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村镇都已被洗劫一空,百姓不是躲进城里,就是加入叛军,也有人死于兵火之中,尸体横陈,无人收拾。
为加快速度,并少惹麻烦,三人绕过城池,刘、陈二人经常在外游历,比徐础熟悉路径,最后全由他二人引领,少走许多冤枉路。
三人在途中遇到一伙乱民,手持棍棒,远远地盯着过路人,刘允执、陈老慈拔刀,十几名乱民愣是不敢靠前,让过去之后在后面乱扔石子。
“刁民可恨,胆子又小得可怜,百不敌一,得天下豪杰者,才可得天下。”刘允执这是第一次受到挑衅而不回头,心中很是不忿。
“吴越王是真豪杰,最懂咱们的心事。”陈老慈总能将话题提升至更高一层。
三人马不停蹄,只在必要时停下休息,次日黄昏,顺利到达应城。
应城内外布满旗帜,三人离城门还有六七里就被拦下。
徐础报上姓名,听说他要见周元宾和沈耽,士兵引路,带三人进城,交给一名小吏,小吏详细询问之后,带他们前往府衙。
小吏进去通报,没多久,沈耽与周元宾同时出来迎接,谭无谓、刘有终随后,都很高兴,尤其是沈耽,握住徐础手臂,上下打量,好像几年不见的至交好友。
众人进偏厅摆席,互道这些天的经历。
原来晋阳兵刚到应城,号称二十万人,实数连沈耽也说不清楚。
并州界内有几座城池拒绝接受牧守之令,沈直分兵前去讨伐,目前还没有消息。
冀州数路兵马也已开拔,互不统属,沈直对他们寄予厚望,派长子沈聪前去迎接,要等兵力聚齐之后,再做打算。
徐础讲述义军的联合之意,沈耽立刻表示同意,但是详细询问三王的底细,徐础尽量夸赞,刘允执、陈老慈帮腔,将三王夸到了天上。
酒足饭饱,沈耽安排客人休息,他去见父亲,安排见面。
徐础独住一间房,知道待会肯定有人来找自己,因此没有睡下,坐在桌边喝茶醒酒。
先来的人是谭无谓,敲下门,不等许可推门就进,也不客套,直接道:“孟津必是诱饵,但不可弃之。”
“二哥高见。”徐础笑道,起身相迎。
“看出诱饵算不得高见,应对之策才是。”谭无谓走来坐下。
“愿闻其详。”
“既有诱饵,就得有咬饵之鱼,叛军是也,晋阳兵隔岸观虎斗,伺机参战,将诱饵收为己用,官兵反成咬饵之鱼。”
“义军若败,官兵必然气盛,晋阳兵则会气衰,一盛一衰,何以相争?”
“哈哈,我还没说到真正的‘高见’呢,坐观虎斗仍是疑兵,另派精骑从上游渡河,从侧方偷袭,众人高呼东都已陷,官兵必乱,趁乱攻之,必胜。”
“上游还有能渡河的地方吗?”
“如果我没猜错,官兵必在上游准备了浮桥,孟津战事一起,一路官兵渡河攻我不备。”
“与二哥的计划一样?”
“对,我军派斥候查明地点,然后设伏兵一举夺之。”
“万一官兵也有埋伏呢?”
“哈哈,官兵自恃强盛,绝想不到这么远。如果担心的话,可让斥候多做观察,官兵设置浮桥若是多加掩饰,必无埋伏,若是堂而皇之,则要小心。”
“二哥想得周到,向沈并州和三哥说过吗?”
