也的确不如,你继承了她那张漂亮的脸,却不如她聪明。”费夫人轻轻拍了一下手,“起码你妈妈知道什么人可以爱什么人不能爱,很英明地选择了你爸爸,一辈子没有走错路,而你就做不到。”
薛菀终于动容。
屋子里出现了片刻的安静。费夫人瞥了她一眼,这个年轻女孩子比同龄人稳重得多,基本上不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想法和情绪,只有一双眼睛异常清澈,但转眸之间,还是遗漏一丝不安的情绪。
费夫人换了话题,“你知不知道萧正宇以前是什么样子?”
薛菀迟疑片刻,才回答:“那跟我无关。我只需要知道现在的他就好。”
然而这短短的停顿和一闪而过的错愕神色已经透露出足够多的信息了。费夫人悠闲地看了一眼薛苑,“你有没有看过他的相册?”
薛苑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就说:“还没有。”
费夫人给了岳万里一个眼色。
岳万里之前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如雕塑一般 ,让人意识不到他的存在。此时他以熟络的姿态走进书房,带出一本相册,递给薛苑。
若说起初薛苑还保持着一份客气和理智,此时再也忍不住地忧心起来。费夫人应该来过这里若干次,才会对他的房间这么了解。
相册都递到了面前,自然是要看的。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简直不敢相信照片里的那个英俊得惊人的年轻人是萧正宇。怎么看都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有着深褐色的眼睛,眸子里透出一点莫名的黑色。他表情刚毅,嘴唇紧紧抿住,甚至连一丝轻松愉快的色彩都看不到,那完美的五官如此冷峻,好像被不知名的力量冻住似的。
薛苑不可置信,“他怎么是这个样子?”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不喜欢跟人交往,冷漠,不苟言笑,”费夫人说,“你现在看到的萧正宇并不是他本来的模样。”
薛苑无言地低下头去,继续看着。手里的照片效果太好,光影和色彩搭配得堪称完美。白色的教室里,萧正宇拿着粉笔站在黑板前,还是那张刻板而严肃的脸。他的前方是若干排学生,教室外有一棵大树,他整个人几乎都笼罩在大树的阴影下,满黑板那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格外醒目。
不知道谁的手,记录下来这样的一刻。
费夫人有一点没有说错,薛苑对萧正宇的过去了解太少,就连他曾经念过的学校都不完全清楚。何况半年以前,两个人还素不相识。
薛苑的手指从照片上抚摩过去,“他当过老师?”
“算是,给学生做报告时照的,”费夫人微微眯起眼睛,说,“他是真正的数学天才。那场报告会我在场,可惜啊,一个字都听不懂。”
薛苑完全无法理解,“他是数学天才?啊?是这样吗?又怎么会改学商科?”
“你对他的过去还真是一无所知。”费夫人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因为数学不能挣钱,也不能让他出人头地,数学家怎么比得上金融家在社会上的影响呢?”
薛苑简直不可置信,“正宇不是这种人。”
费夫人目光里包含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