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扎两下,收回手臂,跟他的目光相对,长久的对视中,最后终于无奈的败下阵来:“萧正宇,我打算辞职这件事没有告诉你,我不想见你故意关着手机,这些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你何苦逼我。”
若有似无的笑意在萧正宇唇边闪现,同时他的眼里亮起了分外明亮的光芒,手上的力气却已经小了:“为什么?”
薛苑愣了愣:“什么为什么?”
萧正宇不动声色地反问:“你是因为躲我才关着手机?我从来不知道我有什么可躲的。”
被这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薛苑暗悔,掐一把手心,声音再低下去,几不可闻:“不是你的问题,是我——”
她艰难的思考接下去想要说什么,忽然另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来。
“薛苑,大清早的,你居然在这里,可让我好找。”
诧异的侧头,寻着声音的来路看回去,只见到李又维站在门口,双手插在衣兜里,目光如井地看着他们。
薛苑目光发直,脖子也发直,大脑还没转过弯:“你怎么在这里?”
被人打断了谈话无论如何都不是件让人高兴的事。萧正宇脸色阴郁的好比暴风雨前夕:“李又维,你在这里干什么?”
李又维根本没看他,仿佛他根本不存在。只对薛苑露出一个微笑:“昨天晚上送你回去的时候,我不就跟你说过了吗,今天我来接你,本来想带你出去吃早饭,到楼下了丁依楠才说去你来了公司,为了迎接我的公主,我自然过来找你。”
萧正宇看了两人一眼。
想起自己现在还坐在桌上,薛苑对萧正宇低声说了句“你拿开手让一下”;等他让开了跳下桌,才正色回答李又维:“我没时间。”
“这次恐怕没时间也要挤出时间来。”李又维说着,倾身过来牵她的手。薛苑尚不及反应,就被萧正宇猛然一把拨到了身后。
萧正宇语气不豫:“要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到了这种状况,李又维也不得不正视他,阴鹜的目光在他眼底一闪而过,不过那也只是一瞬的事情:“这是我跟薛苑的事情,你少插手。”
萧正宇淡淡开口:“我不管你说过的或者将要说的事情,总之请你注意,现在在场的还有我。”
两人身高体型差距不大,萧正宇比他稍微高了一点;目前的情况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外人,叫了外人也不知道会帮谁。李又维的目光在萧正宇疏无表情的脸上划过,无声的笑了:“萧正宇,你的演技越来越好,这一脸正义的样子蛮像那么回事的。我越来越对你刮目相看了。”
萧正宇唇角一压,淡淡开口:“哪能比得上你。”
李又维微笑:“岂敢岂敢。我至少不从来不装正人君子。”
萧正宇眼里一缕寒光闪过,没回答,立刻回头跟薛苑低语:“你先走。”
记忆中他们两人的关系不是这样恶劣的,薛苑想起这段时间,两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的概率实在不大,即使出现,也维持着表面的客气;此时变成这样,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期,但不论如何都不想深究,略微点头就要离开。
看到她去抱箱子,李又维眉心一皱,抬高了声音:“薛苑,我爸要见你。”
今天早上真是异彩纷呈。薛苑不可置信的反问:“你爸爸要见我?”
“是的,我来接你跟我一起去医院。”
没想到自己还能参与到这样一出戏里。薛苑沉默片刻,把箱子放下;萧正宇见状也叫住她:“等一下。我跟你一起过去。”
李又维此时脸色才真正阴沉下来:“我不记得我请了你。”
萧正宇眼睛都没眨一下:“医院是公共场所,不是你一个人开的。你能阻止我吗?”
