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时风道:“这位就是给沈五公子出奇计的谭先生吧?”
徐础道:“这位是我的结拜二哥谭无谓,这位是我在东都结识的朋友郭时风。”
两人互相行礼,谭无谓道:“算不得奇计,攻敌之不备,是兵法上的老套,但是有用,苗总管若是有心,理应有所防备。”
郭时风嘿嘿地笑,缺少防备的人其实是他。
三人坐下喝酒,未过三巡,沈耽亲自来请郭时风,向徐础道:“请四弟稍等,父亲待会见你。”
郭时风是朝廷使节,沈直当然要先见一面,徐础并不以为意,继续与谭无谓饮酒。
“沈并州不会见四弟。”谭无谓突然冒出一句。
“为什么?”
“四弟曾参与刺驾,别人不当回事,像三弟,还以为是场壮举,沈并州则不然,他厌恶这种以下刺上的事。”
徐础的酒兴一下全没了。
第八十章 无用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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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无谓将长剑拔出一截——他的剑只能出鞘两尺有余,再多的话就得寻求他人的帮助——送到眼前仔细观赏,点头道:“还是那口剑。”
“此剑有何用处?”徐础忍不住问道。
“唯其无用,才有大用。”
“嗯?”
谭无谓将半出鞘的长剑放在桌上,“你注意到这柄剑了?”
“人人都注意到了。”
“你想知道此剑的来历吗?”
“它有来历?”
“当然,来历不小,要不是刚与四弟结拜,我绝不会轻易说出来。此剑名为‘垂云’,乃数千年前黄帝伐蚩尤时所铸……”
徐础听到这里觉得不对,“二哥在开玩笑吧?”
谭无谓叹息一声,“我总是找不到窍门,不是太过,就是不足。”
“二哥在说什么?”
谭无谓收剑笑道:“实话告诉你吧,这柄剑的用处,就是以其无用来吸引目光,若有人问起,我就能趁机讲述心中志向。”
“如同庄子说剑?”
“哈哈,没错,师父当年就是拿《说剑》篇教诲我的,四弟若不打断,我也能从匹夫之剑说到天子之剑。”
“是我的错。”徐础笑道。
谭无谓摇头,“是我技艺不精,掌握不好分寸,一说起黄帝伐蚩尤,四弟就怀疑了,是不是?”
徐础点头,“二哥的师父是哪位高人?”
谭无谓露出古怪的微笑,“天机不可泄漏,师父当年特意交待,不向任何人透露他老人家的名号与出处。”
徐础连谭无谓是否真姓谭都怀疑了,“二哥祖父果真是梁朝上柱国?”
“别人都当真,就四弟不以为然?”
“我……被二哥说糊涂了。”
谭无谓大笑,突然转笑为叹,拿回长剑,轻轻抚摸,“我自己也糊涂了,有时候在想,或许我就与这剑一样,大而无用,人人见我都会多看两眼,却没人真将我当回事。”
“二哥的妙计昨晚救我一命。”
“呵呵,那不算什么妙计,不过是多嘴插了一句话而已,恰如此剑,半截出鞘,反而愈显无用。”
“二哥还只是‘无用’,我已经遭人厌恶了。”徐础也长叹一声。
“沈并州位高权重,独霸一方,自然不会喜欢‘刺驾者’,所以我一直纳闷,四弟为何不回江东吴国故地?”
“早说过了,我不认得吴国人。”
谭无谓啧啧两声,“四弟敢于刺驾,却不敢去吴国,何以前者求难,而后者求易?”
