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一段时间，他经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也不出去玩。一天晚上，他突然背着手走到她的面前，眼睛里满是期盼。背在身后的手似乎拿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咬住的嘴唇显示出他的紧张。她就那样看着他，看着他缓缓地从身后拿出一张纸，递到她的眼前。她一低头，就看到了纸上的画，说实话，以一个幼儿园的孩子的水平来说，那幅画画得很不错。
她只是看着他没有去接，看着他脸上的期盼一点一点地变成了慌乱。终于，他飞快地把画塞给她。明明很害怕，却还是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反应，等待着他从来未曾得到过的来自母亲的肯定。那时候，她明明是动容的。可是眼角瞥到默昊天走了进来，她想也不想就拿起那张纸，两下子撕掉了。
她至今还记得，他那惨败的面容，满是不敢置信的表情。眼睛死死地瞪着她拿着碎纸片的手，嘴唇发白颤抖，但紧紧地咬住嘴唇。直到默昊天走进，他才扑到默昊天的怀里，压抑地抽噎起来。流着泪，眼睛还偷偷地留意着她的反应。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对她存在期望。即使心里满是羡慕，他也不曾再向她奢望母爱的温暖。她，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母亲能给儿子的东西。从来，没有。
他是孤独的长大的，一向她孤独地过了这么多年。明明该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却每个人都这样孤独。这，真的是她想要的生活吗？为什么她突然这么不确定？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害死若儿？”他以为母亲对他是冷漠的，那么也应该对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为什么，她要伤害若儿？他可以肯定，她不是像三流小说里演的那样，为了默家的面子。
宋丹青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的儿子。三十年来，他们之间说过的话少之又少。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陌生人一样。母子陌路，而且没有任何的恩怨，世界上恐怕仅此一对吧。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苍凉，笑得悲哀。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这样孤独？觉得自己这样的可悲？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起来。她转过头去，只留个他一个侧脸。缓缓地闭上眼睛，她像往常一样冷冷地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默绝野的眼睛瞪得更加大，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冷静？她残害的是一条生命啊，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冷静？这个人真的是他的母亲吗？他以为她只是冷漠，难道她连心都是冷的吗？“我需要真实的答案。”
答案，又岂能是他可以希望的？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奢望，还有面对。
宋丹青深深地呼吸，让一切归于平静，然后缓缓地转过脸来。“因为她的父亲是我的旧情人，因为他背叛了我。他毁了我的幸福，那么我也不会让他如愿。所以，我也不会让他的女儿得到幸福，即便他已经死了。”
“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这样的一个原因，你就要毁了一条生命？你……你的心，真的是铁石做的吗？”声音，止不住颤抖。这个理由，是否太脆弱了。这个人，真的是将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母亲吗？
因为母亲对自己的冷漠，他在懂事以后就不断地寻找原因，所以他很久以前就知道母亲并不爱父亲，甚至是恨父亲。因此，他并不怨恨母亲的冷漠，因为他清楚自己跟父亲长得有多像，不光是外表，就连性格都几乎一模一样。正因为这样，他心痛于母亲对自己的冷漠，却从来不曾恨她。虽然他们从不曾交流，但他以为自己对她是熟悉的。可这一刻，她之于他，陌生得像从来不曾认识。
宋丹青冷冷地一笑。“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吗？为什么，我觉得已经绰绰有余了呢？”
“那么我呢？”食指直直地戳在自己的胸口，眸子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那我呢？你恨我，甚至从来不曾看过我一眼？也仅仅是因为你不爱父亲，因为父亲凭家世娶了你吗？十月怀胎，我在你的身子里呆了十个月，难道你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呵呵…。。。那十个月，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如果不是默昊天派人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你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有一次，我差点就成功了，差一点，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你。我恨默昊天，恨不得他死掉。但是，我又不想让他这么轻易就死掉，我要折磨他。所以我从他在乎的人下手，我要毁掉所有人的幸福，让他痛不欲生……”
