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谭瑞:“你为什么要跟她分手?”
“我怎么会跟她分手,是她跟我分手的,”谭瑞满脸忧伤,“高中毕业后她就出国学音乐了,那时候我们还保持了联系,一年后她回国了,我们反而失去音讯了。算起来,我也有两三年时间没联系上她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应该是更漂亮了吧。”
他是那么的难过,薛苑想起自己当年退学时是如何毅然决然的割断跟以前绝大多数同学的联系,心里默叹一口气,出言安慰:“不要想太多,她也许有自己的事情,人有的时候会遇到一些坎,过去了就好了。”
“嗯,谢谢你,小薛姐。”谭瑞振作起精神,对她笑笑,然后目光就停在她身上,喃喃自语,“为什么你们会觉得不像呢……我是越看越像啊。”
谭瑞是个漂亮的男孩子,笑起来唇角一对酒窝,异常可爱。他的目光也丝毫不含恶意,薛苑并不讨厌被他这样看,摇头一笑置之。
何韵棠显然不这么想,“嘿嘿嘿”古怪的笑起来:“谭瑞啊,你可别打主意,移情到薛苑头上了啊。”
她话音未落,薛苑身边的李又维忽然扶着她的肩膀,带着不明的笑容探身过来,同时靠过来的还有他的筷子,他夹起她碗里的青菜到自己碗里,然后再夹了一小箸煮的正好的鱼片放倒她碗里,最后抚上她的脸颊,柔声说:“小苑,你最近瘦了好多,我真是心疼。你应该多吃点有营养的。”
金色的灯光从上面垂下,在他的眼睑下方留下了淡淡的阴影。阴影造成了奇特的效果,使得他的表情如此真挚,那会心的微笑则从眼底蔓延出来,恰好到处;同时他声音也恰好到处,不高不低,低沉而悦耳,意味悠长,就是具有穿透性,尤其是“心疼”两个字,整个房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在这个装修如此精致的包厢里,在这个觥筹交错的环境下,一瞬间所有人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自己看到了男主角对女主角深情表白的场景。一时全场俱静,连薛苑都傻了眼。
可是始作俑者李又维完全不觉得异样,带着童叟无欺的和蔼笑容环顾全场:“看我干吗,大家继续吃啊。”
大家如梦初醒,从容自若的再次交谈起来,除了谭瑞的脸色青青白白和话题里再也没有出现薛苑,和之前的情况别无二致。
因为明天还要工作,大家都没喝酒,离开的时候每个人神智异常清醒。薛苑的同事们大都有车,没车的也搭有车人的车分批走了,薛苑只是去拿个包,整个饭店里认识的人就只剩下李又维一个了。
所有人走的这么快,连何韵棠都是,她只在她身边停留了短短的一两秒钟,不但没叫她,最后还给了她一个暧昧诡异的笑容后翩然离开,如此云淡风清,简直不带走一丝云彩。薛苑当下无奈居多,深呼吸若干次后猛一回头,果然看到李又维站在她身后,距离太近,完完全全挡住了她身后的所有光芒。
他身后一条街道都是移动的人影,霓虹灯光波光潋滟,形成无数处于幻觉边缘的光影。只有他安然站在这里,仿佛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一辈子。薛苑有一瞬间的迷惑,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过李又维却是正直严肃的面孔,看不出什么笑容:“薛苑,这段时间辛苦了。”
薛苑想到今晚的事情,只觉得憋气,满肚子火无从发泄。她退开一步,头也不抬的开口:“这话你应该跟大伙说。”
“吃饭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不过我觉得我有必要单独跟你讲一次。”
“如果真要谢我,”薛苑声音冰冷,“请在平时务必给我留点面子。”
“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李又维微笑,“如果我一个小动作就让你颜面无存,那你这张面子也未免太不保险了,要来何用?”
