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问题。”徐础答应得痛快,“黄先生待会带走两车,不够的话,开口就是。”
黄师爷双眼一睁,再笑的时候已是谄笑,“徐公子是明白人。其实说起来,我家大人已经很慷慨了,一切明码标价,若是遇到北边那些兵,直接抢走了事,谁还跟你客气啊。”
“正因为周刺史明白事理,大家才会不约而同地前来邺城拜会。”
邺城刺史姓周名贯,徐础还在东都的时候,就听说过此人极贪,论起来,周刺史与楼家算是姻亲,周贯的一个侄女,嫁给楼家的一个儿子为妻。
黄师爷显得十分满意,“你也挺明白事理,看你应该是世家子弟,怎么会给降世军当使者?”
“天地倾覆,尊卑混乱,谁给谁当使者都不意外。”徐础悄声道:“那两车货物,还要麻烦黄先生给写份礼单,足够让刺史大人满意即可。”
黄师爷当然明白其中的含义,这是让他自取一些财物,越发喜欢这位徐公子,笑道:“好说,好说,写礼单嘛,很容易,就凭徐公子的知书达礼,刺史大人肯定要见你一面,哈哈。”
说得天花乱坠,都不如钱财铺路好用,徐础讨好了黄师爷,可以问些“机密”了,“城里像我这样的人不少吧?”
“呵呵,不是我说,徐公子来得晚了,前几天,皇甫开赶到,他还当自己是牧守,命令刺史大人开门迎接,其实朝廷早将他免为庶人,刺史大人心善,没有收他入监,也没有开门。”
“皇甫开人呢?”
“去北方找他的旧部,不知道有人接纳他没,一直没有信息。哦,他儿子皇甫阶前天刚到,住的地方离此不远。他懂些规矩,送上一份薄礼,还在排队等候面见刺史大人呢。徐公子放心,你能排在他前面。”
“还有其他使者吧?”
“嗯……沈并州派来一个儿子,已经见过刺史大人,他这些天常往北边去。”黄师爷露出心领神会的神情,笑了两声,“当然,大家来邺城,都是为了北边的几支军队。刺史大人说了,他不干涉军务,也请军务别来烦他。别管谁赢得渔阳诸将的忠心,带走就是,邺城绝不阻拦,甚至会提供一些粮草送行。但是,刺史大人目前还是天成朝的官儿,以后嘛,看情况再说。四方风云变幻,刺史大人守城静待天命。”
“刺史大人真是个聪明人。”
“呵呵,别管天下归谁,邺城都会完整归顺,双方都有好处,对不对?”
“对极了,天下郡县城池若是都有这样的想法,能免去多少兵灾啊。”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沈家使者里有一位郭时风……”
“我知道,他一直留在城里,很少去北边,刺史大人好像很欣赏他,经常召他交谈。”黄师父撇撇嘴,“再照这样下去,我得将位置让给这位郭大爷喽。”
“郭时风初来乍到,怎么比得上黄先生的心腹至信?”
“呵呵,你会说话,还有什么要问的?”
“朝廷也派来使者吧?”
“对啊,到得最早,来头不小,乃是大司马之子、左军将军兰镛,他本来只是路过,宣告皇甫开已被免为庶人,要求刺史大人派兵送他前往渔阳。结果,他半路上被一支渔阳兵马拦截,灰头土脸地跑回来。这次老实了,再不敢趾高气扬,可还是不愿舍钱,也在排队等候再见刺史大人一面呢。”
兰家人向来恃宠而骄,兰镛能做出这样的事,徐础一点都不意外,“使者都住在附近?”