谭无谓重叹一声,“我见不着沈并州,三弟……”
外面又有敲门声,徐础前去开门,来者正是他等候的沈耽与刘有终。
见到谭无谓,沈耽一点也不意外,笑道:“就知道你在这里,向四弟讲你的妙计呢?二哥别急,我已派出斥候,若能找到官兵浮桥,就按你的计划行事。”
“必有浮桥。咱们这边率领奇兵的将领要提前选好,必须是胆大心细之人才可,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奇兵渡河之后,稍有差池,便是功亏一篑。”
“二哥放心,已经选好将领,绝不会出错。”
谭无谓脸上若有期待,沈耽却不提他的名字,谭无谓稍显失落,起身告辞,“你们聊吧,我去睡会。”
房门关上,徐础问道:“三哥既用二哥之策,何以不用其人?”
沈耽笑道:“二哥确是不世出的大将之才,但是心高气傲,能成大事,也能坏事,必须稍加节制。况且此战只是开始,杀鸡无需牛刀,数千奇兵还用不到二哥。等到二哥心气平定,我会请求父亲给他一支军队,前去平定秦州。”
刘有终插口道:“结拜之后,我给二弟看相,发现他命途淹蹇,还有一年歧路要走,诸事不顺,不可委以大任。”
“大哥又会看相了?”
“哈哈,忘记了,我已将底细透露给四弟。”刘有终的“相术”擅长迎合对方心意,而不是真能预测未来,看一眼沈耽,继续道:“沈并州刚刚起事,最为信赖晋阳兵马,其次是冀州诸军。二弟布衣之士,寸功未立,难得重用,要等到晋军稳定之后,才有机会领兵。”
徐础点头,这才是刘有终的本事,他“相”的不是谭无谓,而是沈直。
沈耽道:“父亲老年守成,轻易不肯冒险,可以理解,二哥也的确需要再等一等。”
“但凭三哥做主。”
沈耽说到正事,“我刚刚见过父亲,他愿意与义军联手,孟津之战结束之后,他会立刻称王。”
徐础点下头,知道沈直还是不愿见他。
沈耽看出四弟的心事,正色道:“父亲担心受到‘刺驾’二字的牵连,不愿面见四弟,但这只是暂时之举,待称王之后,他要与四弟好好聊上一聊。”
徐础笑道:“有三哥在此,我无疑心。”
沈耽又安慰几句,取出三封书信,放在桌上,“这是我父亲的书信,请础弟交给义军三王,如需盟誓,我会亲自出面。”
晋军要拿义军当咬饵之鱼,必须先得对方的信任,沈耽胆大,舍得出去,徐础道:“盟誓肯定会有,三哥不必亲赴,派一位名声大些的将领即可。”
“大事初起,沈家人若不身先士卒,如何要求麾下将士?四弟尽管安排,纵有危险,我自己承担,与四弟无涉。”
徐础心里对沈耽、宁抱关的比较仍没结束,单从情感上来说,他宁愿留在沈耽这边,至少两人出身相似、意气相投,说话不必绕来绕去。
天色已晚,沈耽、刘有终告辞,徐础问道:“郭时风人呢?”
“随大哥去冀州了。”沈耽的这个“大哥”是指亲兄长沈聪。
“郭时风为人摇摆,留在身边可有大用,一旦远离,或生祸患。”徐础提醒道。
“我也是同样想法,但父亲觉得郭时风能劝说冀州诸将死心效命,所以派他与大哥同行。我暗中派人专门盯着他,若有异心——四弟与他是故交,希望你能明白我的不得已之举。”
“明白,对郭时风正该多加防范。”徐础一点不觉得沈耽做得过分。
徐础送两位兄长出门,正要说些客气话,宅院深处突然传来叫喊声:“刺客!”
沈耽脸色一变,“那是父亲的住处……”拔腿跑去,徐础、刘有终也是一惊,急忙跟上。
几步之后,徐础觉得不对,止步留下,转身走向隔壁房间,先敲门后推门。
门没闩,一推就开,里面空无一人,刘允执、陈老慈都不在。
第九古三章 识人有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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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础正站在门口发呆,从院外跑来一群兵卒,手持刀枪,有人喝道:“拿下刺客同党!”