薛苑被他噎得倒吸一口凉气。
满意的看着她的反应,李又维口气柔和下来:“现在还早,陪我到处走走。”
“不,我要回去。”
“你回去也是对着房间看书上网。”
“我累得很,我要回去睡觉。”
李又维作势牵她的手:“那更不着急了,要睡觉去车上睡。”
薛苑警惕性顿时攀升,再次避开他,“不必了。”
她转身离开,不曾料到李又维从后一手挽住她的腰,以极大力气将她带离原地。薛苑起初愕然,随后愤而挣扎开,但到底不如他的力气大,仓促之下竟被他带着踉踉跄跄迈了好若干步。好容易缓过劲,愤怒的情绪冲上脑门,吼出来“李又维,你——”
话音未落,他的左臂又从后绕上来,强行捂住了她的嘴。薛苑呼吸困难,完全不能说话,她试图站稳,可人几乎已经离地,只听到鞋跟在水泥地上摩擦,声音刺耳。身体完全不由自己作主,就这样被他半挟半抱带到了那一大片停车场的深处。
虽说那短短的一程也许只有三十秒钟,可薛苑觉得仿佛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好了,到了。”
在他的车子面前,李又维放开她。终于可以说话,薛苑大口的喘息,一言不发,抬起腿狠狠一脚踹过去。她自觉出其不意,可没想到李又维轻轻巧巧的避开,而且为了避免他下一轮攻击,干脆一把拥她入怀,用身体制止了他所有的动作。
“被你踢飞这种经验,只有一次就够了。”
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薛苑平生哪里被人这样对待,手还在用劲,恨得咬牙切齿:“李又维你到底要干吗?放开我!”
李又维埋首在她耳畔,手指从她发间绕过去,慢慢梳理她的头发:“你怎么还学不会审时度势呢,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呆,希望你陪着我而已。”
“如果你想找一个安静的场所,没有什么地方比你家更合适了。”
李又维声音却是无奈居多:“可是那里没有你,你如果肯陪我,我马上回去。”
“你这样的行为,跟绑架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肯听话一点就好了。”李又维扶着她的肩膀,直视她的双眸,“你性格太激烈,我跟你好好说话都那么困难。”
愤怒之下,薛苑头脑异常清楚,还不忘嘲讽:“如果你这种行为也叫好好说话,那美国也可以说是给伊拉克带来和平的使者了。”
“你平时对我防备太过。”
“在你面前如果不小心点,我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又维挑起她一缕头发,看着细长的发丝一根根飘落,慢悠悠的微笑:“那你就不知道好了。这并不重要。是吧?”
薛苑愤怒的抬头,却被迎面而来的车灯光芒耀到了眼,一时间世界都是雪白一片。视力恢复后,有一瞬间的时间,她看清了李又维的脸。她有很长时间不曾这样直视过他。五官清晰细致,从额头到下颚仿佛是被雕刻出来的,那张脸是如此的耀眼,宛如闪电的光芒一样劈开了黑夜。那分明是一幅从电影剪出来的一个镜头,让人不能直视。这样一瞥,语言所有的话语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可是粘稠一晚上的脑子却忽然清晰起来。
薛苑忽然想起,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这样情绪无常了,一旦发作起来,她根本无法控制。薛苑环顾四周,然后奇特的镇定下来,虽然还是皱着眉头,话语已经软了:“好吧,今天晚上我陪你。但你先等我一下,我去一下卫生间。”
李又维笑了笑,难得的从善如流:“好的,我等着你。还有,就在那边,不要走错了。”
“你也不要认错了。”
薛苑扔下冰冷的一句话,僵硬着转身过去。
卫生间就在停车场的角落,并不远,简直近得可怕。转到李又维看不到的角落,她立刻拿出了手机给萧正宇打了个电话。
萧正宇听罢声音疾速的一变,问了地点后立刻说:“我恰好在附近,等我一下,我十分钟就过来,你拖一下。”
“好。”
仿佛从他的声音里得到了力量,她回去时神色终于恢复镇定,认真打量李又维的神色,见他眼睛里暗光点点,察觉到跟以往不太一样的地方,就问:“你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我记得你没喝酒。”
“没喝酒也没关系——”李又维正要说话,手机却响起来。
他接通手机,本来脸上还有轻松的余笑,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消失殆尽,在交错的灯光中看来,声音高起来:“什么!我爸又晕倒了?怎么回事?”