顿了顿,李又维扬眉笑了:“既然如此,要走就一起走。你既然都不怕,我怕什么。人物都到齐了,那就唱戏吧。反正事情总有说清楚的那天。”
薛苑原以为这已经是尴尬的极致了,结果在车库时还是遇到了麻烦。两个人都让她上自己的车,薛苑左顾右盼,觉得头痛不已。
最后妥协的结果是她和萧正宇上了李又维的车,但开车人是萧正宇。这两人不论刚刚怎么针锋相对,这个时候倒是保持高度一致,同时示意她坐在后座。薛苑完全被目前的情况搞昏了头。
真是她平生坐过最难熬的一次车。
车厢里压抑得可怕。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宛如雷雨将至,随时都可以风云大变电闪雷鸣。去医院的一段路距离并不长,路上却遇到严重的堵车,薛苑长久的盯着外面的华丽的巨幅广告,英俊的男女模特笑得是如此开心,仿佛天下再没为难的事情。
发动机依然开着,发着嗡嗡的响声,就像黑暗中野兽的呼吸,每一声都会影起身体的共振。昨天晚上睡得极其糟糕,窗外长久不变的景色让她莫名的起了困意,可看到前坐那两个脸色都不好看的男人,不论怎么样都不敢真正的睡过去。
好容易从堵车的困境中缓解,眼看的医院在望,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下了车,跟两人略一点头:“麻烦你们在医院门口等我一下,我去买点鲜花。”
这家医院说不上本市最大的,但绝对是最好、医术最有口皆碑的医院。因此旁边的花店也比一般地方更多,每个店里的各种花木绽绿吐红,洋溢着郁郁的芳香,使人神清气爽。
没想到要的鲜花那么难找。
最后才在一家极不起眼的小店找到了她要的鲜花。很朴素的一家小店,宛如画屏般小巧。角落里就是她寻觅已久的杜鹃,嫩黄色的花瓣薄如羽翼;绿叶宛如无暇的碧玉,有着纤细的脉络,清脆的颜色让人看着就心情愉快。她俯身下去,淡淡的清香飘了过来。
“再加一点满天星,帮我包起来,谢谢。”
小店的店主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边熟练的包着花一边问他:“看病人吗?我很少看到有人送杜鹃花的,病人很喜欢?”
薛苑微笑:“是啊。”
她很快抱着花出来,看到萧正宇和李又维在花店门口等她,诧异的问:“你们没在医院门口?”
“想看看你做什么,”李又维随口答了一句,盯着她手里的花看,“这是什么花?杜鹃?怎么是这个颜色?”
薛苑拨弄了一下花茎上的几片椭圆形的绿叶,那种浅浅的绿,绿中泛着浅浅的黄,显得特别娇嫩;各个角度看上去,颜色都会变化。
“恩,也叫映山红。这种黄色的杜鹃,比较少见,所以找了一会。”
萧正宇也忍不住问:“你买这个做什么?”
“送人。”
李天明的病房住院部主楼最好的一层,单人的病房,虽说是病房,比起绝大多人的卧室都条件更好,堪比大酒店的房间,一应俱全。
他们去的时候,护士正在为他挂上盐水。
看的出来李天明的身体是真虚弱,整个人比缩薛苑初见时小了一大圈,脸色比床单的颜色还要白,病床旁边的数个医疗仪器说明他的病情相当严重。从他心脏病发作的那天算起,大概过了两三个星期,想不到还如此虚弱,可见真是病的利害。薛苑想着几个月前他跟记者侃侃而谈的模样,暗暗感慨。
李又维不带感□彩的开口:“我把人带来了。”说着稍微一让。
薛苑抱着花站在病房里,李天明看着薛苑和她手里的花,露出个久违的笑容,“薛小姐你来了,谢谢你愿意来看我这样一个老头子。”
这个人就算是个老头子,也是有分量的迷人老头子。不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李天明,但上次的经历她不愿意再次回想,薛苑深呼吸定了定神,再次做了一次心里建设,把自己的态度维持在合理的范围里:“李先生,您好。”
她语气拿捏得正好,不卑不亢,但还是流露出生疏的痕迹。李天明听在耳中,心中有了分寸,就问:“这是杜鹃花?”
