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兵是谁的命令?”徐础问。
“那个……这是兰恂、梁太傅共同传出的圣旨,据说……据说是大将军的主意,并且由他亲自派人执行,所以没有人家敢于隐藏子弟。监狱里的囚徒、各家的仆役都被征用,好像连宫里的宦者也出了好几千人。发放兵甲的时候,好多人哭得不行。”
“这些人在哪呢?我看到的官兵都很正常,只有你一个是废物。”宁抱关对俘虏是不会客气的。
周律不为废物为耻,“留下来守卫军壁和东都城池,别看我是废物,他们还不如我,连刀都不敢拿,必须收在刀鞘里,一看到刀刃就发抖。”
宁抱关抬起右手食指轻轻一划,示意周律闭嘴,他要好好考虑一下,过了一会他问道:“楼温去追晋王了?”
“是,不只是晋王,还有降世王。大将军……楼温从一开始就没想进攻咱们这边,他说擒贼先擒王,薛六甲一死,降世军必然崩溃,又说晋王以世家子的身份造反,若不立刻诛杀,必然引发各地效仿。楼温交待曹将军,说是不需要进攻这边的营地,将义军堵在营中即可,等他回来顺手收拾。”
“可你们今天一直在进攻。”宁抱关道。
周律本来就哭丧着脸,这时五官下垂得更加严重,像是暴瘦几十斤的胖子,皮肤还在,只是无处不坠,“曹将军没想进攻,是兰镛坚持要打,他说义军一击便溃,打完这边,还来得及去围剿降世王。但我们都明白兰镛的心机,他怕大将军一去不返,所以要亲自去监督……”
“兰镛是谁?”宁抱关问。
“兰恂的儿子,蠢得不能再蠢,大家都不喜欢他,大将军特意将他留在曹将军身边,就是不想受他干扰,唉。”周律忍不住一声长叹,若不是兰镛非要开战,他也不至于第二次被俘,忙又补充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非兰镛愚蠢,我也没机会投靠义军。”
周律放下碗,谄媚地向两王拱手行礼。
“兰镛不蠢。”宁抱关喃喃道:“他若是胆子再大一些,一边射箭,一边攻入军营,义军早就散了。”
那一层围栅,是义军最后的依靠,官兵再前进一小段距离,义军将士也会分崩离析,不是忙着逃命,就是先去照顾自家人,即便是宁抱关也镇压不住。
“兰镛胆小如鼠,曹将军亲自督战,兰镛却躲在后面,我们被抓……落入义军手中,他却跑得快……”
宁抱关招下手,与徐础走到角落里,说:“凭这个人的几句话,你就想放弃原计划,带兵去攻打东都?而且你也听到了,长围和东都有人把守。”
“皆是临时征调的百姓,义军身经百战,如狼入羊群,可一举而夺下东都。”
“就算人不行,东都毕竟还有城墙。”
“东都人心尽失,义军若能许诺秋毫不犯,东都士民极可能献城归降。”
“你确定?”
“值得一试,即便遇阻,也能引来大将军,解晋王、降世王之围,两王反追,仍是夹击之势。”
“嘿,咱们没有如约去参战,你却指望他们来救咱们?”
“降世王或许不会,晋王肯定会,一旦听说东都将下,降世王自然也会来。”
宁抱关轻轻摇头,“太冒险,东都不需要精兵,只需一名良将,就能守住城池,让咱们进退不得。”
“东都若有良将,宁王如何能从秦州来到此地?”
宁抱关还是摇头。
周律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于是壮起胆子开口道:“我有个主意……”
宁抱关没理他,徐础扭头看来,微笑道:“周兄有主意?难得。”
“‘周兄’两字万万担待不起,吴王称我名字就行,或者……”
“说说你的主意吧。”
“招降东都士民其实简单,把我和曹将军带到城下,让城里的人看到我们没事,他们觉得投降不是坏事,自然就……投降了。”
这算不上“主意”,徐础若能将义军带到东都城下,想都不必想就会用这一招。
宁抱关还是不给答案,掀开帐帘径直离去。
徐础纳闷,周律更纳闷,“吴王,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这位宁王……是怎么想的?”