徐础又一次成为“同党”,虽然遭受冤枉,却无从辩解,刘允执、陈老慈都是洛阳人,又是他带到应城的,站在沈家的立场,怎么看他都是刺客同伙。
“牧守大人……”
徐础刚说出几个字就被斥责声打断,“此人天生反骨,杀掉算啦!”
徐础窘迫不已,外面又跑来一人,“放下兵器,不准对客人无礼!”
刘有终是沈家贵客,深得沈直与诸子信任,兵卒都认得他,没有再往前逼近,但也不肯就此罢手,有军官道:“刘先生,此人带来刺客……”
刘有终摆手,“他与刺客无关,我可以担保。沈公毫发未损,刺客已被活捉,很快就能问出真相,你们各去巡视,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兵卒这才退下。
徐础上前拱手道:“刺客真是我带来的两人?”
“到屋里说话。”
进到屋中,刘有终道:“三弟担心会发生误会,他在照看沈公,让我过来一趟,还好到得及时。”
“牧守大人受伤了?”
刘有终点头,“伤势不重,但是要保密,以免扰乱军心。”
大军出征,尚未开战,主帅先受伤,的确是个极糟糕的消息,刘有终向兵卒隐瞒,却对徐础坦诚,显然真相信他与刺客无关。
可徐础还是感到羞愧,“同行两日,我竟然一点问题都没看出来。”
刘有终笑道:“若能被四弟看出破绽,那两人就不配称为老江湖了。这两人很快就会招供,必是兰恂派来的刺客。”
“兰恂乃官兵主帅,居然用这种手段?”
“嘿,刺杀这种手段什么时候都有效,四弟读过不少书,应该经常看到‘使客刺之’这四个字吧。”
徐础点头,“我就是刺客……”
“同样是刺客,也要看刺杀的人是谁。四弟别多想,我再去后院看看。”
徐础送到门口,越想越别扭。
半个时辰之后,沈耽来了,进屋笑道:“四弟还没睡?没什么大事,家父受了一点轻伤,刺客也招供了,的确是兰恂派来的。”
“是我识人不明……”
沈耽挥下手,“与四弟无关,这两人混在东都豪侠当中,本想跟他们一块来投奔晋阳,趁机行事,没料到其他人留在了孟津,他二人于是以护送为名,随四弟来应城。无论怎样,他们总会想办法混进来。”
“还好牧守大人防卫严谨。”
“呵呵,说起来,这件事还得感谢大哥,是他看出这两人心怀鬼胎,告诫我早加防范,才没让他们得逞。”
“大哥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就是一块喝酒的时候,大哥事后对我说,这两人神情古怪,别人来投奔都会自夸一番,以求重用,他们却一味谦逊,好像来这里只想当名小兵,不符豪侠身份。”
“还是大哥会看人。”徐础佩服得五体投地,原以为刘有终只是一个擅长揣摩他人心事的江湖相士,现在才明白,此人确有几分真本事,否则的话也不会得到诸多权贵的看重。
“大哥才是真正的老江湖……”
“说我能骗人吗?”刘有终笑着进来。
徐础起身拱手,“刚刚说到大哥识人有术。”
“呵呵,见得人多了,总能摸出一点门道来。”
沈耽道:“倒是我不够坚决,明明得到警告,准备仍不够充分,给两贼可趁之机,令家父受伤。”
“既为结拜兄弟,咱们之间就别客气了。”刘有终并不居功,向徐础道:“四弟得马上回孟津。”
“那些人当中还有刺客?”