本想着借机离开,薛苑在心里甚至都打好了草稿,但却被这种意外情况打乱了思绪。
李又维皱眉头:“马上进手术室?好,有什么情况马上告诉我。”
薛苑暗叫不好,打起精神的听他说话。
三言两语之后,李又维放下手机,拿出了车钥匙,打开车门。薛苑就在车门旁边,立刻退开一步,隔着车门问他:“你爸爸怎么样了?”
“你很关心他?”发现她满脸焦急,李又维说,“几个小时前,他忽然昏过去,好在护士恰好在身边,立刻送到医院,正在检查。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就怕是心脏病又复发,上次医生讲过,如果再发病,非常危险。”
他语速很快,却急刹车般,猛然顿住不言。那种言语间的焦灼是做不得假的。薛苑想,尽管看上去他们父子关系不好,但到底是父子,血肉相连,该担心的分量还是一点都不少。
“你连夜过去看他吗?他在哪里?”
李又维随口说:“不远,这些年他住在越吴,开车两个小时也就到了。”
薛苑一愣。越吴镇和她的家乡汧镇都是典型的江南小镇,相隔只有二三十公里,当年在省城读高中时,坐车都要经过越吴镇,一路上风光如画。那些熟悉的景致和风光,总会让她迷惑,一瞬间产生“到家了”的错觉。两镇虽然相似,但名声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因为近些年的大力发展旅游业,越吴镇广为世人所知,不论什么时候去,游客都不见减少。相较起来,汧镇就像是营养不良的儿童一样,发展完全跟不上,经济节节败退,不过拜此所赐,倒是保持了纯正江南味道。
她站在路灯下,面沉如水;李又维盯着她的脸,一时也想得有些远,近乎喃喃自语的说了句:“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薛苑猛然回神,反问:“什么?”
“没什么。我明天应该来不了公司,你跟大家解释一下,”李又维摇头,“每次都是这样,病的不是时候……本来以为今天晚上你可以陪我的,看来只有以后再补起来。”
说完这句,李又维再次轻抚上她的脸,手指描摹一样的从眉心滑动到眼角,最后轻柔的拨开她鬓角的头发,薛苑来不及露出任何表情,更没有拒绝的时间,他已经俯下身来,扳起她的脸,隔着车门俯身在她脸颊轻轻一吻,绵长而细密。
薛苑半边身子一麻,连带着小拇指都在抽筋。那个吻在她脸上停留许久,简直像烙印一样烫手。
直到萧正宇叫住她,脸颊似乎还是滚烫的。然而前几分钟发生的事情怪异的模糊起来,她甚至想不起他离开时的种种细节,唯一的印象似乎只有那个被车灯照亮的面孔,一点阴影也看不到——有点迷茫,有点悲伤,还有一点不应该被人知道的绝望。
萧正宇刚刚和张玲莉正在附近的酒店参加某个画界年会,听到薛苑的话,甚至来不及跟张玲莉告假就开车过来,一路上心急如焚,直到看到她站在饭店前的路边才终于放下心来。他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管车子是不是可以停在路边,随手一带车门就下了车,三步两步来到她面前,劈头盖脸就问:“没事?还好吗?李又维没对你怎么样?”