默绝野踉跄后退，看着那近乎狰狞的面容，心痛到了极点。“你真的是个疯子！你怎么可以为了这么肤浅的理由，而毁掉这么多人的幸福。这样做，你真的觉得快乐吗？你这样仇恨着所有的人，你不觉得太变态了吗？看着别人愉快地相处，你却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呆在一边，你不难受吗？”
“笑话！我为什么要难受？看着你们一个个得不到幸福，我觉得很快乐，很有成就感！我为什么不快乐？没有谁比我更快乐！……”
“你……”默绝野看着她，说不出话来，终于转身，飞快地离去。再停留下去，他怀疑自己也会跟她一样疯掉。这样一个可怕的女人，怎么会是他的母亲？
……。
没有人注意到，门关上的那一刻，她脸上嘎然定格的笑容。为什么，她再也笑不出来了？为什么，眼眶会越来越热？
为什么？
……
梦怜月在员工的帮助下，终于来到了总裁办公室的门外。轻轻地推开门，装满整个视野的，是一室的黑暗。只有微微有一丝亮光的窗边，点缀着一点猩红。在黑暗之中，这一点猩红有些可怕。
打开灯，窗前站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腰杆挺直，僵硬之下，显得那么孤单。
叹息着，她轻步走过去，缓缓地揽他的腰。他依然僵直着身子，很久很久，才对天长长地叹息，往后靠在她身上。“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说吗？为什么要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你可以回家跟我说的，你可以让我替你分担一点的，不是吗？”更加搂紧他的腰，她心疼地低语。他还是不够信任她，是因为这样吗？还是在他的心底，她还不是能够共同面对风雨的妻子？
默绝野轻轻地摇头，却显得那么沉重。“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或者说，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又怎么跟你说呢？我一直都知道她不喜欢爸爸，也不喜欢我，但我没想到……”
她？她是谁？不喜欢爸爸，也不喜欢我？那么就是宋丹青了。“妈她……做了什么事情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看向桌子上的那一叠纸张。从下午开始，它们就被扔在那里，刺痛了他的眼睛，更刺痛了他的心。剩下的内容，他至今还没有勇气去看下去。
梦怜月看着他重新转过头去，狠狠地抽烟，然后用力地吐出烟雾。慢慢地，她松开手，走到桌边拿起那一叠东西。已经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经历了，所以她很清楚那是什么东西。这一次，又是什么样的答案，让他如此痛苦？
急促地看下去，翻阅纸张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眼睛越瞪越大，心跳也越来越快。缓缓地，沉沉地放下手中的纸张，她心情复杂地看着窗边的男人。他为什么不高兴？是因为伤害秦若诗的是他的母亲？还是因为秦若诗所受到的伤害？
但在她看来，不管怎么样，他都应该高兴才对，不是吗？不管事情的前因后果是什么，重要的是秦若诗还活着，不是吗？虽然被毁容了，但只要生命还存在，这已经很好了呀。他在为什么而痛苦？
他应该像疯了一样手舞足蹈，甚至忍不住马上飞到她的身边才是啊！
078 不要离开我
梦怜月深深地呼吸着，极力平复心头的大潮。缓缓地放下手中的东西，不敢再看它。“你在为什么而痛苦呢？”
窗前的身影猛地转过身来，瞪大眼睛看着她，仿佛她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为什么而痛苦？难道……你认为我不该难过？”
他黯然地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挺直的背影。她，终究也还是不了解他啊。“虽然她对我冷漠得不像是一个母亲对儿子，但她终究是我的母亲。”
“可是……”可是秦若诗还活着啊？对你来说，这个消息不是胜过一切的吗？为什么你首先反应的是你母亲的狠心，而不是秦若诗活着的惊喜？
“我知道她也许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她的儿子，但我不能不认这个母亲。也许，在我的心里，我对她始终是存着一份奢望的。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不会多看我一眼。可直到今天，我依然奢望着能得到母亲的爱。我能够接受她的冷漠，对儿子对丈夫的无尽冷漠，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的冷心。而且，她害死的人是……”
梦怜月听着他嘎然而止的话，感受着他的悲伤，无暇去想他剩下的话意味着什么，而是在惊愕之中逐渐地领悟到一个惊人的事实：默绝野不知道秦若诗还活着！
怎么会？难道……她猛地想起刚刚那些资摆放的情况，好像是分成两叠的。难道他根本就没有看完，所以他并不知道秦若诗还活着，而只是心伤于母亲的狠毒？
心跳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那么狂乱。就好像一个很穷的人在人来人往的路上捡到了一大笔钱，揣在怀里一点也不安心，总觉得有人看到了。但又在心底安慰自己，没有谁会看到！不管是安慰还是担忧，心都是凌乱而矛盾的。
她要不要告诉他？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让这件事永远成为一个秘密？如果她将资料藏起来，是不是太自私了？更何况，他也许也会像之前一样，因为不相信而不断地追查。那样他迟早会知道的，而且很可能会恨她。可如果她告诉了默绝野，他们的婚姻是不是就要结束了？这份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平静生活，是不是就要走到了尽头？为什么她的心这么恐惧？