“你留在这里,不要乱动。”
“是是,我一动不动。”周律真的僵立不动。
徐础追出帐篷,见宁抱关大步走向关押俘虏的围栏,手里提着刀。
围栏里的官兵将领无不大惊失色,可是无处藏身,只能尽量往别人身后躲闪。
“跪下,我不杀降将。”宁报关道。
俘虏纷纷下跪,只有曹神洗坚持站立,他已被松绑,却没往后躲,站在最前面,须发飘扬,不肯露出半点怯意。
卫兵要上前按倒曹神洗,宁抱关摆手制止,另一只手挥刀砍落,离他最近的一名降将人头坠地。
众俘大惊,纷纷磕头求饶,宁抱关不动声色,举刀又砍,连杀三人之后,扔掉卷刃的刀,立刻有卫兵送上新刀。
曹神洗终于跪下,咬牙道:“我是主将,要杀先杀我。”
宁抱关转身面朝老将军,冷冷地说:“没什么,我就是看看让你投降有多难。”说罢转身出围,迎向徐础,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徐础暗暗心惊,这些天一同对抗官兵,他已经忘了宁抱关的手段有多残忍。
无论怎样,宁抱关有一个优点,只要他认为对方说的话有道理,总会接受建议。
天色将暗,大部分义军已经吃过饭,等候出发的命令,他们早知道要去夹攻官兵,因此心中有准备。
宁抱关召集诸王与众将,也不做解释,直接道:“梁王,将军队交给蜀王,你留在我身边。”
“啊?”马维大惊。
宁抱关盯他一眼,马维立刻道:“是。”
宁抱关向甘招道:“你留下三千人,其余带走,与梁军合一,前去救援降世王,即刻出发。”
甘招领命,当即指定宁抱关的几名心腹将领留下,他们带的兵只比三千人要多,然后甘招与其他将领离去,传令出发。
宁抱关亲自监督义军出营,期间不发一言。
经过两场恶战,义军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情,默默行进。
夜色已深,火把连成一条长蛇,逶迤而去。
甘招留下三千人,加上吴军的数千人,总共不到一万,宁抱关再次下令,收集营中所有马匹,勉强凑齐五百骑兵,然后向将领说出实话:“咱们不去降世军那边,去东都,送俘虏回家。”
众将失色,宁抱关喝道:“我带你们去,难道我是傻瓜,会去送死?”
没人敢质问,跑去传令。
宁抱关第一个出营,去往东都的方向,徐础、马维随后。
走出一段路之后,宁抱关停在路边,监督将士进发,偶尔鼓励几句,“明天咱们就要进入东都,你们留好肚皮,那边的酒肉多的是。”
将士们嘿嘿地笑,心里虽不踏实,但是相信宁抱关与徐础不会带他们进入死地。
趁宁抱关分心,马维靠近徐础,小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吴越王怎么会改主意?一定是你……”
“宁王自有决断。”徐础道。
马维轻轻摇头,“可他为什么叫上我?又不让我带兵。”
“宁王没跟我说他的计划。”
“嘿。”马维再没问下去。
沿大路行军二十余里,离官兵的第一道壁垒越来越近,宁抱关又一次勒马,向马维道:“你可以走了。”
“啊?去哪?”马维完全摸不着头脑。
“去追蜀王,不用太快,追上就行,告诉他,我与吴王已经夺下东都。”
“啊?”
“怎么,你怀疑我的话?”
“不不,我没怀疑,就是……我立刻出发,让蜀王带兵回来……”
“告诉他‘我与吴王已经夺下东都’,就这一句,一个字也不能加,明白吗?让蜀王自己做主。”
“是是。”马维颇显狼狈,调转马头,叫上自己的卫兵,疾驰而去。
“他们会信吗?”徐础忍不住问。
“爱信不信,决定都是自己做出来的。”宁抱关向远方望了一眼,“我带骑兵去攻围,你带步兵留在后头,如果……”
“我会做决定。”
宁抱关微微一笑,拍马追赶前头,只带五百余人就要去攻打官兵的壁垒。
第一百四十八章 胆破()
(求订阅求月票。)
官兵俘虏由义军步兵押送,双手被缚,在夜色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心里叫苦不迭,却不敢开口说半个不字。
曹神洗年纪大、地位高,只有他得到一匹坐骑。
宁抱关已经带领骑兵出击,徐础来回分派将士,经过曹神洗时,笑道:“曹伯父觉得这一战结果如何?”
曹神洗叹息一声,“自寻死路。”
“谁自寻死路?义军,还是朝廷?”
曹神洗又叹一声,“当然是你们这些反贼……”周围有人喝斥,曹神洗全不在意,继续道:“长围依山凭险,占尽地利,一夫挡关,万夫莫开,你们这点人就想攻破壁垒,真是笑话。”
“兰恂屡战屡败,竟然还能步步高升,掌管天下兵马,即便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也不肯完全放弃兵权,更不肯此罪告退。小皇帝登基初始,正需要良臣引导,可梁家自称书香门第,侍帝不以正道,反从其所好,荼毒天下。这两件事这才是最大的笑话吧。”
曹神洗开口之前必叹一声,“君君臣臣,朝廷还有转危为安的机会,你们的反贼之名却永世不得摆脱。”
“曹伯父提醒我了。”徐础笑道,高声传令将士们多点火把,人手至少一支,队伍间隙稍稍拉开一些,远远看去,显得人数更多。
曹神洗还是叹息,“大将军早料到你们有可能行此险招,因此留恒国公奚将军守卫长围,奚将军用兵如神,不会上你们的当。”
“奚将军用兵比曹伯父还神?”
曹神洗摇头叹息,不肯回答。
周律与其他俘虏待在一起,唯一的优待是身上没有绳索,这时忍不住插口道:“奚耘根本不是大将军留下的,他是拒绝接受命令,非要留守长围,大将军没办法……”
“没人让你说话!”曹神洗喝道,难得地没有叹息。
周律一缩头,却没有闭嘴,“识时务者为俊杰,曹将军,形势怎么样,你比我更清楚,瞒是瞒不过的,不如一块弃暗投明,仍不失为开国之臣……”
“东阳侯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儿子?”曹神洗驱马要去冲撞周律,缰绳却被义军士兵握在手里,马匹嘶鸣两声,还是按原路线前进。
士兵怒道:“你老实点儿,让你骑马还不满足吗?”