“没有,我很好,”薛苑对他露出个宽慰的笑容,“他两分钟前才走。”
萧正宇上上下下打量她,的确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这才松了口气:“太好了。我一路上都在担心。李又维从来不按照常理出牌,我实在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情。”
他穿着极为正式的深色西装,系着褐色的格子领带,白色的衬衣一尘不染。这么热的夏天,在外面呆几秒钟都可能全身是汗,何况他穿得并不少。他额角有着细密的汗珠,平时那种温文儒雅惧之有度的不翼而飞。薛苑懊恼的一捏自己的手心,笑容里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局促不安:“我太小题大做,给你添麻烦了。”
“不用道歉了,我很高兴你找到我,”萧正宇说,“如果不是刚刚情况危急,你也想不到给我打电话。”
薛苑茫然的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了。我以前以为我了解李又维,但刚刚我发现,我其实并不了解他这个人。”
“我认识他这么久,看着他所做的一件件事情,还是都不清楚他要什么,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情——”
薛苑抬起目光。
他却不欲说下去,拿出手机,对薛苑说,“抱歉,我接个电话。”
薛苑自然不介意,目光却停在他拿手机的姿态上,跟李又维非常象,却有些细微的差别,可两人说出来的话却大同小异:“心脏病发作了?什么时候?”
薛苑一呆。
“要我马上去医院?”萧正宇脸色急速一变,“难道都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脸上闪过片刻的思忖情绪,很快的回答:“既然还在手术,我现在过去也没办法……我尽快。”
待他关上手机,薛苑试探性的问:“李天明?”
“你怎么知——”萧正宇挑起一条眉毛,同时心里明白了大概,自问自答,“刚刚医院也打电话通知李又维了?所以他过去了?”
“是啊,”薛苑说,“他非常着急的去了医院,你也快点过去,这里到越吴还需要一段时间。”
“不着急。心脏手术怎么都要几个小时。如果手术成功,不差这几分钟,如果失败……” 萧正宇停了停,他竭力压制,但失落沮丧的神色在眼里一闪而过,“好了,我先送你回去。不要跟我倔强。”
回去的一路,他的话都很少,而且在严重的走神,目光明明直视前方,可瞳孔里除了焦灼什么都没有。眼看得红灯变成绿灯,他却丝毫不动,整个人如同石木塑像一般,直到后面的车子喇叭响声震天,他才如梦初醒的启动汽车。
车厢里静寂无声,显得空调的声音格外的枯燥;窗外的灯火流光便整齐地亮着,两条光的长龙延伸、汇合,一晃即过,最后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薛苑的疑问在盘桓许久,然后问:“李先生的病情很重?两个月前看到他,他精神不错啊。”
“嗯……”萧正宇眉心郁结,“年纪大了,病来如山倒。”
薛苑沉默下来,只觉得他开车比以往快了很多,平时二十分钟的路,今天只走了一刻钟。宿舍前楼下有块小小的空地,萧正宇把车停在那里,薛苑想起一桩事情来,“虽然不好意思,麻烦你再等我五分钟。”
“好,不着急。”
她气喘吁吁的冲上四楼,打开房门进去,打开父亲留下的小箱子,抽出一沓钱,随便塞进了个信封里,就往楼下奔。
原以为他在凉爽的车子里等他,可实际上车子里根本没人,车门敞开,冷气泄漏出来。薛苑环顾四周,终于在道旁的某棵高大茂密的梧桐树下发现他拿着手机正在讲电话。
路灯光芒昏黄,挤走了炫白的月光,可还是无法扫去蒙在世间万物上的黑纱。微微的光晕仿佛写意画一般,在萧正宇身上划出了薄薄的白光,把他的轮廓在夜色中重新勾勒了一遍。四周没有别人,他的声音压得隐约而低,但语气异常的急促却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走得近了,有隐约的声音传来:“……我没有想到他身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拿着画笔倒下去的……到底在画什么……怎么又是这样……”
察觉到自己踏入了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圈子,薛苑悚然一惊,迅速退开,直到他讲完电话才走过去貌若平常的招呼,装作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疲乏之色,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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