凌乱之中，惊愕地发现，过去她一直想着能够尽早结束的虚假婚姻，如今已经成了她的眷恋。她竟然不想就这样结束，希望能够一直这样过下去，牵着这一双大手，默绝野的。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中扮演了妻子的角色，习惯了并因此而快乐安心，甚至贪恋？
默绝野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没有发现身后的人汹涌滂湃的心事大潮。一声沉重的叹息之后，接着说道：“多少人羡慕我，但没人知道，我的人生缺失了什么。如果可以用我的身份去换取母亲的爱和严父慈母相伴的生活，我一定不会犹豫……可惜，越是想得到的就越是得不到。所以我只能站在这令人眼红的位置上，独自笑得苍凉。连哭，都只有自己知道……”
谁知道，他的心在哭泣？
听着他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倾诉着内心不为人知的痛苦，梦怜月的心也疼痛起来。忍不住走过去，习惯性地抱住他的腰身。安慰的话，无法说出口。如果现在站在他身边的是秦若诗，他是否还会说自己孤独？
静静地，两个人紧贴着彼此的身子，汲取彼此的温度。两个人的呼吸慢慢地找到了同样的节奏，像一曲缠绵的音乐，在沉默中弹奏。
很久很久，她才慢慢地松开手。走到他身前，抬头看着他的脸。踮起脚尖，忍不住伸出手，抚上那紧皱的眉头。眉间的结轻易地就被解开了，心里的结要何时才能解开？只有天知道……
“回家吧。不管怎样，你还有我啊。”努力露出笑容，用柔情将他包围。
他低头，看着她柔和的脸。缓缓地伸手，抚摸着那柔嫩的肌肤。伸手将她抱住，低头将脸埋在她的发间，汲取那馨香的气息。闭眼，深深地呼吸着有她独特气息的空气，他搂着她转身向门。下定决心抛弃一切似的说道：“我们回家。”
家，这个字，原来可以这样让人依赖。累了的时候，可以让心停泊。第一次，他爱上了这个词。也许，他爱上的是这种感觉：自己的女人，点着一盏灯，无声等候。若然他深夜不归，她会寻来，然后温柔地说：“回家吧。”
互相对视一眼，他们露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个笑容。步伐一致地迈出，走向他们的家。
走过桌子旁边，梦怜月看着那就这样摆放在桌子上的资料，轻轻地动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地想走过去把它收起来。
“怎么了？有东西忘记了？”注意到她的动作，默绝野停下脚步，低头问道。环视一圈办公室，没发现有任何东西可能是她遗漏的啊。
“啊？没有没有，我们走吧。”飞快地摇头，她扯住他腰间的衣衫，率先迈开步子。
默绝野觉得奇怪，但终于没有问，搂着她出了办公室，走向他们的家。
车子开出车库，绕过大楼前面，梦怜月抬头看向总裁办公室的位置。那些东西，现在还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现其中隐藏的东西？倘若很久以后他才会发现，是否会万分悔恨自己当初的粗心……
就让它这样吧，就让它呆在那里。她突然想把一切交给命运，就赌一场吧。也许他明天就会发现，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发现。结果会是什么，等待上天的安排吧。既然她无法做出选择，那就让天来选择。这，应该是最好的。即便是坏的结果，她也不能抱怨。
回到家里，他们洗了第一次鸳鸯浴。默绝野硬拖着她一起进来，她羞涩得满脸通红，却还是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大大的浴缸里，两个人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粗重的呼吸，荡漾在浴室里。水波随着激情的缠绵有规律地拍打在浴缸上，撞击出的节奏让人脸红心跳。
第一次，梦怜月抛开所有的羞涩矜持，紧紧地跟随着男人的节奏。那一份被放在桌子上的东西，让她的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样的生活不会维持太久。而她，无能为力。只有借着这种身体交缠的运动，将心中的慌乱不安撞掉，暂时地抛开。
因为她的热情回应，默绝野也沉浸在难得的激情当中，浓重的喘息里面，有什么即将改变。
……
梦怜月刚刚从外面下班回来，还没走进屋子，就听到了屋子里传出女性清脆的笑声，偶尔夹杂着男人爽朗的笑声。她愣愣地站了一会，然后飞快地跑了进去。
刚跑进门口，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一对男女。男的是默绝野，而女的竟然是秦若诗。看到她进来，他们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依然紧紧地靠在一起，卿卿我我，好不甜蜜。
梦怜月僵住了，傻傻地站在门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像一个傻子。
沙发上的两个人看着她的样子，笑得更加开心。秦若诗甚至笑得坐不住，整个人滚到了默绝野的怀里。
夕阳从窗子照射进来，血一样的红，那么可怕。她看到秦若诗从默绝野的怀里站起来，缓缓地走向她。夕阳的余晖从门口照射进来，投在她的脸上，看起来有些可怕。
随着她越走越近，梦怜月终于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不要过来——”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梦怜月愣愣地不知道身在何处。心跳快得像一匹飞驰中的千里马，要从她的胸口冲破障碍飞奔而去。
“怎么了？”默绝野被她的尖叫惊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低哑地问道。“做恶梦了吗？”
借着窗外的月光，梦怜月看着他模糊的脸，好一会才轻轻点头。“嗯。”脆弱地，投进他的怀抱里，止不住轻轻地颤抖。
温热的大手轻轻地拍在她的背上，他的下巴磨蹭着她的发。“没事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