“嗯。”
李天明拢了拢袖子,和蔼的微笑,“最惜杜鹃花烂漫,春风吹尽不同攀。我小的时候,屋前屋后种了大片杜鹃,就像诗歌里一样浪漫。”
“是么。”薛苑不重不轻地接上话。
李天明心平气和态度平常,说完看到站在最后的萧正宇,轻微的愕然之后,向着他些微点了点头,笑意急快的浮上脸,但却一句话都没说,重新看着薛苑,就着刚刚的话题说下去:“真是让薛小姐破费了。是他们中的那个告诉你我最喜欢杜鹃?”
被点名的两人惊讶异常,隔着病床飞快地对视一眼,发现对方跟自己的一样的诧异,下一秒同时狼狈的别开视线。
薛苑微微诧异,摇了摇头:“都不是。没有人告诉我。只是我知道,在您的作品里,杜鹃花是出现过最多的一种植物。”
李天明“噢”了一声:“难得你有心。我都不知道现在花店居然有杜鹃花,好多年都没见过了。薛小姐,如果你能帮我把花插起来,那真是感激不尽。”
“本来是想着找找看,没有想到真的被找到了,”薛苑环顾四周,“哪里有花瓶?”
花瓶就在靠窗的桌上,插着一束开得正好的百合,也不知道是谁送的。
“把百合拿出来就可以。”
“好。”
病房里就有卫生间,薛苑看了一眼,觉得太小,抱起花瓶和杜鹃离开病房去了走廊尽头的水房。
护士跟着她的脚步,对几人略一颔首,拿着病历记录离开;五个人少了两个,病房顿时安静下来,仿佛沉默化为了具体的形状,漂浮在空中,无处不在。
李天明看一眼李又维和萧正宇,略一沉思:“你们今天怎么一起过来了?”
李又维背靠着窗,阳光是最好的裁缝,在医院雪白的墙壁上剪出他的身影:“在路上遇到,就一起过来了。”
“一大早在路上遇到?”
“没错,是这样的。”萧正宇附和了一句,扶着李天明坐起来,拉过被子搭在他双腿上。
“如果你们能关系和睦,那我——”李天明的目光缜密的在两人脸上扫过去,这两个年轻人自从进屋后就刻意地避开对方的视线,怎么看都不是和睦的样子;但此时却异口同声地坚持一个观点,他稍稍迷惑不解,但随即就明白大概的原委,脸色开始阴沉。他虽然还在病中,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大脑的正常思考。
“那薛苑呢?这么一大早,她跟谁在一起?”
李又维不耐烦:“问那么多干什么?她跟谁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李天明现在连声音都阴郁下来。
“你非要见她,我把人带来给你看看就可以了。我看你也没什么要说的话,一会我就带她走。”
阳光斜斜照在李天明眸子里,只见他目光凌厉,脸冷得能刮层霜下来。刚刚和薛苑说话时的温和态度当然无存,“你少给在我面前摆这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德行!她要做什么,你管不了!”
李又维没看自己的父亲,只瞥一眼萧正宇,嗤之以鼻,“我不摆这个德行,怎么衬托得出来别人的好呢。”
“你真是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来!”
李又维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在你面前说好话的人多了,这里就有一个啊。你看不惯我又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情,哪怕我说了好话你也当我居心叵测吧。”
萧正宇只做听不到他话里暗藏的钉子,很有经验的抬头去看心跳仪上的数字。果然蹭蹭上升,立刻插话:“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您转院的事情,因为事情多,一时也没有过来看你。您最近身体好点了没有?”