“对,有件事忘说了,刺史大人立下规矩,外来的贵客都住在南忠坊,随你们互相往来,但是别闹事,也不准出坊一步。若有事外出,必须跟我说一声,由我向刺史大人请示,我就住在坊门口,我不在的话,另外有人接待。”
“尽听安排,唯请黄先生多多费心,请刺史大人早日安排会面,明天我就要派人出城,也请黄先生代为请示。”
“哈哈,好说。”黄师爷不肯给出承诺,他要看看那两辆车上究竟有多少货物,值不值得他如此热情的接待。
黄师爷告辞,出门去写礼单,两刻钟之后回来,春风满面,态度越发热情,:“三天之内,刺史大人必会面见徐公子。徐公子明天要派几个人出城?”
“两人两马,早出晚归。”
“问题不大,等我请示之后,你将姓名写给我。”
黄师爷又聊一会,再次告辞,走到门口时,转身道:“算我多嘴,徐公子只关心这几家使者吗?”
“还有其他使者?”
“哈哈,只凭这几家使者,刺史大人可吃不饱。实话告诉你吧,算上徐公子,一共是十七家,来历各不相同,人数有多有少。详情我搞不清楚,徐公子有心的话,可以去街对面的宣文馆,那里供茶,各家使者经常在那里闲坐,互通消息,偶尔吵架。还是那句话,动嘴可以,动手嘛,别见血,动刀动枪的话,就别怪刺史大人不客气了。”
“我像是动刀动枪的人吗?”徐础心里吃了一惊,没想到使者竟会如此众多。
“不像不像。”黄师爷笑着告辞,带走两车货物,对剩下的车辆又多看两眼。
一共四十辆车,其中只有五辆车满载货宝,剩下的全是草料与石头,还没有拉车的马匹值钱,这是马维的主意,果然好用。
徐础出门,安排好随行士兵,前往黄师爷所说的宣文馆。
宣文馆本是城内的学校,兵乱一起,学生都回家避难,刺史周贯于是将此地临时改为茶馆,供应茶饭,价格昂贵,客人却是络绎不绝,各方使者纷纷来此打探消息,互通有无。
徐础刚走到大门口,就有人迎上来,拱手笑道:“础弟为何来得如此之晚?”
“不如郭兄见机迅速。”徐础也笑道,没有立刻拿出马维的信。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础弟来得正是时候,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晋阳军与降世军表面上已经结盟,徐础又是沈五公子的结拜义弟,与郭时风算是一家。
“沈工部又出城了?”徐础问道。
郭时风点头,拉着徐础进入馆内,在正堂里找一张空桌坐下,全不理会周围好奇的目光,说道:“事情就快谈妥了,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随冀州诸军返回应城。”
他没压低声音,堂内的人都能听到,立刻有人不客气地发出嘲笑声,却没人开口反驳。
二十多人分为七八桌,各自交谈接耳,郭时风与徐础并不显得突出。
徐础偷眼观瞧,居然看到一位熟人,大将军楼温的幕僚乔之素就在不远处向他点头,没有过来打招呼,很快移开目光,与同桌人继续交谈,一脸严肃。
郭时风大声说了几句,忽然压低声音,凑过来道:“东都又派来一拨使者,明天就到。”
“这不奇怪,各方都很重视冀州的这股兵力。”
“可这拨使者很奇怪,正使乃是济北王世子,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张释虞十四岁,的确还没长大,徐础道:“想必是有重臣从旁相助。”
“嘿,最奇怪的就是这件事,据说东都副使是位郡主!”
第九十六章 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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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官兵向孟津逼近,消息传来,薛六甲召集诸王商议应对之法。
“还是老打法,诸位同意吗?”薛六甲没打算征求太多意见。
“老打法是弥勒佛祖传授的,咱们靠它横行秦州,连大将军楼温都打得稀里哗啦,这回当然还要用。”诸头目纷纷表示赞同。
薛六甲看向宁抱关,“宁王有啥想法?”
宁抱关摇头,“老打法很好,我没有想法,就这么着吧。”
薛六甲很满意,又转向马维,“梁王呢?”