徐础端起酒杯,笑道:“这是怎么了?从昨晚开始,就总有人给我教训,每一句话还都十分准确,我快要无地自容啦。”
“我倒是想听真话,入耳的却都是笑话。”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你一声长吁、我一声短叹,没多久就烂醉如泥,谭无谓伏案,徐础倒在床上,各自昏昏睡去。
谭无谓说对了,牧守沈直根本不想见徐础,对郭时风倒是很看重,留在帐中与语多时。
沈耽来过一次,见两人熟睡,没有叫醒,命人送来衾被,细加照顾。
将近傍晚,徐础醒来,看到郭时风正与谭无谓对饮,谭无谓谈笑自若,好像从未醉过。
徐础头疼欲裂,起身之后半天说不出话来。
郭时风笑道:“础弟不该喝这么多酒。”
徐础坐在床上,用手狠狠揉脸,终于清醒些,“郭兄这是又‘浮’起来了?”
“哈哈,‘浮’起来了,还要多谢础弟,否则的话,这次真要‘沉’到底儿了。”
“沈并州打算何时称王?”
“大势未明,沈并州打算再等等。沈五公子比较着急,但我觉得这种事情没法强迫,最好让沈并州自己想明白。”
“沈并州仍然不想第一个称王?”
郭时风点头,“第一个称王的确很有风险,朝廷眼下正在平乱,一旦听说北方有人称王,立刻就会调转锋锐,发兵北伐。”
“秦州已有不少人称王。”
“呵呵,那些都是草头王,朝廷不承认,连他们自己也不当真。”
“然则沈并州还要继续观望?”
“观望,但不是在晋阳观望,而是南下孟津。”
“孟津?”
郭时风却不肯说下去,“先吃点东西,很快就要受行军之苦了。”
徐础来到案前坐下,不想再喝酒,只吃桌上的肉。
“是我劝沈并州率兵南下孟津,以平乱为名,观察形势。”郭时风道。
“郭兄本事大,所劝之人,无不成功。”徐础既敬佩,又有点几分嫉妒。
“过奖,一是运气好,二是掌握一些机密,能让沈并州信服。”
“东都的机密?”
“嗯,单说一条,础弟知道朝廷会派谁接掌西征官兵?”
“不是曹神洗曹将军吗?”
“曹神洗不行,他在朝中无人,万物帝用他,是为夺大将军兵权,如今大将军困于东都,兵权自然要转交给亲信之人。何况曹神洗没能在潼关将河工一网打尽,反而令其四散逃亡,影响到东都安危,朝廷对他十分不满,换人是早晚之事。”
“朝廷也不肯用大将军,那就是奚将军、济北王、湘东王三者选一了。”
“呵呵,奚将军比曹神洗更不受信任,济北王掌禁军,湘东王管宿卫,太皇太后绝不会放他们离开。”
“难道是……难道是兰将军?”徐础难以相信。
郭时风笑道:“想不到吧,但我敢肯定,兰恂将会接掌西军,或许现在就已上任,只是消息还没传来。”
“兰恂在秦州弄得一团糟,甚至谎报军功,朝廷居然还要用他?”
“兰恂急于将功赎罪,太皇太后也想给他一次机会。总之,听说这件事之后,沈并州决定率兵南下,若有机会,直接度河。”
谭无谓斟一杯酒,推送过来,徐础不知不觉拿起,喝下半杯,头脑又清醒几分,“朝中就没人进谏吗?”
“这是兰家的家务事,外人参与不得。”
“大家就眼睁睁看着天成朝‘自杀’?”
“哈哈,础弟觉得这是‘自杀’,朝有多少人却以为这是加官晋爵的良机呢。础弟别忘了,第一批在天成朝身上插刀的人当中,有你一个,还是最重要的一个。”
徐础笑了笑,“是啊,我插了一刀,天下皆知,想冒险的人都来找我,想守成的人都离我远远的。”
“等天下再乱一些,到处都是冒险的人,础弟将恰逢其实。”郭时风笑得很开心,转向谭无谓,“谭兄何以如此寡言?”
谭无谓一直在喝闷酒,抬头道:“此时南下,实非良策。”
“谭兄另有高见?”