再跟李又维说下去肯定会吐血,李天明神情交瘁的摇摇头,回答“好多了,还活着”,他本意是想挥挥手,稍一抬起来才想起自己手上扎着吊针,拇指上着还夹着测量血氧饱和度和血压的仪器。年老的身体被仪器控制,早就不由得自己作主。
这样的无奈让李天明良久的沉默,借着萧正宇手臂的力量慢慢靠上床栏,身体的晃动让他的白发也跟着晃动,明明人已经到了阴影里,没来由的格外刺眼。
他拍了拍萧正宇的手臂,用上了极大的力气,完全不像是一个正被病苦所累的病人。萧正宇定了定神,听到他说:“我只是怕你们再做出什么错事,后悔就晚了。”
脑子像个灯泡被点亮,萧正宇脸色变白,然后发青,他咬着牙,迎着李天明的视线,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下面的话:“你叫薛苑过来,难道打算把当年的事情告诉她?”
李又维瞥一眼萧正宇,冷笑一声,既是讥诮他的不冷静和惊慌失措又是表明自己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他还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可没勇气同时失去两个儿子。就算有人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也还是他的儿子,他可舍不得。”
这句话让整个病房一片死寂。
窗户纸终于被捅开了。一瞬间大脑里只有这句话。语言是有灵性的,很多话,说和不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当公开的秘密不再是秘密,当所有的一切都袒露在阳光下,要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正常?
完全不知道。
萧正宇觉得自己这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若干年的恩恩怨怨排山倒海般涌过来,就像以人的精神为食的妖怪一样,凶狠霸道地叫嚣着要吞没他。不知道多久他终于从混乱中挣扎过来,爬到高处观看那条名叫记忆的河流,不论怎么努力,都找不到这么尴尬的场面。三个当事人都在场时挑明那阴暗复杂的关系,此刻绝对是第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修好了,恢复正常更新。
第二十六章
薛苑抱着花瓶进屋时,只觉得病房里气氛诡秘异常,沉默积累到了惊人的地步。护士不在,李又维站在窗前,只留下生硬的一个背影;萧正宇则坐病床边上,背脊崩得比机器人还要笔直,他视线低垂,仿佛地上凭空出现了什么有趣的人脸或者冒出什么不知名的物体。
本来是很普通的一幕,但紧张的气氛宛如暴雨将至。
她的出现让这种情况更为恶化,有什么东西横在她面前,阻得她不知道是进是退。房间里的所有人同时回头看她,目光各不相同。薛苑本来提起了脚,最后轻轻落在原地,愣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种尴尬终于被李天明打破。
“附近有家粥铺,做的蔬菜粥不错,你们出去帮我买点回来。”
他虽然没有点名道姓的让谁去买粥,打发人的意思却再明显。李又维和萧正宇两个人同时起身,一前一后地离开病房,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交通,但连迈步的脚步都难得的一致。
两人离开的背影彻底消失,薛苑把插着杜鹃的花瓶小心的放回原位,来到李天明身边,找了张凳子坐下,“李先生,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她完全是静候训话的模样。李天明这个人,她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要了解,他说话做事前无不深思熟虑,叫她来,绝对有事,并且不是小事。
不过没想到他的开白场那么普通。
他收拢了刚刚的肃穆表情,轻松的开口:“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您大概是第一百万个跟我说这句话的人。”
“对,是我没有想到,”李天明笑起来,猛烈的咳嗽着,身子前俯后仰;薛苑一惊,就要叫摁铃叫护士来。
“不……不,”李天明喘息方定,“不用叫护士,我歇一歇就好。既然之前有那么多人说过,那我说这句话你也可以理解的。你的模样非常像你妈妈,尤其是眼睛。”
“可惜我也只有这个长相继承了我妈妈,其他的,一无是处。”
“你是妄自菲薄,虽然我年老眼花,但也不是完全不中用,”李天明微微一笑,“一个人的价值我还能看出来。”
薛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直接切入正题:“您是想跟我说我妈妈?我想不出还有别的话题可以说了。”
她跟她妈妈一样,都长了一副玻璃肚肠水晶心肝,李天明脑子里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