马维根本不知道“老打法”是什么,见宁抱关同意,他自然不能反对,笑道:“很好,祖王妙计神授,必获大胜,不日即可直取东都。”
“哈哈,说得好,这个打法的确是出自神授,凡人想不出来。呃,我就不客气了,大家虽然都已称王,但是有先有后,按顺序,我与宁王、梁王的位置怎么也比你们靠前,就由我们三个做主吧。”
大帐里,只有三人坐在椅子上,薛六甲居中,宁抱关居左,马维居右,其他人站立,谁也没有提出异议,即便是对马维,也默认了他的“第三王”身份。
“我呢,坐镇中军。”薛六甲继续安排,既是“老办法”,不用详细介绍,“宁王……还跟从前一样,带领全部骑兵,找机会从背捅官兵一下,我这边的骑兵也给你,你呢,将步兵暂时交给别人代管,战后再换回来,哈哈。”
降世军缺马,骑兵满打满算不过一千出头,宁抱关要用数千步兵才能换来少量骑兵,听上去很是吃亏,他却没有反对,冷淡地嗯了一声。
薛六甲多少有点害怕宁抱关,丝毫不以冷淡为意,反而大喜,笑得更加开心,公开赞扬几句。
对排位第三的梁王,薛六甲没什么忌惮,直接道:“梁王做先锋,明天开战!”
马维急忙道:“在下加入降世军以来,除了夺取孟津,寸功未立,一直盼望着能为祖王分忧,得先锋之职,心中喜悦不已。可我手中兵力稀少,不怕死战,只怕会坏了祖王的大事。”
薛六甲一挥手,“我能让你带几百人去打官兵吗?今晚之前,分给你一万人。”
马维这才安心,拱手谢恩,暗自排兵布阵,觉得一万兵卒应该够用。
薛六甲守诺,天黑之前,“一万人”经由小城进入大城,数量比一万更多,却没有多少真正的士兵,全是老弱妇孺,一边骂,一边哭,骂自家没男人,或是男人不争气,让他们冒险上战场抵挡兵锋,哭自己命不好,逃过饥荒,逃不过兵灾,死在战场上连个收尸人都没有。
原来薛六甲所谓的一万人,真的是一万“人”,而不是一万兵卒。
马维大吃一惊,骑马在人群中逆行,前往小城找宁抱关评理。
“这就是降世军的老打法,百姓在前面阻碍官兵,大军随后,我带骑兵偷袭,不敢说百战百胜,多少打赢过几场。”
“可是……可是……”
宁抱关起身,一手按在马维肩上,“降世军原本都是穷苦百姓,不怎么会打仗,数量超过五倍之后,才能与官兵勉强一战,可是人数太多,又没人能指挥得了。这种打法也是无奈之举,并非我们不爱惜百姓。”
马维对百姓的生死不是太在意,“那我呢?”
“你只需带兵殿后,驱赶百姓向前,不准他们往回跑,万一官兵冲破百姓,你自己退下来就是,薛六甲会接应你。”
马维呆了半晌,“我能带兵,给我多少人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宁抱关笑了一声,“我不怀疑梁王的本事,可你能安排,怎么敢保证底下的人会服从呢?诸将都是薛六甲的亲朋故旧,连他有时候都指挥不动,何况你我?放心吧,这虽然不是好打法,至少打赢过楼温。”
马维又发一会呆,“祖王肯定会带兵往前冲?”