“朝廷无论选谁掌军,兵卒还是那些兵卒,论兵甲、器械,天下无敌,并州之兵贸然南下,恐受其锋,不若西入秦州,抢占西京,收乱民为兵。”
这是谭无谓一直以来的计划,郭时风笑道:“此计虽好,就是太慢,沈并州占据秦州之后,其它数州必然效仿,各自割据称雄,不知要用多少年才能一一剿灭。南下孟津,直指东都,一朝攻下,可挟天子以令四方,可禅让以得帝位,方为上上之计。”
“如何破官军劲敌?”
“兰恂为帅,官军必乱。而且我得到消息,冀州、吴州皆有乱相,尤其是冀州,群龙无首,已有多位将吏暗中派来使者,愿奉沈并州为主。”
冀州兵强马壮,是一股能与官军抗衡的力量,谭无谓无话可说,低头饮酒。
郭时风又向徐础道:“马兄真被河工推举为王?”
这显然是沈耽透露的消息,徐础道:“河工当中有一些原先的梁国人,很看重马兄的身份。”
“再好不过,我本应亲自出面,劝说马兄投靠并州,但是这边不会放我走,础弟能代劳吗?”
才相隔几个时辰,郭时风从朝廷使节变成牧守沈直的军师,不再需要引见,反而能给徐础布置任务,同时也是给予机会。
“当然可以,但是我一个人不够,马兄是被推举为王,不能完全做主,手下那些河工、乱民颇有欺软怕硬之意,我得带一支军队,才能镇住他们。”
“军队……需兵多少?”
“一万。”
郭时风笑道:“础弟这是狮子大张口,我都不敢向沈并州提起,谭兄以为呢?”
“一万太少,十万才够。”
“哈哈,谭兄心更大。这样吧,我去向沈并州求兵,或许能要到一两千人,础弟别嫌少,并州之军草创,冀州援兵未至,能分兵就已经很为难啦。”
“沈并州借兵多少,我必五倍、十倍返之。”徐础夸下海口。
郭时风起身,“好,兵不嫌多,北方三州同时南下,我就不信兰恂能抵挡得住。”
郭时风告辞,徐础向谭无谓道:“二哥愿意随我一同去吗?”
“论兄弟情谊,我该陪你走一趟,可是明知必败,我不想去。”
“二哥是不了解兰恂有多无能,他在秦州平乱一年有余,自称屡战屡胜,结果却是乱军日益壮大,直至不可遏制。”
“唉,反正没人听我的,我就随你走一趟吧,或许真有意外之功呢。”
入夜之后,沈耽来送行,他要留在父亲身边,整顿大军,至少五天以后才能发兵南下,三人又喝一顿,谈论天下大事,意兴风发,连谭无谓也改变想法,以为南征或许能够一举攻下东都,不需久乱,就能平定天下。
深夜,郭时风到访,连一千兵卒都没要来。
第八十一章 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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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并州只肯提供兵卒五百,多为老弱之人,马十余匹,勉强可以算是一支军队,名为出借,却不允许徐础掌兵,指派两名校尉和一名中兵参军带队,徐础只是随行而已。
徐础心急,次日一早就要出发,沈家却将这次出兵视为某种象征,祭旗、祭兵神、饯行等等全套仪式做个遍。
沈直仍不出面,全由他的几个儿子代劳,长子沈聪虽曾违背父意,却没有受到责罚,仍是诸子之首,仪式结束之后,沈耽单独来向徐础敬酒,“四弟谅解,并州只能提供这点兵力。”
“诸事待发,并州肯借兵旗,足见情深,我已别无所求。”
沈耽笑而叹息,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将徐础拉到一边,悄声道:“中兵参军周元宾是我姐夫,也是我向父亲推荐的。这个人最随和,能交朋友,对他,你只需坚持己见,他即便当时恼火,事后必然接受。”
徐础远远望去,周元宾正与沈家诸子谈笑,他的人缘很好,甚至能与普通士卒打招呼。
“多谢三哥指教。”
“周元宾身上有一份牧守令,并州界内诸城,若遭外敌进攻,中兵参军可就地募兵。”沈耽又透露一条消息。
徐础拱手,“三哥大恩,愚弟不敢言谢,唯愿以后有报恩之日。”
沈耽笑道:“四弟太客气。”
两人正交谈,谭无谓从远处大步走来,手扶长剑,昂首挺胸,高出众人半头,沈耽轻叹一声,“二哥为人……真是让我琢磨不透。”
沈耽在意的不是对方品行,而是犹豫到底该不该重用谭无谓。
谭无谓走到近前,一脸笑容,“四弟走好,我不能随你一块南下了。”
“咦?”