周律得寸进尺,又道:“曹将军少说君君臣臣这样的话,天成建朝不过二十几年,当初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我年纪小些,也听父亲说起过,你与张氏皇帝本来都是梁臣,君不君、臣不臣,也是先当‘反贼’后夺天下,如今面对义军倒大言大惭了。”
曹神洗与徐础问答多时都没恼怒,听到周律这番话却气得脸色发红,胡须微微颤抖,干脆不再开口,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周律转而讨好徐础,“吴王此计必成,我愿为义军先导,带你们进城……”
“奚耘手下有兵多少?”
“这个……我不知道。”周律挠挠头,“我就知道守卫长围的士兵全是临时征集的百姓,算上奚耘,守壁将校不超过十人……”
前方突然传来叫喊声,宁抱关显然已率骑兵发起进攻。
叫声不断,听不出进展如何,徐础传令稍稍加速,边走边喊,高举手中火把,以壮声势。
宁抱关一直没派人回来送信,徐础开始感到不安,再次下令加速,自己骑马走在最前面,眼见前方点点火光连成一线,长围壁垒隐约露出形状,高不可攀,朝廷尽可动用大量民夫,旬月间就能筑起数丈高的墙壁。
义军唯一的攻城器械就是临时建造的几条梯子,徐础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硬攻此壁。
前方已无叫声,徐础命步兵止声,稍稍放慢速度。
离壁垒越来越近,徐础却看不到宁抱关的骑兵,也没见到送信的使者,心中越发疑惑。
军壁近在眼前,大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
徐础下令步兵停下,带着唐为天驰至门前。
上头有人大声问:“来者何人?”
“吴国执政王、大都督徐础率兵诛除暴君,三十万降世军随后就到……”
“哈哈,原来是吴王,快进来吧,宁王等你呢。”
壁门大开,宁抱关手下将军刘步升带领十几名士兵迎出来,拱手笑道:“吴王来得真快,我们才进去没多久。”
“为何不派人送信给我?”
“刚要派人,吴王就到了。”刘步升笑道。
“原来如此。”徐础没计较,知道这是宁抱关的“玩笑”,试探吴王的胆量。
官兵放弃了长围,只留下数百名干杂活的民夫,据他们说,兰镛昨天带回兵败的消息,守围官兵一片大哗,当场就有人扔下兵器逃走,奚耘倒是努力劝说,可兰镛已被吓破胆,说是要回东都报信,自己先跑了。
兰镛不只带来坏消息,还带头逃亡,临时拼凑起来的官兵顿时一哄而散,奚耘见大势已去,也带亲信弃围逃走。
朝廷好不容易建起的长围关口,就这样白白送给义军,民夫跑了一些,剩下的人一商量,决定原地等待义军的到来。
宁抱关一向沉稳,这时却流露出明显的喜悦,来回绕圈,时不时仰头道:“天助我也。”
见到徐础,宁抱关几步迎上来,“你说得没错,东都已被吓破胆,必将投降于我!嘿,咱们在那边害怕朝廷兵强马壮,其实朝廷更加害怕义军,他们不知道外面形势如何,以为到处都是义军,以为天下都已造反……”
宁抱关说得有点乱,片刻之后,他突然闭嘴,狂喜之色一扫而空,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机不可失,必须尽快赶到东都,我带骑兵前驱,你带步兵随后。”
“东都不会这么容易投降,宁王心中需有定数……”
“怀柔招安,我懂,朝廷经常对义军用这一招,如今轮到我对朝廷使用了。”
徐础必须再提醒一句,“万万不可令将士有屠城的念头,东都财物丰厚,足够奖赏全军,用不着……”
“你想得太多啦。”宁抱关翻身上马,“只要东都士民顺应天命,投降于我,我会用朝廷财物遍赏全城百姓,何止义军将士?”
徐础拱手道:“宁王有此大志,义军之幸,万民之幸。”
“嘿,你又露出谋士的尾巴了。”宁抱关策马离去,五百多名骑兵紧紧跟上。
徐础命步兵稍事休息,将民夫也编入军中,收集官兵扔在壁垒中的兵甲、器物,留数百吴人守壁,再派信使去给晋王等人送信,然后率兵出发,追赶宁抱关。
路越走越熟,天亮不久,徐础甚至望见了广普寺,他曾被周律带去寺中,第一次见到广陵王世子张释端以及欢颜郡主。
前方形势未明,徐础下令止军,让所有人吃些干粮,然后重整队形,多张旗帜——不管这些旗帜是谁的,只要多——他要让东都士民第一眼看到义军就留下深刻印象。
兵卒动作迅速,几名将领却有些拖拉,互相小声交谈。
徐础初时纳闷,很快明白过来,承认这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