“降世军的规矩,第一个冲锋者、杀敌最多者、斩将擒帅者,皆有重赏,其他将领要分出两成战利品,所以大家通常还是很勇猛的。”
马维脸色苍白地告辞,明知自己遭到算计,却不敢反对。
百姓不能住在城里,全被撵到大城以外,在一片平坦的荒野中暂居,分配的粮食比平时要多一些,算是鼓励与安慰。
入夜之后,薛六甲带领真正的降世军穿过大小两城,他不肯动用全部兵力,只带来两万余人,城门道道敞开,方便他后撤逃亡。
说是兵卒,其实只是一大群能拿得动兵器的男子,将近一半人手里握着的是农具与棍棒,身上连片铁甲都没有,兵甲比较齐全的精锐,不过三五千人。
没人排兵布阵,全凭诸将自觉,经历将近两年的造反,大小数十战,这些人都摸出一点门道,知道何处是当敌的险地、何处是可进可退的善地,彼此争抢,当众互骂、扭打。
薛六甲巡视阵地,碰到争吵,能劝就劝,不能劝挥棒就打,一个时辰下来,竟然略具阵形,不那么散乱无章了。
宁抱关率领的千余名骑兵,的确是精锐中的精锐,兵甲虽然样式杂乱,至少比较齐全,宁抱关向来以严厉著称,而且进退有据,即便大军溃散,他也能全军而退,因此颇受降世军将士敬畏,愿意受他驱使。
三军就地休息,马维哪里睡得着,带领手下数百兵卒前去查看被当作诱饵与人墙的百姓,以免太多人逃掉。
结果令他意外,众人虽然又骂又哭,逃跑者却很少,他们全是弱者,在人生地不熟的孟津南岸,不敢跑,也没处跑。
众人就在荒野中搭建简易的窝棚,架锅做饭,将分到的粮食留一部分,要做长远打算。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被推到最前面了。
马维稍稍安心,他对附近的地势非常熟悉,连夜又跑一圈,选定一处便于驱赶百姓的地方,对次日之战仍是惴惴不安。
数百里外,徐础心中也在惴惴。
朝廷又派来一拨使者,副使居然是位郡主,虽然没人知道究竟是哪一位,徐础却立刻想到欢颜——郡主虽然不少,能够担任说客的只有这一位。
但整件事还是显得很奇怪,天成朝还没到一败涂地的时候,何以派出一名皇族贵女来拉拢冀州诸将?
郭时风随徐础一块回住处,身边没有外人时,他终于能说实话:“形势不妙,沈大差不多每天都去见那些将领,得到不少承诺,可他们就是不肯开拔,看样子非要等到孟津大战结束之后,才肯做出选择。”
“郭兄见过他们了?”
“嗯,冀州之兵原本是万物帝筹备多年,用来征讨贺荣部的,来源不一,皇甫父子离开、万物帝死后,冀州兵分为五部,一部是冀州本地兵,另外四部是从别处调集来的。按理说,外地兵人多,应占优势,但是冀州兵最为强悍,号称突骑,又有本地官民支持,反而成为五部之首。受冀州突骑压制,其中一部并州兵也不敢擅自离开。”
“冀州本部兵的将领是王铁眉吧?”
“对,一个大字不识的浑人,见机却比别人都要快,皇甫开离开不久,他就夺取兵权,还向朝廷讨了一个‘镇北将军’的名头,凌驾诸将之上。”
“朝廷居然给他了?”
“嘿,朝廷以为能用官爵骗他前往孟津协助官兵。”
“皇甫开回来了,王铁眉不认旧主吗?”
“皇甫开被朝廷免为庶人,又接受降世军的王号,王铁眉将他留在军中,既不承认,也不治罪,总之他要等形势明朗之后,才肯决定投向哪一方。”
“义军若败,冀州兵将会投向朝廷,义军若胜,王铁眉很可能拥立旧主,对并州、对义军都没有好处。”
“没错,不过,无论怎样,天成朝都要完蛋了,即便在孟津消灭降世军,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础弟知道这城里的使者有多少拨?”
“据说是十七拨。”
“嘿,是那个黄贪财说的吧?淮州、吴州……连西南的益州都派人来了,而且派来的不只一拨,江南各州分裂得比北方还严重。”
“除了淮州与冀州相邻,其它几州拉拢冀州兵做甚?”
“不是拉拢,而是观望。唉,所有人都在观望,连沈并州和降世军也不例外。”
徐础刚离开孟津不久,深知郭时风所言极是,“马兄已被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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