刘有终点头,“还有两个,专职刺杀降世王,也有可能改而刺杀吴越王。”
“我这就出发。”
“别急,我已派出信使,四弟休息下,明早出发,我随你一同去趟孟津。”
徐础仍觉不安,沈耽倒不在意,好言相劝,丝毫不存疑心。
徐础睡了一觉,次日一早出发,刘有终陪同,十余名士兵充任护卫。
回程顺利,刘有终带着牧守沈直的命令,可以走大路,畅通无阻。
用了一天多点的时候,一行人赶到孟津小城。
小城外面多出一座军营,看上去比较散乱,进出随意,徐础猜测这是来了一部分降世军。
城门前,挤着一大群人,抬头观看什么,徐础心中一紧,以为刺客得手,立刻加快速度。
城门大开,由数十名吴越军士兵把守,从城墙上悬下来几样东西,随风轻轻摇摆。来到近处,徐础认出那是十余颗人头。
“刺杀吴越王就是这样的下场。”
“吴越王有弥勒祖师保护,谁能动得了他?”
“弥勒祖师不是在保护降世王吗?”
“你笨啊,弥勒祖师乃当今佛祖,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别说同时保护两人,就是千人、万人,也不在话下。”
……
徐础牵马挤过人群,抬头看去,隐约认出有几颗头颅是来自东都的豪侠,可刘允执、陈老慈招供说刺客还剩两人,不知为何悬挂的头颅却有十余颗。
守门将领是罗汉奇,手执长槊,见到徐础,笑着迎来,“回来得挺快,可还是错过一场好戏。”
“他们……”徐础手指上方。
“一群笨蛋,没等动手就被一窝端了,我亲手砍掉了三颗脑袋。”罗汉奇往地上啐了一口,以示鄙夷,“快进城吧,宁王等你回信呢。”
刘有终等人跟上来,徐础道:“这位刘先生是沈牧守派来的使者。”
罗汉奇皱眉,“昨天来过一个,今天又来一群……我可不能让他们随便进城,得去通报一声,徐老弟可以先进去。”
“我陪客人等在这里,请罗将军派人通禀吴越王。”
“行,那就都等会吧。”
罗汉奇派人进城,他对徐础在做什么完全不知情,也不关心,一味与他闲聊,讲述杀死刺客的场景,唾沫横飞,说得却是不清不楚。
刘有终上前笑道:“将军体貌奇伟,有‘卧虎’之相,中年当发迹,一飞冲天,可惜……”
罗汉奇一愣,也不吹牛了,“可惜什么?你会看相?”
徐础道:“刘有终刘先生乃是终南相士,天下知名。”
“你就是刘有终?”罗汉奇睁大双眼,显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声音响亮,将守城士兵与外面的乱民都吸引过来。
罗汉奇横槊挡开众人,请徐础一行人进到城门里面,将长槊倚在肩上,抱拳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刘先生。徐老弟也是,怎么不早说呢?刘先生,你是活神仙,刚才说我一飞冲天,又说可惜,后面的话呢?”
刘有终笑道:“可惜将军有两好,好酒好色,中年过后,身子骨怕是熬不住。”
罗汉奇大笑,“熬不住就熬不住,无酒无色,生不如死。”
罗汉奇将徐础晾在一边,与刘有终谈笑风生,像是多年未见的朋友。
刘有终并非武人,却能在几句话之间与任何人攀上交情,这让徐础又生出几分敬意,更不敢小瞧这位老相士,细心倾听,再不当这些是骗人的鬼话。
士兵很快回来,远远喊道:“宁王有令,徐公子和信使立刻去见他。”
罗汉奇亲自送出百余步,才转身回城门口继续履职。
晋阳卫兵留在门外,徐础与刘有终进去面见宁抱关。
宁抱关独自坐在厅内,身前没摆书案,周围也没有卫士侍立,见到客人,他起身相迎,脸上露出微笑:“还以为刘相士是传说中的人物,想不到今日竟有缘亲眼得见。”
刘有终不久前刚刚在城门下表露身份,宁抱关竟已得知,消息灵通得很。
“孟津上空赤气环绕,识者皆来观望,在下不是第一位,也不会是最后一位。”
宁抱关居然也会大笑,向徐础道:“徐公子真有本事,竟能请来刘相士。”
徐础嘴上谦逊,心里却是一阵阵翻腾,他带回沈家的回信,竟然不如一位相士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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