“沈并州帐下缺一名谘议参军,郭兄推荐我了。”
徐础拱手道:“恭喜二哥高升。”
谭无谓摇头,“什么时候我能带兵十万,才算是高升。”
沈耽笑道:“二哥平时‘带兵’三十万,今天怎么谦逊起来了?”
“路要一步一步走,哪能一步登天?先从十万开始吧。”
三人大笑,徐础一时用不到谭无谓,因此也不挽留。
日上三竿,徐础上马出发,郭时风站在中军帐前,远远地向他拱手,徐础还礼,对这位郭兄,既敬佩,又有两分鄙视,可是看看自己的状况,他收起一切想法,乱世已至,他纵不能与世沉浮,也不该轻易对一个人做出判断。
沈耽琢磨不透谭无谓,徐础觉得自己琢磨不透任何人,连从前的一点信心,也快消磨殆尽。
周元宾是名清秀的中年人,白面微须,脸上一团中气,三分像书生,六分像商人,还有一分拜身上的战袍与盔甲所赐,像是刚刚上任的将军。
他的确刚刚上任,不久前他还是并州有名的商人,祖上几代以运贩为业,到他父亲这一代已是当地巨富,他继承全部家业,又翻了几番,可他不喜欢当商人,专爱结交朋友,以豪侠自居。
沈家准备起事,周元宾立刻捐出大部分财产,全无二话,因此备受沈家信任。
两人已被互相介绍过,出营不远,周元宾将带兵之职全权委托给两名校尉,也当自己是个被保护的随行者,与徐础并辔交谈,很快熟络起来。
当周元宾觉得可以无话不说的时候,立刻问出最感兴趣的事情:“十七公子,你真参与了刺驾?”
“若非如此,也不会流落至此。”
“对对。”周元宾显然极感兴趣,稍忍一会,又问道:“能跟我说说详细情况吗?十七公子不想说的我不多问,拣能说的透露一点吧。”
徐础本不想谈论此事,想到沈耽的提醒,他改变主意,将刺驾的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略去诸多的意外、犹豫与惊慌,听上去像是一个完整无缺的计划,未受任何挫折。
周元宾一遍遍地倒吸凉气,听到徐础亲手在万物帝肚子上刺下匕首,周元宾大声怪叫,惹得一名校尉追上来查看,见参军只是兴奋过头,才退回去监护兵卒。
周元宾抱拳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不虚,十七公子……还不到二十岁吧?啧啧,想我二十岁的时候,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带着几个人骑马出关,与草原大人通宵饮酒,做成一笔大买卖。别人都说我胆子大,跟十七公子一比……啧啧,没法比啊。”
徐础笑道:“皇帝只有一个,想刺驾也得有机会。”
周元宾大笑,年纪虽大许多,对十七公子却十分推崇,徐础离开东都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刺驾带来的好处,聊胜于无。
五百人的军队,携带不了太多粮草,因此行程必须经过严格计算,到了驿站就得休息,多走一里也不行。
秦州、河工之乱已经影响到并州,诸城谨守,市镇萧条,城外的驿站对来往人等十分警惕,周元宾必须亲自进城向长官表明身份,并递送牧守沈直亲笔所写并加盖官印的文书。
晋阳附近的城池大都拥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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